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城清源門內,黃岡縣衙座北麵南,深邃森嚴。縣衙大門的門楣上懸掛著一方紅漆匾額,上書“黃岡縣署”四個燙金大字。東側廊廂中,架著一麵五尺大小的“鳴冤鼓”,以方便有冤抑或急案者擊鼓上聞,從而成立訴訟。右側廊廂中,亦與左側一般架著一麵同樣大小的木製圓匾,黑漆白字,兩麵各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八個大字。這幾句話源自後蜀末代皇帝孟昶撰寫的《官箴》,後被宋太宗摘其四句,令天下郡縣皆刻石置公署之前,是為《戒石銘》。兩宋以後,《戒石銘》遍布全國各州縣,成為州縣衙門前的“標準配置”。


    黃岡縣令杜平聽到“鳴冤鼓”響,立即上堂,端起公案上的驚堂木一敲:“何人擊鼓?帶上堂來!”


    “升——堂——”


    “威——武——”


    如狼似虎的衙役分列兩班,齊聲喝叫“堂威”。


    “草民司徒蛟叩見縣太爺。”


    “司徒蛟,是你擊的鼓?有何冤情?”杜平沉聲問道。


    “草民狀告鍾離嵐毀約逃婚,懇請大人為草民做主。”司徒蛟頓首道。


    杜平皺了皺眉,喝道:


    “司徒蛟,你告鍾離嵐毀約逃婚,可有證據?誣告可是要挨板子的,你想仔細了。”


    司徒蛟拿出那張定親契約,雙手舉過頭頂,“草民這有定親契約為憑,請大人過目。”


    一個衙役接過司徒蛟的定親契約,雙手呈給杜平。


    杜平飛快地看了一遍,又沉思了片刻,這才說道:“來人,傳鍾離嵐到堂。”


    “是,大人。”早有快班衙役等候在側,一聽老爺吩咐,便迅速出衙傳喚鍾離嵐。


    不多久,被告鍾離嵐到堂。


    “民女鍾離嵐叩見青天大老爺。”


    “咦,你們是何人?本縣並未傳你們,為何上堂?”杜平指著跟進來的方俊傑、方彥傑兩人問道。


    “他們是民女請來的訟師。”鍾離嵐連忙說道。


    “既是訟師,不必多禮,且站過一旁。”


    “多謝大人。”


    “鍾離嵐,司徒蛟告你毀約逃婚,你有何話說?”杜平手舉定親契約問道。


    “迴大人,這定親契約,係家父醉酒之中簽訂,醒酒後家父也是後悔萬分,遂找到司徒震,情願退迴彩禮,解除婚約。無奈司徒震拒不答應,爹爹一氣病倒,不久便一病身亡。這樁親事民女一家實是不願意的,請大人明察。”


    “你說這定親契約是你爹爹醉酒所簽,可有人證?”


    “除了司徒震,別無人證。”


    “那麽司徒震可願作證?”


    “司徒震?他……不願作證。”


    “既無人能夠作證,本縣怎能相信這是醉酒誤簽?再說,王法並不寬宥醉酒犯法之人,即便是你爹爹酒後所簽,這定親契約也該遵守。鍾離姑娘,本縣好言奉勸,你還是如約所定,與司徒蛟成家好好過日子吧,否則,”說到此處,杜平提高了聲調,峻聲說道:“王法難容。”


    司徒蛟聽了這番話,頓時洋洋得意起來。


    “大人,我與司徒蛟既無情也無義,萬難結合。如若大人不能成全,民女隻有一條路可走。”鍾離嵐說罷,猛然自衣袖中抽出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心口。


    杜平勃然大怒:“大膽鍾離嵐,竟然在公堂上撒潑放刁、要挾本官?來人哪——”


    “有——”眾衙役齊聲答應。


    “將鍾離嵐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大人且慢。”方俊傑、方彥傑同聲說道。


    “你們有何話說?”


    方俊傑走到公堂正中,朝上打了一躬,說道:“大人,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豈能兒戲?自古以來,人們總是用‘兩情相悅’、‘郎情妾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來讚揚美好姻緣,可見這婚姻不僅要合乎法度,而且還要發乎人情。而鍾離嵐與司徒蛟本無感情基礎,僅憑一張幼時的定親契約便把他們撮合在一起,豈不荒唐?俗話說,捆綁不成夫妻。今日大人若強行將他們捆綁在一起,於法固然不錯,於情卻十分欠妥。久而久之,雙方厭倦之餘,必對大人心生怨艾。久聞大人愛民如子,官聲政績有口皆碑,切切不可因為此事而自毀半世英名。還請大人三思。”


    這黃岡知縣杜平雖然為官平庸,卻一貫自詡清高,十分看重自己的官聲。方俊傑這番話,既是從國法人情兩方麵對婚姻進行真實辯解,也是抓住杜平愛惜“羽毛”的心理,爭取杜平的支持。


    果然,杜平沉默了一會,揮手示意衙役放開鍾離嵐,對方俊傑說道:


    “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此事?”


