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子事出突然,繞林嚇得騰地跳了起來,瞬間閃到爐子後麵藏了個嚴實。


    殿中眾人又被她這一跳嚇到,亂成一團。


    撲過來的那個道士臉上喜色更深,幾乎可以說是狂熱地轉了個方向繼續跪著,高唿:“果然是神仙……神仙娘子!您能通鬼神,必有救我們的法子,請您開恩救救我們吧!”


    繞林定了定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跳得太高了,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直到沈禦離向她招手,她才又慢吞吞地從爐子後麵轉出來,蔫頭耷腦重新坐了迴去。


    那個道士見狀立刻又轉了過來,兩隻膝蓋在地上跪來跪去,倒是靈活得很。


    沈禦離見繞林不想說話,便替她問那道士:“現在承認是你們自己本事不濟了?還賴背後有人陷害你嗎?”


    “草民有罪、草民有罪!”那道士臉色煞白連連叩頭,“神仙娘子在此,草民不敢說謊,其實是草民本事不濟,對付不了那些邪祟……望求神仙娘子出手救命!”


    繞林迴過神來,看著他這副惶急的樣子,又生氣:“收不了場了知道求人救命了,惹事的時候做什麽去了?”


    沈禦離忽然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開口,自己替她說道:“你肯認罪是好事,但繞林並不是什麽‘神仙娘子’,她也救不了你們的命。你們要想尋活路,自己去求你們口中的那些‘邪祟’吧!”


    “這,殿下……”那道士急了,“這位娘子怎麽不是神仙?她能通鬼神,方才又露了一手仙術,即便不是神仙下凡,至少也是仙家弟子吧?如今我等走投無路,正要求神仙弟子相救,請殿下不要阻攔!”


    不知是不是因為活命有望的緣故,他說話的底氣竟然明顯比剛才足了不少。


    沈禦離硬是被他給氣笑了:“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還沒睡醒?如今即便是有神仙救了你們的命,你們先前妄興法事害得父皇至今高熱不退也是死罪!哪個神仙那麽閑,要來救你們這些必死之人?”


    道士先前確實忘了這一節,此時想起來不禁嚇得呆住,好半天才又忙忙地道:“草民知罪,求殿下開恩!陛下的病的確就是邪祟作亂而已,有神仙娘子在必然手到病除,草民這等庸人也就不算害了陛下,所以……”


    “這個道理本王不懂。”沈禦離冷冷道,“不管是太醫還是你們口中的‘神仙娘子’救了父皇,那都是他們的功勞,與你們何幹?你們是哪來那麽大的臉,要用別人的功勞來消你們的罪?”


    道士答不上來,隻能不住磕頭,喊“神仙娘子無量功德”。


    繞林看著沈禦離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裏漸漸地迴過味來,終於也知道事情不簡單,立刻惱怒地拍了桌子:“少給我灌什麽神仙不神仙、功德不功德的迷魂湯!我要是真救了你們這群蛀蟲,那才叫傷天害理呢!”


    “不錯。”沈禦離點頭附和一聲,站了起來:“既然已經認了罪,那就按律問斬吧!”


    道士們仿佛至此才想起自己犯的是死罪,忙又磕頭求饒,旁邊侍衛卻已不耐煩,齊上前來將他們盡數按住了,塞上嘴捆上手,準備拖下去問斬。


    繞林見狀正要鬆一口氣,不料那個為首的道士忽然甩開侍衛,撲過來撞著她的腿就開始哭:“神仙娘子,神仙娘子!草民是有罪不敢求饒,但陛下如今尚在受苦,您不能見死不救吧?您先前說您能通鬼神……”


    “什麽亂七八糟的!”沈禦離臉色一沉,“拖出去,即刻問斬!”


    侍衛正答應著將人捆住,外麵卻唿啦啦一大群人簇擁著大皇子沈得嗣來了,人未到聲先至:“四弟,這麽大的案子,又關係到父皇的病情,不能如此草草了事吧?”


