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忠是個善於偽裝的人,平日喜怒不形於色。但現在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蕭懷忠的心情有多麽的糟糕。四萬大軍被區區幾百人堵在這處山梁之下,動用了床弩強弓手甚至旋風炮都未能拿下,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今日一戰,若是傳到朝廷裏,完顏亮怕是要對自己徹底失望,朝廷中的那些宗族大臣們怕是要笑歪了鼻子。


    這當中自然有地形的原因,數丈寬的山道根本無法發揮自己兵力碾壓的優勢。這種情形下正應了那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語。對手利用了這處地利,加之兇猛的火力打擊,讓自己的兵馬死傷慘重。


    之前的粗略統計,傷亡已近千人。而適才前軍攻擊兵馬從懸崖處逃亡,兩千多兵馬煙消雲散,這當然也算是傷亡數字。也就是說,從上午辰時開始,到現在午後未時,短短三四個時辰之內,自己的大軍不但寸步未進,而且加上逃亡的士兵損失超過了三千人。這是不可想象的。自己從未打過這麽窩囊的仗,那山梁上的使團兵馬到底是怎樣的兵馬,那個方子安到底又是怎樣的人?


    蕭懷忠的眼睛看向山梁上方,那裏硝煙散盡之後,影影綽綽有人影晃動。蕭懷忠仿佛看到對方士兵正在盡情的嘲笑自己,盡情的歡慶勝利。他的目光移到了坡道上,那裏屍體堆積,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遍地紅色,到處是血肉。遠遠的,從坡道上,從懸崖下方還傳來淒厲如受傷野獸一般的嚎叫,。那是傷而未死的兵士在大聲的嚎哭。


    山風滌蕩,林濤轟鳴,天氣本就寒冷,而此刻蕭懷忠的心裏結了冰。


    蕭正德氣急敗壞來到蕭懷忠身邊,羞愧和恐懼交織,使他不敢正視坐在馬上的蕭懷忠。他伸手取下頭盔,披散著頭發跪在蕭懷中麵前,顫聲道:“敗將正德,請元帥責罰。末將願意領死。”


    蕭懷忠收迴目光,看了一眼跪在馬前的蕭正德,擺了擺手道:“起來吧,不怪你。”


    蕭正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的看著蕭懷忠。


    蕭懷忠道:“正德啊,跟著本帥打仗,不要輕易說自己是敗軍之將。你這麽一說,似乎是說本帥已經敗了。本帥會敗在區區幾百人的小毛賊手上麽?你不該這麽說話。”


    蕭正德連忙磕頭道:“是是是,末將不該這麽說,末將愚蠢,請元帥責罰。”


    蕭懷忠歎了口氣道:“罰你作甚?那是蕭裕的兵馬,一群散沙,烏合之眾。如何能戰?蕭裕自己無能,手下的兵馬也無能,難怪他敗了。皇上非要本帥領一萬蕭裕兵馬來,我是不願意的。你是我心腹之將,我隻能讓你來統領這隻兵馬。你才接手數日,敗了不怪你。”


    蕭正德感激涕零,原本以為要挨刀了,結果蕭懷忠說出這麽一番通情達理的話來,簡直讓他既感動又羞愧。


    “元帥,末將再組織兵馬衝鋒,這一次末將親自帶頭督戰,絕不會再出現之前的潰敗。末將攻不上去便戰死疆場,絕不迴來。”蕭正德叫道。


    蕭懷忠看了看天色,搖搖頭道:“不必了,未時將末,天色將晚。兵馬昨晚行軍一整夜,水米未進,尚未休整便遭遇了攔阻,都疲乏的很。區區山梁上的小敵,不足掛齒。傳令下去,各軍原地紮營休整,埋鍋造飯。作戰之時不急於一時。”


    蕭正德愕然道:“元帥,再攻便是,已然如此了,怎麽能停止。叫末將說,輪番進攻。累也累死他們。再調集旋風炮來砸。砸死這幫敵人,多調幾輛車……”


    蕭懷忠冷聲喝道:“你見過戰場上將對手累死的戰法麽?再調旋風炮?你知道旋風炮多金貴麽?你知道那石彈都是需要自帶的麽?一車隻拉三塊石彈,適才一下子丟了幾十塊,我們總共才帶了三百枚。後麵遇到八字軍固守營寨如何進攻?不懂便莫要多言,還不傳令去。”


    蕭正德不敢多言,忙起身傳令而去。蕭懷忠抬起頭來,目光掃視夕陽下的山梁地形,最終鎖定在了山梁東側的巍峨高峰。


    ……


    山梁之上,金兵偃旗息鼓就地紮營的情況落在眾人眼中,那說明對方的進攻已經告一段落。這一迴,不像一開始的時候那樣,大夥兒都興高采烈的慶賀了。經曆了今日一天噩夢般的戰鬥,很多人都沉默而冷靜了起來。他們知道,戰鬥還將繼續,一切都還遠遠沒有結束。


