楊萼君遇見了什麽事呢?

    這天是八月十六日,萬裏無雲,豔陽高照,秋高氣爽。沈子寒、洪家璧、李敬若、夏光曦……一幫激閑情詩社的熱血青年,正在落虹亭舉辦鱸魚詩會。自己動手撒網捕魚、劈柴生火、料理烹飪。李敬若在劈柴,沈子寒用泥爐生火,洪家璧在整理魚網準備捕魚。落虹亭上洋溢著歡聲笑語。

    不知是泥爐不好使,還是沈子寒生火技術太差,隻見濃豔滾滾,卻不見火苗竄出。沈子寒又用手扇又用嘴吹,弄了滿臉煙灰,嗆得咳嗽不止。

    書童走過來,說:“少爺,我來生吧。”

    “不,不用,我能行。”沈子寒一邊擦熏出的眼淚一邊說,“今天這個鱸魚詩會,從生火到捕魚烹飪,都要自己動手,這樣才更富野趣。”

    洪家璧已經整理好魚網,登上小舟,漁翁搖著櫓向深水劃去。漁翁用篙穩住小船,洪家璧要撒網捕魚。突然,夏光曦對他說:“家璧,慢來。你你這撒網捕魚的架勢,倒使我想起一首關於捕魚的古詩來。”

    洪家璧抖機靈地說:“可是那首‘橋柱竦竦四寂然,亭前突出小魚船。一聲磔磔榔聲起,驚出銀刀躍玉泉。’”

    “不錯,正是這首。”沈子寒插了一句,誇讚道,“家璧真是好記性!”

    洪家璧有些飄飄然,又要準備撒網。

    “等等!”沈子寒又攔住他。

    洪家璧有些不耐煩了,說:“大哥,你還有什麽事?”

    沈子寒說:“我還得考考你。一次我在魚市,聽賣魚人說,在太湖捕鱸魚是大有講究。”

    夏光曦問:“什麽講究?我怎麽沒聽說過。”

    沈子寒說:“講究就是撒網的地點,撒網的地點不同,捕上來的魚也大不相同。這個小秘密,家璧賢弟知道麽?”

    洪家璧心想,同是太湖的魚,能有什麽本質的區別?無非是魚稀魚密之別。淺水魚少,深水魚多,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小題大做,嘩眾取寵。便隨口答道:“這誰不知道,要捕到大魚,自然是在水深的地方下網……”

    “不對,不對。”沈子寒連連擺手。

    洪家璧不服氣地說:“不在水深地方,那你說在什麽地方?”

    沈子寒說:“太湖鱸魚雖然同產太湖,但卻有落虹橋南橋北之別。我起初也不大相信,以為是賣魚人故弄玄虛,耍笑我。我呀,還為此事特意到捕魚現場去問過打魚人,並且親自查看過。證明賣魚人說的是真的。”

    李敬若說:“哎呀,你別羅嗦嘞,快說有什麽不同吧?”

    沈子寒說:“不同就是,落虹橋南的鱸魚是四片鰓,肉色白,肉質細,用竹刀切開放置終日而肉色不變;而橋北的卻隻有三片鰓,肉色黃褐,肉質粗糙,肉味鹹澀,很不好吃……”

    沒等沈子寒說完,洪家璧大聲說:“什麽?你是在拿小弟開心吧?哪有這樣的事?落虹橋可不是落虹牆,又不能把魚群隔開,水是相通的,連成一片,魚在水下自由遊動,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差異?你是在耍笑大夥吧?”

    沈子寒說:“我幹嗎耍笑你們,不信,你捕捕試試不就知道了嗎?”

    洪家璧現在的位置是落虹橋北,他在漁翁幫助下捕了一網,拿起一條鱸魚,掰魚鰓一看,不由暗自怔了一下。

    亭子上的李敬若和夏光曦大聲問:“家璧,幾片鰓?”

    “三片。”洪家璧說。

    李敬若說:“你再到橋南捕捕看。”

    洪家璧讓漁翁把小船劃到橋南,捕了一網,拿起一條一看,驚得他瞪大了眼睛。原來,橋南的鱸魚果然是四片鰓。

    沈子寒問:“怎麽樣?是不是四片鰓?”

    李敬若和夏光曦也問:“是嗎?到底是幾片?”

    洪家璧說:“真是怪事,這邊的還真是四片鰓。”

    不光是洪家璧,包括沈子寒,在場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

    洪家璧在橋南捕了幾網魚,沈子寒的泥爐也燒旺了,夏光曦做一手好魚,工夫不大,一鍋香噴噴的清蒸鱸魚就做好了。夏光曦又炒了幾個其它的菜,足足擺了滿滿一石桌。酒是洪家璧帶來的洋酒。

    沈子寒、洪家璧、李敬若、夏光曦四人圍坐在石桌旁,邊吃邊談。

    沈子寒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裏,一邊咀嚼品味,一邊說:“嗯,真香!光曦的手藝確實不錯!名不虛傳,有水平,有水平!”