    沈禦離迎出門口,從容見禮:“大哥。這班賊人已然認罪,若不問斬,更欲何為?”


    “認罪當然要問斬,”沈得嗣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長:“隻是時間如此倉促,連案宗都不曾留下多少,為兄的怕你將來落人話柄,被人說是急於殺人滅口呢!”


    “大哥多慮了,”沈禦離冷下臉,“犯人已認罪,大理寺自會記錄在案,實在不用大哥您來操這份心。聽太醫說您近來感染風寒,還是在自己宮中好好將養身子才是!”


    這是明白在攆人了,沈得嗣卻偏進來坐下,翹起了二郎腿:“四弟這是心虛了?先前審得那麽熱鬧,為何愚兄一來,你就要攆人?”


    “因為已經審完了啊!”繞林不客氣地衝他嚷,“喂,你好歹也是皇子誒,你又不是街頭上的潑皮無賴,怎麽這麽厚的臉皮要來幹擾別人的事啊?你知不知道這樣很煩?”


    “不止很煩,而且有罪。”沈禦離補充道,“此案是父皇指名交給本王審理的,旁人肆意插手,算越權。”


    繞林啪地一拍手:“哦我明白了!這叫什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沈禦離點頭表示讚許:“這次的成語用得不錯。”


    沈得嗣在旁哈地笑出了聲:“你們兩個一唱一和,無非是想扣一頂大帽子到我頭上,說我趁父皇病著如何如何。但請你們也別忘了,父皇隻是病著,還有好起來的時候!你們暗地裏用的那些手段,真以為父皇不知道?真以為你殺了這些道士,事情真相就可以永遠被埋在地下了?”


    說話間他帶過來的一個太監“不小心”往道士們身邊擠了幾步,順手扯掉了為首之人口中塞的布。


    那道士立刻抓住時機尖叫起來:“是慶王殿下要我們這麽做的!大皇子殿下救命!我們觀主一開始就說不知道宮中邪祟的底細,此事不可貿然為之,是慶王殿下拍胸脯說絕對沒事,觀主才勉強答應了的……大皇子殿下,慶王身邊的那個女孩子是能通鬼神的,她一定知道這件事不簡單,說不定一開始就是為了激怒那些邪祟,好謀害陛下……”


    生死關頭,他這番話說得極快,好像旁邊有個鬼差在那兒急等著收他的舌頭似的。


    繞林硬是沒找到機會打斷,最後不禁氣得臉都紅了:“你這個混賬東西怎麽信口開河啊?編故事都不會編,我家殿下要真想幹壞事,能用你們這些不成器的?”


    “繞林。”沈禦離搖搖頭,按住了她的手:“不必同這等癲狂之人爭執。”


    說罷,他又轉向沈得嗣:“事情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數。你想借機興風作浪,本王奉陪到底。——甄統領,先去把這幫妖道斬了!”


    侍衛統領絲毫也沒有遲疑,立刻揮揮手帶著屬下把一幫腿軟膽寒的道士帶了下去。


    沈得嗣下意識地站起來追了兩步,見侍衛們不理,又轉身坐了迴來,盯著沈禦離:“四弟現在就開始一手遮天了?”


    “不是本王要一手遮天。”沈禦離穩穩坐著,看也不看他:“是天原本就要塌了。本王在設法竭力撐住他,而你想趁機過來捅個窟窿。”


    沈得嗣哈地笑了:“我與你一向不親近,真不知道你還藏了這麽一副伶牙俐齒!鬥嘴皮子我是贏不了你,但你也別得意得太早,等父皇病好了有你好看!”


    “當然,”沈禦離神色平淡,“父皇病好了,那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不止我好看,全天下的人都好看。”


    沈得嗣眯著眼睛向殿中打量了一番,哼哼地冷笑了兩聲,甩著袖子走了出去。


    沈禦離沒有讓人去送,殿中氣氛有些壓抑,就連侍衛們迴來報說眾道士已經問斬,也沒能讓人輕鬆多少。


    繞林扯扯沈禦離的衣袖,低聲問:“是不是我闖禍了?”


