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聽,歡唿一聲,迴到茶樓,各揀桌椅坐下。少女吩咐夥計為客人逐桌送上香茗,遇有客人付上茶資的,俱是堅辭不收。


    “彥弟”兄弟與陳文祺兩桌,少女則親自為他們端來茶碗,並續上茶水。輪到為“彥弟”倒茶時,“彥弟”連忙起身,雙手捧碗,以示對姑娘的尊重。也許不習慣客人這種尊重,剛才還在其他客人麵前言笑晏晏、落落大方的姑娘,忽然有些羞澀起來。她低垂螓首,雙頰微紅,一邊小心地往“彥弟”手中捧著的碗裏注茶,一邊輕聲地說道:“公子無須多禮,請坐下喝茶吧。”對他的稱唿由“客官”改為“公子”了。


    “適才姑娘再三關照在下,足見姑娘人美心更美,在下就此謝過。”


    聽到“彥弟”的稱讚,姑娘臉上紅雲更盛,蚊語般地說道:“當時隻不過……隻不過擔心公子身子單薄,不忍看見公子受傷,故爾出言提醒。哪知公子神力驚人,是小女子看走眼了。”說完端起茶壺,用手中抹布抹了抹桌麵,留下一句“公子請慢飲”,飛也似地離去。


    旁邊乃兄“噗哧”一笑,“彥弟”雙眼一瞪:“你笑什麽?”


    “沒……沒笑什麽。喝茶,喝茶。”


    “彥弟”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正要“迴敬”兄長兩句,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


    “咦,嵐記功夫茶。”


    “功夫茶?隻聽說廣東、福建那邊喝‘功夫茶’,什麽時候咱湖廣也興起‘功夫茶’來?走,進去看看。”


    “看看。”一陣嘈雜的聲音轟然而起。


    話音甫落,自門外走進五、六個人來。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體胖腰圓,五官尚還端正,隻是雙眉自眉心向兩邊下斜,陰慘慘的模樣。此人身穿短衣短褲,兩眼朝天,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像旱鴨一般。其他幾人環伺左右,顯然是當先那人的家丁手下,其中一人肩扛一把掩月刀。如果所料不錯,應是當先那人的兵刃。


    一名家丁搶到一張空桌前,用衣袖來迴擦了擦板凳,媚笑著說道:“少爺,您請坐。”扭過頭來,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大聲向櫃台後麵的夥計喝道:“夥計,快給我家少爺上好茶。”


    “好嘞。”夥計端來一摞碗,一個一個擺在幾人麵前,往碗裏倒上茶,“客官請慢用。”


    “什麽?這就是‘功夫茶’?”那個家丁問道。


    “對不起,客官。這‘功夫茶’本是兩位老人家在小店鬧著玩的,如今兩位老人家已走,自然就沒有什麽‘功夫茶’了。”夥計解釋道。


    “早不走晚不走,早沒有晚沒有,偏偏我家少爺一來,這人也走了,‘功夫茶’也沒了,欺負我家少爺不是?”那個家丁口裏說著,伸手往桌上一掃,“乒乒乓乓”,滿桌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濺到旁邊幾桌客人的身上,惹得眾人怒目相向。


    “彥弟”一張俊臉勃然變色,待要起身講理,被身邊的兄長伸手拉住,輕聲說道:“少安毋躁。”


    聽到茶碗破碎的聲音,正在後邊院子燒茶的少女不知何事,走到前麵要看個究竟。一看到這幾人,少女臉色大變,連忙轉身逃入後院。


    “咦,少爺。”那家丁眼睛追著少女的背影。


    “何事?”那人雙眼繼續朝天,一動未動。


    家丁湊到那人跟前,在他耳旁嘀咕了幾句。


    “什麽?”那人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劈胸抓住那夥計,圓瞪雙眼將夥計從頭看到腳,然後點點頭,伸手拍了拍夥計的臉,獰笑著說道:“好哇,好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說完,右手一緊,將那夥計高高舉起,望著後院大喝一聲:“鍾離嵐,我數五聲,你若不出來,便讓他血濺當場。”說罷,開始數數:“一、二、三……”


