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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都東市清平坊翠亭齋戌正


    翠亭齋還是一如往常的熱鬧,樓館裏的梁柱間,環繞著蕭笙鼓瑟演奏的動人樂曲,以及女人們的嬌嗔和男人們開懷而又放肆的大笑。


    在空氣中,彌漫著的一股熏人酒氣,這酒氣與女人塗抹的粉黛香味摻雜在一起,顯得異常刺鼻,但是,能來翠亭齋的人早就習慣了這種氣味,反而會激起來客的興致。


    此時,陸雲升已經來到齋中,還是挑自己平時訂座、靠近湖邊的白槐間,擺在桌上的,依舊是切牛肉、花生、女兒紅,被陸雲升號稱為“小酌三件”。他正一邊吃著牛肉片,一邊喝著小酒。


    忽然,一名翠亭齋的侍從推開了白槐間的門,滿臉堆笑地叉手道:“客官,您讓我傳的話我帶到了,椿姑娘說,她一會兒就來。”


    “很好。”


    陸雲升點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碎銀,丟給那個侍從,他連忙接住,並收進懷裏,笑嘻嘻地道:“多謝客官,客官您慢用,有什麽事隨時叫我。”說罷,便關上了白槐間的門退下了。


    雲升推開了左邊的紙窗,望向樓下被一層厚冰凍住的中心湖,天空正下著細如米粒的小雪,覆蓋了翠亭齋的每一個角落,借助帝都夜晚的滿城燈火,放眼看去,宛如身處一片白色的世界。


    “若是沒有那些個煩人的案子,真想就這樣坐在這裏,欣賞雪景,”陸雲升癡癡地看著窗外,喃喃自言自語歎道,“真美啊。”


    “你是在說外麵的景色,還是在說我?”


    陸雲升話音剛落,一道清澈猶如銀鈴般的聲音響起,他迴過神,轉身一看,隻見一個女子身著雲升熟悉的鶴繡紋白衣,宛如凝脂的肌膚和那一雙難忘的動人杏目,瀑布般烏黑亮麗的長發,這些天讓陸雲升戀戀不忘的椿姬,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了白槐間,就站在他麵前。


    “姑娘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一點察覺都沒有?”


    陸雲升很是緊張地站起身,雙手很是無措,整個人都拘謹起來。


    椿姬掩嘴輕笑道:“陸公子也是見過不少大人物的,怎麽看見我這麽一個弱女子,反倒如此靦腆。”


    “非也,隻是姑娘美如天人,令在下看得呆了些罷了。”陸雲升像是怕椿姬誤會自己什麽,趕緊解釋一遍。


    “公子,難道我們就這樣站著說話麽?”椿姬依舊笑著道。


    陸雲升先是一愣,馬上迴過神道:“當然不是,姑娘快請坐不必拘禮。”他一邊說,一邊比劃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看著陸雲升如此與初見教訓惡霸時大相庭徑的表現,椿姬一直在忍笑,慢慢坐下,雲升亦盤膝而坐,連忙為她斟上一杯酒。


    椿姬雙手捧起酒杯道:“陸公子,我敬你一杯,這杯酒是我謝你那日相救之恩。”


    “姑娘太客氣了。”雲升亦舉酒與椿姬碰杯共飲。


    “陸公子這次叫我來,可是為了那日的邀約?”椿姬微微歪著頭含笑問道。


    陸雲升道:“其實我是有另一件事想問問姑娘。”


    “公子有事就請說吧,小女子一定知無不言。”


    “好,”陸雲升清了清嗓子,“不知姑娘還能記得起去年來翠亭齋的客人麽?”


    椿姬道:“公子說笑了,翠亭齋天天人來人往那麽多客人,我如何記得住?不過”她頓了頓,“若是身上有特點的客人,或許我會有印象。”


    陸雲升道:“也罷,那我就把他們的相貌說一遍試試。”


    於是,雲升將信王與何謙的容貌與平時的衣著風格說了一遍,不過,他和信王沒怎麽接觸,對於他的樣子,隻能照著密信文書上寫的進行複述。


    當說到何謙時常一副文人打扮時,椿姬忽然眼睛一亮道:“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是有一個文人扮相的客人,時不時進出我們翠亭齋,我還奇怪了,一個讀書人天天來翠亭齋這樣的尋歡之所做什麽。而且他舉止怪異,所以對他的印象很深。”


    “那椿姬姑娘可知,他有哪些怪異的地方?”陸雲升略感興奮問道。


    椿姬道:“他每次都是在亥時和子時才來,不要藝女不要酒,就點些小菜熟食,你說他窮嘛,可又出手大方,連包三個單間,隻住中間房,還雇我們翠亭齋的侍從清走周圍其他閑雜人員。”


    “這個做法倒是挺符合何謙的性子。”陸雲升心裏暗道。


    隻見椿姬繼續說道:“每次都會約一個帶著鬥篷、看不見樣子的神秘顧客,我們姐妹私下裏都在議論,可能是哪個公子哥帶了自己的紅顏知己,偷偷在我們翠亭齋私會呢。”


    陸雲升點點頭,現在至少可以確認,何謙曾出入過翠亭齋,但這並不能作為他私會、暗通信王的憑證,因為明鏡司所辦差務極為複雜和特殊,故而楚帝命禦史台將明鏡司人員可出自由入於風月場所這一條,明確地寫進大楚律法,所以,這種事就算查到了,也無濟於事。


    “如果這樣的話,隻能派人在翠亭齋蹲守。”陸雲升內心忽然蹦出這個想法,既然探風難成,何不守株待兔?


