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白衣雪迷迷瞪瞪醒轉過來,鼻中聞到一股濃鬱的小米粥香味,不由食指大動。他早已饑腸轆轆,米粥香氣四溢,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來。


    耳旁有人笑道:“你醒了?正好,這鍋米粥也熬得差不多了,起來一起吃。”說話之人正是百裏盡染。


    白衣雪掙紮著坐起身來,環顧屋內,問道:“百裏前輩,一劫大師呢?”


    百裏盡染取來兩副碗筷,在木桌上擺放好,說道:“他寺中尚有緊急寺務要處理,急急忙忙趕迴去了。”


    白衣雪“哦”的一聲,心中悵然若失,聞言半晌不語。百裏盡染也不作理會,徑自出門而去,一會兒端來兩小碟鹹菜,一碟是醋薑,一碟是辣蘿卜絲,望之令人食欲大開。白衣雪早已餓了,在桌邊坐了下來,就著醋薑和辣蘿卜絲,一口氣喝了三大碗香甜可口的小米粥。


    百裏盡染隻喝了一碗小米粥,便停箸不食。白衣雪吃完後,將碗筷一一洗刷幹淨,重又坐迴木桌旁,說道:“百裏前輩,多謝你肯收留晚輩。”


    百裏盡染沉吟道:“一劫禪師臨行之前,將你鄭重托付與我,此其一;我與你四大山莊算來也有不小的淵源,此其二。老夫自當盡力而為,化解你體內的毒素……”


    白衣雪聽他再次提及與四大山莊的淵源,忍不住欲開口相詢,轉念一想,他似乎對自己的恩師囿於成見,張開了嘴,終是強自忍住,又將話落迴了肚中。


    百裏盡染似是全無察覺,自顧續道:“化血神刀,施者以掌力含蘊陰寒之氣,運氣如刀,既可以淩厲的氣勁擊人要害、取人性命,亦可以陰寒之氣傷人五髒六腑。初始傷者某一髒受到寒邪侵襲,正邪交爭,鬱遏陽分,陽氣虛損而致惡寒,傷者惡風寒戰,雖加衣近火而不得解,等到寒邪之氣久積髒腑,損傷胸陽之時,則五髒皆損、五邪俱生,陰盛而內寒,七十二個時辰後,傷者身上瘀斑始現,隨著瘀斑漸多,及至布滿了周身,就是神仙來了也難救活,傷者終因血液運行遲緩澀滯而亡。好在之前蓮池以純陽真氣助你遏抑寒邪,不致五髒皆損、五邪俱生……”


    白衣雪聽他提及蓮池禪師,不禁黯然神傷,泫然欲泣。百裏盡染頓了頓,又道:“話雖如此,但寒邪終是侵體已久,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一時之間也急切不得,須慢慢調理。”


    白衣雪聽他話意,自己所受化血神刀當是還有救治的希望,心中歡喜不已,說道:“是,但憑百裏前輩主張,晚輩無有不遵。”


    百裏盡染道:“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人生所賴,唯斯血氣而已。人有陰陽,氣屬陽,故氣全則神旺;血屬陰,故血盛則形強。氣能生血、行血、攝血,反過來血又能養氣、載氣,氣血不和、神氣不存,則髒腑經絡、形體官竅失之濡養,焉能不病?《內經·靈樞》上記載,‘經脈者,決生死,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就是說的這個道理。”


    白衣雪應道:“是。”暗想:“看來百裏前輩對醫道,亦有很深的造詣,不知比之施鍾謨和沈重的師父百草老人來,卻又如何?奇怪,百草老人聲名藉甚,恩師常有提及,百裏前輩卻默默無聞。”轉念又尋思:“百草老人以濟世救人為宿誌,一生行走江湖,不知診治了多少疑難雜症,救人無數,勝在一個‘博’字,這位百裏先生在江湖之中無甚聲名,想必工於一個‘專’字。”


    百裏盡染續道:“血脈布人周身,貫通五髒六腑、四肢百骸。你血府不暢,血氣凝結,患有血瘀之證,實為氣滯所致,氣不行血則血流不暢。當務之急,須當及時補氣,隻要氣海充盈,氣先行而血便通,等到明堂、洞房、泥丸、氣府、鵲橋、重樓、鳩尾、絳宮、黃庭九竅全通,便能慢慢消散你體內的離經之血,然後氣血兩補,令其調達,而致身體和平。”