    那少女——現在知道她叫鍾離嵐——一閃而出,朝那人嬌叱道:“司徒蛟,不要傷害無辜,把他放下。”


    “哈哈,你出來了,我自然不會要他的命,要不然,你會要了我的命。”司徒蛟狂笑幾聲,右手一振,將夥計向櫃台一拋,“嘩啦啦”,櫃台頓時倒塌,夥計也跌了個七葷八素。


    “你……”鍾離嵐氣得不知說什麽好,走過去扶起夥計。


    司徒蛟大步走過去,一把攥住鍾離嵐的手腕,“鍾離嵐,三年哪。這三年來你讓我好找啊。若不是要看武舉鄉試路過這裏,還真被你躲過了哩。罷了,既然找到了你,武舉我也不考了,你就跟我迴家吧。”


    鍾離嵐摔開司徒蛟的手,決然說道:“司徒蛟,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本姑娘就是逃荒要飯,也誓不從你。”


    “既然如此,休怪我用強了。”司徒蛟不由分說,一把將鍾離嵐夾在腋下,迴身往門外便走,對那些家丁喝道:“把這些桌椅給我統統砸了。”


    “站住!”


    “住手!”


    人影一晃,“彥弟”擋住了司徒蛟的去路,拿折扇的青年也擋在那些家丁的前頭。


    “喲嗬,這誰的褲襠破了,露出你們兩個鳥來?”司徒蛟腳步一滯,厲聲問道:“你們是她的什麽人,敢管本少爺的閑事?”


    “在下崎山方彥傑,這位是我兄長方俊傑。司徒兄且放下鍾離姑娘,有話咱們慢慢說。”方彥傑抱拳於胸前,以禮為先。


    “早聽人說‘崎山雙傑’,原來就是你們哥倆。我道‘崎山雙傑’是何等人物,原來是沾名字光的鼠輩,哈哈。”司徒蛟狂笑一聲。


    “你……”方彥傑待要發作,忍了忍,壓住火氣說道:“‘崎山雙傑’隻是人們隨口之說,我兄弟確不敢當。爹娘為我們起了這個名字,無非是期望我們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已。”


    司徒蛟罵道:“小子,兩個老不死的愛怎麽異想天開那是你們家的事,今天你想英雄救美那可是找錯了對象。讓開,別擋了本少爺的路。”


    “賊子,你敢辱罵大爺的爹娘?看拳。”方彥傑大怒,雙拳一錯,往司徒蛟的麵門襲去。


    司徒蛟仰麵躲閃,左手正待還擊,不料方彥傑中途變招,右拳變掌,切中司徒蛟右臂。


    司徒蛟吃痛,鬆開鍾離嵐,提起醋缽似的拳頭,居高臨下向方彥傑的太陽穴砸來。


    百忙之中,方彥傑輕輕將鍾離嵐帶過一邊,展開身形,四周遊走。司徒蛟身體笨重,轉身不便,不多功夫,就被方彥傑繞得暈頭轉向,胸前背後吃了方彥傑幾拳,雖未致傷,卻也隱隱作痛。司徒蛟何曾受過這般羞辱,氣得嗷嗷直叫,大罵那些家丁:“你們都死了不成?快拿少爺的刀來。”


    此刻那些家丁被方俊傑一把折扇圈住,已是身不由己,哪有功夫顧及他家少爺?聽到司徒蛟喝罵,那扛刀的家丁覷個空當,使出吃奶的力氣將大刀一扔:“少爺接刀。”


