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惠子口中說的那個公子哥贏嘉,此刻正水深火熱的泡在洗筋池裏。


    連日以來,這洗筋池著實讓公子嘉受盡折磨,苦不堪言。


    最開始的時候,他一天三個時辰泡下來,真如被巨石碾壓,四肢百駭如遭重創,甚至渾身青紫,稍一碰觸就紮心地疼痛。


    幾天後,這種疼痛從皮膚表麵消失,而是深入骨髓。每次公子嘉從洗筋池裏爬出來,幾乎都不能走路。他要站在地上,緩上大半個時辰,才能邁得開步子。


    再過了十日,全身的痛苦不堪愈加往更深處鑽去,斷筋蝕骨,令人痛不欲生。


    不過,如果說有什麽好的方麵,那就是在洗筋池泡過後,公子嘉整個人更加的白皙。他的麵龐盈盈如玉,從裏到外透著剔透和閃亮。


    大約過了大半個月後,公子嘉終於從疼痛不堪中感覺到了一股麻麻的舒爽從骨縫中透出。


    這種感覺漸漸演變為如獲新生的爽快,令他十分安慰和振奮。


    他在水中活動了一下雙臂,剛要擺出小時候宮裏習武師傅教過的幾個武術姿勢,就聽見洗筋池旁,有人輕咳了一聲。


    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你最好在裏麵不要亂動。如果真要學武呀,還是讓我來教你兩招。”


    池邊說話的人是個高個子中年人,形容蕭索,著一身素袍。他雙手負後,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不過長長的眼中卻流露出一絲興趣。


    “看你那細胳膊細腿兒的樣子,跟我的徒弟林煜頗有幾分相像,不如一起跟著我學吧。”


    公子嘉困惑的望著那人,心念急轉,想到林煜的師傅必是大家,趕忙恭謹道:“贏嘉此時不便,在此有禮了。閣下你是?”


    男人一甩袍袖,淡淡的說道:“法師陸明,自燕地而來。”


    公子嘉沒得了成一子的允許,不敢擅離洗筋池。他隻得在水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氣,恭敬抱拳的說:“見過陸明法師。”


    陸明法師沒有還禮,專心繼續說道:“我有一套適合你的劍法,名字喚作‘扶風劍法’。待今日晚間,你就在聽鬆軒裏等著,我便教你。這套劍法比其他人那些隻是防身護體的武術功夫強了太多。”


    說完,陸明法師也不道別,一甩袍袖竟自顧自的從山間的小路走了。


    “真是個冷清性子。不過林煜好像他師傅,外冷內熱的人。”公子嘉正暗自思忖,心想:“成一子大師並沒有說讓我學什麽功夫。而這位陸明法師卻主動要教我是怎麽迴事?”


    他還沒有想個明白,隻聽池邊又有腳步聲,抬眼望去,正見一個魁梧的大漢朝這邊走來。


    那人見麵豪爽的一抱拳,說道:“參見公子。我是來自草原的格騰武師,是龍煖辰的師傅。”


    公子嘉連忙還禮,因為還在水裏,多少有些尷尬。


    格騰武師繼續說道:“我看你在這洗筋池已經泡了多日。不如我教你一些實打實的硬功夫,也不枉你這換骨洗筋的,白受了這些罪。”


    公子嘉趕忙表示感謝,說道:“承蒙大師青睞,如有機緣定向大師好好討教。”


    格騰武師露出寬慰的神情說:“如此甚好。明日清晨五更過後,你便在這聽鬆軒等我。”


    話畢不待公子嘉答話,晃起健壯的身形,幾個大步便消失在後山鬱鬱蔥蔥的樹林裏。


    公子嘉正暗自納悶,對這一個個都要來教自己的高人不明所以,便聽見成惠子一邊哈哈笑著,一邊拍著自己的大肚子,朝這邊走過來。


    “都來搶這好徒兒。我師兄要是知道了,該是高興得緊吧!”


