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象神湛骨寒,懼駭之下想抬頭看清敵人的麵貌,無奈全身酸軟,竟是不能動彈半分,眼光順著向下瞧去,隻見那人穿著一襲青色的布袍,腳蹬一雙布鞋,心中更是難以相信:“是人?難道真的是人?不是鬼?!是人,又是什麽人,能有如此的神通?”


    頭頂就聽那人笑道:“小和尚休要小覷了我中原武林,這兒還由不得你們任意造次。”他中氣沛盈,語聲清越,聽聲音是位老叟。元象正要開口相詢,忽覺身子如同騰雲駕霧,已被那人拎著下了巨石高台。


    那人雙腳甫一著地,隨手一擲,將元象猶如童稚一般,拋在了地上。元象躺倒在地,這才看清那人六十多歲的年紀,竹清鬆瘦,鶴姿高徹,一雙眸子湛然有神,顧盼之際,又微微帶著一絲寂寥與揶揄之色。


    元象看清了敵人的相貌,不過是名清瘦的老者,不禁大感沮喪。西域三絕師兄弟三人,此番踏入中土,目空四海,根本未將中原的武林同道,放在眼裏。元象怎麽也沒有想到,在這鄉間山野中,竟然還有這麽一位絕世高手,一招之內便被敵人製伏,竟是毫無還手之力,頓時滿腔的豪情,化為了烏有,心中百感交集。


    一劫麵露喜色,踏步上前,說道:“山僧在外雲遊方歸,與先生闊別已久,先生別來無恙否?山僧一劫這廂有禮了。”說著合十深深為禮。


    那老者唱喏還禮,笑道:“不知住持法駕光臨,未能迎候,恕罪恕罪。老夫久違住持開示,常懷渴想,住持近來可好?”


    一劫微笑道:“山僧遊方四海,已有經年未歸,每每心底想起當年與先生傾心長談的場景,先生之宏論妙見,以智慧明,滅諸多癡暗,至今猶自時常感懷,受益不盡。”


    那老者笑道:“不敢。住持逍遙放曠,向來無拘無束,當真令老夫好生羨慕啊。”


    一劫笑道:“生計恰為一野鶴,粗疏飲啄總隨緣。山僧不過是閑散慣了而已,有何羨慕可言?”


    那老者歎了口氣,說道:“便是這‘閑散’二字,就羨煞人也,哪像老夫癡骸一具,人為物累,心為形役,已是半截入土之人,竟還是這般難以勘破,不得半點自由。”


    一劫道:“先生哪裏話?先生和光同塵,遠離世俗,在此山水林泉間怡心清修,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何其灑脫?”那老者聽了,哈哈大笑。一劫又道:“山僧久疏問候,今日冒昧叩訪,罪過罪過,還請先生寬宥。”


    那老者笑道:“你我老哥倆鄰居多年,不必拘於這些個繁文縟禮,住持有事,但說無妨。”


    一劫心中一喜:“此迴碰到他心情極好,來的倒正是時候,以他的神通本領,若願施以援手,白施主好歹有望撿迴一條性命。”想起自己此行若能不負蓮池所托,實無遺憾,心中又是一悲,緩緩說道:“山僧胡顏之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正有一事相求於先生,還望先生大發慈悲,指點一條明路。”


    那老者笑道:“住持言重了,承蒙大德枉顧,不勝榮幸。”頓了一頓,問道:“不知住持所為何事?”


    一劫微微轉身,向著白衣雪說道:“白施主,這位便是我先前和你說的百裏先生。”


    白衣雪心中雖已料到老者的身份,聞言依然心頭一震:“原來此人就是百裏神醫。”他親眼瞧見那老者無聲無息地登上高台,隱身於元象身後,一招之內便將他製服,如此戲謔武功卓絕的元象,就像貓戲謔老鼠一般,其武學造詣之深、技藝之高,直如神人,當真是匪夷所思,心底早已滿是欽佩,趕緊上前叩拜行禮,口中說道:“晚輩歲寒山莊白衣雪見過百裏前輩。”


    那老者斜瞥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微微點了點頭,道:“歲寒山莊?你是胡忘歸的徒弟?”


