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向而立,白衣雪說道:“陸少掌門,請!”雙袖一擺,抱拳為禮。陸仕伽也不迴禮,“蒼啷啷”一聲長劍出鞘,蹬足展臂,一劍刺出,劍頭寒光點點,正是一招“九重雄峰萬裏煙”。此招以手腕為軸,劍身迴環,劍花一變三、三變九,瞬間連挽九個劍花,自上而下分刺白衣雪神庭、睛明、人中、人迎、璿璣、膻中、巨闋、神闋、氣海等九處穴位。他心中氣惱,甫一出手,便是魚龍劍法的最為精妙的招法,劍氣縱橫,頓將白衣雪全身上下,都籠罩在淩冽劍氣之內。


    劍閣在三國時為蜀漢領地,時稱漢德,境內的大劍山至小劍山,隘束三十餘裏,連山絕險,崢嶸崔嵬。蜀相諸葛亮曾於此地鑿石架空,修建起飛梁閣道,又於大劍山兩崖相峙處砌石為門,置閣尉,設戍守,自此成為軍事要隘。東晉永和三年,此地新置劍閣縣。劍閣派一門久居此地,其魚龍劍法奔騰矯夭,招式皆從大小劍山的險峻山勢衍化而來,使將開來氣勢雄渾,極具威力。


    白衣雪低讚一聲:“好劍法!”手中長劍自下而上,斜刺裏撩出,隻聽得“叮叮當當”,一陣密集而又清脆的金鐵交擊之聲,兩柄長劍均嗡嗡作響。雙劍相交之下,陸仕伽隻覺對方力道遒健,手臂和虎口處皆酸麻不已,那柄魚龍劍險些拿捏不住,不禁大感驚駭。


    白衣雪這一招蕩開了陸仕伽的長劍,去勢未消,劍尖直指陸仕伽的咽喉。陸仕伽驚魂未定,眼前寒意森森,敵人的長劍已欺至自己的咽喉,他無暇細想,長劍奮力向上一挑,堪堪格開敵人的長劍,劍尖從咽喉處滑過,不過數寸,可謂兇險之至。


    樓瀟屹離他二人最近,瞧得真切,於劍術上又有數十年的修為,不由地倒吸一口氣,心道:“天下還有如此精妙的劍法?這個少年人到底是什麽來頭?”燕雲縱也凝矚不轉,看著二人相鬥,白衣雪這一招精奇絕倫,直令他忍不住高聲叫道:“兄弟,好身手!”沈泠衫和唐焯也各自暗暗叫好。


    陸仕伽心中震懼,一旁的陸孤山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父子二人殊不知此刻白衣雪的心中,卻是驚喜不已。


    白衣雪如何敢與陸仕伽訂下十招之約?原來他自幼師從胡忘歸習武學藝,師父對其十分疼愛,將一身通天徹地的本領,悉數精心傳授與他。胡忘歸號稱劍、掌、輕功三絕,在傳授白衣雪平生絕學之一的“雪流沙十三式”,曾對江湖上成名劍客的劍法優劣,逐一作了點評,在談及劍閣派的魚龍劍法之時,胡忘歸指出這套劍法雄渾有餘,但靈動不足,攻勢看似洶洶卻破綻百出,若以“雪流沙十三式”與過招之,十招之內當可戰而勝之。


    白衣雪對師父敬若神明,對其所言自是深信不疑。雪流沙十三式自幼習練,早已熟稔在心,此前雖與師父有過切磋,但臨場實戰,今天卻是平生第一迴。他剛剛使出的這一招,是雪流沙十三式中的“急雪舞迴風”,端的是霜天雪舞,劍法飄渺靈動,頓時迫得陸仕伽手忙腳亂,唯求自保。高手間過招,僅僅一個照麵,便知彼此的底細,白衣雪信心大增,如何不教他欣喜若狂?


    唐思幽眼光老道,料想陸仕伽多半不是白衣雪的敵手,好在對方過於托大,提出十招為限,心裏隻盼著陸仕伽能挺過十招,高聲喝道:“好,已經是第一招了。”


    陸仕伽懼意一生,第二招劍法已然一變,他手腕一抖,魚龍劍平胸刺出,迅捷無比,招式尚未用老之際,手腕猛地一轉,使一“掠”字訣,劍鋒所指,皆是白衣雪腹部柔軟之處。這一招叫作“高天星落魚龍舞”,亦是魚龍劍法中的精妙招法之一,隻不過劍式沉斂,機鋒暗藏,已不似第一招那麽咄咄逼人。


    白衣雪心中喝一聲彩:“魚龍劍威名素著,確非浪得虛名,此招七成攻勢之中攜有三分守勢,攻守兼備而又收放自如,可保自己處於不敗之地,陸孤山不愧是天下劍術名家。”手中絲毫不敢怠慢,一招“梅疏雪尚飄”,長劍劍身一橫,並不理會陸仕伽當胸刺出的那一劍,使一“抹”字訣,勁透劍身,電光石火之間,兩柄長劍再次相交。