    話未說完,他已走到洗筋池邊,一屁股坐在水上的空地上,看著公子嘉說道:“公子這幾日感受應當不同了吧?我想,我那倆師弟,肯定已經來看過你了。”


    成惠子嘻嘻哈哈,態度尤其和藹:“你是我大師兄弟子,我們也自當盡力教你。不如我今天先教你一套吐納功夫,將你這新練就的筋骨打理疏通,如何?”


    公子嘉大喜,忙道:“感謝院祝大人。”


    於是,最有耐心的成惠子便一直守在洗筋池邊上,等著公子嘉泡夠了時辰,出水穿好衣袍,才施施然站了起來。


    成惠子雙掌向天空翻起在頭頂,擺了一個摩天勢,示意公子嘉在對麵照做。


    “其實,最好的吐納功夫是來自於自然,融入自然的。”成惠子說道:“吐納之時,要感覺自身也和這自然流動的空氣融為一體。氣吸進,如百川如海,氣吐出,如天雲日散。”


    “不要讓自己的身體成為自然氣息流動的阻礙,方能達到通暢無礙。”成惠子說著,雙膝微彎,將兩手收迴身側,從身側向身前劃了一個大圓,疊放在自然分開的兩膝中間。


    他雙目微閉,開始吐納。


    “首先教你’納陽法’。”成惠子的聲音平緩柔和,如平靜的流水,淌過對麵開始練習吐納的公子嘉的神思。


    “‘納陽法’須得在太陽高升以後,越接近正午越好。無論是坐著還是站著,身體首先要保持正直。雙手自然交疊在下丹田處。目光平視驕陽方向。”


    “微張雙唇,用舌抵住上齶,向下咽氣;再將舌先收後伸,彈至唇邊時唿氣;用舌將空氣向上卷入,舌尖迴複抵住上顎,吞下氣息。如此往複,把陽氣正盛的空氣納入腹中。”


    “每次吸氣時,入氣要盛,直落入下丹田;每次唿氣時,唿氣要盡,排除丹田中一切空氣。提陰提臀。反複多次,後背就會發熱,全身發汗,是為陽氣暢通。”


    “如吐納中有發寒的地方,說明那裏經絡不通,還需繼續以陽氣灌溉。”


    成惠子將吐納功夫的要領講述一遍,對公子嘉說道:“一切武學全基於經脈暢通。而吐納之法最忌憋氣。你隻需把這氣體進出變成自然流動即可。”


    他同時還講述了除了“納陽法”需在正午,還有“納陰法”最好在子時,麵對月亮吐納,可汲取月之精華,滋陰補腎。


    除此以外,長夜裏麵對星空,白日裏麵對流雲,亦或隨緣麵對山川深潭、流雲飛瀑,甚至一花一葉,都是可以行此吐納之法,以萃取天地造化之靈氣。


    此乃最快最簡潔的貫通養護經脈的方法。


    公子嘉聽得十分認真,將此一一記下後,拜了又拜,對成惠子說道:“謝成惠子大師教誨。弟子記住了。”


    成惠子見他口稱弟子,心情大好。他摸著自己的大肚子哈哈笑道:“師兄得此好徒弟,我們也跟著沾光了!”說完便大笑著離去。


    入夜時分,公子嘉如期赴陸明法師之約,來到聽鬆軒。


    果然陸明法師背手而立,已經在月下等候多時了。


    他並不多言,拔出腰間長劍,又從聽鬆軒旁的鬆樹上折了一杈鬆枝,遞到公子嘉手中說:“公子就暫以此為劍。先將招式記下,再慢慢的領悟。”


    公子嘉一躬到底,誠懇致謝說道:“謝陸明法師教導。”


    陸明法師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我那徒兒林煜,聰穎異於常人。這套‘扶風劍法’,他學會隻用了三天。我倒要看看公子是否也是聰慧過人。你看好了。”


    說完陸明法師再不多言。一束劍光劃過夜色,如流星驟現,光華閃爍。


    這套“浮風劍法”果然瀟灑寫意。每一招劍式都如行雲流水,連貫流暢,看上去真如“浮雲向山生,扶搖入青天”,令人賞心悅目。


    月色下,陸明法師的劍越舞越快,快到後來如同一片月光,將他整個人全部罩在了劍光之中。


    公子嘉家盯得目不轉睛。如果說他有什麽超乎常人的地方,首先便是他的記憶力。


    他從三歲誦讀百部經典,過目不忘的本事無人能及。此時,他眼光流轉,跟隨陸明法師的劍氣毫無停頓,將每一招劍式默記於心。


    不消片刻,陸明法師收了劍勢,倒提著寶劍,問道:“如何?看懂幾招?”