    方俊傑朝杜平拱了拱手,轉身對司徒蛟勸道:


    “司徒公子,既然鍾離姑娘無意事君,即便勉強結合,將來也是一對怨偶。與其吵吵鬧鬧,不如大度放手。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憑司徒公子的人才家世,何愁難覓意中人?”


    司徒蛟可不是這樣想。貪圖鍾離嵐的美色?哼!鍾離嵐的確貌美如花,但比她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我司徒蛟想要就能找來。可我司徒蛟能夠看上你,那是你鍾離嵐的福氣,你竟然推三阻四、毀約逃婚,令我司徒蛟顏麵掃地。你鍾離嵐越是這樣,我便越不放手,我要將你弄迴家,慢慢地折磨你、羞辱你,讓你知道拂逆我司徒蛟會是何等下場。


    “方公子所言有點道理。不是本少爺自吹自擂,想進我司徒家門的女人多的是,本少爺也不在乎鍾離嵐她一個。怎奈三綱五常不可偏廢,父母之命不敢忤逆,司徒蛟便是有心放手,王法家規也不見容。故此,在下隻能對大家說聲抱歉了。”將一件欺心之事說的大義凜然,司徒蛟也算是非同一般的紈絝子弟了。


    “司徒公子此言,未免失於狹隘。孝,並非唯父母之命是從。綱常名教以為‘親之命可從而不從,是悖戾也;不可從時而從之,則陷親於大惡’。當年令尊乘人酒醉之時具下定親契約,已屬不智;今司徒公子若以父命為由強娶鍾離姑娘,則使鍾離姑娘遷怨於令尊,豈非‘陷親不義’?誠如聖人所言,‘從父之令,又焉得為孝乎’?司徒公子若能與鍾離姑娘解除婚約,既使令尊‘身不陷於不義’,又可息訟止爭,一舉兩得,何樂不為?還請司徒公子三思。”


    方俊傑引經據典,有理有節,一番話說得眾人頻頻點頭。但司徒蛟紈絝公子一個,哪管乃父仁不仁、義不義的?對方俊傑的侃侃而談毫無興趣,兩條斜眉下堆著橫肉的臉上浮著鄙夷不屑的神情,正欲反唇相譏時,縣太爺杜平開口說道:


    “司徒蛟,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你與鍾離嵐感情不合,不如大家另尋所歡,豈不皆大歡喜?”


    杜平對方俊傑剛才送給他“愛民如子,官聲政績有口皆碑”的高帽沾沾自喜,欲要有所“表現”以成就自己的“半世英名”,故此積極“動員”司徒蛟解除定親契約。


    司徒蛟暗叫不妙,若縣太爺刻意“成全”鍾離嵐,那麽自己來打這場官司不啻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為今之計,隻有以退為進,假意答應他們解除定親契約,然後提出苛刻條件,做成“死結”,讓他們拆解不開、知難而退。想到此,便顯得十分無奈地說道:


    “既然知縣大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下也不能駁了大人的金麵。隻是須答應在下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說出來聽聽,隻要合情合理,本縣一定與你做主。”杜平不料司徒蛟如此給自己的“麵子”,高興地說道。


    “當年我爹爹為了表示誠意,曾經奉送鍾離家紋銀二十兩。如要解除定親契約,原物奉還應該合情合理吧?”


    “合情合理。鍾離嵐,你不會有異議吧?”杜平哪知他藏有“後手”?連連點頭稱善。


    “二十兩紋銀,民女自當奉還。”鍾離嵐早知司徒蛟心懷鬼胎,然而縣太爺相問,隻能懵然答應。


    司徒蛟暗裏一笑,口裏說道:


    “大人,在下說的是‘原物奉還’哦,不知她能否做到?”


    “原物奉還?怎麽講?”杜平有些不解。


    “就是歸還我爹爹當年送的銀子,不是‘原樣’的銀子我可不能收。”司徒蛟解釋道。


    “這……”杜平感到為難,扭頭看著鍾離嵐、方俊傑等人,問道:“你們怎麽說?”


