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院管事聞言笑曰:“此乃我家主人特為二位準備的陣仗。”


    王戲才隻當是先禮後兵,更加驚恐,以至於淚水在眼眶打轉,腳力發軟,行走無力,隻得有護院管事牢牢攙扶。而韓霜眉則是眼神空洞,循著那堂上笙歌之聲,跟從身旁的腳步聲,竟能躲避下人障礙,處之泰然,緩步走上堂去。


    且看那護院管事攙扶著王戲才,領著那韓霜眉,三人過長廊,穿三庭,方至蔡府待客外廳。可縱然一路雕梁畫棟,玉砌樓台,王戲才也再無心觀賞。直到來到那外廳之上,見一女子頭戴金釵,略施脂粉,身著錦袍,端坐於正中台上。


    而當那護院管事鬆開手的一瞬間,早已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王戲才便一屁股坐在了廳上,垂著雙臂耷拉著腦袋,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根本不敢抬頭看。而身旁的韓霜眉卻背負胡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目視前方。護院管事上前抱拳道:“屬下向主人交令,已按主人吩咐請迴二位。”


    那端坐廳上的女子正是單徵之妻蔡夫人,聞言一揮袍袖,兩旁吹拉彈唱的樂師便停下演奏,笙歌一時戛然而止,護院管事也行禮退出廳外。蔡夫人還未及開口,便見那一直沉默不言的韓霜眉躬身行禮道:“在下韓霜眉,拜見蔡夫人。”


    蔡夫人聞聽此言,掩口輕笑一聲:“聽聞韓霜眉雙目失明,而今本夫人尚未開口,你自看不見,又從何得知我便是蔡夫人?”且看那韓霜眉從容不迫道:“在下聽那護院管事所說,乃是城外大戶請我二人前來表演,而我等下等藝人,自是每日與三教九流打交道,故而廣聽傳聞。誰人不知燕平府城外隻有蔡府一家獨大,而蔡家如今的主人,便隻有蔡夫人了。”


    “算是機靈。”蔡夫人微微一笑,卻以袍袖遮住半臉,故而看不出喜怒哀樂,情緒變換。轉頭望見那跪坐在地,抖似篩糠的王戲才,蔡夫人心覺好笑,卻不顯露出來,故意問到:“想來此人便是那近日城中有名的木偶大師王戲才了罷?為何如此狼狽模樣?莫非膽怯乎?”


    王戲才一聽,更為驚慌,汗如雨下,浸透衣衫,跪坐不起,問答不迴,狼狽不堪,惹得周圍樂師舞女竊竊私語,嘲笑不止。誰知還未及王戲才迴應,身旁的韓霜眉便替他迴答道:“此確是我賢兄王戲才,隻因蔡府氣闊橫達,夫人不怒自威,我兄仰夫人威嚴,故而如此。”


    蔡夫人聞言竊笑,忽又反問道:“我一婦人,何來威嚴?自有威嚴,你又為何不如他一般?”韓霜眉遂答曰:“戰戰兢兢,不敢放肆。”蔡夫人聞言微愣,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份警惕與戒心,難免思忖道:“此人巧舌如簧,機敏過人,從容不迫,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恐不能為我用,宜當早除之。而那王戲才,膽小怕事,更無脊梁,愛財貪婪,若是加以利誘威逼,或可用也。”


    見蔡夫人沉默不言,久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著甚麽。韓霜眉遂循聲將身旁的王戲才扶起,可那王戲才卻如同一灘爛泥般難以攙扶,且韓霜眉體瘦身弱,難以維持,支撐不久,王戲才又跌坐在地,惹人嘲笑。


    蔡夫人忍俊不禁道:“莫非本夫人醜陋不堪,否則何至於此?”王戲才聞言,忽然迴過神來,跪直身子連連叩頭道:“夫人貌若天仙,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是小人不敢仰看,乃小人之罪也!”此言一出,又聽聞叩頭聲,讓那本想嚐試再扶起王戲才的韓霜眉停住了手。且聞那蔡夫人笑得花枝亂顫,不由讚賞道:“好一個能說會道的人。”


    而見王戲才如此驚慌,蔡夫人自然是知曉原因,起身揮袖說道:“你且站起身來,不必驚慌。雖然你二人與常達有些過節,但本夫人豈是不明事理,小肚雞腸之人?過去之事,暫且不提。今日請你二人來,果是為了一觀那叫燕平府城中百姓讓人稱道的木偶戲,究竟是何等的精彩。除此之外,並無他事。”


    “果真如此?”六神無主的王戲才下意識地抬頭問了一句。蔡氏遂微笑著說道:“怎麽?本夫人豈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王戲才聞言鬆了一口氣,後又大喜,急忙起身,卸下一直背在身後的木箱,取出一本小冊,雙手捧了,弓著身子恭恭敬敬的緩步走上台去,呈於蔡夫人道:“那便請夫人挑選一折愛看的戲碼,我兄弟二人也好為夫人表演。”


