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好了。”阿巴海還沒有發問,探馬已經到了演武堂前。


    “慌什麽?慢慢說,怎麽迴事?”阿巴海不悅地問道。


    “大人,明軍在城牆腳下安放了兩層**,第一層**炸穿城牆之後,趁著我軍組織人力堵口的時候,又引爆了第二層**,我軍傷亡慘重。”


    “敵人……敵人攻進來了麽?”阿巴海倒吸一口涼氣。


    “第二次爆破後,城牆已經炸出了很大的豁口,明軍正在從豁口中攻進城來。”


    “傳我的軍令,組織人馬發動反擊,堅決將明軍趕出城外。臨陣退縮者,斬!”


    “是。”


    “大人,明軍來勢洶洶,又有火器之利,我軍勢單力孤,實不足以與之抗衡。莫如趁北門沒有明軍的機會,從那邊突圍吧。”阿爾木小心翼翼地說道。


    “突圍?”阿巴海雙眼一瞪,氣急敗壞地看著阿爾木說道:“伯顏蒙可、哈森額爾敦遲遲不見來援,想必平羅、靈州形勢相當危急,說不定已經失守。如果我們再放棄靜州,三城盡失,大汗會怎麽樣無須我說了吧?別忘了,無論進貢還是守城,你我二人是栓在一起的螞蚱,弄丟了三座城池,誰都脫不了幹係。”


    阿爾木被他一說,頓時麵色一黯,呐呐地說道:“就算死也要死在家裏啊,如果落在明軍手裏,不僅性命難保,恐怕還有一番羞辱哩。”


    阿巴海陰冷地一笑,說道:“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現在興許是重創敵人的良機。”


    阿爾木聞言精神一振,連忙問道:“良機?什麽良機?”


    “你想想,雖然城牆被炸開了豁口,但豁口周圍肯定是亂石堆積,別說帶軲轆的‘虎威炮’、‘火龍車’沒法進城,就是馬匹、步兵也是難以快速行走,何況豁口雖大也不能一下子湧進千軍萬馬,我軍隻消在豁口前擺下強弩陣,哼哼,說不定明軍的屍體便能將豁口重新堵住哩。”


    經阿巴海這一說,阿爾木不禁轉憂為喜,豎起大拇指讚道:“大人高見,在下佩服至極。”


    阿巴海手一揮,說道:“不過,這城牆被炸,難免有人驚慌失措、也會有人想著棄城而逃咧。”說到這裏望了一眼阿爾木,阿爾木尷尬至極,滿臉通紅。阿巴海暗中一哼,繼續說道:“因此,你現在就去北門督守,如有膽敢從北門逃跑者,無論是誰,殺無赦。”


    “是,大人。”阿爾木勸逃不成,反而領了個防逃的差事,隻好勉強答應,帶了幾十個親兵往北門去了。


    正如阿巴海所言,明軍進攻遭遇到極大的困難,城牆豁口雖大,但能夠通行的地方並不寬,而且礫石擋道,不僅戰馬無法踏入,即便步兵也無法發起衝鋒。這樣一來,少數“走”過豁口的將士便成為敵人強弩的“靶子”,非死即傷,一時攻城受挫。


    陳文祺命親兵叫來千總呂劍群、彭傳軍和把司官艾先雲,對他們說道:“城牆雖已炸開,但磚石遍地,行走艱難,如此強攻,徒添傷亡,須要改變一下打法。”


    “陳將軍,怎麽打就請下令吧。”千總呂劍群快人快語。


    陳文祺朝他點點頭,說道:“好。你去挑選四十八名身強力壯的勇士,將偏廂車的軲轆卸下,每輛車以八人扛載、八人持盾掩護,三乘火龍車並排當先開道,你與彭將軍各帶一千火槍手緊隨其後,突進城之後兵分兩路,一路殺向城門,一路殺上城樓,以最快的速度放下吊橋、打開城門,大部隊便可順利入城。”


    “遵命。”


    “艾先雲。”


    “在。”


    “將‘虎威炮’推至豁口附近,向敵人的強弩陣實行炮火壓製,掩護呂、彭兩位將軍突擊。”


    “是。”