    李敬若也說:“確實不錯!你瞧瞧,肉質細白,鮮美,爽滑而不腥膩,香味撲鼻,好手藝!”

    夏光曦說:“哪是我的手藝好啊,是家璧這魚捕得好,全是在橋南捕的,當然是肉質鮮美了!”

    洪家璧也很客氣,說:“魚好還得做的好,還是大哥手藝好。”

    李敬若說:“好嘞好嘞,都別客氣嘞。魚捕的好,手藝也不錯,就是我是白吃的。這行了吧?”

    沈子寒故作誇張地說:“你當白吃是好當的?那叫美食家,得吃出名堂,吃出講究。”

    李敬若說:“難得今天天氣晴朗,太湖風光旖旎,碧空萬裏,波浪不驚,白帆點點,鷗鳥翔集,讓人心曠神怡,憂煩皆忘。更有美酒甘醇,鱸魚鮮美。咱們可是詩會,別忘了主題,有酒無詩,豈不大煞風景?”洪家璧說:“子寒大哥才華出眾,久負詩名,素有江東俊逸之稱,當然是大哥先作了。”

    沈子寒並不推辭,滿滿飲下一大杯酒,心情有些激動,說:“好吧,此次進京,我僥幸保住了性命,是不幸中之萬幸。可是,一路所見所聞,真讓我開了眼界,不!不光是開眼界,可說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驚醒夢中人啊!我把刻骨的感受寫成了一首詩,題目就叫《逃荒》,我念念,大家給評判評判。”

    李敬若說:“誰都知道你的詩寫得最有韻味,你就別客氣了,快叫我們聽聽。”

    沈子寒清了清嗓子,用發自肺腑的聲音念道:“小車班班黃塵晚,夫為推,妻為挽。車上小兒腹中饑,滿臉菜色哭聲慘。春無雨,夏生蝗,顆粒無收炊煙斷。更有刀兵連年起,城頭旗幟天天換。淚眼漣漣盼太平,逃荒路上有誰憐?”

    沈子寒念這首詩時,腦海裏又浮現出進京路上遇見的那些情景,眼圈潮潤了。

    沈子寒氣質高雅,風度翩翩,外表冷峻,內裏卻是熱心腸,是位很重感情,心思細膩,很會憐香惜玉的性情中人。他最喜愛的是李清照和柳永的詞。他的詩素以清新纖麗韻味無窮見長,他曾寫的過一首名叫《清明》的詩,‘梨花冷落野中分,白蝶茫茫剪翠裙。今日傷心何處最?雨中獨上窈娘墳!’是何等的纏綿哀婉,纖細清麗,極盡妙處,韻味無窮。

    所以,當今天他念完這首詩以後,不論是洪家璧,還是李敬若、夏光曦,都大感意外,這詩真的是出自江東才子沈子寒之手嗎?

    李光曦詫異地問:“這……這詩真是你寫的?”

    洪家璧也說:“這……這太出乎在下的意料了!恕在下直言,這首詩實在太……太粗俗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你沈子寒寫的。這和你以前的詩,相距實在是太遠了。有是你不說,我怎麽也不相信這是你寫的。你怎麽會寫出這樣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來?”

    沈子寒臉色冷峻,說:“不錯,家璧賢弟說得一點也不錯,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會寫出了這樣的詩句。可這確確實實是我寫的,是我此次進京一路真實所見,真實所想啊!我們久在江南繁華地,看到的是花花綠綠,聽到的是弦歌聲聲。外麵是什麽樣子?我們一無所知。這次進京沿途所見,讓人心驚膽顫!真是赤地千裏,餓殍遍野,滿目瘡痍,怨聲載道!農人流離失所,田地無人耕種,戰亂不斷,盜賊蜂起。長此下去,國弱民窮,怎麽得了啊?!今日舉辦這次鱸魚詩會,我是想借此聯絡諸位,上書國民政府,製止軍閥混戰,關愛民生,強固國本!不然,世界列強必然乘機而入,國家非亡不可呀!”

    李敬若、夏光曦:“太好啦!我等正有此意!”

    洪家璧卻有些憂心衝衝,訥訥地說:“這……咱們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誰會聽啊?叫我說呀,現在還是好好讀書,關心國是那是將來的事。”

    “這話不對。”沈子寒針鋒相對,說,“熱血青年應當以天下為己任。連古人都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難道我們連古人也不如,甘心做不知亡國恨隻知唱後庭花的商女嗎?”

    “不對!”沈子寒話音剛落,突然亭外傳來一個女子的喊聲,“先生所言差矣!”

    眾人一怔,迴頭向亭外太湖水麵望去,登時都怔住了:“啊!?”