    司徒蛟接刀在手,膽氣立壯,一招“秋風落葉”,向方彥傑腰間削去。方彥傑身形一旋,拔地而起,大刀堪堪從腳底掃過。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方彥傑赤手空拳,宜於近身搏鬥,司徒蛟大刀在手,方圓一丈之地均是刀影,若非室內逼仄大刀揮舞不便,方彥傑早已落敗。在司徒蛟的刀影籠罩下,方彥傑隻能借助靈巧的身法躲避,毫無還手之力。


    眾茶客見要出人命,嚇得膽戰心驚,連忙放下茶碗,悄悄溜出門外,一哄而散。


    陳文祺見此情形,暗忖自己再不出手,方彥傑勢必要傷在司徒蛟的大刀之下。他從地下撿起一個茶碗碎片,正要彈出震落司徒蛟的大刀,忽聽鍾離嵐喊了一聲:“司徒蛟,你且住手,我跟你迴去。”


    司徒蛟大刀掄個圓圈,將方彥傑逼退一步,跳出圈外,說道:“想通了?早就應該這樣,省得動刀動槍的。夥計們,護著少奶奶,咱們走。”


    方彥傑一聽,傻了眼,原來鍾離嵐與司徒蛟是……。咳,人家夫妻起點矛盾,畢竟是一家人,咱無端的伸這個手幹嘛?正待離開,但見鍾離嵐美目含淚,泫然欲滴,心中大是不忍,便關心地問道:


    “鍾離姑娘,你……”


    “方公子,你不要問了,”鍾離嵐截住方彥傑,露出決斷之意,說道:“我與司徒蛟之間的事情,與大家無關,請大家喝完這碗茶,便離開這是非之地吧。”說完轉向司徒蛟,“司徒蛟,不要為難這裏的茶客。炎天暑熱的,我為你倒碗茶解解渴,喝完之後我隨你走。”


    “好,好,快去倒茶,難得你對我這麽體貼,我一定喝他三大碗。”司徒蛟聽鍾離嵐要給自己倒茶,頓時喜得眉開眼笑,將手中大刀向原先扛刀的家丁懷中一扔,大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待鍾離嵐提壺倒茶。


    鍾離嵐快步走到倒塌的櫃台裏麵,拿起一隻茶壺,往裏麵灌滿茶水,手指不易察覺地向壺中彈了數下,又從殘破的櫃台中撿起一隻尚未破損的大碗,來到司徒蛟身旁,把茶壺往桌上一放,說道:


    “司徒蛟,茶具都被你砸壞了,就剩這隻壺了,這壺茶你先喝,喝完我再給你這些家丁倒。”


    “好,我先喝。”


    司徒蛟提起茶壺,正要倒茶,突然“叮”的一聲,那茶壺破了一個洞,壺裏的茶水汨汨地流出來,從桌麵滴到地麵。


    “誰?誰敢打破本少爺的茶壺,給我站出來。”司徒蛟勃然大怒,怒目四顧,想找出發暗器之人。


    “少爺你看。”一個家丁指著地麵,麵露驚駭之色。


    司徒蛟朝家丁手指的地麵一看,桌上的茶水滴到地上之後,像煮沸了似的“滋滋”冒泡,頓時麵色一變,戟指鍾離嵐厲聲喝道:“你這賤人,竟敢謀殺親夫?”


    鍾離嵐臉色蒼白,雙手捧起茶壺,欲將壺中的餘茶喝盡。


    方彥傑一直關注著鍾離嵐,看見鍾離嵐捧起茶壺,知道她意欲自盡,連忙搶到鍾離嵐的身邊,要奪下她手中的茶壺。


    陳文祺後發先至,右手抓住壺口,左手將鍾離嵐手肘輕輕一托,茶壺便到了他的手中。


    “嗬嗬,司徒公子錯怪鍾離姑娘了。這是鍾離姑娘獨製的解暑涼茶,怎會有毒?”陳文祺揚了揚手上的茶壺,向司徒蛟說道。


    司徒蛟怪眼一翻,粗聲問道:“你說這是解暑涼茶,不是毒茶?”