    不大一會,在“洞子車”的掩護下,兩尊“虎威炮”已經推到護城壕的對岸,艾先雲指揮炮手降低炮口,對準城內敵人的弓弩陣,連轟數炮。早已等候在側的四十八名勇士,趁著硝煙未散,扛著偏廂車一字排開向豁口奔去,三乘“火龍車”噴出熾熱的火焰,恣意燃燒著對麵弓弩手的盔甲和肌膚,所到之處均是一片火海。緊隨其後的神機營火槍手長槍短銃齊射,頓時聲如雷鳴、彈如雨注,敵人的弓弩手身上不是著火就是中彈,但在阿巴海“必殺令”的威逼下,他們仍然拚死抵抗,不敢後退半步。因此,雙方都有很大的傷亡。明軍這邊,四十八個扛抬偏廂車的勇士死傷過半,火槍手也紛紛中箭,傷亡者十之三四。


    所幸火器較之弓弩不止勝上一籌,對峙了片刻之後,終於撕開了敵人的防線。呂劍群、彭傳軍按照先前的安排,各自領了一標人馬,殺退城門口和城樓上的守敵,迅速放下吊橋,打開城門。


    “殺——”大隊明軍發出震天的吼聲,蜂擁而入。


    “呂將軍、彭將軍,你倆帶著屬下人馬掩殺到東門接應陸完將軍,其餘將士隨我去西門。”陳文祺一邊喊一邊打馬向西而去。


    走不多遠,突見一隊騎兵擋住去路。當先一人,座下一匹頭大頸短、胸寬鬃長的蒙古馬,手上平舉一把短而小的蒙古弓。他身後的騎士,亦是如此,箭已在弦,金屬箭頭在清晨的陽光照射下發出道道寒光。


    “陳文祺,我們又見麵了。你看看本將軍手上舉的是什麽?”


    “烏力罕,你手中拿的不過是小孩把玩的弓箭而已。在本將軍麵前賣弄‘箭術’,豈非魯班門前弄大斧、關公麵前耍大刀?我勸你收起這種小玩意兒,與本將軍真刀真槍的鬥一場吧。”陳文祺嘲諷地說道。


    “陳文祺,別以為你那‘三箭銜尾’的戰法天下無雙,今日讓你見識一下我‘曼古歹’戰法的厲害。”


    說罷,烏力罕大喝一聲:“放箭。”


    那些蒙古兵一聽號令,“呀”的一陣呐喊,隨著烏力罕向明軍衝來,密集的箭矢傾泄在明軍陣中。


    蒙古人的“曼古歹”戰法端的厲害,它利用馬匹的快速奔馳,迅速衝到敵軍隊伍麵前,如同暴風雨一般從四麵八方向敵人放箭,不等敵人靠近,又馬上返身撤退,同時一邊逃走,一邊向追擊的敵人射箭,始終不和敵人短兵相接,在遠距離的進擊中不斷地消耗敵軍的有生力量。當年鐵木真率兵橫掃歐亞大陸時,用的就是這種戰法。不過,這一戰法的核心就是假裝潰逃,誘使敵人追擊,利用長時間長距離“蠶食”敵軍兵力、消耗敵軍體力、降低敵軍士氣,最終戰勝敵人。如果敵方將領自製力很強,能夠抑製住追擊的衝動,這一戰法的殺傷力就要大打折扣。


    陳文祺能夠識破不見於經傳的“八麵威風陣”,自然也知曉“曼古歹”戰法。隻是眼下必須迅速支援正在攻打西門的秦森所部,不可能不追擊眼前的敵人。偏偏神機營的火器又被呂劍群、彭傳軍兩人悉數帶走,失去了武器上的優勢,而且己方步兵較多,又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眼見烏力罕率兵攻到跟前,陳文祺並不驚慌,他向身旁兩個千總低聲交待了幾句,然後一指左邊一條狹窄的巷子,高聲喊道:


    “敵人攻勢很猛,快往那邊撤。”


    “想跑?沒那麽容易。追!”烏力罕心裏暢快至極,今日終於可以一雪“護衛校場”之恥了。


    明軍士兵的兩條腿,怎麽也跑不過馳騁草原的蒙古馬,剛跑進巷子不遠,蒙古騎兵接踵而至。眼看就要進入弓箭的射程之內,突然從街道兩邊的建築群中湧出無數明軍士兵,刀光劍影中,蒙古騎兵頓時人仰馬翻。


