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他不曾見過桃花,


    春天的雨,卻溫暖那片荒沙。


    ————沈流舒


    這軍中人大都知曉這個麵相白淨的少年膽子甚小,雖平日裏訓練倒是有模有樣,可在他們眼裏仍是個懦夫,閑來無事,找找麻煩也算是個枯燥軍營生活不錯的消遣,可日子久了,就連故意找茬也沒了原有的趣味。


    時光荏苒,偷走那些青澀,帶來些許成熟。


    “沙子,你的胡子是不是該修修了?”大頭是個和善的人,在軍中半年對少年也是百般照顧,算是他僅有的朋友吧。


    少年摸摸自己的下巴,“確實有些長了,但是這樣你不覺得很有滄桑感嗎?”


    “滄桑?”大頭忍住笑意,“我知道你咋想的,這軍中隻有一個道理,那就是誰拳頭大就聽誰的,可不是靠你這蓄起胡子裝滄桑。”


    少年抬著頭,噘著嘴,眼睛一個勁兒的往下瞅,似乎是想看看這胡子到底多長,但無論如何努力,都隻能瞥見一個嘴唇,大頭見他在一旁擠眉弄眼也不知在做些什麽,笑道,“你這是想嚇死敵人嗎?”


    許是覺著看不到便放棄了,“你方才說拳頭大就是道理,那將軍她拳頭大不大?”


    “不清楚,我雖跟著將軍多年,但沒見過她出手,隻是聽說她一個人能打一百個大漢。”


    “真的假的?就那女人能打一百個?”


    大頭給了少年一記暴栗,“怎麽說話呢,那是將軍。”


    少年吃痛,看著有些怒氣的大頭,當下服軟,使出了了看家本領,撒嬌耍賴,“嘻嘻,大頭,我這不是口不擇言嘛,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但是話說那女人,啊,不,將軍能打一百個,是真的嗎?”


    大頭倒也沒真的生氣隻是軍中紀律他還是得教他時刻記住,馬虎不得。


    他搖搖頭,“不清楚,但平日裏喝酒吃肉時,聽到過傳言,說將軍是習武之人,會巧勁,是尋常士兵比不得的。”


    “大頭,我們不都算是習武之人嗎?”


    “屁,就你這樣還習武之人,我都怕你哪天死外頭,不讓人省心。再者說了,將軍的那是叫什麽,內力之類的,你會嗎?”


    內力?這詞聽著新鮮。


    少年知道大頭沒有惡意,是真擔心他,隨即又是炫耀起自己的肌肉,“嘿嘿,沒事,你看我,多結實。”


    “就你那三兩肉也好意思炫耀,細胳膊細腿的,行了,沒什麽快滾迴你自己屋裏去,我要睡了。”大頭開始下逐客令。


    “別啊,我那屋裏都是些糙漢子,哪有你這舒服。”腆著臉才是王道。


    “滾蛋,勞資也是糙漢子,要睡覺了,你快給勞資麻麻溜兒的滾蛋。”說著拿起手就要推他,大頭並非真想趕他,隻是怕有人說他偏心,再故意找少年麻煩,不值當。


    少年耍起賴那也是尋常人比不得,就勢往地上一趟,哀嚎起來,“哎呦,我的胳膊肘,我的波棱蓋,我的腰間盤。”


    大頭唾了口口水,“你個潑皮!勞資真是倒八輩子血黴了遇到你。”但奈何沒招兒,隻得妥協,“行了,起來吧,你這就在這,別吵著勞資睡覺,不然軍規伺候。”


    “好嘞,長官。”


    “那還不起來?要勞資扶你嗎?”大頭看著麵前的少年每次都得生悶氣,可偏偏自己就覺著對他親近,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眼緣吧。


    “這就起來。”少年起身拍了拍沙土,自顧自的到一邊的桌子上翻起了書。


    並非是在這看書好,但勝在安靜,比自己屋裏那些嘈雜總要更容易靜心。


    木盒在左,樸刀在右,但心裏總少了些什麽。


    有些想柳兒姐姐了,想念她做的雞腿,想念李阿婆燒的菜。


    想到這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此時的某座山上


    一名少女忙的滿頭大汗,饒是她這麽溫柔的人,竟也會說髒話,“老頭兒,你大爺的,老娘不幹了,送我下山,現在,立刻,馬上。”


    老神棍看著倒是比以往圓潤不少,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今天做一個雞鴨雙煲吧。”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我說送我下山!”


    “今天天氣不錯,老夫要去釣魚嘍。”說完一個輕功,沒了人影。


    留下少女一人破口大罵,“老頭兒,我和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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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剿匪?!”


    “叫那麽大聲幹嘛?勞資耳朵都被你震聾了。”大頭輕輕的拍拍耳朵。


    少年滿臉討好,“嘻嘻,那個,就是那個,嘻嘻。”


    看著少年搓著手一臉的諂媚,大頭認識他小一年了,怎麽會不知道他那點小心思,“你想去?算了吧,你連刀都拿不穩,去幹嘛,趕著去送死嗎?”