    公子嘉再次鞠躬,迴答道:“還請法師指點。”說完,他手執鬆枝,開始模仿著陸明法師剛才所有的劍招,無一錯漏。


    雖然他的動作比陸明法師慢了很多拍,但那些招式卻一絲一毫並無差別。


    看過十餘招後,陸明法師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心道:“難道這果然是個習武天才,竟然將招式記的分毫不差。這等本領,竟比林煜不相上下呢。”


    這一夜月下學劍,公子嘉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暢快。他感覺身體裏連綿多日糾纏不去的痛楚麻木,全都隨著劍勢流動,融入了月光下的夜色,隻剩下酣暢淋漓。


    晚間在聽鬆軒練過劍,公子嘉又在子夜按照成惠子的指點,修習了“納陰法”。明亮的月光,清楚的照著邯山院的後山,草木清晰,蟲鳴清亮。


    初練“納陰法”時,公子嘉再次感到了在洗筋池中的那種酸楚痛苦。但隨著吐納的深入和逐漸的技法純熟,他隻覺一股熱氣由丹田而生,鋪展全身。


    同時在這熱氣中,仿佛還有一絲遊動的力量,這也許就是真氣吧。這股真氣起先弱如遊絲,但隨著吐納順暢,好像能夠壯大,逐漸形成一股強勁之力,將他各處經絡的穴道衝開。


    不過大半個時辰,公子嘉就全身衣衫盡透,出了一場大汗,而原先那種酸楚的感覺已經隨著這身汗發散得蕩然無存。


    這樣持續吐納過子夜,公子嘉毫無倦怠,又繼續對著星空行吐納之法,直至東方微亮,方才收功起身。


    他從練習吐納的山頂返迴聽鬆軒,將前夜陸明法師教的浮雲劍法演練了一遍,然後靜立在晨曦中等待。


    格騰武師果然守時。他寬大的身影在微茫的晨光中顯得厚重堅實。


    他幾個大步邁上聽鬆軒,並不囉嗦,開門見山地對公子嘉說道:“天下最厲害的兵器中,隻有人的拳頭不是外力而造。”


    “但拳隨人身如風隨長空,驅動指揮最是靈活。我將我師門最有名的‘破空拳法’教給你。你要記好了。”


    “這套拳法如能練到最高境界,便是十級的武林高手也難近你身。你來看。”說著格騰武師拉開架勢,雙手握拳,開始一招一式地演示破空拳法。


    公子嘉眼不錯神,緊緊盯住那流動如銀錘一般的兩個拳頭。雖然不知道每招每式的名稱,但公子嘉隻見那拳風如重錘臨空,上下翻飛,或攻或守,令人眼花繚亂。


    格騰武師拳風漸密,揮動如輪,防守時舞成一塊密不透風的鋼板擋在麵前;進攻時又大開大合,出其不意,好像無數千鈞重的流星錘轟擊而至,令人防不勝防。


    格騰武師練到一半,忽收了拳風,對公子嘉說道:“公子謹記。此套拳法分上部和下部,我今日所傳隻是上部。上部雖然基礎,可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因為所有最具攻擊性的招式全是從這些基礎生發而出。”


    隨後格騰武師頗有些考校公子嘉的意思,讓他將剛才的拳法演練一二。


    令格騰武師吃驚的是公子嘉記住了全部的招式。隻見他有板有眼的握緊雙拳,將這些招式演繹的毫無差錯,除了力道和攻勢與格騰武師相差甚遠以外,其餘竟然沒有破綻。


    全部看完,格騰武師益發驚得合不攏嘴,說道:“煖辰和我學的時候,還有兩招是我手把手教的。沒想到公子竟然如此聰慧,能一下子就記住了全部招式。”


