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大盾的金兵貓著身子一步步的往山梁上前進著,他們全神貫注的注意著煙塵尚未散盡的山梁上。腳下踩著之前陣亡的金兵士兵的殘肢斷臂,踩著血水滲入砂石地麵之後有些黏腳的坡道上,每一步都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每一步都帶起一團血泥。


    地麵上的屍體很是刺眼,他們有的身上插著許多箭,有的被炸掉了胳膊大腿和肚子,腸子流了一地。有的被石頭砸的麵目全非,臉上的眼睛鼻子都糊到一起了,完全不成人樣了。這些都是之前還活著的人,但是現在,他們成了一堆無意識的爛肉了。


    他們不想成為和地上這些人一樣的下場,他們想死在家裏,死在床上,死在自己女人的懷裏。但是,他們沒有選擇。


    一步一步,金兵隊伍越過了山梁中間的位置,這裏也是對方之前便開始打擊的位置。所有人都很緊張,他們相互間雖然沒有注視對方,但是從身旁人粗重的唿吸中,他們能感受到彼此是一樣的緊張,一樣的恐懼。


    七十步!山梁上毫無動靜。


    六十步!山梁上悄無聲息。


    五十步!山梁上雅雀無聲。


    四十步!前方的工事上方,煙塵之中已經可以看到朦朦朧朧的景物。那道工事牆已經就在前方,然而工事的那一邊,居然沒有任何人影。所有的金兵士兵都在心中嘀咕著,這麽近的距離對方還沒有發動攻擊,那隻能說明一件事:他們逃了!他們被之前的狂轟濫炸嚇的逃跑了。否則,怎麽可能會這樣?


    就在金兵們心底裏鬆了口氣,認為這一次不必死在這裏,又一次在戰鬥中活下來的時候,前方工事之後,一聲尖利的竹哨聲響徹雲霄。那竹哨宛如一柄尖刀,刺入了所有金兵的耳鼓之中,在他們錯愕的瞬間,矮牆後冒出大批的人影,下一刻山梁上弓弦震動,箭支唿嘯而至。冒著青煙的霹靂球亂七八糟的投擲了下來,天空中傳來紛落的亂石破空之聲。


    “我的娘哎!”隊伍前方的金兵發出驚駭的叫喊聲,掉頭便想往後跑,但是哪裏跑得掉。幾乎在一瞬間,霹靂球在人群中開花,大量弩箭激射而至,落石如雨落在人群之中。


    轟隆轟隆!


    噗噗噗噗!


    咚咚咚咚!


    方子安的老三樣立體打擊幾乎同時招唿到了擁堵在坡道上的金兵的身體上。火器轟鳴,箭支入肉,亂石砸下,一時間殘肢與斷臂齊飛,血光和火光共色。兇狠的打擊像是憋許久的一股怨氣,鋪天蓋地將坡道上的金兵籠罩。


    隻一瞬間,最前麵的金兵士兵百餘人便像是割麥子一樣倒在血泊之中,三十步到四十步的距離上的所有金兵像是被人打了個響指一樣瞬間清空。這便是立體打擊的威力,在這個年頭,冷兵器配合熱.兵器的最高殺傷力在此刻完全體現。即便是少量威力不強的熱.兵器,在使用恰當的情形下,在地勢有利的情形下,其恐怖的殺傷力依舊令人咂舌。


    驚慌失措的金兵本能的掉頭往坡下跑,目睹了前方十步之內百餘人瞬間倒地的血腥場麵,誰不是肝膽俱裂,哪怕他們都是經曆過戰事的老兵。然而,更殘酷的現實在等著他們。


    山梁之下,蕭正德和他的副將耶律猛帶著督戰隊堵在後方。


    “不許後退,往上衝!誰後退一步,殺無赦!”蕭正德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本以為今日是一場輕鬆的勝利,現在卻成了這種局麵。山梁上的敵人居然還活著,火力還這麽強,不但士兵們慌張,他心裏也驚慌不已。但此時此刻,蕭懷忠隻要不發話,他隻能硬著頭皮命令士兵往上衝。能不能衝上去,他心中也沒有底。


    七八名如驚弓之鳥的金兵新兵無視了他的話,他們抱著頭逃了迴來。蕭正德鐵青著臉縱馬上前,舉起長刀砍死一名士兵,口中喝罵道:“膽小鬼,敢違抗命令,死不足惜。”


    其餘幾名新兵也沒能逃脫督戰隊的屠殺,七八名新兵本來是在三千攻擊隊伍的最後方,本來可以不用死或者晚一些死。但是此刻,他們卻提前送掉了性命。


    斬殺了幾名逃跑的士兵後,準備後撤的金兵們不敢再逃跑。幾名千夫長一邊喃喃的咒罵著,一邊大聲吼叫道:“衝啊,迴頭也是死,還不如猛衝上去。今日不衝上去,咱們還得一次次的來送命。索性不管了,給老子衝!”


    金兵們都明白千夫長說的是實情,每個人都知道自己這隻萬人隊本就是炮灰,他們都是跟隨了蕭裕造反的兵馬。能活命的唯一途徑便是衝上山梁,解決對手。後方是三萬兵馬堵著路,他們根本逃不掉。前方山梁上雖然也是兇神惡煞的對手,但是他們的人數更少,更有機會活命。


    “殺!”


