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蔡氏賞賜黃金,亦是為了試探和離間王韓二人,使自己有可趁之機。見大事將成,蔡夫人便裝作不動聲色,當即又賞賜了二人各十兩銀子做賞錢,又安排了一頓豐盛的晚宴供二人享用,席間韓霜眉自始至終都沒怎麽動筷子,而王戲才沒了後顧之憂,早已忘乎所以,不僅大快朵頤,美美吃了一餐,還沉浸在那鶯歌燕舞之中,難以自拔。


    韓霜眉雖看不見眼前情形,但耳畔王戲才放肆無常的歡笑聲與那嬌軟舞娘的勸酒聲令他心生厭惡,不忍在待下去,隻得起身拜別那蔡夫人,以身體不適為由請求退下休息。


    此舉正中蔡夫人下懷,遂尋來下人小廝侍候韓霜眉,將帶到臥房休息,實則是為了監視軟禁於他,好控製王戲才。韓霜眉心中已然察覺了些許異樣,但亦不動聲色。隻是迴到房中後獨坐屋中,調試胡琴,隻此而已。


    而蔡夫人於廳上見王戲才玩得正歡,不禁大喜,連飲三大杯。王戲才出身貧苦,何曾享受過如此歡樂,稍以美色富貴便可動起心,此真乃成事之時。待宴會結束,蔡夫人又命人將半醉半醒的王戲才扶迴房中休息。王韓二人的屋子隻一牆相隔,躺在床上的王戲才聞聽隔壁的胡琴聲,逐漸平靜下來。


    怎奈蔡氏技高一籌,她安排留在王戲才身旁照料他飲食起居的貼身丫鬟乃是蔡氏的心腹之一。這丫鬟名為玉釵,生的可人,極為機靈。正欲打水供王戲才擦洗身子,卻聞隔壁傳來一陣胡琴聲,而躺在床上的王戲才反應頗大,小丫鬟靈機一動,便趁著王戲才還帶著幾分酒氣,腦袋尚不清楚,試探道:“王公子與韓公子乃是至交麽?”


    王戲才聞言苦笑道:“我哪裏算得上甚麽公子。我和他都是苦命之人,命運使然,得讓我二人相遇,一見如故,乃莫逆之交,想來已然近十年矣。他使胡琴,我驅木偶,有如伯牙子期,不可分離也。”


    玉釵卻裝作心懷不滿的模樣撅了撅嘴,一邊擰著錦帕一邊輕聲說道:“可為何奴家見那韓公子高傲拘謹,冷漠寡言,難以親近。不如王公子這般平易近人,溫柔隨和?”王戲才聞言大笑道:“性格使然,乃天定也,豈有人定?我二人性格截然相反,卻能成為手足至親一般的朋友,這不更是說明緣分匪淺,誌同道合?”


    “既是誌同道合,可為何那韓公子如此自私,不為王公子著想?”玉釵溫柔賢淑的用沾了溫水的錦帕輕輕的替王戲才擦拭臉頰,卻暗地裏不斷拱火,激化兩人矛盾。王戲才聞言垮下臉來,心有不悅,但還是接著問道:“此言何意?”


    玉釵順勢坐在床榻邊,右手為王戲才擦臉,左手輕輕落在他胸口,徐徐湊上前去,柔聲說道:“奴家隨口之言,王公子不必在意。莫要為了我一介女流的胡亂之言,壞了你兄弟二人的感情。”王戲才卻說道:“不必管他,你有何想法,盡管說來我聽!”


    “既然如此。奴家隻得遵命,隻是直言不諱,煩請王公子切莫掛懷。奴家見二位公子衣衫殘破,灰頭土臉,形神枯槁,定是每日出門賣藝,飽受烈日摧殘,風霜雪雨,整日風餐露宿,吃盡苦頭。且二位遊方賣藝,居無定所,年歲至此,難道還不為自己下半生考慮?活得又累又苦,又如此清貧節儉,隨時好事,但何日才能娶妻生子,延續香火?”


    見王戲才臉色嚴峻,一言不發,嘴唇微微顫動,玉釵便知魚兒已經上鉤,連忙推波助瀾,添油加醋道:“我家夫人為人慷慨,又好風雅,雅量高致,時常請江湖藝人到府中表演,一出手打賞便是一百兩黃金。這都是尋常事了。可今日在宴會之上,韓公子不為自己考慮,推而不受倒也罷了,竟然還不許王公子受賞,豈不是自私自利,不為他人著想?像如此這般虛偽小人,推脫賞賜,倒是頭一次見。”


    王戲才臉色鐵青,喘著粗氣,借著那酒興已然心有不悅,玉釵接著說道:“他倒是顯得高尚了,偏偏也叫他人隨他過那苦日子,是何道理?他有何權力替王公子決定?況且素來有言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王公子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賞錢,如何不受?想那些濫竽充數之人,我家夫人還能賞金一百,像公子這般精湛的木偶戲表演,依奴家看,哪怕是賞金兩百,也不為過......”