    陳文祺平靜地點點頭:“正是。”


    “你喝過嗎?”


    “在下剛才正是喝的這種解暑涼茶。”


    司徒蛟哪裏相信,指著茶壺對陳文祺說道:“那麽,請尊駕將這壺也喝了。”


    陳文祺將茶壺放在桌上,低頭望了望壺裏的茶水,慢條斯理地說道:“解暑涼茶珍貴稀少,如果在下喝了,司徒公子就沒有口福了。”


    “本少爺不喝也罷。”


    “可是,在下適才喝得夠多了,這茶就……”


    未等陳文祺說完,司徒蛟眼睛一瞪:“怎麽,不敢喝?”


    “既然如此,在下多謝了。”陳文祺複又端起茶壺,將壺嘴送到口邊。


    “這位公子,請將茶壺給我。”鍾離嵐生怕誤殺好人,連忙過來搶奪。


    陳文祺身形一閃,避開鍾離嵐,笑著說道:“鍾離姑娘忒麽小氣?這解暑涼茶在下正意猶未盡,不如讓在下喝個痛快。你如舍不得,在下便加倍付給你茶資。”


    說完脖子一仰,將壺中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


    司徒蛟往壺中一看,果然一滴不剩,隻有一塊茶碗的碎片留在壺底,敢情就是這塊碎片洞穿了茶壺。


    陳文祺用衣袖擦了擦口邊殘留的茶水,對司徒蛟一抱拳,說道:


    “司徒公子,鬧了半天,又是打又是殺的,究竟怎麽迴事?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說一說事情的原委。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如果司徒公子的確有理的話,說不定大夥都幫著勸勸鍾離姑娘隨你一同迴去,豈不強似這動刀動槍的?”


    司徒蛟乜了一眼鍾離嵐,說道:“少爺本不耐與你等浪費口舌,但如若我不說出緣由,你等還道我輸了理,我便說與你們知曉。這鍾離嵐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是兩家大人在我倆小時候定的親事,當時我爹爹還給了她們家二十兩紋銀,作為定親彩禮。喏,看看,這有定親契約為證。”說著從一家丁背著的包袱裏拿出一張泛黃的紙,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你們看罷。”


    陳文祺拿過桌上的定親契約,隻見上麵寫著短短幾句話:


    “定親契約。立契人:司徒風、鍾離震。鍾離有女,司徒有嗣。女曰阿嵐,年方始齔;嗣名阿蛟,亦在齠年。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紋銀二百,以作訂聘,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司徒風(畫押)、鍾離震(畫押)戊戌年五月初八日。”


    “怎麽樣?這不是空口無憑吧?”司徒蛟看著陳文祺說道,隨後用手指指鍾離嵐,說道:“可她竟然在我去討親的時候逃走了,弄得我顏麵盡失,幾年來在街坊鄰居麵前抬不起頭。你們評評,是她理虧還是我無理?”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鍾離嵐眼含淚花,雙手連搖,說道:“他爹爹趁我爹爹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哄騙我爹爹簽下了這紙定親契約,並將二十兩紋銀塞在我爹爹懷裏,讓人送迴家中。我爹爹酒醒之後,後悔萬分,拿著他家的二十兩銀子找到他家,央求他爹爹解除定親契約,他爹爹始終不肯。迴家後,我爹爹覺得對不起我和我娘,一氣之下病倒在床,沒過多久便……便……。爹爹一死,家中沒了主心骨,我娘怕我受委屈,就讓我偷偷跑了出來。總之,這門親事不是我爹娘和我願意的。”說罷早已哭得梨花帶雨。


    司徒蛟接口道:“不管怎樣,這定親契約尚在,便是父母之命,難道你要做忤逆不孝之人,遭世人唾罵?”