    少年不說話,卻給大頭錘起了肩膀。


    “我告訴你,賄賂我可沒用啊,這招對我不好使。”


    半分鍾後。


    “嗯,舒服左邊雞翅膀,對對,就是這裏,嗯,舒服。”大頭一臉享受,你還真別說少年這雙細嫩的手捏肩捶背還真是舒服。


    “那你看這個事兒?”少年小心翼翼的問道。


    大頭示意少年停下,歎了歎氣,語重心長的說,“沙子,我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一定要聽著。”看著少年點了點頭他又繼續說道,“這剿匪一事,我打心眼裏是不想你去的,倒不是看不起你,隻是此番路途遙遠是去荒北,而且你不過才來這些時候,我覺的讓你去實在不合適,可偏偏下的聖旨是讓新兵去,說的好聽什麽什麽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我呸。”


    這個樣子咒罵他人的大頭少年也是第一次見,笑著迴答,“沒事,反正曆練一番也是好的,正好磨磨我的性子。”


    “笑,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就你笑的出來,你要知道荒北是個什麽地方,勞資看你還能笑的出來。”大頭沒好氣的瞥了少年一眼。


    本想告訴大頭自己是荒北來的,但不知怎的到了嘴邊卻成了寬慰。


    出征前有個小小的儀式,不外乎就是說兩句,走個過場,預祝你們旗開得勝。


    值得奇怪的是,來了也快小一年了別說見到總帥便是聽都不曾聽人談及,如今出兵剿匪也算一件大事更是沒見到人影,就連澹台木蘭也不知所蹤,隻留下澤海一人中高舉摔碗酒,大喊,“今日由我帶領你們前去荒北剿匪,閑話不多說,等迴來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幹!”將碗一摔。


    “幹!”


    眾將士也是學著則澤海將碗狠狠帥正在地上,呯!當!


    少年不勝酒力但還是逞強的一飲而盡,嗆的眼淚直流,又怕被旁人嘲笑,死命憋著,本想用力將碗摔碎,可不隻是他力道使小了,還是碗太結實,居然穩穩當當的落在地上,分毫未損。


    趁人不注意,用刀鞘用力的戳了一下,可算是聽見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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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北的天氣仍是往日一般的燥熱。


    闊別一年,如今再看到這些熟悉的小土堆,少年的思緒也飄向了遠方。


    “今日就先在這歇腳吧。”澤海吩咐眾人養精蓄銳。


    城門外無人迎接,倒非有意怠慢,而是早就人去樓空。


    咳咳,少年本想尋個地方坐下歇息,畢竟一路奔波也是累的不行,卻被這灰塵嗆到了嗓子眼。


    本就是些新兵,性子急,如今這惹人煩的天氣更是讓人心中燃著無名的火,一碰就炸。


    休整一日,輪班巡邏,此番來了的是豺狼虎豹四個營的新兵,每營各五陣,合計一將,由澤海統將。


    “報!”士兵匆匆二來,“澤將軍,城外黃沙漫天,馬蹄聲震,恐有變故,還望將軍定奪。”


    澤海倒是不慌不忙,“這荒北本就是這樣的鬼天氣,不用過於緊張,但也馬虎不得,我隨你去看看。”


    少年也被這聲吵醒,出於好奇,想問大頭,可大頭不耐煩的迴了一句,“睡覺。”


    待到上了城樓,澤海懸著的心更是放下了,“不過一群流寇,裝腔作勢,若喚做別人早就上當,如今遇上我,倒是算他倒黴。”而後轉身對身後的人說道,“不用管他們,老這麽些年了還用這種老套路唬人,讓他們跑個幾天,累壞他們的馬腿,待到他們精疲力竭我等在出兵,白撿一個大大的功勞,傳令下去讓眾軍士好生休息,但不可懈怠,畢竟,這些家夥也不是善茬。”


    三日後,澤海帶兵輕易的圍剿了百餘名流寇,事情順利的讓他生出顧慮,而且讓他感到一絲不安的是在流寇頭子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懼。


    那是一種隻有麵對死亡才會有的恐懼,他眉頭緊鎖,但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吼!吼!吼!


    充滿野性和力量的怒吼。


    咚!咚!咚!


    荒北特有的獸皮大鼓。


    澤海一想先前的各種疑點,久經沙場的他哪能還不明白。


    中套了!


    這哪是什麽流寇土匪,這是蠻夷!情報有誤。


    若隻是些小部落倒還好些,但看如今的仗勢估計是整個蠻夷的軍隊,這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軍隊。


    沒錯,確實有流寇,可這流寇不過是蠻夷的俘虜,是蠻夷引誘軍隊前來的誘餌。可澤海等人先前並不知曉。


    誰敢說蠻夷沒有腦子,勞資第一個和他急,曹!


    澤海大喊一聲,“跑!”