    此時正是上午時分,陽光灑照在湖麵上,輝映出無數跳動的熠熠光斑,此起彼落,宛若閃爍的繁星。繁星閃耀處浪花簇擁著一隻小舟,上麵佇立著一位娉娉婷婷的窈窕淑女,裙裾飄飄,仙姿宛然,若淩波仙子,如洛水宓妃。她就是從曾金甫家對春月閣的楊萼君。她乘小船舟剛到落虹亭下,正好聽到沈子寒的議論。這個直性子的姑娘,便情不自禁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亭上的才子們看呆了。

    楊萼君思維敏捷,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說,:“諸位大哥所言,未免太偏頗了吧?請看當今世上,有幾個不知亡國恨隻知唱後庭花的商女?天下興亡,豈隻男人有責?女人也是同樣有責的。遠的不說,象鑒湖女俠秋瑾,孫逸仙的夫人宋慶齡,不都是女的嗎?她們哪一點兒比男人差?聽說革命軍裏,也還有女兵哩!”

    好爽快,好利落!沈子寒大為驚歎,心裏說:“這女孩知道得真多,真有見地。算得上是女中須眉,難得,難得啊。”

    洪家璧卻被楊萼君的美色吸引住了,禁不住瞪大眼睛仔細看去。這一看不要緊,他的心一咯噔,隨即怦怦狂跳起來。因為這張臉太象當年的楊蠣兒了!莫非她是蠣兒妹子?不然怎麽能有長得如此一樣的人呢?可是,他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斷,覺得不可能。楊蠣兒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怎麽會如此超凡脫俗,如此氣質如蘭,靚麗動人呢?不會,肯定不會。天底下長得相似的人有的是,不可能是她,絕對不可能。

    楊萼君也覺得洪家璧很麵熟,一時又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看著看著,她驀地想起了韋二海,這張臉太象她的二海了。同樣,很快又自己否定了。她的二海哥幾年前他就在家鄉失蹤了,她找過,但沒有找到。她的二海哥是個窮孩子,眼前的這個叫洪家璧的人,明明是富家闊少嘛,怎麽可能是二海哥呢?可是他長額又太象二海哥了,天底下竟有這樣巧的事。

    沈子寒向船上的楊萼君抱了抱拳,問道:“請問船上大姐,是哪家閨秀?”

    楊萼君認出了沈子寒,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哈……”

    沈子寒被笑毛了,惶遽地說:“誒?我……我說錯了嗎?你……你笑什麽?”

    楊萼君說:“我笑大哥眼力太差!”

    “眼力太差?”沈子寒依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楊萼君指著沈子寒:“請問這位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沈子寒?”

    沈子寒說:“大名鼎鼎不敢,在下正是沈子寒。”

    楊萼君指著洪家璧說:“那……你身旁的那位帥哥,一定是洪家璧洪、洪先生了?”

    洪家璧有些受寵若驚:“怎麽?姑娘認識我?”

    楊萼君說:“二位真是貴人多忘事。那日,在廟會上,若不是二位相救,我們姐妹就被那個徐白癡追上了。我們還沒有謝你們哩。”

    沈子寒說:“那誣賴欺人太甚,誰碰上誰也會襄助的。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來介紹,這位是李敬若,這位是夏光曦。”

    楊萼君與李敬若、夏光曦一一相見。

    洪家璧說:“姑娘是春月閣的?請問姑娘芳名。”

    楊萼君說:“小女名叫楊萼君,隻是在春月閣暫住,並不是春月閣的姑娘。諸位都是當今才子,熱血男兒。你這位沈大才子拒絕為袁世凱寫登基詔書,險些送掉性命。在江南傳為美談啊!”流露出欽慕之意。

    夏光曦說:“這些你也知道?”

    楊萼君說:“一時轟動了大半個中國,誰人不知?”

    洪家璧見楊萼君誇沈子寒,心裏很不是滋味,心中暗想,她是不是我的楊萼君呢?要不是,世上怎麽會有長得這樣象的人?有機會一定問個清楚。便對楊萼君說:“我們激流詩社正在這裏舉辦鱸魚詩會,若不嫌棄,請來亭上一敘。”

    李敬若附和道:“是啊,上來吧,大家一起敘敘,豈不是好。”

    楊萼君說:“諸位都是憂國憂民的誌士仁人,論詩是假,憂國憂民是真。久聞大名,早有拜識結交之意……”

    洪家璧說:“今天正好趕上,就請上來吧。”

    楊萼君說:“這個……今日實在是……”

    沈子寒說:“莫非小姐有什麽緊要的事?”

    楊萼君說:“諸位還不知道吧?徐雅峋姐姐與曾金甫相愛日久,近日,曾金甫要贖出徐雅峋結為夫妻。不料中間出了些差錯,產生了誤會。如今真相大白,誤會消除,我得把這好消息快點去告訴雅峋姐姐知道,實在不敢久留。有違雅請,還望諸位海涵。若諸位不嫌我等是女流之輩,還望後會有期,我在春月閣恭候。”楊萼君說完,深施一禮,佇立船頭飄然而去。

    沈子寒和洪家璧的心思,似乎被楊萼君虜掠了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女三戀之丐女傳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禾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禾青並收藏一女三戀之丐女傳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