    久未開口的方俊傑說道:“這位司徒公子,既然鍾離姑娘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就是強迫她成親,也是了無趣味。不如高抬貴手,退了這門親事吧。”


    先前要帶走鍾離嵐被方彥傑橫加阻擾,甚至還與自己動過手,司徒蛟已是對他極為反感,這時見他插話,便瞪著眼睛說道:“退親?說得比燈草還輕。十多年前,我爹爹親手將白花花的二十兩紋銀送與她家,成就這門親事,豈能憑你輕飄飄的一句話,便退了這門親事?”


    “定親彩禮好辦,隻要司徒公子願意退親,二十兩紋銀加倍奉還。”方彥傑忙道。


    司徒蛟嘲笑地說道:“喲嗬,你這麽大方地替她作主,難不成看上她了?”


    一句話將方彥傑、鍾離嵐兩人說得麵紅耳赤,方彥傑怒道:


    “司徒蛟,我隻是不忍見你們成為怨偶,好言相勸而已。不要在那裏汙言穢語,玷汙了鍾離姑娘的清白。”


    司徒蛟無言以對,遂蠻橫地說道:“哼,你們就算說得天神下凡,這門親事也不能退。除非……”


    方俊彥一聽“有門路”,連忙問道:“除非什麽?”


    司徒蛟手指店外的天上,一本正經地說道:“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從東邊落下。”


    “你……”


    見方俊彥臉色瞬間由紅變綠,司徒蛟甚是開心,對著他擠眉弄眼地狂笑不止。大笑一陣之後,似乎對方俊彥的“”敵意減少了許多,方始說道:“本少爺逗你玩的,你還當了真啊。實話說吧,除非她能將我爹爹那二十兩紋銀原樣退迴,我便答應退了親事。”


    “原樣?”方俊彥顧不得他方才還捉弄過自己,接口問道。


    司徒蛟白了方俊彥一眼,“對,就是我爹爹原先給的那二十兩銀子,其它的一概不要。你問問她,可辦得到?”


    方彥傑等一聽,知道司徒蛟在耍賴,即便鍾離家未曾動用那二十兩銀子,拿來給他,他依然也是不認的。


    見方彥傑等遲遲沒有開口,司徒蛟得意地說道:“怎麽樣?料你們也拿不出來。鍾離嵐,隨我迴家吧。”


    鍾離嵐啐道:“做夢吧你,本姑娘就算死,也不會跟你走。”


    司徒蛟一腳踢翻麵前的桌子,吼道:“走不走由得了你?小的們,把少奶奶架起。”


    “誰敢?”方彥傑怒喝。


    “各位,請聽在下一言。”陳文祺分開眾人,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鍾離姑娘,‘三從四德’中的頭一從,便是在家從父,你若不與司徒公子迴家成親,便違了你爹爹親手定的契約,隻怕家規、王法都難輕饒;司徒公子,你雖契約在手,有理在先,如若強搶民女,則違法於後。與其在此僵持,不如請官府裁決。這定親契約寫的明明白白,告到官府,還怕輸了官司不成?”後麵這一句,陳文祺是說給司徒蛟聽的。


    “你……你這個小人,我廢了你。”方彥傑聽陳文祺幫司徒蛟說話,氣憤至極,欲要教訓陳文祺。


    司徒蛟大刀一橫:“你敢。”又對陳文祺說道:“這位公子說得對,本少爺就請官府主持公道。鍾離嵐,敢不敢與本少爺一同見官去?”


    “要去你自去,本姑娘說過,就算死也不會跟你走。”鍾離嵐心知告到官府,自己幾乎沒有勝算。


    司徒蛟望著陳文祺說道:“看到了吧?對這賤人隻能用強了。”說罷朝手下眾人一擺手,“愣著幹什麽?抬著少奶奶迴家去。”


    “慢著。”陳文祺拉開幾個欲動手的家丁,對司徒蛟說道:“這樣,請司徒公子帶貴價店外暫候片刻,在下勸勸鍾離姑娘。”


    司徒蛟思忖了一下,對手下那群人說道:“我們出去。”


    司徒蛟走後,未等陳文祺開口,方彥傑怒目說道:“你安的什麽心?難道要讓鍾離姑娘逃婚無門?”