    白衣雪心下大感佩服,道:“是,是。前輩所言,晚輩謹記在心。”暗想:“可惜沈重的那本《橘杏鉤玄》沒有帶在身邊,否則拿出來瞧一瞧,說不定其中也有調理氣血的方子。”


    百裏盡染說道:“從今晚起,我先教你心法口訣,待得熟悉之後,你再行調息吐納,伏氣煉意,如此反複行功,及至周天循環不已,脈路暢通,氣足而神清,則大功告成矣。”


    白衣雪又驚又喜,恭聲道:“是。”


    百裏盡染道:“萬人萬法,不離心法,這個道理你懂麽?”


    白衣雪道:“晚輩愚拙,還請百裏前輩賜教。”


    百裏盡染道:“一念萌動於內,則六識流轉於外。儒、釋、道三教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於這靜心之法,都是極為重視的。儒家講靜坐,求的是‘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佛家講不淨觀和數息觀,是離欲的二甘露門,也是同一個道理。禪宗稱之為‘思維修’,以靜心為要、以無我為基,禪坐之時不依氣息,不依形色,不依於空,不依地水火風,乃至不依見聞覺知,講究銷落諸念,而返觀自心。”


    白衣雪道:“佛家的禪那,晚輩也曾聽恩師講解過,說的是虛靈寧靜,泯心泯境,淨裸裸,赤灑灑。”


    百裏盡染微微一笑,道:“隻是道理說出來易懂,做到卻不易,是以個人的最終修為,有深有淺,有高有低,至於臻至圓滿的,又有幾人能夠?孩子,這門息妄功夫,行功能否有成,全在於你自身,誰也替代不了,你當好自為之。


    白衣雪點頭道:“晚輩謹記。”


    當下百裏盡染便將心法口訣傳授與他,白衣雪滌慮凝神,仔細聆聽:


    “道自虛無本一炁,陰陽開闔生萬物;太虛無形炁本體,返觀內照息歸根;蠲垢止念神馭氣,收視反聽氣留形;空洞無涯為元竅,一念不起真功夫……盤坐寧心神入竅,調息綿綿似有無;體虛無物身自閉,固蒂深根口無言……龍性纏綿神無影,神不可見寄之心;虎性猙獰氣無形,氣不可得求諸息……舊念未消新念起,任爾天南海北遊;耳聽於息心相隨,不停不息念往矣;定氣存神鎖心猿,莫教意馬任西東;眼不觀而魂在肝,耳不聞而精在腎,口不言而神在心,鼻不嗅而魄在肺,四肢不動意在脾;心如泰山天地歸,把斷四門雲不搖……無視無聽抱神靜,心無所知形自正……凝思冥冥閉其兌,胎息綿綿築靈株;尾閭流轉天一水,自在河車泛百遭;五氣朝元精神長,百脈通調智慧開;一體圓融物我忘,三花聚頂不勝收;真氣運行無滯礙,形神俱妙意逍遙……”


    百裏盡染一句一句吟誦著心法口訣,白衣雪一一潛心默記:


    “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潭底水無痕;世慮全消聞啼鳥,古井無波見落花;萬緣不動篤守中,久之萬念歸一念;但能一念歸無念,虛靈不昧自空明;一念不起方為靜,靈台無念始是清;意定神全水源清,意動神行水源濁……氣行帶脈丹田暖,上至泥丸下湧泉;靜身神存氣益生,純氣堅守神不馳……有德無功一場空,有功無德終著魔……必清必靜無勞形,萬化冥合乃長生;氣神和合生靈質,心息相依結聖胎……”


    心法口訣甚長,白衣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打起精神,心中默默加以強記,他本天資聰穎,記憶力超凡,潛心強記之下,不過兩個時辰,竟能將心法口訣,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


    百裏盡染見他如此穎異,心下暗自嘖嘖稱奇。他意興盎然,吃過了午飯,又將口訣的要義一一加以闡發。白衣雪自是澄思渺慮,細細體會其間之意,遇到不明之處,不時開口相詢。


    百裏盡染沒想到他之所問,皆是口訣的幽微精妙之處,甚是高興,當即知無不言、詳加解惑,心頭卻不禁生出老大一個疑念:“此子聰穎敏悟,較之當年的胡忘歸有過之而無不及。他自承是胡忘歸的弟子,但相貌、神態卻頗像當年的胡忘歸,莫非……其間別有隱情?”