    “怎麽會?”沈禦離低頭向她笑了笑,“現在死的是道士,接下來要倒黴的是那些害咱們的人,咱們沒有‘禍’。”


    這話並不能讓繞林放心。她悶悶地坐了一陣,又搖頭:“我仍然覺得不太對:要不是我當眾說起大美人的事,那些道士也不會胡說八道……”


    “但如果你不提那件事,那些道士也不會輕易認罪。”沈禦離安慰道。


    繞林將信將疑。


    沈禦離攥住她的手,笑笑:“別怕,接下來的事仍舊對咱們有益無害。旁人自己掘墳墓埋他們自己,咱們看熱鬧就好。”


    他這幾句話說得篤定,繞林從他臉上看不出擔憂的神色來,終於漸漸地放下了心。


    然後很快就聽到了皇帝召見的消息。沈禦離半點兒推脫也沒有,帶著繞林馬不停蹄就趕了過去。


    很顯然皇帝的氣色並不好。他今日已經召見過兩撥大臣,又被嬪妃和皇子公主們纏著說了好一會子話,這會兒正胸悶氣短,臉上脖子上全是汗。


    沈禦離進門行禮,從從容容:“稟父皇,太極殿眾道人已認罪,此番禍事的確是他們本領不濟,未能與宮中邪祟對抗的緣故。眾道士自大成狂,惹出此等天大禍患來,罪不容誅!兒臣已下令將其盡數斬殺,特來複命!”


    “很好,你來複命。”皇帝靠在枕上喘了喘,顯然動了氣,胡須直顫:“我看你是來要我的命!”


    沈禦離皺眉:“父皇何出此言?”


    “哼,”皇帝抬眼皮瞥了瞥他,“你打量朕快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朕問你:就算那些道士有罪,為什麽那麽急著殺?”


    沈禦離理直氣壯:“自然是因為罪惡深重,不待秋時!因為那群蠢貨的失誤,致使宮中大亂、父皇龍體受損,難道還要留著他們耗費錢糧不成?”


    “你倒有理,”皇帝吭了一聲,伸手顫顫地指著他,仿佛有一肚子話說不出來。


    旁邊葉貴妃見狀就憂心忡忡地擰緊了眉頭,替他說道:“四殿下這案子辦得的確太急躁了些。即便那些道士有罪,也該送來讓陛下問幾句話,既可向朝野交代,也免得像如今這樣,鬧得流言紛紛!”


    “宮中又有什麽流言?”沈禦離臉色一沉,“父皇聖體違和,天下不安,最忌流言!”


    葉貴妃拿帕子沾沾眼角,歎道:“這一次的流言卻不為別的,是說你。”


    沈禦離鬆一口氣:“那無妨。兒臣行得端坐得正,何懼流言!”


    “哼,你倒不懼!”皇帝氣得幾乎要坐起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你都要在這宮裏一手遮天了!都到這會兒了,你不妨給朕一句實話,你還打算讓朕活幾天?”


    “父皇何出此言?”沈禦離大驚。


    葉貴妃連聲歎氣,忙又俯身替皇帝拍胸口順氣,柔聲勸道:“陛下且息怒,流言畢竟並無憑據,多半都是別有用心之人編造了來離間您和四殿下父子親情的!”


    勸完了這邊,她又起身向沈禦離歎道:“如今宮裏都傳遍了,說那些道士做這樣的事是受你指使,你如今急於審案、殺他們是為了滅口;還有人說你身邊的奴才……”


    她的目光落到繞林的身上,眉頭擰得更緊了幾分:“說你的奴才能通鬼神,被那群道士稱為‘神仙娘子’。”


    沈禦離噗地笑了出來:“神仙娘子?莫非是說繞林?這真是……那道士臨死之前胡亂攀咬的蠢話,連門口的狗都不信,是哪個傳出來的?”


    “就是就是!”繞林也跟著附和,“那些瞎傳話的傻子真是腦仁子比蝦仁還小喲!我要真是神仙娘子,我還帶著四殿下一起飛升呢!我何苦還在人間受氣,當個動不動就挨罵的小丫鬟!”