    “大人,民女……”鍾離嵐心裏不托底,甚感為難。


    方俊傑胸有成竹,但如答應過快,恐怕引起司徒蛟的警覺,便施展疑兵之計,說道:“大人、司徒公子,我們願協助鍾離姑娘盡量找迴‘原物’。”


    “盡量?”司徒蛟看到鍾離嵐為難的神色,心中狂喜,覺得勝券在握,於是緊追一句:“如若尋找不著,你們有何打算?”


    “如若拿不出原物,那麽……那麽任憑知縣大人處置。”方俊傑假裝猶豫地答道。


    “大人該當如何處置?”司徒蛟轉而向杜平問道。


    “鍾離嵐如不能奉還原物,當然還按定親契約辦。”杜平見方俊傑沒有提出異議,料想不會影響自己的官聲,於是幹脆地答道。


    “空口無憑,必得鍾離嵐立據畫押為好。”司徒蛟敲釘轉腳,不留餘地。


    這次輪到方俊傑心中狂喜了。本來怕提出讓司徒蛟立據畫押令他生疑,現在司徒蛟主動提出,豈不正中下懷?


    方俊傑故意皺皺眉,說道:“司徒公子怕我等言而無信?我們還擔心你反悔呢。既然如此,雙方立據畫押才算公平。”話剛出口,方俊傑立感不妙,我們怎能擔心他反悔呢?


    果然,司徒蛟立即戒備起來,他們為何怕我反悔?難道當年的“原物”尚在不成?那麽鍾離嵐此前的表現便是裝出來引我上當的了?但轉念一想,即便當年“原物”尚在又有什麽關係,銀兩既不能開口講話,又不能滴血認親,總之無論真假,我都來他個抵死不認,看她們能奈我何?於是決然應道:


    “好,你我都立據畫押,不得反悔。”


    不一刻,司徒蛟、鍾離嵐二人立據畫押完畢,知縣杜平閱後無誤,放在公案之上,對鍾離嵐說道:


    “鍾離嵐,你二人均立據畫押,你若交還司徒風當年的二十兩紋銀,這定親契約便即廢止。本縣問你,你可能夠交還當年的紋銀?”


    “我……我……”鍾離嵐雖是局中之人,卻對局中之事渾渾噩噩,哪裏清楚什麽當年的紋銀、現時的紋銀?被杜平追問,一時茫然無語。


    “大人,鍾離姑娘已將那銀兩所藏之處與我說明,這就去取。”方俊傑連忙對杜平說道。


    杜平點頭說道:“作速取來。”


    方俊傑叫過方彥傑,在他耳旁低聲說了幾句。方彥傑略顯驚訝地點點頭,急匆匆地走出縣衙。


    約莫盞茶功夫,方彥傑手捧一個滿是灰塵的包裹,疾步返迴公堂,將包裹放在公案之上。


    杜平一指麵前的包裹,向方俊傑問道:“這便是那‘原物’?”


    “正是。”


    “何以見得?”


    “現有證人,大人一問便知。”


    “證人何在?”


    “迴大人,證人景天已在縣衙門外。”方彥傑答道。


    “傳證人景天。”


    話音甫落,衙門外走進一個五旬老者,趴在地上叩了一個頭,口裏說道:“草民景天叩見大人。”


    “景天,這包裹之中的紋銀是怎麽迴事?且從實講來。”


    “是,大人。草民是本城瑞祥典當行的掌櫃,記得那一年是……對了,庚子年五月十六。當日,夥計有事外出,草民替他照顧生意,大約巳時將過、午時未到時分,一個三十多歲年紀的人來到櫃台前,將一個包裹放在櫃台上,稱要當二兩銀票。我解開包裹一看,裏麵全是白花花的足色紋銀,吃驚之餘又大惑不解。草民做典當生意數年,什麽東西都見當過,唯獨沒見過拿紋銀當銀票的。我問那人原因,那人卻什麽都不肯說,拿了當票和銀票便離開了典當行。這一走便是十年,按理早已成了死當,但草民覺得蹊蹺,怕惹禍不敢處置,直到今天這位公子才來贖迴。”別看景天年歲已大,記性一點都不差,十年前的事情猶如剛剛發生的一般,說來毫不凝滯。


    “你這老東西,莫非與他們串通起來害我不成?”司徒蛟一把抓住景天的衣領,兇狠地罵道。


    “大膽,公堂之上還敢行兇?”杜平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


    “威——武——”