    這一迴雙劍並舉,不再清脆作響,兩柄長劍的劍脊黏滯於一處,火星濺迸,聲如悶雷滾動,待得響聲稍止,白衣雪長劍一擰,斜刺陸仕伽肩部。雙劍相交之際,陸仕伽但覺對方長劍猶似一塊磁石,劍鋒沉滯,黏力敦厚。白衣雪這一抽劍斜刺,陸仕伽頓覺劍上對方的勁道盡消,跟著眼前白光閃動,敵人輕靈的劍鋒已然刺到,驚惶之下,他右足一蹬,吸腹收胸,身形暴退,方才躲過了敵人這一劍的撩刺,雖毫發無傷,不過倉皇後撤,已略顯狼狽之狀。


    唐思幽高聲喝道:“第二招啦。”白衣雪劍術之高之奇,大出他之所料,緊張之下聲音竟微微發顫。


    陸孤山緊鎖眉頭,神情關切地看著場中的愛子,饒是他一生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此刻身上、額頭還有掌心,都滿是汗水,恨不得自己親自上場,替下兒子。而那一廂的唐焯、燕雲縱,比武之初二人還神色凝重,白衣雪兩招一過,他二人均是武學大家,嘴角不禁微微上揚,神情頓顯輕鬆,就連台下劍術修為甚差的沈泠衫,也瞧出了端倪,不禁嫣然含笑,端起茶杯,優哉遊哉地輕啜一口香茗,心下放鬆了不少。


    陸仕伽久經戰陣,穩住身形,也漸漸穩住心神,默忖:“此人劍術精奇如斯,今日不宜與他一較高下,我不如以快打快,以攻為守,反正隻消十招一過,他就得立馬認輸!”打定了主意,他猱身而上,手中魚龍劍氣貫虹霓,倏爾間五劍連環刺出,“爛柯岩岫孤崚嶒”、“空山凝雲頹不流”、“亂峰攢劍護清幽”、“枯鬆倒掛倚絕壁”、“高峰偃蹇雲崔巍”,俱是魚龍劍法中的最為雷霆雄渾的招數。這五劍招式雖有先有後,但追風掣電,一劍快似一劍,後發而先至,竟似是在一招之中,又變幻出五個劍式。


    大、小劍山合稱劍門山,緊鄰嘉陵江,山嵐逶迤,山勢巉峭,道路極是險峻,被譽為“惟天有設險,劍門天下壯。”陸仕伽這五招魚龍劍法,皆從劍門山的嶙峋崖巘、萬仞峭壁衍化而來,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環環相扣,步步緊逼,攻勢淩厲之極,聲勢威猛異常,劍鋒所指,俱是白衣雪身上的要害處。


    前幾日陸仕伽與燕雲縱在遇仙樓激鬥,白衣雪雖未曾親眼瞧見,卻在隔壁也算有所“耳聞”,當時二人在小閣子內刀劍並舉,以快打快,當真是迅似閃電,疾若奔雷,狂風驟雨般地激鬥了上百個迴合,而此時陸仕伽聲名、幸福係此一役,自是全力以赴,其劍招之快,較之遇仙樓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白衣雪心想:“魚龍劍馳譽江湖,當非幸致,單憑這等疾風暴雨般的快招,尋常江湖人物,早已敗下陣來。”他見招拆招,曲腕立劍,手中長劍錚錚作響,猶如龍吟,一招“萬點雪峰晴”,劍勢奇疾,卻又劍鋒千變,霎時幻出漫天劍影,一招之內又分別使出卸、壓、截、挽、絞,五種不同的劍訣,將敵人的攻勢瞬間一一化解。


    陸仕伽狂攻不逞,暗自心寒。如果說第一招甫一交手,陸仕伽慍怒之下,失之於貪功冒進,第二招他已去輕敵之意,雖然還是落了下風,卻也尚能自保健全,不失其度,那麽第三次交手,白衣雪長劍飄忽似柳絮,輕盈如靈燕,穿行自如,以一招蕩氣迴腸的“萬點雪峰晴”,瞬時便將陸仕伽的五大淩厲劍招,盡皆一一化解。高手過招,不過是在須臾之間高下立判,陸仕伽雖未露敗相,但此刻他的心中已然十分清楚,白衣雪的劍法,實是高出自己太多,而在樓瀟屹這等的劍術大家眼中,二人孰高孰下,已是雲泥之別。


    白衣雪還是生平頭一迴除了師父之外,使出雪流沙十三式,與人過招,數招過後,但覺心下暢快至極:“師父曾說研修雪流沙十三式,關鍵之處在於心無掛礙,隨性如雪,非開闊達觀、性靈豁暢之人,習之難有大成,更不消說達到乘物遊心之境了。今日觀之,果不其然,隻是師父他老人家心胸之宏放通疏,於我又不知清曠了千倍萬倍,這套劍法的精深窅渺,自己能夠領悟的,不過是其萬一而已。”他正在暢思遐想之際,耳畔猛地聽到唐思幽連珠炮似的數道:“三!四!五!六!七!”