    白衣雪心中暗喜:“師父雖未提及過這位百裏老前輩,但他老人家卻知道師父。倘若他與師父有故舊之情,求他醫治自己的傷病,也就便於開口了。”口中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晚輩白衣雪,忝居歲寒山莊胡先生門下。晚輩身負重傷,恐是命不久矣,今冒昧前來,多有叨擾,還請百裏前輩救我一救。”


    那老者“嗯”的一聲,不置可否,轉過了臉,一雙眸子神光湛湛,注視著地上無法動彈的元象。元象聽到“百裏先生”四字,身子不禁一顫,抬頭望向那老者,眼中滿是驚悚之色,吞吞吐吐地道:“原來你……你……你就是百裏……”


    那老者笑道:“不錯,我就是百裏盡染。令師慈燈上人佛體還健朗吧?此迴有沒有來到中原?屈指算來,上迴我與他匆匆一別,竟是已有三十餘年未曾謀麵了。”


    元象聽到他言及自己的恩師慈燈上人,神情一黯,說道:“老座主……老座主他已於……幾年前圓寂了,世壽六十又七,僧臘六十有一。”


    百裏盡染微微“啊”的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哀矜之色,沉默了半晌,說道:“可歎!可歎!如今的寺中座主又是哪一位?”


    元象畢恭畢敬地答道:“是小僧的師兄元龍。小僧元象,在此見過百裏先生。”


    百裏盡染淡淡地道:“哦,你是元象?你們師兄弟幾個不在西陲好好地消閑納福,大老遠地跑到這裏生什麽事?”他悄悄地登上高台,戲耍元象一番後,更是一招之內便將目中無人的元象製伏,雖有攻其無備之嫌,未免不夠光明正大,但百裏盡染生性疏宕不拘,卻也不以為意,心下隻覺十分有趣。


    白衣雪心道:“敢情百裏前輩與西域三絕的師父慈燈上人,乃是故交。西域三絕應是從他們師父那裏,得知百裏前輩的威名,而百裏前輩對於西域三絕,也有所耳聞。”想起楊草、蓮池、牟漢槎等人無不遭此三人毒手,或死或傷,不禁悲憤莫名,高聲叫道:“百裏前輩,你有所不知,這三名惡僧不遠千裏跑到這裏,委身王府,貪圖榮華富貴,幹盡了壞事,前輩萬萬輕饒不得。”


    百裏盡染目湛神光,凝目瞧向元象。元象被他淩厲的眼神盯視,隻覺心下一陣發毛,說道:“先師生前在我們師兄弟麵前,時常提及百裏先生,說是和先生交情匪淺。我們師兄弟久慕先生威名,此迴千裏迢迢趕來,心裏想著若有機緣,還要當麵向先生請教……”他心思動得極快,此話自是為了堵住百裏盡染的嘴,提醒他既當念及與慈燈上人的故舊之情,又應自重宗師和前輩的身份,不可為難自己。


    百裏盡染瞟了他一眼,笑道:“當年慈燈收了你們幾個小娃娃,在我麵前誇讚你們幾個資質甚佳,日後於西域武學的發揚光大,定能有所建樹。”


    元象幹笑幾聲,說道:“不敢。祈望百裏先生不吝賜教。”


    百裏盡染冷冷地道:“不吝賜教?嘿嘿,那也要看我老人家有沒有興趣。”明知元象此際以言相激,想讓自己繞過了他,終是自恃身份,不肯輕易逾份,略一思忖,左腳腳尖輕輕一踢,已解開了元象身上的穴道,口中笑罵道:“湛湛青天不可欺,須知行善獲福,行惡得殃。‘罪性本空由心造,心若滅時罪亦亡。’你們佛門弟子講因果報應,你們幾個師兄弟處處惹事生非,今後須好自為之!”說罷右足飛出,將元象踢出數丈之遠,口中叱道:“滾你奶奶的吧!”


    元象被他痛罵,心中卻十分高興,站起身來,顧不得身上酸痛異常,拔腿就跑,口中還不忘交待幾句:“百裏先生,改日我們師兄弟再登門求教……”


    百裏盡染一聲龍吟般的清嘯,嘯聲穿雲破空,山林震動,登時蓋過元象的聲音。


    元象隻覺血氣翻湧,心跳加劇,哪裏還敢多言,恨不得爹娘多生出兩條腿來,頭也不迴地一溜煙跑得遠了。


    百裏盡染的住處是山腳林間的一座石屋,石壁上爬滿了老藤,屋前幾畦園蔬,是百裏盡染自己種的菜蔬。石屋內僅有一床一桌一凳,牆角處擺放著簡陋的炊具。白衣雪心中暗想:“原來守陵人的生活,與寺院中的和尚們也差不多,一般的清苦。”


    百裏盡染找了一件舊棉袍,將一劫的僧袍換了。沏好了熱茶,賓主分別落座。一劫深施一禮,說道:“百裏先生,還請你大發慈悲,施展神通,救一救這位白施主,山僧感激不盡。”


    百裏盡染瞧著白衣雪,沉吟片刻,說道:“小娃娃中的是元龍的化血神刀麽?”