    司徒蛟鬆開景天,恨恨地退在一邊。


    “景天,這公堂之中,你可有認識之人?”杜平問道。


    景天遊目四顧,最後指著方彥傑說道:“迴大人,草民隻認識他。不過,也是剛才認識的,並不知他姓甚名誰。”


    杜平忍俊不禁,說道:“這也算認識啊?那麽,現在這裏的人你全都認識了。”


    “正是。隻要草民見過一次,無論是誰、多長時間,草民絕不會忘記。”景天並不知縣大人在取笑他,依然一本正經地答道。


    “如果那典當之人在場,你可否指認出來?”杜平問道。


    景天想都不想,肯定地答道:“雖說已有十年不見那人,但因這事過於怪異,草民印象頗深,肯定認得此人。”


    “好吧,你且退下,待本縣傳來那人時,差人前去當鋪傳你指認。”


    “是,大人,草民告退。”


    景天走後,杜平向堂下諸人說道:


    “鍾離震早已亡故,已是死無對證。司徒蛟,你可看仔細了,這是不是你爹爹當年所送紋銀?”


    “不是。”司徒蛟看也不看,脫口而出。


    “你還尚未看清,怎知不是?”杜平有些不快,“如何不是,你且說來。”


    司徒蛟一心想矢口否認,不虞杜平深究“不是”的緣由,匆促間竟不知如何自圓其說,遂胡謅道:“這……包裹……包袱不對。”


    “如何不對?”


    “這包袱顏色……嗯,顏色不對。我爹爹當年用的是青色鍛布,您看,這個卻是藍色的。”沒辦法,隻能繼續胡謅下去。


    “哦?錢五、吳六!”


    “大人。”兩個衙役出班答道。


    “速去傳司徒風到堂對質。”


    司徒蛟得意地說道:“大人,家父已經過世,您到哪裏去傳?”


    “你爹爹也去世了?既然人都不在了,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這一條,本縣不支持。你再看裏麵的銀兩是否‘原物’?”


    司徒蛟解開包裹,裏麵銀子灰中泛黃、毫無光澤。司徒蛟裝作仔細察看,暗中思量,這次須得說出個他們不能反駁的理由。


    “大人,這些銀兩斷然不是當年的‘原物’。”


    “何以見得?”


    司徒蛟已知杜平有此一問,早已想好說辭,迴答道:


    “迴大人,在下記得很清楚,當年我爹爹取的銀兩,光滑圓潤、白裏透亮。而這包裹裏的銀兩,卻是斑駁陸離、毫無光澤,顯然不是當年的‘原物’。”


    杜平啞然失笑,說道:“年代久遠,銀兩定然黯淡,若是常用銀兩,才能始終光彩熠熠。由此可見,這的確是當年的銀兩。”


    “大人,‘原物’就是原來樣子的物事,在下剛才畫押的字據寫的很清楚,若非‘原樣’的銀兩,便不算原物奉還。”司徒蛟得意洋洋,心想,我在字據上埋下伏筆,誰叫你們一不小心入了彀?


    “這……”杜平拿起司徒蛟方才寫的字據,上麵果然寫著“按原樣歸還”,便揚了揚字據,對方俊傑等人說:“鍾離嵐、方俊傑,他這字據中確有如此條件,你們怎麽說?”


    方彥傑怒火中燒:“司徒蛟,這包裹中的銀兩原封未動,隻不過蒙了些塵土光澤黯淡點而已,怎麽就不是原物了?罷罷罷,待我與你擦拭光亮總該行了吧?”


    “原物非原樣,便不是原物。你擦的再亮也不是‘原物’。”司徒蛟耍賴道。


    “司徒蛟,你這個潑皮無賴,本公子與你拚了。”方彥傑說罷,便要動手。


    “大膽方彥傑,公堂之上豈容你肆意咆哮?來人——”杜平將驚堂木重重一拍。


    方俊傑將方彥傑拉在身後,向杜平說道:“大人,在下有話與司徒公子說。”


    杜平對方俊傑頗有好感,聽他有話說,便點頭道:“方公子請講。”


    “請問司徒公子,這原物非原樣,果真便不是原物麽?”


    “當然。”司徒蛟昂首說道。


    方俊傑手指鍾離嵐,問道:“那麽再請問司徒公子,她是誰?”


    “她?鍾離嵐啊。”


    “我再問你,眼前的鍾離嵐是否還是定親契約上寫的那個阿嵐?”