    可歎烏力罕頭腦太不靈光,他以為“曼古歹”戰法天下無敵、所向披靡,殊不知“曼古歹”的優勢在於機動性。這種戰法在開闊地帶可以進退自如,始終保持遠距離擊殺敵人,而在狹窄的巷戰中,敵我雙方短兵相接,“曼古歹”的優勢頓時轉為劣勢,人在馬上笨拙的進、退、轉身,哪裏及得上明軍士兵的閃轉騰挪?沒奈何,蒙古騎兵隻好紛紛下馬,抽出隨身的佩刀,與明軍混戰在一起。


    “烏力罕,你這‘曼古歹’也不過如此,識時務的話,棄械投降吧。”陳文祺不知從何處轉出來,策馬來到烏力罕對麵。


    “草原上隻有戰死的好漢,沒有怕死的懦夫。要我投降?做夢吧你。”烏力罕扔掉手中的短弓,從腰間拔出佩刀。


    “既然如此,放馬過來吧。”陳文祺手中的畫影劍並未出鞘。


    烏力罕雙手握刀,先右後左挽了個刀花,“呀”的一聲拍馬向前一衝,高揚的佩刀望陳文祺的麵門劈來。


    陳文祺將韁繩一帶,軀馬向左前方斜衝,趁兩馬相交之際,尚未出鞘的畫影劍平平伸出往後一拍,正中烏力罕後背。這一招看似輕描淡寫,陳文祺卻在畫影劍上貫注了五成內力。


    烏力罕喉間一甜,吐出一口鮮血。他強忍背部劇痛,將馬一兜,依然是雙手握刀,往尚未轉身的陳文祺後背削去。


    陳文祺聽聲辨位,知道烏力罕的佩刀已至身後,於是上身前傾伏於馬背,右腳緊緊蹬住馬鐙,身體向右側轉,左腳高高抬起,腳背猛力擊向烏力罕的麵門,大喝一聲:“下去吧。”


    烏力罕身體尚未著地,明軍士兵便一擁而上,將他捆得結結實實。


    一見主將被捉,所剩無幾的蒙古騎兵發一聲喊,霎時逃得不見蹤影。


    陳文祺收攏部隊,命令一名把總帶領尚能行走的傷兵留下打掃戰場、救助傷員、看押俘虜,然後繼續向西門殺去。


    一路上不知殺退多少蒙古軍的攔截,直到時近正午,方才抵近西門。


    西門的戰鬥,仍在炸開的城牆豁口附近爭奪,豁口裏外到處都是雙方士兵的屍體,戰況之慘烈令人目不忍睹。


    陳文祺將人馬分成三隊,分別向豁口、城樓和城門三個地方掩殺過去。同時隔空向城外喊道:


    “秦將軍,城門馬上打開,你們可以從城門衝進來。”


    正在苦戰的明軍將士,一見援軍到來,士氣大振,立時鼓起餘勇向敵人發起更為猛烈的攻擊。而同時,隻聽“吱呀呀”一陣聲響,城門大開,大隊明軍殺進城來。


    困守多時的蒙古軍隊腹背受敵,立刻潰不成軍。


    秦森見到陳文祺,在馬上抱拳說道:“多虧陳將軍及時來援,不然的話,不知還要犧牲多少將士的生命。”


    “秦將軍不要客氣,三路大軍本應同仇敵愾,談不上支援。何將軍呢,怎麽不見他的人影?”


    秦森一聽,頓時麵色一黯,聲音低沉地說道:“何唐將軍他……他率人馬強攻豁口時,被箭射身亡。”


    陳文祺聞言一震,心裏既悲且痛。朔州道上解簽說卦、毒瘴林中雄黃驅蛇、酆家屋前戲耍二兇、爭相送信勇闖虎穴……一幕一幕猶在眼前。而在不久之前,他們還在一起討論攻城大計,不料今日竟天人永隔。


    正悲痛間,忽聽遠處有人喊道:“陳將軍,我軍已經攻占了東門。”話音未落,千總呂劍群已策馬奔到跟前,抬手向東一指:“您看,陸完將軍也過來了。”


    陳文祺、秦森一看,大隊明軍正浩浩蕩蕩自東門而來,兩人連忙率領隊伍迎上前去,自此三路大軍會師於靜州城內。


    “陳將軍、秦將軍,總算打進來啦,隻是……”陸完的笑容一閃即逝,“隻是我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陳將軍,彭將軍也……陣亡了。”呂劍群眼眶發紅,走近陳文祺低聲說道。


    陳文祺坐在馬上一晃,呂劍群連忙將他扶住,關切地問道:“陳將軍,你沒事吧?”