    這一番賾探隱索,不知不覺竟是已至中夜,一老一少卻興會淋漓,渾然不覺,等到月落雞啼,二人仍意猶未盡。百裏盡染在自己的床邊,用木板為白衣雪搭了一張小床,眼見天色將明,二人方才草草洗漱,上床而眠。


    百裏盡染著枕即睡,不久輕夢微鼾,睡得熟了。白衣雪躺在床上卻是心潮起伏。他睜大著雙眼,又將口訣中的要義,在心中一一加以梳理默念,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天色已是大曙,終於精疲力倦,合眼沉沉睡去。


    此後數日,白衣雪每日定時依照百裏盡染教授的口訣,調息吐納。遇到難解之處,百裏盡染詳加釋義,直到白衣雪有所融會貫通,期間百裏盡染更是不惜耗費自己的精氣,數度為白衣雪運功療傷,助他抵禦寒毒。


    如此又過了數日,白衣雪感到體內的寒邪之氣日漸消弭,初始睡覺,蓋上兩床厚厚的棉被,一夜醒來,依然手足冰冷、腹痛腰寒,竟是全無一絲暖意。到了後來,撤去了一床棉被,睡到半夜手腳皆溫,不覺寒冷,精神較之先前,也是健旺很多。他閑暇之時,便與百裏盡染一起打理屋前的菜畦,每餐雖是粗茶淡飯,但胃口卻極佳,中午一頓能吃下三大碗白米飯。


    百裏盡染自是將他的狀態變化瞧在眼裏,心中暗喜,然而平日裏閑談中,他從不談及白衣雪的傷情,白衣雪偶有提及,百裏盡染也是顧左右而言他。白衣雪心中雖感詫異,見他不作理會,也便轉換話題,不再追問。有時百裏盡染他丟下白衣雪,自己一早孤身進山,等到白衣雪做好了晚飯,暮色蒼茫之時方迴。白衣雪在家照常打坐練功、打柴燒飯,空暇之餘獨處時,想起恩師、莫翎刹和沈泠衫來,不免心下惆悵,悶悶不樂,隻盼自己能夠盡快康複,早踏歸程。


    這日一老一少晚飯後閑談,白衣雪講述起自己在臨安城中的諸多見聞,百裏盡染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插話詳詢。白衣雪驚奇地發現,他不僅對四大山莊、四川唐門、江南情教、烏蒙山皮清晝、太素觀短道人等各門各派,均如指諸掌,就連禁軍三衙中明化礪、封野寺、甘嶽城等人的看家本領,竟也能一一指出。


    白衣雪記起一劫禪師說過,百裏盡染在此守陵隱居已有十餘年,幾乎與世隔絕,沒想到他對江湖各派的武學,竟是了如指掌,偶爾還對其優劣好壞,加以點評,雖不過寥寥數語,卻往往一針見血,而又入木三分,不乏深知灼見。白衣雪聽了大有撥雲睹日、茅塞頓開之感,心在萬分欽佩之餘,又暗暗稱奇不已,獨自尋思,一劫禪師和蓮池禪師談及百裏盡染,皆是歎服不已,如此江湖奇人確乎曠世絕代,可遇而不可求。


    閑談間,白衣雪提及熙春樓上,楊草大戰情教傷情使金杵悲,百裏盡染更是顯得饒有興致,眼神閃爍,臉上的表情,竟如孩子聽故事一般,充滿了好奇和興奮之色。說到楊草之時,百裏盡染稱讚其“折柳手”乃江湖一絕,名氣雖不甚響亮,但在諸多門派的擒拿、點穴、錯骨一類功法之中,可謂獨樹一幟、高人一籌。


    白衣雪聽了,不禁暗想:“楊大哥的尊先君叫作楊蓉洲,我隻道是江南鄉野一名普通武師,百裏前輩如此嘉許,當是我太過孤陋寡聞了。”


    對於金杵悲的絕塞寒煙掌,百裏盡染則說,“掌法清奇,清心寡欲者經年修習或有所成,然而尋常武技終須講究勝負心,爭個高下,二者似背道而馳,習之大不易。”