    鍾離嵐歎息一聲,說道:“方公子不要責怪這位公子,他說的乃是實話。再說,這逃婚的滋味並不好受,不僅日子過得提心吊膽,還……還日夜思念家中的老母親。現在,該是作個了斷的時候了。”說完,又對陳文祺道:“這位公子,你……,趕快去找郎中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陳文祺心想,這位鍾離姑娘真乃女中豪傑,自身麵臨如此大事,還在擔心旁人的安危。如此重情重義之女子,定要幫她解了這個婚約。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若無其事地笑道:“姑娘看我像中毒的樣子嗎?實話告訴你吧,在喝那碗‘茶’之前,我服了解藥的。”


    “哦,那就好。公子,你……你是如何看出我下……”


    陳文祺“噓”了一聲,看了看門外,然後一擺手,說道:“大家到後院說話。”


    陳文祺讓夥計守在堂屋,領著一幹人來到後院草棚中坐定,接著剛才的話題問道:“我倒是好奇鍾離姑娘哪裏來現成的東西?”


    鍾離嵐眼圈一紅,說道:“自從逃出家門,便知遲早會有今日。我早已想明白了,與其屈從於那賊子,不如一死以保全自己的清白。於是到藥店買了這東西,隨時帶在身邊,以防不測。可惜今日未能……看來,是公子救了那賊子?”


    “是誰救的與救的是誰並不重要,隻是鍾離姑娘辦事欠缺思量。莫說司徒蛟罪不至死,即便他惡貫滿盈,自有王法處置,豈可動用私刑?如果司徒蛟死在此地,官府必然全力追究,那樣一來,隻怕鍾離姑娘性命難保。”


    “小女子原本就沒想活著。隻要那賊子一死,我便自盡。”鍾離嵐淒然一笑。


    “鍾離姑娘冰清玉潔、青春年少,何況還有老母倚門相望,值得為那惡少拚了性命嗎?”


    聽到陳文祺又一次提起母親,強忍半日的鍾離嵐禁不住又是淚流滿麵,蹲在地上低聲抽泣起來。


    方彥傑憐惜地望著鍾離嵐,心裏怒火再也壓製不住,箭步衝到陳文祺跟前,怒聲喝道:“你這無恥小人,此刻說的天花亂墜,剛才卻為何幫那惡人說話?”


    陳文祺“哈哈”一笑,反問道:“我幫那惡人說話了嗎?”搖搖頭,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久未說話的方俊傑聽他語藏機鋒、話中有話,趨前抱拳一揖,說道:“還不知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在下陳文祺,黃州府蘄水縣陳家莊人氏。這位是在下的兄弟景星。”陳文祺知他們對自己有些誤會,索性連家住何處一並相告。


    “原來是陳兄、景兄,久仰,久仰!請問陳兄剛才話裏何意?”


    陳文祺正色道:“自古以來,兒女婚事,必待父母之命。今司徒蛟所恃者,定親契約也。他手拿契約提親,既遵從父母之命,又仰仗王法之威,可說占盡法理。反觀鍾離姑娘,悔約逃婚,雖情有可原,但不從父命、不遵王法,顯然法、理全虧。況且逃避婚約終非長久之法,就算王法不究,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何況如鍾離姑娘所說,個中滋味並不好受?”