    “我沒事。”陳文祺穩了穩心神,澀聲答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轉眼逝去,他心中悲憤不已,這一切,都是韃靼賊子背信棄義、興兵犯邊種下的惡果。陳文祺顧不得悲痛,含淚向秦森等人說道:“各位將軍,走,我們去阿巴海的萬戶府。”


    往日警衛森嚴的萬戶府,此時已經沒有人進出,也沒有親兵守衛,在戰火連天的靜州城中,顯得格外的孤寂。阿巴海雙手杵刀,叉開雙腿,獨自佇立在萬戶府前的廣場上。


    “陳文祺,老夫候你多時了,你我之間,今日作一生死決戰。”


    聽罷阿巴海此言,陳文祺付之一哂:“阿巴海,在此之前,陳某幾次三番勸告於你,我軍鐵甲勁旅,誓要收複大明江山,你一個小小萬戶之長,孤軍薄旅,千萬莫作蟲臂拒轍之想。豈料你執迷不悟,堅決要與天朝為敵。如今損兵折將、城池失守、眾叛親離、大勢已去,你以為還有邀戰的資格嗎?”


    阿巴海默然良久,緩緩提起手中鋼刀,黯然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今日殞命沙場,老夫無愧無悔。”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微微側過頭看了一眼萬戶府,接著說道:“老妻和小兒無辜,乞望饒過她們的性命。”


    說罷,舉刀向脖子上一抹,頓時氣絕身亡。


    曾經位高權重的一國副汗,協從其主子挑戰宗主國之地位、覬覦鄰國之疆土,結果畫虎類犬、弄巧成拙,不僅從權力頂峰隕落到邊關守將,而且還埋骨沙場、不得善終。真正應了陳文祺的那句話:毀約失信於前、沙場亡命於後,最終落得個身與名俱裂的下場,禍殃子孫、遺臭萬年。


    陳文祺和眾將士目睹阿巴海揮刀自刎,聯想到靜州城內外屍橫遍野、血染大地的情境,不免唏噓不已。


    秦森畢竟久經戰陣,見慣不怪,適時提醒陳文祺道:“陳將軍,現在不是傷懷的時候,我們還有許多的事要做。”


    陳文祺雖然一下子難以平複情緒,卻知秦森言之有理,便歉然一笑,對秦森說道:“秦將軍,在下初入江湖,許多事體還不清楚,煩請將軍把握全局吧。”


    秦森見他說的誠懇,不似客套,便應承道:“既如此,秦某那就越俎代庖吧。”


    說完就將在場的將領分為四隊,一隊打掃戰場,救治傷兵;一隊接管城防,值守四門;一隊清剿殘敵,弭盜安民;一隊修葺城牆,清理狼藉。


    眾將領命分頭而去。


    恰在這時,北門探馬來報,西門風帶領原駐守靜州城的“新附軍”,逃出了北門,其間還殺了十幾個帶頭“鬧事”的“新附軍”士兵。


    陳文祺一聽,一邊飛身上馬,一邊對秦森說道:“秦將軍,靜州城交給您了。”說罷“駕”的一聲,就要驅馬而去。


    秦森一把拉住韁繩,問道:“陳將軍要去哪裏?”


    “西門風裹脅屬下叛國投敵,罪大惡極,決不能讓他逍遙法外。”陳文祺答道。


    “等等。”秦森沉吟了一下,扭頭喝道:“親兵何在?”


    “秦將軍。”


    “速去東門請陸完將軍帶神機營火槍手來此聽令。”


    “是。”


    “秦將軍,來不及了,我先行一步。”


    “那怎麽行?”秦森連連搖頭,“‘新附軍’最少有二千人馬,你單槍匹馬前去攔截,豈不是送死?”