    金兵調轉頭來,什麽大盾之類的榔槺東西也不用了,邁著雙腿憑著一腔血性便往山梁上再次衝來。隻要有人衝上去,情形立刻便不同了,對方便不可能有機會放箭。四十步的距離而已,平地上數息可至。即便是上坡也不過十幾息的時間,應該是可以成功的。


    金兵的想的是沒錯的,距離很短,一鼓作氣是可以很快衝到山梁上肉搏的。人多勢眾,完全可以做到。可是他們忘了,適才那百多人是怎麽瞬間就沒有的。對方的火力可以在瞬間做到絞殺大量對手,那短短的四十步,其實對他們而言便是咫尺天涯之隔。


    “他們來蠻的了,一群蠢貨。都聽好了,霹靂球不用省,弩箭也不同節省。投石的頻率更快些。所有人的動作加快一步。趙剛,突火槍給我準備著,十步之內漏網之魚你負責轟殺。都不用擔心,這種自殺式的進攻持續不了太久,他們是人,是人便會害怕,便會逃跑。他們迴不了頭,但是他們會從雪坡滾下去的。我們要讓他們明白,與其上來送死,不如從雪坡滾下山穀碰碰運氣。殺!”方子安嘶啞著嗓子大聲吼叫道。


    沒有人說話,山梁上每個人都咬著牙齒,神情嚴肅。他們手中機械的彎弓搭箭射擊,像是一群殺人的機器,有條不紊的運轉著。除了趙剛雷虎等人指揮的聲音,其餘人一言不發,隻按照命令行事。短短的一場戰鬥,已經讓他們磨合成了一台精密的殺人機器,機械而冷漠的動作著,看著山梁上一個個的金兵慘叫著倒在血泊之中。


    一批一批的金兵衝上來,然後全部倒在了三十步之外的坡道上。在金兵衝鋒的短短盞茶時間裏,又有三百多人魂飛天外。對他們而言,或許死亡是一種解脫。因為他們再也不用經受這場殘酷屠殺的折磨了。既然生而無望,那便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為好。


    人畢竟是人,明明是送死,又有誰無怨無悔。除非是胸懷理想之人,舍生取義,殺身成仁之人。亦或是為了保護妻子家人而為愛而死之人。那樣的人,是最無畏的,也是最不能以殘酷的屠殺和折磨所折服的。但這些金兵顯然不是,他們都是被迫前來,自己也明白自己是炮灰,但誰又甘願做炮灰?衝上去的人都死了,後麵有督戰隊拿著長刀守候著,上天無路,遁地無門,真是生死兩難。


    這種情形下,但有生存的希望,他們便會奮不顧身的去嚐試。有人不肯上前接受死亡,他們選擇從旁邊陡峭的雪坡滑下去。他們也明白,雪坡陡峭,不一定能活命,滑下去便是九死一生。但是若不選擇這樣,便是十死無生。於是他們便這麽幹了。


    有幾個人跳下去,便有更多人的跟上。就像遷徙渡河的羚牛,河水湍急,還有鱷魚在等待他們,但隻要有一頭跳下去,其餘的也都不計後果的跟上。


    憑什麽他能逃?萬一他沒死呢?我豈非是成了傻瓜?他活了,我衝上去被殺了,憑什麽?他能這麽幹,我也能這麽幹。


    抱著同樣的想法,更多人的人沿著雪坡懸崖滑了下去。而讓更多的人選擇跟上的最大原因是,他們看到了有人在雪穀之中站了起來,頭也不迴的逃向了密林之中。


    那是條生路啊。


    兩千多金兵瞬間土崩瓦解,他們紛紛從雪坡懸崖滑下逃亡,爭先恐後的逃走。很多人其實是墜落到懸崖下邊才看見下方大量的死屍。確實有人幸運的活著逃入了山林之中,但是更多的人摔死在了懸崖下邊。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生死的選擇隻有一次。


    山梁上方,眾人目睹著一切的發生,沒有人讚頌方子安的預測是正確的,因為他們都被眼前這場景驚得發呆。這是悲壯的時刻,人為了求活而做出的最無奈的選擇。站在敵對的角度,自然是值得欣喜的,因為敵軍士兵已經無人繼續進攻,戰鬥已然告一段落。但站在人的角度,這一幕又是多麽的悲涼。許多人臉上露出了不忍之色,歎息出聲。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些人雖然可憐可悲可歎,但他們殺上來的時候,你們會知道什麽叫作兇殘。他們會毫不留情的砍掉你們的腦袋。你們可憐敵人的時候,便是你們最為愚蠢的時候。”方子安冷冷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


    有人看向方子安,心想:方大人真是冷血之人,冷酷無情。


    有人卻被方子安的話警醒:“是啊,這些金人踐踏我大宋河山,屠殺搶掠燒殺強奸.我大宋百姓的時候,何等的窮兇極惡?我怎麽能可憐他們?太蠢了。他們是我們的死敵,他們死了,我們才能活。這世界本就如此。他們活著,我們便都要被他們殺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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