    白衣雪想起此前百裏盡染曾說與四大山莊頗有淵源,與恩師胡忘歸似乎也有交集,但不知師父為何從未提起過,他心中充滿了疑惑,話題談到黎錦華的裁雲掌法時,決定有心試探,大讚其掌法精妙,卻見百裏盡染眉頭一皺,冷冷地道:“什麽裁雲掌?老夫看不如叫做‘財運掌’。嘿嘿,全身遍布銅臭之味,出掌也是臭不可聞,臭不可當。”


    先前談及四大山莊時,百裏盡染曾誇讚四大山莊枝葉扶疏,人才濟濟,在武學上,四家各有千秋,均有不俗的造詣,言語之中不無褒揚,緣何此際話鋒陡然一轉,透著一股譏誚之意?當下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臭不可聞?臭不可當?裁雲掌是浮碧山莊鍾世伯的絕技之一,何以如此不入前輩的法眼?”


    百裏盡染嗬嗬一笑,道:“你的這位鍾世伯,拳腳功夫嘛,還算馬馬虎虎,但這位仁兄,眼中隻有阿堵物,渾身銅臭熏天,簡直臭不可聞。你想想他麾下的四大弟子,薛、黎、倪、蔡,起的都是些甚麽名?當真鄙俗不堪。”說著大搖其頭,臉上現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白衣雪尋思:“鍾世伯座下有四大弟子,其中二弟子黎錦華,在臨安城中與他有打過照麵。大弟子叫作薛鈞榮,老三、老四分別叫作倪釗富、蔡鑲貴,排序下來,姓名中的最後一個字,正是‘榮華富貴’四字。”笑道:“他們四人之名,不過是一種稱唿罷了,取其吉祥富貴之意,前輩又何須如此當真?”


    百裏盡染淡淡一笑,說道:“名以正體,字以表德,號以明誌。瞧瞧這些弟子取的名字,他們師父的誌趣如何,也便可想而知了。古人雲,‘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那是不錯的,嗬嗬。”


    白衣雪心中暗忖:“百裏前輩似對鍾世伯心存芥蒂,多半他們此前曾有過誤會,或是過節。”說道:“姓名之中帶個富字,或是帶個貴字的,寓意一生錦衣玉食,可盡享榮華富貴,不過是個良好的願望罷了。”


    百裏盡染斜睨他一眼,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一來一往,足見錢財之重要。人來到世上,追逐榮名厚利,乃人之本性,無可厚非,是以榮貴、財利二關最是難過。但若惟利是視,且因此而不擇手段,巧取豪奪他人的財物,甚至於起謀財害命之意,嘿嘿,那就不免叫人齒冷了。”


    白衣雪心想:“我自南下以來,所遇江南武林人士,凡是提起鍾世伯的人品和功夫,無人不敬,無人不服,不知為何到了百裏前輩的口中,竟是如此不堪?嗯,是了,想必此前百裏前輩對鍾世伯有著極深的誤會,以致成見頗深。唉,這也隻能留待日後,有機會再行化解了。”想到這裏,微微一笑,也就不作辯解。


    百裏盡染續道:“世人皆愛財,就連神仙佛祖也不能免俗。佛經上說,‘有財當布施,為善當及時。’也是勸你要向他慷慨解囊,化除慳貪之念,種善因而得善果,故而《地藏經》上說,‘舍一得萬報’。不過在佛家眼中,這錢財有‘淨財’和‘不淨財’之別。通過正當的途經和辛勤的勞作,得來的錢財是為淨財,如果是巧取豪奪或坑蒙拐騙得來的,這類的屬於不淨財,也就是兇財。”


    白衣雪道:“佛門淨地,自是隻接受淨財,而不接受不淨財。”


    百裏盡染點頭道:“不錯。那些貪官汙吏,將自己搜刮來的民脂民膏,拿去拜佛,求個心安,乃至求佛祖保佑他日後能搜刮更多的錢財。嘿嘿,財不淨、心不正,求佛何用?有一個人要去寺院拜觀音,剛走進殿內,驚訝地看到觀音菩薩也在裏麵拜觀音,這個人就問,‘你既然是觀世音菩薩,為何還要拜自己呢?’菩薩微笑著說,‘我雖然是觀世音菩薩,但我和你一樣,也會遇到難事,不過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啊!所以我自己來拜自己。’”