    陳文祺傲然一笑:“‘新附軍’人雖多,但我相信他們當中大多數人是不願跟隨西門風逃亡異邦的。隻要處置得當,爭取他們反戈一擊也未可知。”說罷,一抖韁繩,策馬飛奔而去。


    直通靜州城北門的官道,向北延伸三十餘裏,在通朔地界一分為二,西北方向借道鳳凰城直達阿拉善,東北方向通往鄂托克。


    陳文祺來到三岔路口,略一思忖,將馬韁往右一抖,驅馬轉向東北,往鄂托克方向繼續追趕。


    約一個時辰之後,看見前麵隱隱綽綽似有許多人影移動。陳文祺快馬加鞭,又往前追趕了三五裏地,隻見前路旌旗東倒西歪,士兵丟盔卸甲,一個個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一步三迴頭。


    正是西門風及其裹脅的“新附軍”。


    陳文祺撇馬離開官道,越過這群殘兵,複又躍上大路,一勒馬韁,座下的戰馬嘶鳴一聲,“滴溜溜”轉過身,佇立在官道正中。


    陳文祺放眼望去,在萎靡不振的人群中,三騎並排而立,居中一人,身穿柳葉甲,腰掛一隻堅革硬囊,囊外露一精鋼圓環,不問便知囊內裝的是一柄流星單錘。


    “你是何人?為何擋住老夫的去路?”那人向陳文祺喝道。


    “你就是西門風?帶著這麽多人,意欲何往?”陳文祺不答反問。


    “大哥,他就是陳文祺。”未等那人開口,左側那個穿著同樣鎧甲的人說道。


    好熟悉的聲音!


    陳文祺仔細一看,不是酆家屋前遭遇過的嵇電又是誰?再往右邊一看,那手拿折扇者,正是鄔雲。


    陳文祺心裏一驚,原以為這兩人找自己的晦氣是貪圖錢財、受雇於人,現在才知道他們早已投靠了異邦,做了韃靼人的“鷹犬”。那麽,被“四兇”嵇電稱之為“大哥”的西門風,又是什麽人?憑“嶺南八兇”桀驁不馴的秉性,他們斷不會和一個小小的守備攀上交情,而且還尊為“大哥”,莫非他是……?


    到現在為止,陳文祺已經見過“嶺南八兇”之中的四兇,算上已死的靳雷,隻有殷風、韓冰、嚴霜等三兇尚未碰麵。西門風——殷風?冷無冰——韓冰?夏侯霜——嚴霜?


    陳文祺心裏又是一驚,惡貫滿盈的“嶺南八兇”竟搖身一變,成了朝廷命官,這是怎麽迴事?


    正當陳文祺心念電轉之際,西門風開口說話了:“他是陳文祺?哈哈哈!老夫正愁兩手空空不好交差,這姓陳的倒是一份上等的禮物。二弟、四弟,你倆看住他們(用手指指那些士兵),待為兄捉拿陳文祺。”說罷右手伸入腰間圓環,將囊中的流星錘掣出,一招“毒蛇吐信”,帶刺的渾鐵球向陳文祺砸來。


    “且慢。”陳文祺在馬上紋絲不動,用帶鞘的畫影劍撥開將及麵門的流星錘,沉聲問道:“尊駕莫非是‘八兇之首’、姓殷名風?”


    西門風以為陳文祺稱他“八雄之首”,當下心中舒坦,便收迴流星錘,點頭答道:“正是老夫。”


    陳文祺望著殷風胯下的棗紅馬,不無譏諷地說道:“尊駕騎著這匹馬,倒像古代一個大大有名的人物。”


    雖然明白陳文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但好奇和喜戴高帽是人之天性,盡管殷風已到“耳順”之年,仍然不能免俗。他此時似乎忘記了敵我,一心想知道自己到底像哪位“大大有名的人物”,但又不好意思追問,便含糊一聲:“哼?”