    公子嘉謙遜的笑了笑,拜身說道:“格騰武師謬讚了。此套拳法精妙異常,嘉不過描得幾分外形。模仿而已。真正要吃透拳法的精要還需時日。”


    格騰武師見他謙虛懂事,十分欣慰的笑道:“果然非比尋常。從今往後,每日此刻你可來這裏。我會給你講解其中的精妙之處。”


    說完,他便告辭離去。


    公子嘉看向愈發明亮的東方,那裏已是朝霞似錦,緋紅爛漫。他迎著晨風,感覺到四周陽氣正在緩緩上升。


    這種能感覺氣息的能力也是不過這旬餘才有的。公子嘉心道:“俗世凡人,竟也有如此一夜三師的機緣。須得好好珍惜才是。”


    繼而他又想到自己的親師傅成一子還未出手,心中又添了無限的期待。


    如此這般的習練幾日,公子嘉感覺自己無論從根基上還是從拳腳劍術上,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這一日,他正在聽鬆軒裏手持樹枝練習劍法。忽然眼前空氣波動,清光一閃,四個少年人同時出現在了聽鬆軒裏。


    “好啊,公子嘉,我們幾個幾日不在,你卻偷了我們的師傅。”風洛棠戲謔的說道。


    邵易卻在旁邊不讚同地對她說:“這裏麵有哪個是你的師傅啊?”


    “都是我師叔師伯嘛!反正這事兒公子嘉逃不了幹係。他練的這劍法,分明不就是煜哥他師傅教的嗎?”


    公子嘉向大家行禮,笑容可掬。


    “你能看見我們了?”龍煖辰問道。


    公子嘉點頭道:“在洗筋池這麽久,感覺周身變化諸多。今日各位一現身,我便能看見,實在是第一大幸事!”


    說完他又接著剛才風洛棠的話說道:“這些日子三位師傅抬愛,教習不輟。我不止修習了這劍法呢!成惠子大師教了我吐納之法,格騰武師教了我破風拳法。”


    林煜含笑不語。龍煖辰卻說:“那你練練破風拳法給我看。我們也切磋一下。”


    公子嘉急忙搖頭說:“才剛剛學呢。要是有機會,你倒是要好好的指點我。”


    幾人見公子嘉有此精進,都非常開心。


    風洛棠說:“我得趕去給我大師伯道聲喜。收了這麽個好徒弟,他得給我們幾個包紅包。”


    這時就聽身後談嗽一聲,成一子表情嚴肅的踱了過來:“什麽紅包?我怎麽沒覺得欠了你們幾個呢?”


    “要想不欠我們也容易,教我們真正的好功夫。“風洛棠腆著臉上前說道。


    “好功夫?我今天就教你們五個一種了不起的好功夫。”


    幾人聽了都是雙眼放亮,盯住那垂垂老矣的大師。


    成一子說道:“邯山院已經收到趙王王詔,說是八月初八將在邯山院開一場武林盛會,稱為‘蜀山英雄會’。這事情又是你們幾個鼓搗的吧?”


    風洛棠微微一笑,撒嬌道:“師伯呀,怎麽說是鼓搗呢?真正的份內大事!你該不會讓我們那窮鄉僻壤的蜀山自己辦吧?此事我一個月前就已經托人帶信給公子嘉,讓他替我們早做打算。果然這邊都有安排了呀!”


    公子家笑容和煦的說道:“自家兄弟的事情當然要先忙著辦。”


    公子嘉日前一收到消息,就進王宮同贏遷稟報過了。贏遷是個最愛熱鬧的,聽到此事十分上心。


    況且前日,蜀山高唐門已經派人將康複了的王後阿媚送迴了譽祥宮。趙王歡天喜地,便將此次英雄會的事情交由公子嘉全權負責。


    “不過,”公子嘉忽而斂起笑容,正色說道:“千頭萬緒,我正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們幾人好好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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