    白衣雪哈哈一笑,說道:“是。佛不遠人,即心即佛。”


    百裏盡染頷首微笑,道:“任心自然,自心開悟,方能體認大道,直抵佛心,倘若一味執著於即心即佛,死死咬住禪的名相,陷入知解的桎梏之中,就不免又落入到新的窠臼,與無滯無礙的圓融之境,離得遠了。執於一念,則受困於一念,一念放下,會自在於心間。所以禪宗既講‘即心即佛’,也講‘非心非佛’,無非是‘平常心’三字,放下執著,摒絕雜念,方得真性本心。”


    白衣雪聽了若有所思,在心中細細體會其意。百裏盡染又道:“德勝於才謂之君子,才勝於德謂之小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絕不可取。人活世上,離不開酒、色、財、氣,四者不可不戒,亦不可全戒,切忌的是嗜酒、好色、貪財、逞氣。酒、色、財、氣,善處者,為益匪淺,濫用者,則化作貪嗔癡愛,貽害無窮。”


    白衣雪笑道:“我明白前輩的意思,酒、色、財、氣四者,運用之妙,全在一個‘度’字。”


    百裏盡染笑道:“孺子可教也。據說蘇東坡有一迴到大相國寺看望好友佛印,不巧佛印外出未歸,寺裏的和尚便請他去禪房休息,以素肴佳釀相款待。蘇東坡一邊等待佛印,一邊自斟自飲,不知不覺間,已是薄醉微醺。他抬頭看見牆上佛印新題寫了一首詩,詩雲,‘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裏邊藏;誰能跳出圈外頭,不活百歲壽也長。’蘇東坡大覺有趣,轉而又想佛印出離塵世,具空性之無上智慧,屬於方外高人,而浮世中的芸芸眾生,在酒色財氣麵前,焉能如此輕易勘破?”


    白衣雪笑道:“不錯,有美酒不能喝,見到心儀的姑娘不敢追,有了大把的銀子,舍不得花,受了冤枉氣卻無法發泄,全悶在心裏,人活著還有啥意思?”


    百裏盡染聞言大笑,目中精光爍爍,連聲道:“好,好,好!”伸出手來,在他肩頭輕拍數下,以示嘉許,說道:“蘇東坡想,既然人生之中離不開酒色財氣,若能因勢利導、善以對待,豈不樂哉?他趁著酒興,就在佛印題詩的右側,題了一首《和佛印禪師詩》。詩雲:‘飲酒不醉是英豪,戀色不迷最為高;不義之財不可取,有氣不生氣自消。’題罷將筆往地上一擲,揚長而去。”


    白衣雪將蘇軾的詩句,在心中默念一遍,歎道:“蘇東坡不偽、不飾,真性情也!”


    百裏盡染沉吟道:“酒是斷腸藥,色是剮骨刀,財是下山虎,氣是惹禍苗。人一旦對此四者一味放縱,最終多是身敗名裂,甚至身首異處,悔之不已。鍾摩璧耽於一個‘財’字,對這身外之物陷溺日深,恐早已失了心性;盧驚隱毀在一個‘酒’字,戀酒貪杯,不可救藥,至於沐滄溟嘛,無名之氣可令人神迷心亂,遺禍無窮……”


    這一番話當真是字字驚心,白衣雪聽得呆了,隻覺一顆心怦怦而跳,幾乎要跳出胸膛來:“他……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四大山莊,酒色財氣,鍾世伯、盧世伯和沐世伯,分別沾了一個‘財’字、一個‘酒’字、一個‘氣’字,還剩下一個‘色’字,難道……難道恩師沾的竟是……竟是……”


    他怔在那裏,不敢再往下細想,但心中不免想起自己在沙湖山莊作客時,方心達、丁心怡、戴心豪等人的所作所為,隻覺沐滄溟座下的一眾弟子,確是氣量褊狹之人,隱隱約約又想起之前遇到唐門的唐樨,她曾說師父胡忘歸“生性涼薄,見異思遷”,以致於師母袁珂君負氣出走,不見了蹤跡,“猢猿雙仙”自此鏡破釵分,再無往來。言念及此,白衣雪隻覺額頭和手心冷汗直冒,怔怔地坐在凳子上,說不出話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暮雲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吳小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吳小艦並收藏暮雲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