    陳文祺“嘿嘿”一笑,說道:“尊駕極像漢末的呂溫侯——呂奉先。”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殷風怡然一樂。


    不過也就“樂”了一彈指的時間。殷風雖然狂傲,但還有一點自知之明,自己怎能與“三國第一猛將”相提並論?這姓陳的說的絕不是好話。


    果然,陳文祺接著說道:“不,呂布與尊駕相比,那是抬舉了他:呂布人稱‘三姓家奴’,做的全是漢人的家奴;尊駕雖僅‘二姓家奴’,卻是做韃子的家奴。呂布已經夠無恥,尊駕可是比無恥更無恥,不可比,不可比。”


    “你?找死。”殷風氣急敗壞,右手流星錘一抖,欲以一招“孽龍纏身”將陳文祺拖下馬來。


    高手之所以成為高手,除技法、內功之外,更講究沉著鎮定、從容不迫。陳文祺單槍匹馬遭遇三個頂尖高手,獲勝的希望近乎渺茫,因此他要輔之以“心戰”,激怒敵人。


    陳文祺一見流星錘要纏自己的頸項,便向前一伏,上身緊緊貼著馬背,雙腿在馬肚上一磕,趁戰馬前衝、兩馬相交之際,順手攻出一招“楊柳依依”,帶鞘的畫影劍往殷風的腋下戳去,迫使殷風收招迴保。手上見招拆招,口裏也沒閑著,繼續罵道:“尊駕更名改姓,乃是忘祖背宗之不孝;附逆異族,實為賣國求榮之貳臣。似爾這等不忠不孝之徒,人神共憤。若我是你,早已橫刀自刎,更有何顏立於世乎?”


    殷風惱羞成怒,“騰”的一下跳下馬背,向陳文祺喝道:“黃口小兒,別逞口舌之勇,有膽下來與老夫決一雌雄。”


    陳文祺左腳一抬,躍下戰馬,拔出畫影劍,傲然一笑:“誰怕誰?不過……尊駕可知這是何地?”


    “管它這是何地,老夫就在此地送你去奈何橋。”殷風陰惻惻地說道。


    “此地名為‘息風嶺’,息者,熄也。尊駕無論是陰(殷)風也好、西北(門)風也罷,終歸熄滅在此地。尊駕若想多苟活幾日的話,還是趁早離開為好。若是一意孤行,丟了老命,可別怪本公子言之不預!”


    “廢話少說,看錘。”


    殷風不再多言,將流星錘舞得唿唿作響,時高時低、忽左忽右,錘錘打向陳文祺的要害。但他由於怒氣太盛,一路狂攻而疏於防守,每每露出空門被陳文祺乘虛而入,反倒打得有些縛手縛腳。


    自從參悟了戢刃劍法和“易髓功法”,陳文祺從無一日落下功課。早在酆家屋前,他以一敵二激戰鄔雲、嵇電,百招之內未現敗象,數月過去,他的功力又精進了一層,盡管殷風在“八兇”中武功最強,陳文祺與他單打獨鬥還是遊刃有餘,何況殷風此時已被他徹底激怒,武功招數打了折扣。


    因此,陳文祺在兩人的激鬥中占盡先機。


    但是,勝勢決非勝果。兩人同為頂尖高手,雙方都不敢貿然施展殺手,否則一擊不中,將給敵人留下反擊製勝的機會。因此雖然兩人招式精妙、內力深厚,但都是攻中帶守,一觸即退。而且殷風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於是強壓怒火,沉下心來與陳文祺過招,很快扳平了頹勢,形成勢均力敵的局麵。


    天色漸暗,陳文祺不免暗暗著急,似這樣打鬥下去,縱然兩人筋疲力盡不能再戰,對方還有兩人以逸待勞,自己非輸不可。想到此,招式一變,使出戢刃劍法,一招“鬥酒十千恣歡謔”,把酒言歡、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似醉如癡、酣歌醉舞、醉玉頹山、如醉方醒,七式一氣嗬成,忽刺忽砍、忽削忽劈,殷風從未見此招數,一時措手不及,被陳文祺一劍刺中左臂,幸而躲閃得快,隻傷了一點皮肉。


    “刀劍雙殺!”殷風驚唿一聲。


    嵇電見勢不妙,急忙解下“雙飛抓”,“唿”的一聲向陳文祺持劍的右手抓來。


    “人言‘嶺南八兇’武功超群,今日看來也不過是一幫倚眾淩寡之徒。”


    陳文祺一招傷了殷風,並不戀戰,返身拉過韁繩,正要上馬,忽然一把鐵扇削來,隻聽鄔雲陰森森地說道:“想逃?留下來吧。”