    蔡夫人並未真為看戲,也無心看戲,便隨便撿了一出戲碼,又將小冊交還與王戲才。王戲才頷首點頭,恭敬退下,將戲碼告知韓霜眉,自己則是取出木偶,打扮換衣,稍做準備。蔡夫人問道:“可須樂師伴奏?”韓霜眉拒絕道:“不必。隻消在下一把胡琴而已。”


    待二人準備完畢,便為蔡氏表演了一出極為精彩的木偶戲,木偶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宛若真人一般,動態優美,叫人歎絕。胡琴伴奏之音更是一絕,恰到好處,絕非喧賓奪主,絲絲入扣,引人入勝,令人沉醉。周圍的樂師舞女看得入迷,一喜一笑,一悲一哭,皆隨那無魂無命的木偶而動,真是驚奇。


    至於那蔡夫人,本是無心觀賞木偶戲,見樂師舞女沉醉其間,始覺好笑,不屑一顧,但漸漸不由自主的也被那惟妙惟肖的木偶吸引,因怕掛不住麵子,不敢袒露心跡,隻得在心中暗歎道:“不過半人高的木偶,竟能如此精妙傳神,真不愧乃世家也!看來方定所言非虛。”


    待二人演罷一出,躬身行禮,因過於投入,故而也大汗淋漓,喘氣連連。周圍樂師與舞女鴉雀無聲,對王戲才二人刮目相看,雖心中讚歎不已,但皆以目光視蔡氏,不敢造次。直到那蔡氏斜倚著圈椅,輕輕鼓掌,底下的下人才敢從之,隨後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掌聲。


    “好。不愧是叫全城百姓都讚歎不已的木偶戲,此一出戲倒是看的值了。”蔡氏說罷一揮手,身旁侍候的小廝便捧出兩盞美酒,來到王韓二人身前。王戲才苦笑著推拖道:“不瞞夫人,我兄弟二人俱不飲酒。”蔡夫人聞言故意變了臉色,表麵上是請二人飲酒,實是為了試探二人:“怎麽?莫非你等要駁了本夫人的麵子麽?此酒乃是上好的陳年佳釀,但飲一杯,又有何妨?”


    王戲才無奈,隻得捧起一盞酒,一飲而盡。而身旁的韓霜眉,竟轉過身去,推而不受。小廝又轉身,上前奉酒,韓霜眉依舊不受,寧死不受。王戲才實在看不下去,生怕韓霜眉寧折不彎的脾氣觸怒了蔡氏,便點頭哈腰,低聲下氣的又將本該是韓霜眉的那一盞酒捧起說道:“我這位賢弟,體弱多病,實實的不能飲酒。便由我來替他飲此一杯,向夫人賠罪。”說罷,便一飲而盡。


    蔡夫人見此一幕,心中暗喜:“果然如此。”當即又命侍候的小廝去後堂捧出一托盤的黃金,上前遞於二人說道:“此乃本夫人的賞錢。”那殷紅的錦帕之上盛著二十錠金燦燦黃澄澄的金錠,每一個足有五兩大小。一百兩黃金擺在眼前,那絢爛的光芒閃的王戲才睜不開眼。王戲才自幼家貧,以木偶戲為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黃金。


    休說是黃金,兄弟二人一日能討得幾兩碎銀都是歡天喜地,萬般不易,白星淚賞的二十兩白銀更是讓王戲才痛哭流涕,感激萬分,這猛地一百兩黃金做賞錢,王戲才已然是呆若木雞,魂飛天外,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而一旁的韓霜眉雖看不見眼前的賞錢如此之重,但已然從身旁王戲才的反應中猜出一二。


    他太過了解王戲才,倘若蔡氏賞賜哪怕一百兩白銀,王戲才都會感激涕零,下跪叩謝,可如今王戲才竟如此呆滯,而蔡氏如此大的家業更不會自降身價打賞一些不上台麵的東西,故而韓霜眉猜測,蔡氏一定是給了極多的賞錢,遠遠超過了王戲才的認知,才致如此境地。


    韓霜眉當即拱手拜道:“請夫人收迴如此重的賞錢,我兄弟二人收受不起。”蔡氏聞言,臉色微變。王戲才更是迴過神來,大驚道:“為何不收?”韓霜眉曰:“子曰: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我等乃是木偶戲子,自己知道自己的斤兩。若夫人賞賜些許碎銀,我等欣然領之。但若夫人賞賜如此厚重之禮,我等實不敢受。”


    王戲才聞聽此言,嘴角不斷的抽出,表情凝固在臉上,本還有些不情願,但見韓霜眉已然把話說出,也隻得附和道:“對,對......無功不受祿,如此厚禮,實不敢收......”可蔡氏並未動怒,更未為難,隻是輕描淡寫的將袍袖一揮,命那小廝退下,從容說道:“既然二位不受,就此罷了。”


    自此,王戲才對韓霜眉心生不滿,怨氣在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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