    “可是,萬一何謙這段時間不再會見信王,那該如何是好?”


    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如果此計不成,那就浪費了一個下屬,他也知道現在提衛府人手短缺,他和蕭崇光的策劃的每一步,都必須有所收獲。


    但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沒用呢?


    陸雲升的內心在苦惱糾結中,信王的迴歸很有可能會再次與何謙私會,但是,如今有劉元貞案在前,很難保證他們在這般敏感的環境下,依舊像往常一樣秘密見麵,而且,就算他們有此計劃,誰又敢保證一定在翠亭齋呢?


    “公子,你在想什麽?”


    椿姬看見陸雲升突然陷入沉思,忍不住出聲問道,並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陸雲升迴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道:“沒什麽,忽然想到一下其他事。”


    椿姬道:“我看公子這次來,一直心神不寧,不如這樣,我用古箏為你演奏一首《鳳凰羽翽曲》,說不定能起到安神定性之效。”


    “椿姬姑娘,很感謝你的邀請,但是我現在真的沒有心情。”陸雲升揮手謝絕道。


    “公子,我看得出來,你現在是因為有重任或是心事所累,你今天的狀態,與初見時完全不同,”椿姬似是感同身受地說道,“不妨相信我一次,歌曲是能夠撫慰心情,不過耽擱些許時間罷了。”


    看著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如此盛情,陸雲升真的無法再拒絕,點頭道:“那好吧,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公子,稍等。”


    椿姬帶著點欣喜地轉身推開門,對在外等候的兩個侍女道:“秋兒、雪兒,去蘭亭水榭,將我的沉香古箏拿來。”


    “喏。”


    兩個年紀不大的小侍女輕應了聲便快步往椿姬所住之處走去,不一會兒,便雙雙抱著一把古箏抬進了白槐間,擺放在陸雲升的右斜角處,並很嫻熟地點燃帶來的小銅爐香薰,用拂塵撣了撣琴弦,最後坐侍在古箏兩邊。


    椿姬慢步走到古箏前,跪坐下來,雙手輕撫,隨著“徵”地一聲開曲,琴弦在她的指間撥弄,優美的旋律若淡淡的馨香飄來,縈繞在身邊,閉上眼睛,宛如指間身處於高山流水旁和寧靜的田園,迴音繚繞,久久不絕。直待音止聲歇之後,才慢慢迴歸於現實。


    陸雲升緩緩睜開眼,頓時覺得身心都舒暢很多,剛才的那一抹愁雲都似化做煙霧散去,不再疲憊,即使知道自己還身負重任,但不會因此而壓抑難安。


    椿姬雙手乖巧地放在大腿上,杏眼含情地看著雲升道:“公子,這首《仙遊山水曲》,不知你還滿意?”


    陸雲升鼓掌,注視著椿姬而道:“姑娘好妙手!我已經很久沒聽過如此美妙的樂曲了,我的整個心境都寧定下來了,真的宛如仙子臨凡,送來天籟。”


    椿姬輕笑地施禮道:“公子,過譽了,小女子隻是普通人,能安撫公子的心情,我就已經十分高興了。”


    她微微抬眸,真好與陸雲升的眼神相對,二人就這樣默默對視了許久,突然覺得有些失禮,便雙雙收迴目光,一個偏過臉去,一個低下了頭。


    椿姬身邊的兩個侍女見到這般光景,自然心領會神,知道有些不可言說的事情,皆偷偷掩嘴而笑。


    而後,二人坐將下來,開始海闊天空聊了許多,直到接近亥時,陸雲升才站起身道:“天色已晚,在下就不再叨擾了,告辭。”說罷,朝椿姬叉手辭別。


    “我們日後還會見麵嗎?”椿姬忽然問道。


    陸雲升將長靴穿好後,麵向椿姬道:“會的,我以後一定還會再來的。”


    椿姬喜道:“好,我會在翠亭齋隨時等候公子。”


    “嗯。”陸雲升微笑著用力點了點頭。


    二人作別罷,雲升便下樓去,剛走幾步,忽然又迴頭望著椿姬。


    “怎麽了?”椿姬以為他還有什麽事要交代。


    陸雲升嘴角勾笑地道:“沒什麽,我就想多看你一眼。”


    椿姬臉頰泛起緋紅,害羞地別過臉去,陸雲升大笑地離開了翠亭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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