    不過方子安倒是很高興,笑容掛在臉上。方子安心裏知道,今日午後這一場戰鬥是考驗最大,最艱難的時刻。吃虧之後的金兵發動了極為猛烈的進攻,這是最難頂住的一戰,眾人頂住了。這才是值得慶賀之事。


    但方子安心裏也清楚的很,山梁是守不住的,金兵也並非認慫了,戰鬥還會開始,而且會更加的猛烈。了解了自己的實力之後,金兵應該不會再有絲毫的鬆懈了。當金兵統帥完全重視起來的時候,便再無投機取巧的可能了。當然,此戰的終極目的是要拖延阻礙金兵的時間,至於能拖多久,要取決於人員的傷亡情況和物資的消耗程度。特別是突火槍和霹靂球的消耗程度。


    方子安有些後悔,自己之前居然沒有去好好的鑽研改進一下火器,那可是自己的專長啊。在部隊裏的時候,各種槍械都摸過,閉著眼睛也能快速組裝槍械,聽到槍聲便知道距離多遠,是什麽槍發射的。來到大宋之後,自己居然沒有去在這方麵下功夫。或許之前自己的誌向並非是打打殺殺吧,又或許自己知道以大宋的科技程度,火器很難造出來。但是既然自己都能找到能人將蒸汽機搗鼓出來了,槍支這種純機械的裝置理應能研製出來才是。


    或者,哪怕是製造不出來新式的火器,迴頭也得鑽研一下如何製造改進突火槍和霹靂球的事。在近距離上,霹靂球和突火槍這兩種被大宋軍隊並不看重的火器成功的起到了一個破防一個射殺的效果。霹靂球對頂盾防箭的陣型有破陣奇效。一旦盾陣一亂,則突火槍便可大麵積的轟殺對手。就算鐵砂很多時候並不致命,但戰場上隻要讓對手沒有戰鬥力,便也是殲滅了。


    對方偃旗息鼓,方子安也沒閑著。他命令檢視物資消耗程度。不檢查不要緊,一檢視,方子安嚇了一跳。霹靂球所剩不多,隻剩下不到百枚了。突火槍的火藥也不多了。這些都是貴重之物,運輸也不便,更何況當初楊存中也沒給多少。弓箭倒是多的是。金兵射上來的弓箭有一小半還能用,約莫得了七八千支箭,數量已經足夠。但是箭支的局限性大,單一靠著射箭是狙殺不了對方的。


    葵花炮其實已經換了一輪,之前的大轟炸,絕大多數葵花炮已經損毀。還好有備用的,所以才沒有誤了戰鬥。但現在葵花炮也隻剩下十幾個能用。戰鬥時因為激動,發射的士兵們太用力,有時候將竹子直接扳斷了。本來竹子的韌性很強,但這裏是北方冰雪漫天的寒冷大山裏,竹子因為受凍會變得容易折斷。新竹子裏邊水分太多,容易被凍結,才會有這樣的麻煩。若是幹燥的竹片,則沒有這種問題了。


    葵花炮可以再造,但是火藥霹靂球是越用越少,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方子安估算著,這麽點霹靂球和突火槍最多隻能支撐一天。方子安決定了,一旦火器耗盡,便即刻撤離,一秒鍾也不會在這裏停留。即便是阻擊兩天時間,也已經是壯舉了,自己也已然盡力了。


    戰鬥了一天,一旦停歇下來,身體的疲憊感便迅速襲來。方子安深知這一點。他讓眾人立刻燃火做飯,吃飽了歇息。柴火倒是不用尋了,滿地的箭杆已經足夠燃燒,眾人圍坐在火堆旁一邊吃飯一邊自發商議著接下來的事宜。


    “今晚可能還有戰鬥。要當心他們夜襲。”趙剛道。


    “很有可能。如果夜晚他們架起那石頭炮轟擊俺們,那可了不得。今晚看來要睜著眼睡覺了。”雷虎也道。


    眾人轉頭看著方子安,方子安大口的扒拉著飯,嚼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問道:“怎麽了?”


    “夫君不說兩句麽?適才兩位將軍的話你沒聽到麽?”張若梅嗔道。


    方子安點頭道:“聽到了啊,說的很好。今晚肯定不平靜的。你們既然都明白這一點,今晚歇息的時候便要小心些。不過不用擔心,晚間輪換,另一撥兄弟上,趙剛雷虎,你們可以歇息了。石頭炮不用擔心,那種榔槺玩意要組裝起來才能用,黑燈瞎火的可沒法發射。他們隻要一點燈火,我們便發現了,到時候躲藏起來便是。”


    眾人有些不甘心,方大人的口氣好像輕描淡寫一般,難道夜晚不正是最需要擔心的時候麽?


    “對了,若梅,菱兒,吃了飯,天黑之前你們跟我去一趟山上。馮大哥他們在山上觀戰了一天,我們去瞧瞧他。晚間這裏的一切便交給這裏的兄弟們自己了。”方子安道。


    “什麽?你不下山坐鎮?要去山上作甚?”張若梅訝異道。


    方子安扒拉了最後幾口飯,快速咽下去,笑道:“因為我估摸著,今晚的戰場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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