    白衣雪道:“是。”


    百裏盡染道:“蓮池禪師既肯耗費自己的心力元氣,以覺照陽融功替他續命,何不好人做到底?又何必跑來我這兒?”


    白衣雪一聽,心中萬分欽佩之餘,又覺無限傷悼,一時間淚水潸然而下,打濕了胸前的衣襟,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不清,口不能言。


    一劫道:“百裏先生,蓮池禪師他……已於前日在敝寺中圓寂了。”言訖口宣佛號,神情愀悲。


    百裏盡染“啊”的一聲,麵露哀傷之色,沉默不語。


    過了良久,百裏盡染沉吟道:“既然蓮池大師與這位小友因緣匪淺,又是一劫大師遠道護送而來,老夫若再推卻,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更何況……老夫與四大山莊也頗有些淵源……”白衣雪聽了,心下愕然:“奇怪,百裏前輩既然與四大山莊有些情分,為何從未聽師父提起過?”張開了嘴,想要問詢,終是強忍了下來。


    百裏盡染道:“老夫就且來試上一試,看看能否醫治得好小友的內傷。”


    一劫和白衣雪聞言,皆是悲喜交集,一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個躬身行禮:“多謝百裏前輩救命之恩!”


    百裏盡染眉頭微蹙,擺了擺手,說道:“且不忙道謝,化血神刀乃當世三大陰毒功夫之一,寒毒非同小可,就連蓮池禪師這樣的高僧碩德,也是無功而返……”


    一劫一對長眉斜斜垂下,神色悲湣。白衣雪想起蓮池為自己一路護行,直至油盡燈枯,禁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哭得好不傷心。


    百裏盡染神色淒然,讓他盡情地哭個夠,直到白衣雪哭聲漸小,方才說道:“蓮池禪師一生精究深習佛典,脩然超脫,離苦得樂往生淨土,倒也不必過於難過了。”


    一劫道:“阿彌陀佛。”


    百裏盡染凝眉思索,似是遇到了一道難解之題,一籌莫展,隔了半晌,說道:“化血神刀如此霸道,能不能治好小友,老夫的心底,並無太多的把握……”


    白衣雪見他輕而易舉擒伏元象,其武學造詣,當真是高深莫測,就連恩師胡忘歸,也望塵莫及,心底早已欽佩之至,如作神人一般。他隻道百裏盡染肯為自己療傷,化血神刀的陰毒,固然不能手到病除,也當並非什麽難事,豈料百裏盡染對化解化血神刀,竟無多大把握,心裏登時涼了半截:“倘若百裏前輩也束手無策,世上又到哪裏去找來第二人,救得了我的命?”說道:“百裏前輩肯為晚輩瞧病治傷,晚輩承蒙恩澤,感佩於心。不過人命天定,晚輩若是無此福壽……”


    百裏盡染眉頭一豎,罵道:“什麽狗屁人命天定!放屁,放屁,簡直臭不可聞!”


    白衣雪不知他為何忽然張口大罵,驚惶之下,不知如何迴答是好,扭頭去瞧一劫。一劫麵露微笑,向他微微搖頭示意,白衣雪當即默不作聲。


    百裏盡染道:“既然人命天定,你來找我,又作甚麽?不如等死就是了。嘿嘿,想不到胡忘歸教出來的徒弟,竟也如此迂腐不堪。”說著大搖其頭,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白衣雪聽他辱及恩師,不由怒形於色,喝道:“你……”


    百裏盡染冷冷地道:“老夫說錯了麽?人的壽命雖不過幾十年,一生中的機遇、能耐,也都十分有限,難道如此,就該任由命運擺布?哼,甚麽狗屁‘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倘真如此,在家坐等天上掉下金銀財寶就是了,當真可笑之至。須知生命操之在我,人生的富貴貧賤、否泰苦樂,該當緊緊握在自己手中,為何要交給老天?”