    玉釵還想往下說,卻被王戲才嗬住:“夠了!我與霜眉乃是莫逆之交,生死不改,豈有你在此胡言亂語,挑撥離間!出去,出去,出去!”王戲才怒發衝冠,將目瞪口呆的玉釵趕出了臥房,緊閉房門,獨坐屋中,喘著粗氣。而玉釵見王戲才怒氣衝衝的將房門關閉,卻冷笑一聲,急匆匆向蔡氏稟報交令,蔡氏大喜,當即重賞她辦事得力。


    此時的王戲才倚在窗邊,打開窗戶,本想抬頭看看月色,聊以慰籍。可那胡琴聲又飄入耳中。從前這琴聲向來是撫慰人心,能令王戲才平靜,可今日之琴聲卻入耳繁雜,令王戲才心神不寧,腦中更是一片混亂。越想越氣,越氣越想,在屋中踱步許久,終是坐在床邊,雙手撐著膝蓋,望了一眼那擺在角落的大木箱,酒氣早已散盡,可心情卻難以平複:“這該死的木偶害得我家破人亡,自小貧苦,流落江湖十數載,節衣縮食,清苦難捱,實在可恨!若是今日受了那百兩黃金,日後便再不用過這種苦日子了......”


    思來想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眼看著將近午時,琴聲也早已停止,王戲才依舊心亂如麻,怎麽想怎麽都後悔沒有收下那能令他後半生衣食無憂,穿金帶銀,做享榮華的百兩黃金,坐在床榻邊長歎一口氣,仰天歎道:“哎,霜眉誤我!”


    又惆悵了一陣,眼看著天色不早,王戲才雖毫無困意,但還是決意休息。誰知剛躺下沒多久,忽聞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王戲才遂穿衣開門,卻見那領二人來蔡府的護院管事立於門前,躬身拱手拜道:“深夜來請王公子,實是冒犯,還請公子見諒。”


    “客氣客氣,我等身居府中,豈有被冒犯之禮。不知管事有何貴幹?”王戲才不敢造次,急忙還禮問道。護院管事卻不明說,隻是搪塞道:“小人亦不知為何,隻是奉了主人之命,來請公子內堂一敘,說有要事相商。”


    王戲才見是蔡氏有情,不敢怠慢亦不敢多問,當即隨管事小步快走,穿過外廳來到內堂。堂中並無他人,隻有蔡夫人身著紅袍坐於堂中,雙眸含笑,王戲才剛入堂中,大門便被關上。王戲才已然退無可退,又不知所為何事,心中難免有些膽怯。咽了一口唾沫,便緩步走上前,跪在蔡氏身前拜道:“小人王戲才拜見夫人。”


    “王公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蔡夫人不僅待他極為和善溫柔,更是親手捧來一盞香茶,遞與王戲才。可那王戲才方才站起身來,見蔡氏如此待他,受寵若驚,雙腿一軟又跪坐在地,推辭不敢受:“小人不過一江湖藝人,何德何能能受夫人如此厚待?”


    “此言差矣!”蔡氏笑道,起身將王戲才扶起,攙著他坐在與蔡氏一幾相隔的圈椅上,笑容逐漸退卻,換上一臉嚴肅,徐徐說道:“既然這內堂之上,並無外人,那本夫人就不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了,王公子。”


    王戲才全然不知她葫蘆裏賣的甚麽藥,木訥的拱手道:“夫人但請吩咐。”蔡氏冷笑一聲,起身踱步,同時徐徐說道:“王戲才,本名王戲,字弄言。丘春府安壽縣人士,丘春府王家第八代孫,家傳獨門木偶機關術,但因王家為人行事極為低調,故而鮮有人知。江湖上有言道:丘春有玄妙,殺人不用刀。木頭做兵刃,頑石也堪雕。金銀能走路,青銅生七竅。最是驚人時,死亦作偶招。”


    王戲才在蔡氏說第一句話時,臉色便越來難看,嘴巴微張,麵色煞白,全無半點血色。目光閃動,惶恐不安,當蔡氏說罷,忽然轉頭看向王戲才時,王戲才如遭雷擊,抖似篩糠,全身癱軟,從圈椅上滾落跌坐在地,雙腿止不住的顫抖,襠下竟流出一灘黃湯。


    蔡氏見狀,眉宇間閃過一絲厭惡,但很快便掩麵輕笑起來:“堂堂王家機關木偶術的傳人,竟如此膽小怕事?如此醜樣,真是叫人發笑。”可王戲才卻呆若木雞的搖頭說道:“小人......不知道夫人的意思......小人不是甚麽王家傳人......”


    蔡氏不急與他爭辯,隻是連忙喚來小廝,將王戲才拉出,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衫錦袍,供以遮體,又將內堂打掃了一番。可此時那王戲才早已如木偶一般,任人擺布,神智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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