    司徒蛟不屑地答道:“多此一問,當然還是。”


    方俊傑不再理睬司徒蛟,轉身向杜平說道:“大人,此銀如非舊時銀,此人亦非舊時人。孰是孰非,還請大人定奪。”


    “此銀如非舊時銀,此人亦非舊時人?”杜平重複著方俊傑的話,仔細一想,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對呀,司徒蛟,你可想清楚了。如你所言,原物非原樣即非原物,那麽,眼前之鍾離嵐亦非昔時的阿嵐。你若認定此銀便是舊時之銀,便解了婚約、拿著銀子迴家;若認定此銀並非舊時之銀,便去尋找那個六歲的阿嵐。何去何從,你要三思而行。”


    司徒蛟暗暗叫苦,原想銀兩開不了口的東西,隻要自己拒不承認是原物,鍾離嵐、方俊傑他們便無可奈何。沒想到這個局設的漏洞百出,不僅沒有套住鍾離嵐,反把自己給繞進去了。如今這個狗官一味地偏袒鍾離嵐,如果不承認這包裹中的銀兩,便是人財兩空。也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暫且忍她一時,他日必定要找她的晦氣。


    “大人,這銀子……便是當年的紋銀。”司徒蛟泄氣地承認。


    此言一出,鍾離嵐不禁長出一口氣,雙手捂麵喜極而泣。


    杜平也是長籲一口氣,將書吏呈上來的質證記錄翻過來,提筆唰唰唰寫了一行字,然後一拍驚堂木,說道:“既如此,堂下聽判——


    鍾離退還彩金,司徒同意廢約;雙方各得其所,自此再無瓜葛。


    退堂!”


    “威——武——”


    ……


    “兩位方公子,今日得你們相助,終於與那賊子撇清了幹係,小女子萬分感謝。”解除婚約後的鍾離嵐,笑靨如花,恢複了平日少女的天真。


    “這都是那位陳公子的功勞,我們可不敢掠人之美。”方俊傑笑道。


    “對了,哥哥,剛才在鍾離姑娘的茶樓中,陳公子悄悄地與你說的什麽?”順利解除了定親契約,方彥傑心裏高興,這時好奇地問道。


    “他說,那二十兩紋銀可到瑞祥典當行去取,司徒蛟承認是他爹爹當日送的便罷,若他抵死不認,隻須向知縣大人說出‘此銀如非舊時銀,此人亦非舊時人’即可。”


    “陳公子果然才智過人,替司徒蛟設了個死局。如此一來,司徒蛟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個婚約是必廢無疑的了。”方彥傑對陳文祺怨恨頗深,始終惡語相向,直到此時,方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陳文祺,不免有些後悔。


    “方公子。”


    “哎。”方俊傑、方彥傑二人同時答應,看到鍾離嵐隻用眼望著方彥傑的時候,方俊傑不免有點尷尬,便笑著說道:


    “鍾離姑娘,我與弟弟常常在一起,如此稱唿難免弄混。如不介意,就叫我方大哥吧。至於叫我弟弟是方二哥還是方公子,我就不管了。”


    鍾離嵐兩頰微紅,點點頭,問方彥傑道:“那包銀兩果然是我爹爹當的嗎?方二……哥手中怎會有當票?”


    問得方彥傑兄弟二人“哈哈”大笑,方彥傑說道:“我手上哪有什麽當票?是哥哥讓我去瑞祥典當行去取的。”


    鍾離嵐扭頭,用眼神向方俊傑詢問。


    方俊傑說道:“陳公子對我說,銀子便在瑞祥典當行裏。至於這銀兩是否確為令尊所當,在下就不得而知了。但若看那包裹與銀子的色彩,似乎真的存放很久了。”


    “一切似乎都在陳公子的掌控之中。難道他早已知曉內情?”方彥傑似在自言自語。


    “不太可能。走,我們去瑞祥典當行會會掌櫃的,看能否問出一點端倪。”方俊傑說道。


    瑞祥典當行距黃岡縣衙不過裏許之地,不到半炷香時間,三人已經來到門前。瑞祥典當行門麵不大,生意看來還不錯,進進出出的人不少。櫃台前,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夥計正在忙著應酬上門典當、贖當的客人。方彥傑覷個空當,向小夥計打聽掌櫃的在或不在,小夥計非常熱情地請他們稍候,然後到後麵請掌櫃的出來相見。