    白衣雪遽然一驚:“哎喲,我光顧著體味雪流沙十三式的細微精妙,差點誤了今天的大事。”精神一振,口中也喝道:“好,第八招來了!”長劍淩空一展,化出點點寒芒,一招“吳鉤霜雪明”,劍招若有若無,似是還非,遍襲陸仕伽奇經八脈二十四處穴位!


    陸仕伽哪曾見過如此精妙的劍法,隻覺眼前劍氣彌漫,不知敵人何招是實,何招又是虛,驚懼之下,急不暇擇,身形向右斜刺裏疾竄出去,同時舞動長劍,緊緊護住了身後。白衣雪長劍如影隨形,就聽得“嗤”的裂帛聲響,劍氣指處,陸仕伽背部衣裳碎裂,碎片隨風紛紛飄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來。


    唐思幽暗叫不妙,兀自高聲喝道:“八!”


    白衣雪也大喝一聲:“九!”不待陸仕伽有分毫喘息,一招“大雪滿弓刀”,漫天劍影仿如一道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劍網,將陸仕伽裹挾其中,令他逃脫不得。陸孤山識得厲害,再有片刻的猶豫,愛子隻怕要血濺當場,他霍地站起身來,嘶聲叫道:“少俠,休傷吾兒!”


    隻聽得“錚”的一聲,雙劍劍脊相交,陸仕伽心寒膽落,心中已自怯了,隻覺手臂一麻,虎口幾欲崩裂,魚龍劍再也拿捏不住,脫手飛出,去勢奇疾,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撲哧”一聲,深深地插在了擂台木板之中,惟有劍柄露在外麵,兀自震顫不已。


    白衣雪右足迅捷踢出,正中陸仕伽左肋,疼得他“啊呀”一聲,委頓倒地,白衣雪手腕一抖,長劍的劍鋒,已抵在了他咽喉三寸處。這幾下急迅直如兔起鶻落,連貫恰似行雲流水,眾人眼花繚亂之際,很多人尚未看清,場上卻是塵埃落定,勝負已分。


    陸孤山護子心切,騰身躍至擂台中央,雙手急擺,高聲叫道:“白少俠手下留情,切勿傷人!犬子技不如人,認輸就是。”近到三尺之遠,駐足站定,不敢再向前一步,生怕白衣雪長劍一挺,愛子立時橫死在眼前。


    白衣雪屏氣凝劍,向著陸仕伽道:“你怎麽說?”


    陸仕伽臉色慘白,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幾欲咬出血來,隔了片刻,頹然垂下了頭,低聲道:“我……我……輸了。”


    白衣雪輕籲一口氣,緩緩地將長劍插迴劍鞘,說道:“陸少掌門,承讓了。”


    直至此刻,台下東首處的群豪方才迴過神來,頓時歡聲一片、掌聲雷動,很多人搶上前去,向唐焯道賀。西首處則是一片死寂,其中習劍之人也大有人在,卻是誰也不曾見過世上還有如此精妙絕倫的劍法,他們大感沮喪,心中均想,倘若擂台上的不是陸仕伽,而是自己,恐怕還接不過白衣雪的十招,迴去再苦練上個十年八載,怕也望塵莫及。


    自白衣雪登台以來,台下沈泠衫的一雙妙目,始終未曾離開他片刻,眼見他大功告成,不禁星轉雙眸,笑靨如花,當真是喜不自禁。燕雲縱雖雙手被縛,卻忍不住縱聲狂笑,笑到最後,以致岔了氣,又轉為劇烈咳嗽起來。


    唐焯也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接受著眾人的道賀,心情激蕩之下,眼淚再難自抑,奪眶而出。


    驀地人影一閃,一人猶如一隻怪鳥,輕飄飄地落在了擂台的中央,正是密宗名宿唐思幽。他雙目冒火,厲聲喝道:“好小子!你究竟是受何人背後指使,竟敢來壞我大事?”


    白衣雪笑道:“晚輩承蒙唐焯宗主俯允,與陸少掌門切磋技藝,何來有人背後指使?”


    唐門密宗對這場比武大會謀劃已久,誌在必得,然而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一個無名少年,竟將密宗的一番心血,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唐思幽心念至此,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厲聲喝道:“好小子,還敢嘴硬,且吃老夫一掌!”忿怒之下,聲音如金屬摩擦一般,刺耳至極。他話音剛落,身子憑空躍起,右手五指箕張,惡狠狠地向著白衣雪的頭頂拍將而來。


    白衣雪未曾料到唐思幽竟不顧自家身份,眾目睽睽之下,遽然痛下殺手,他無暇細想,右掌一翻,暗運內勁,迎了上去,耳畔就聽得唐焯驚叫:“不可!”說時遲那時快,“砰”的一聲悶響,二掌相對,唐思幽磔磔一聲怪笑,在空中借力向後翻去,落在了擂台的一側,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白衣雪隻覺掌心一陣錐心的刺痛,低頭一看,隻見右掌的掌心處,密密麻麻布有數十個細小的針眼,針眼又形成一處菱形的創口,隱隱滲出黑血,怒道:“你……”突然間眼前一黑,天旋地轉,頓時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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