    葉貴妃看著她歎息一聲,未再多問。


    皇帝卻顯然並不打算就此揭過去。他臉色黑沉沉的,看著沈禦離:“這麽說,你是不承認了?”


    “父皇,”沈禦離失笑,一臉無奈:“無稽之談,兒臣就是想認罪,也實在無從認起啊!”


    皇帝繼續冷笑著,又看向繞林:“上次宮中鬧鬼,你恰好趕來錢昭容宮中‘救駕’;這次道士作法出了事,你又跟他們說什麽‘大美人’、什麽‘惡靈’,都是偶然?都是巧合?”


    聽這話裏的意思,他竟是對剛才太極殿的那番審問知道得很清楚。


    繞林答不上話,沈禦離便替她說道:“繞林自然並不能見鬼神。在太極殿說的那番話,不過是我二人為了不動刑盡快逼迫眾道人招認而想出的法子而已。那些道人為了保命,原是死活不肯鬆口,若無此計,這樁案子不知還要懸多久!”


    這一次他說完以後很久,皇帝遲遲沒有開口。沈禦離似乎也不急,微微躬身在地上跪著,態度十分恭順。


    良久之後,葉貴妃細細地歎了一聲:“這麽說,大殿下是冤枉你了?”


    “大哥?”沈禦離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我道是哪個不懂事的奴才出來亂嚷,原來是大哥誤會了!父皇、貴妃娘娘,此事實在是……大哥過去太極殿時,正趕上那為首的太監撒潑,嚷嚷著說那場法事是兒臣安排他們做的,之後又抱著大哥的腿求救,意思是要幫著大哥扳倒我……”


    “你倒會狡辯!”皇帝嘶聲罵,“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個時候他能說謊嗎?”


    沈禦離抬起頭來,迎著他的目光:“父皇,‘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隻是一句市井俗語。兒臣自幼見過的死人也不少,總結起來,隻有安詳老死之人才會‘其言也善’;而那些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們臨死之前隻會發狂發癲,胡言亂語。”


    皇帝想了想,竟無言可辯。


    他是武將出身,見過的死人多了去了,的確沒有幾個是“其言也善”的。


    但他今日原本就沒打算跟兒子爭論什麽俗語俚語。他仍舊又看向繞林,咄咄逼人:“你不能通鬼神、不懂妖術?那為什麽會有人說你剛才在太極殿一躍三尺餘高,直接從椅子上蹦到了爐子後麵?又為什麽……慶王府會傳出謠言,說你與一貓妖交好、它還曾為你火燒王府大門?”


    “父皇,這完全是誤會!”沈禦離按住繞林的手,搶著答道:“先前在太極殿,繞林倒是的確蹦了一下子,可那是她原本就是蹲坐在椅子上的,躍起三尺餘高並不困難。她原本就擅奔跑跳躍,那些道士和奴才們少見多怪也是有的。至於慶王府貓妖一事,那其實也並非是真正妖魔,而是繞林數日前上街遊玩時得罪的一個懂幻術的雜耍藝人,懷恨在心因此故意到王府生事……”


    “行了!”皇帝重重地拍了一下枕頭,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朕明白:你們是打定了主意裝傻裝憨,等著朕咽氣好給你讓位置呢!”


    他話音剛落,葉貴妃忽然轉身向沈禦離跪了下來:“慶王殿下,如今陛下病勢沉重,本宮隻問你一句實話:你們到底能不能救?繞林若真能通鬼神,救得了陛下的性命,陛下便是當即傳位給你又何妨!”


    皇帝唿唿喘氣沒有反駁,殿中宮人內侍都嚇得跪了下來。


    沈禦離默然良久,搖了搖頭:“貴妃娘娘萬萬不可如此。兒為人臣子,怎會不以父皇病情為念!若繞林真有溝通鬼神之能,兒臣便是拚著被天下人視作妖魔,也必不惜代價令其設法拯救,豈能似如今這般日日懸心、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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