    白衣雪聽了,不免首肯心折,但他言語中對恩師如此不敬,又如何能夠忍受?體內熱血上湧,斬釘截鐵地道:“百裏前輩,晚輩若有言行不當之處,但憑指謫,不過請不要牽扯到晚輩的恩師身上,否則晚輩就算死了,也不麻煩前輩替我治傷了。”說著掙紮欲起,然而四肢酸軟無力,竟是站立不起。


    百裏盡染眼中精光閃閃,冷冷地道:“你連走路的氣力都沒有,還枉自逞什麽英雄?”


    白衣雪怒道:“是英雄也好,不是英雄也好,總之不勞前輩費神就是。”長吸一口氣,勉力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向前邁了幾步,隻覺眼前金星直冒,頭腦一陣眩暈,雙膝一軟,便即倒在了地上。


    一劫快步上前,雙掌抵住他的後心,兩股暖煦的真氣緩緩注入白衣雪的體內。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白衣雪悠悠醒轉。


    百裏盡染冷眼相睨,說道:“小子還挺有骨氣,那也很好。哼哼,別說是你,胡忘歸那小子來了,老夫就說不得了嗎?”


    一劫扶著白衣雪在凳子上坐好,道:“白施主,你有所不知,說起來百裏先生和尊師,大有淵源……”


    百裏盡染右手一擺,道:“大師,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嘿嘿,碧湖寒蒼,四大山莊,老夫看來,四大山莊之中,多是徒負虛名之輩,倒是胡忘歸這小子,還算孺子可教,身上有那麽幾分靈氣。”


    白衣雪先前一番折騰,已無半點氣力與他抗辯,聽他罵完了四大山莊,又誇讚起自己的師父來,心中滋味難言,暗自尋思:“這位百裏前輩本事大得很,他隱居此地,多半是因憤世嫉俗的習性,說些難聽的話,原也不足為奇。他比恩師年長二十餘歲,聽他言下之意,似乎與恩師確有淵源,如此一位神通廣大的前輩人物,師父為何從未提及呢?”耳畔聽百裏盡染續道:“可惜……”


    一劫瞟了一眼白衣雪,插口道:“百裏先生,你方才說化血神刀乃當世三大陰毒功夫之一,山僧孤陋寡聞,卻不知另外兩門,又是什麽功夫?”


    百裏盡染道:“化血神刀來自西域那爛陀僧伽藍,以寒冰真氣化氣為刃,禦刀氣於無形,傷之於要害,立時取人性命,傷之於髒腑,如若七十二個時辰之內,無法化解散入五髒六腑的陰寒之毒,中刀之人,就會血液凝固而亡。世上如此霸道之技,卻也難以專美,據老夫所知,江南情教的玄陰苦寒手,以及神鷹坊的摩訶缽特摩爪,其陰寒毒辣,較此掌刀,亦不遑多讓。”


    白衣雪聽了,暗暗默念玄陰苦寒手和摩訶缽特摩爪,心想化血神刀已令自己九死一生,日後倘若遇到情教和神鷹坊的座下高手,須嚴加提防,萬分小心才是。


    一劫沉吟道:“情教的玄陰苦寒手,乃是教主勞牧哀的成名絕技,我倒是有所耳聞。摩訶缽特摩爪?百裏先生,山僧寡聞鮮見,竟不知神鷹坊,還有這門神奇的功夫。”


    百裏盡染道:“神鷹坊第二任的坊主,是名姓陸的漢人……”說到這裏,雙眸閃過一絲慍色,續道:“當年此人便常以摩訶缽特摩爪恃強耍橫,武林俠義之士,有不少人吃過他的苦頭。”


    白衣雪尋思:“如今神鷹坊的坊主薩獅陀,聽師父說,武功已臻當世一流高手之列,不知是否也會摩訶缽特摩爪這門陰毒的功夫?”


    一劫若有所思,說道:“這位姓陸的漢人,比之慈燈上人,又如何?”