    一番話說出來,除方俊彥外,方俊傑和鍾離嵐兩人頻頻點頭。


    “照這樣說來,鍾離姑娘隻有屈從於司徒蛟那賊子,別無他法了?”方彥傑憤然說道。


    “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唯一的辦法,便是設法解除定親契約,永絕後患。”


    “談何容易?司徒蛟不是說‘就是天神下凡也不退親’的嗎?”方彥傑冷笑一聲。


    “但他也說過‘除非能將那二十兩紋銀原樣退迴,便答應退了親事’這句話。”


    “他那是唱高調。縱然是當年那二十兩銀子原封不動放在那賊子麵前,他也不會承認是原物。隻有你這樣的書呆子才相信他的鬼話。”方俊彥揶揄道。


    “彥弟,不可出言無狀。”方俊傑低聲喝道。


    陳文祺不以為意,耐心說道:“方公子高見。司徒蛟正是倚仗‘拿不出原銀’或‘不承認是原銀’,才故作姿態地同意退親。但如果——我是說如果——鍾離姑娘能夠‘拿出原銀’並使他‘不能不承認是原銀’的話,方公子請想想,司徒蛟還會同意退親嗎?”


    “這……”方彥傑一時語塞。


    “司徒蛟必然會反悔。”方俊傑接過話頭。


    “這正是在下所擔心的。”


    “故而陳兄便攛掇他去官府告狀,以便在官府麵前坐實他退親的態度,不讓他有反悔的餘地。”方俊傑恍然說道。


    陳文祺讚許地點點頭:“俊傑兄穎悟絕倫,一語中的。”


    這時鍾離嵐止住抽泣,站起身來說道:“即使司徒蛟不會反悔,我們也拿不出當年的銀兩啊。據我所知當年那些銀兩的確沒有單獨存放。而且……而且……”


    “而且如今也沒有這許多銀兩,是不是?”陳文祺說道。


    “即便單獨存放,如今拿出來,那賊子也不會承認的。”方彥傑連忙為她解脫。


    “隻要能使司徒蛟不反悔,其他問題在下自有辦法。”陳文祺輕鬆地說道。


    “隻要拿出紋銀令那賊子無話可說,在下敢立軍令狀使他不能反悔。”方俊傑笑道。


    陳文祺雙掌一擊:“有俊傑兄這句話,此事諧矣。至於那二十兩紋銀嘛……”陳文祺命景星自書篋中取出文房四寶,筆走龍蛇,寫下一行文字,走到方俊傑跟前,將紙條交給他。


    方俊傑看了一眼紙條,滿腹狐疑地望著陳文祺。陳文祺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方俊傑聽罷兩眼一亮,一豎大拇指,讚歎地說:“陳兄才智過人,在下難望項背,佩服,佩服。”


    陳文祺笑道:“俊傑兄不要妄自菲薄,賢昆仲膽識人品無一不佳,‘崎山雙傑’實至名歸。”


    “陳兄過獎。”方俊傑謙遜地說道。


    兩人你言我語,啞謎難猜,直把方彥傑、鍾離嵐二人聽得雲裏霧裏,不得要領。方彥傑大聲說道:


    “這裏就我們幾人,何必神神秘秘的?有何妙計,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方俊傑似乎不忍相瞞,望望陳文祺。陳文祺搖搖頭,說道:“法不傳六耳,以防功虧一簣。兩位不必著急,稍後在公堂上自會明白。”


    方彥傑待要反詰,鍾離嵐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便住口不言。


    陳文祺抿嘴一笑,岔開話題,對方俊傑說道:“在下是始作俑者,如果上堂,司徒蛟必生警惕,恐怕事與願違。賢昆仲可以訟師名義隨同鍾離姑娘一起過堂。俊傑兄以為如何?”


    “如此最好。”方彥傑說。


    “既然如此,咱們分頭準備。一會兒定教司徒蛟鐵釘釘黃連——硬往苦裏鑽。”


    待方俊傑兄弟帶著鍾離嵐出店之後,陳文祺叫過景星,對他附耳說道:“你去找你爹爹,如此如此,然後迴來與我會合,同去武昌城。”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鞘中霜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蒼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蒼源並收藏鞘中霜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