    並非他懦弱,而是蠻夷的軍隊別說如今的這些新兵,便是整個漠北軍的精銳盡出也占不到絲毫上風。


    不要做無畏的犧牲。能活下一個是一個,這是澤海內心唯一的想法。


    蠻夷的打扮大都是穿著獸皮,別著彎刀,如今為首的一人披著虎皮露出半條胳膊,扛著兩把巨斧,一雙熊眼死死盯著眾人。


    從後頭慢悠悠的出現一人騎著雄獅,左手拿著生肉正在撕咬,雖看著低人一等,但實則這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他衝一旁的那位高個示意,那高個兒一個翻身下了馬,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等候命令。


    “巴圖魯。”獅子上的男人把生肉一丟,那被喚做巴圖魯的高個示意,舉起巨斧,向身後怒吼。


    吼!吼!吼!


    黃沙漫天,馬蹄聲震。


    不戰而屈人之兵便是蠻夷軍隊的稱號,沒有任何軍隊願意碰上他們,便是遼金看到他們也是頭大,這是一群不講道理的蠻子,聽不懂人話,隻知道掠奪,無盡的掠奪。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為何要掠奪。殺戮,仿佛是他們的天性,刺鼻的血腥味隻會令蠻夷的戰士更加興奮。


    巴圖魯掄起巨斧一個拐手甩出便收割了跑在最後的頭顱,順著力道還帶到了一片。


    新兵們推攘著,荒亂的四下逃竄,蠻夷的軍隊,猶如一把刀將漠北軍生生切。


    馬上的蠻子在歡唿,他們似乎很享受這樣的追逐。忽然聽見後方的一聲獅吼,蠻子們都下意識的收斂,停下了手中的殺戮,隻是不停的將人群趕往一個方向。


    根本逃不掉,這些蠻夷都是騎射的好手,不過幾個來迴,除了死的那些,所有人都被趕入了事先預備下的巨大土坑。


    澤海試圖和他們溝通,但換來的卻是鑽心的一箭,若不是他反應靈敏,怕是栽了。


    等待是漫長的。


    人們從不畏懼死亡,因為相比於此,等待死亡的過程才真正的令人恐懼。


    那些蠻夷隻是圍著他們也不說話,直到那個騎著獅子的男人再次出現。


    這是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痕跡,一頭的銀發並沒有因此讓他顯得蒼老,脖頸上的獸牙更是彰顯著此人身份的尊貴。


    老人下了獅子,蠻夷們高舉雙臂,大聲高唿,而後用雙臂交叉貼緊額頭鞠躬。


    “巴圖魯。”聲音渾厚,底氣十足。


    年邁隻是軀殼,他的雄心仍在燃燒。


    他是這片荒北的王,漢人畏懼他,子民們敬畏他,他很享受這樣,但是他並不滿足,是的,為了那個深藏內心多年的夢,他要實現。


    少年的樣貌總是顯眼,老人緩緩走到他的身邊,看了一眼那把樸刀,若有所思。


    “巴圖魯。”


    高個兒過來,老人在他耳邊低語,巴圖魯看了一眼少年。


    舉起巨斧,身後是蠻子們興奮的吼叫。


    吼!吼!吼!


    震耳的咆哮,與來自心靈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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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紅的荒沙染透了半邊的晚霞。


    他用衣袖一抹額頭的汗水,抬頭看著快要落日的餘暉,仍然豔得睜不開眼。


    可憐黃沙漫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不知她在那邊看到的太陽,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血紅呢?


    好像第二次見著她也是這樣血紅的顏色呢。


    她對自己行過禮便一直低著頭,她的父親一直對自己說話,可自己愣是一個字都沒記住,隻顧著看她的臉,她的發,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真的好像就這樣永遠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她,哪怕不說一句話,也是好的。


    他在遠方揮舞著戟,仿佛在潑灑一幅寫意山水畫,可偏這畫不是想象的水墨,而是那殷紅的色彩,那顆盔甲下麵的永遠不曾低下的頭顱,是所有將士的希望,好像旗幟。


    他苦笑。


    這便是戰爭。要守護國的安寧,卻又有多少人想過那些新鬼煩冤舊鬼哭的場景。恐怕,那些達官顯貴們是不會想的吧。那些奸臣也隻會動動嘴皮,可到頭來,獻出生命的還是這些無人記得的一兵、一卒啊。


    吼!吼!吼!


    寒光一閃,卻是又是一斧,那一瞬間,那雙凝望著天空的眼睛,卻終究是沒有閉上。


    嘴角含著的微笑,也是那個令他夢裏魂牽的名字。


    若有來生......


    所謂世間癡男怨女,大都逃不開“相思”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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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了澤海,死了大頭,死了一將的人,可偏偏他活了下來。


    “他說了什麽?”這是澹台第一次主動與少年說話。


    少年沉默不語,望著麵前幾個刺眼的大字。


    澹台沒有相逼,望著墓碑出神,緩緩道,“他有個弟弟,幼時被人牙子拐跑了,若是還在的話,許是也有你這般大了。”她見少年沒有反應,頓了頓繼續道,“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再見一麵他的弟弟。”


    你說你是哥哥,我是弟,你願意為我遮風又擋雨......


    後記:據《蠻王策》記載,蠻王修建陵園,一生為人立碑無數,可偏偏其中一個,至今無人知其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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