    百裏盡染道:“神鷹坊因那姓陸的漢人,聲名籍甚,慈燈上人心高氣傲,又是爭強好勝的性格,聽說當年他也曾找上門去,與那名姓陸的漢人切磋了一番。”


    一劫道:“他們二人之間,應有一場好勝負。”


    百裏盡染道:“老夫未曾親見,不知二人的功夫,究竟孰高孰下?不過慈燈上人找上門去,尚能全身而退,即便未能占到什麽便宜,想必也不輸。”


    一劫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慈燈上人果是了得。那爛陀寺由摩揭陀國王鑠迦羅阿迭多所建,被西域花教尊為祖庭,視其為宗派濫觴之地,後幾經修葺擴建,規模宏偉,宛如一座方城,寺中代有高僧大德。”


    白衣雪忍不住插口道:“西域三絕陰險霸道,能教出這樣的徒弟,慈燈上人也算不得什麽高僧大德。”


    一劫微微一笑,道:“那爛陀寺如今的座主,正是元龍。他精通佛法,武功卓絕,化血神刀更是他的成名絕技。元龍的兩位師弟元虎、元象,他們的施無畏大手印和香象絕流神功,亦是驚世駭俗。此次西域三絕忽然現身江南,好生蠻橫,白施主正是傷於化血神刀之下。


    百裏盡染淡淡一笑,招手道:“小娃娃,你過來,讓老夫替你把把脈。”


    白衣雪依言走到他的身邊坐下,百裏盡染伸指為他搭脈。如此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百裏盡染眉頭微皺,良久不語。


    一劫見他麵色凝重,心中忐忑,問道:“百裏先生,白施主的傷情如何?”


    白衣雪見百裏盡染這副情狀,心底已是涼了半截,慘然道:“百裏前輩,晚輩倘若沒有了救治的希望,也請明言。”


    百裏盡染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慈燈上人的化血神刀,共分九重,我看那元龍,已是修煉到了第七重。他若再精進一重的功力,小娃娃即便得到蓮池覺照陽融功的真氣護體,也恐隻是拖延些時日,難過此劫……”


    白衣雪和一劫聞言,忍不住對視一眼,均自喜見於色。


    百裏盡染眉間隱隱一層愁雲,道:“化血神刀委實霸道,陰毒之氣一旦侵入五髒六腑,蟠據固結,須得徹底根除,不留遺患,否則即便保住了性命,也幾近廢人,但若要徹底化解此毒,又難乎其難……”說罷再次沉吟不語。


    白衣雪身子本已十分病弱,經過此前的一番波折,更覺氣虛頭暈,此際聽到百裏盡染如此一說,當真如墜冰窟,徹骨寒冷,身子晃了兩晃,眼前一黑,竟自昏厥過去。


    一劫吃了一驚,倏地站起身來,搶到白衣雪的身邊,俯身查看,急道:“百裏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百裏盡染微微擺手,說道:“住持無須擔心,他這是極痛攻心,一時暈厥,應無大礙。”


    一劫心下稍安,道:“先生不為浮名虛利絆身,在此嘯傲林泉,逍遙自在,山僧如何忍心打擾先生清修?隻是我此番不請自來,實是迫不得已,還請先生施展神通,務必救他一命。山僧願意在此劈柴擔水三年,侍奉於先生的身邊,叩領先生教益。”言辭懇切,雙目露出期盼之色。


    百裏盡染“哎喲”一聲,笑道:“劈柴擔水?那可折煞老夫了,萬萬使不得。住持是請也請不來的方外高人,佛駕光降,老夫當掃榻恭迎,何來打擾清修?”眼見一劫神色莊重,絕無戲謔之意,頓了一頓,說道:“這位小朋友身上的化血神刀之毒,雖得蓮池大師的覺照陽融功阻遏,無奈已有部分陰毒,侵入到了髒腑,可謂十分兇險。須先慢慢化解體內淤積的毒素,急切不得,再徐圖良方,假以時日或許可救。”


    一劫長籲一口氣,合十道:“這孩子雖是年輕,但他救困扶危,頗有俠義之風,實為武林年輕一輩之中,不可多得的才俊。天地之間,五道分明,黑白業果永時亦不虛。佛渡有緣之人,白少俠定能逢兇化吉,安然度過此劫數。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百裏盡染道:“住持遠道而來,按理說,老夫當盡地主之誼,請住持在此多住些時日,得以麵聆謦咳,但……這位小朋友傷情委實不輕,老夫要替他療傷的話,無從分心,勢必有所怠慢。這樣吧,住持且請先迴去,一個月之後,再到寒舍領人,不過……”頓了一頓,瞧了一眼昏厥不醒的白衣雪,說道:“生死修短,又豈能強求?到時候住持是來領人呢,還是來……收屍,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一劫神色肅穆,長長的雙眉一垂,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先行告辭,佇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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