    掌櫃景天見是他們幾人,並不驚詫,邀請三人到後院樹蔭之下坐定,為三人端來涼茶,並遞給每人一把蒲扇。


    景天忙上忙下,三人甚不過意,連聲致謝。


    景天“嗬嗬”一笑,說道:“幾位是咱家少爺的朋友,理應如此。隻是窮居陋室,委屈幾位了。”


    “你家少爺?他是何人?”方彥傑性急,連聲問道。


    “陳文祺呀,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啊?是他。請問掌櫃,這典當行……”方俊傑頓有所悟,但仍要求證一下。


    “這便是少爺家開的典當行啊。你們看這名稱:瑞祥典當行,我家老爺名諱瑞山,五老爺名諱祥山,合起來便是瑞祥。原先這典當行是老爺倆兄弟親自打理,老朽是賬房先生。老爺迴老家之後,便將這典當行托付老朽照料。”景天老人比較健談。


    “請問老人家,您剛才在公堂所說是真的嗎?那包銀子果真是一個中年漢子來當的?”鍾離嵐急於知道那包銀兩的秘密,急切地問道。


    “子虛烏有,子虛烏有。老朽平生講究誠信,今天所說卻是不實之言,慚愧至極啊。”景天撚須大笑,嘴上說慚愧,臉上卻全無慚愧的神色。


    “老人家,這究竟是怎麽迴事?請道來聽聽。”


    “是這麽迴事。早先我家少爺差小兒景星過來,讓我準備二十兩紋銀,用硫磺逐個煙熏後用舊布包好,說是待會有人要來取,並說知縣大人必定傳我上堂作證,要我照他的原話去說。老朽年紀大了,其實記性不好,為了說好少爺的那幾句話,小兒教了老朽兩三遍,還直說老朽太笨,嗬嗬。”


    怪不得景天在公堂上的證詞與事情如此暗合,原來都是那個陳公子事先安排得滴水不漏。方俊傑一向以為自己的心思縝密,此時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對陳文祺在極短的時間裏設計出如此精妙的“局”讚歎不已。


    鍾離嵐先是得虧陳文祺代喝毒藥,使自己免於一死;後是得到陳文祺、方俊傑、方彥傑等人傾力相助,總算與司徒蛟解除了婚約,心裏既高興又感激。現在得知那二十兩紋銀並非父親所當,便對方俊傑、方彥傑、景天等人說道:


    “方大哥、方二哥,大恩不言謝。如有來生,小女子定當結草銜環,以報今日相助。小女子先行一步,去茶館拿來銀兩還與老伯。”


    “鍾離姑娘,方才在茶樓,你說過並無這麽多銀兩的,你到哪裏拿去?”方彥傑關心地問道。


    “的確沒有那麽多的銀兩。”鍾離嵐轉身向景天說道:“老伯,小女子先傾其所有歸還老伯一些,餘下的假以時日,小女子定當奉還。”


    “在下身上正好帶了銀票,先與你墊上吧,免得跑來跑去耽誤時間。”方彥傑連忙說道。


    “這怎麽可以?還是我去取來。”


    “不妨。就當在下暫借與你,等下次見麵時,你再還我便是。”


    景天“嗬嗬”一笑,說道:“二位不必爭來爭去。我家少爺說了,‘鍾離姑娘自幼失怙,有親難奉,近年來顛沛流離,命運多舛。今日得兩位方公子相助,始能守得雲開見日出。陳某未便出麵相助,甚感慚愧,此銀兩權當陳某對鍾離姑娘略盡綿力,以求心安,望鍾離姑娘不要拒人千裏之外’。”


    “這可不行,陳公子有恩於我,小女子既無能力報答,也不能讓他再破費錢財。這銀兩小女子定要歸還的。”


    “姑娘如執意要還,老朽也無法阻攔,便請姑娘親自還與我家少爺手上,老朽是斷然不能收的。”


    方俊傑道:“既然如此,鍾離姑娘不要為難老伯了,他日遇見陳公子,再還他便是。天色也不早了,不知鍾離姑娘有何打算?”


    “既然解除了那個契約,我想明日迴家。幾年了,不知我娘怎麽樣了。”鍾離嵐提到母親,禁不住雙眼又紅了起來。


    “也罷,今日姑娘暫且迴茶樓歇息,明日我讓弟弟送姑娘迴家。鍾離姑娘以為如何?”


    “多謝方大哥、方二哥。”


    三人告辭了景天,離開瑞祥典當行,向城外的茶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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