    陳文祺退迴原地,隻見鄔雲驅趕“新附軍”士兵,將自己團團圍住。但從那些士兵的表情、動作上看出,他們均是迫不得已。


    於是,他高聲喊道:“‘新附軍’的弟兄們,你們已經闊別親人一十九載,如今王師東來,正是你們返迴家園的大好時機。而前麵不遠,是異邦異域,爾等如任憑殷風之流裹脅,一旦背叛故國,不僅家人不得團聚,而且蒙羞於祖宗、遺禍於兒孫。希望你們幡然悔悟,棄暗投明,迴到靜州城去。本使答應不追究你們的附逆之罪,並上奏聖上準你們解甲歸田,與家人團聚。”


    那些士兵本是殷風他們脅迫出城,更怕朝廷治罪而不敢迴頭,聽了陳文祺一番情真意切的喊話,立刻轟然一下,拔足向來路飛奔而去。


    嵇電大怒,策馬便追,手中雙飛抓忽吞忽吐,連斃數名士兵。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何況手拿武器的士兵?那些士兵見勢不妙,遂停住腳步,返身將嵇電圍了個密不透風。


    常言道,雙拳難抵四手,好漢打不過人多。饒是嵇電武功高強,此時也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正與殷風聯手對付陳文祺的鄔雲一見,擔心嵇電失手,便向陳文祺攻出一扇,跳出圈外,對殷風說道:“大哥先纏住這小子,我去去就來。”


    鄔雲來不及騎馬,施展輕功趕到嵇電身邊,鐵扇上下翻飛,殺退包圍嵇電的士兵,對嵇電說道:“四弟不要戀戰,放他們走,抓住陳文祺能抵十萬精兵。”


    說罷跳上嵇電的馬背,鐵扇在馬後一拍,衝出包圍圈。那些幸免於難的士兵趁勢扭頭就跑。


    這邊殷風正覺吃緊,一見鄔雲、嵇電趕到,立刻說道:“老二、老四,現在也顧不得什麽江湖道義了,咱們三人聯手將姓陳的擒了,迴去交國師發落。”


    陳文祺冷笑一聲,說道:“可笑至極,‘嶺南八兇’什麽時候顧過江湖道義?你們三個就一起上吧,免得本公子多費手腳。”


    話雖如此,三個頂尖高手聯手出擊,當世接得住的能有幾人?陳文祺的武功比他們強不了多少,單打獨鬥雖然勝麵較大,但以一敵三形勢完全不同。百招之後,隻覺真氣難以為繼,身形、劍招愈顯遲滯,破綻迭出,身上已見傷痕,鮮血染紅了甲胄。


    “姓陳的,若想不死,便束手就擒吧。”“三兇”知他已是強弩之末,便加強攻勢,準備一舉將其擒獲。


    陳文祺知今日實難全身而退,但他並不沮喪。丈夫誓許國,憤惋複何有?不過即便戰死,也要敵人付出沉重的代價。於是畫影劍平舉,一招“奔流到海不複迴”,向武功最弱的嵇電刺去。


    但凡搏鬥招術,不僅有攻招、守招,還有不敵時的逃跑術,在無法脫逃時還得有搏命的招數。


    當年周侗在創立戢刃劍法時,殫精竭慮揣摩出這招“奔流到海不複迴”,以作族人於生死關頭之用。


    此招隻攻不守,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絕招。


    嵇電不虞陳文祺在精疲力盡之際還能使出如此兇狠的一招,欲要疾步而退,但為時已晚,畫影劍已經洞穿他的琵琶骨,深愈數寸,頓時鮮血噴湧,仰麵而倒。


    與此同時,殷風的流星錘已近陳文祺胸前、鄔雲的精鋼扇也削到右臂,一時內髒如遭雷亟、右臂血流如注。


    陳文祺強忍喉間將要噴射而出的液體,甩掉畫影劍,竭力聚攏最後一點內力,雙掌緩緩推出,“嘭”的一聲,一股大力將殷風、鄔雲撞退數步,炙熱的氣流焦金爍石,兩人幾近暈厥。


    “烈焰掌”勢盡,陳文祺的最後一絲真元也消耗殆盡。頃刻間,強忍在喉間的鮮血如湧泉一般噴出,接著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寂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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