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你慢點,奴婢已經關照大長秋迴過陛下,皇後去太子舍看望太子,已經在迴來的路上了。”芸娘打著燈盞,緊隨著衛子夫往椒房殿趕。


    “話雖如此,但讓陛下等本宮總是不好。”雖然天氣寒冷,但衛子夫急著趕迴去,額頭上不由沁出一層細密的汗,她一邊輕輕拭汗,一邊說道:“芸娘,曲台殿受罰的小婢子和為她求情的春梅,近日你須尋個由頭讓她們自貶去永巷浣衣局。”


    “皇後,這是為何?”芸娘不解道,“皇後不是剛在劉夫人跟前求過情嗎?”


    衛子夫點點頭,腳步並不停歇,說道:“正是因為本宮求情,雖說解了眼前的困局,但日後反而會給她們帶來禍端。”


    芸娘思忖了半響,紅著臉道:“奴婢還是不太明白。”


    衛子夫笑道:“你照本宮說的做就是了。”


    “諾!”芸娘點頭認真道,“皇後處處為別人著想,說什麽芸娘都會照著做。”


    衛子夫莞爾道:“你這丫頭什麽時候嘴變的這麽甜了?”


    芸娘撲哧一笑說道:“奴婢還知道皇後今日趕往曲台殿救人,下雪天寧可凍著自己也不肯坐轎輦,都是因為皇後慈悲心腸,替底下人著想。”


    衛子夫嗔笑道:“就你知道的最多,趕緊著走!”


    “諾!”芸娘作勢側了側身,一臉笑意跟著衛子夫往椒房殿而去。


    椒房殿與曲台殿雖相距不遠,但宮苑重重加之雪天行路,半個多時辰方才行至椒房殿,殿內華燈璀璨,皇帝禦輦已在,衛子夫忙脫了錦袍,稍作修整方才入內見駕。


    椒房殿內牆以花椒和泥塗壁,氣味芬芳而更兼溫暖,劉徹手執一卷《公羊春秋》倚著燈盞,正看的入神。衛子夫見狀躡步而入,俯身輕語道:“臣妾見過陛下!”


    劉徹聞言抬頭,不由詫異道:“皇後幾時來的,朕竟毫無所察。”


    衛子夫含笑答道:“臣妾剛到,見陛下看的入神,不敢驚擾。”


    劉徹嗬嗬一笑,將書卷放下,道:“皇後也讀《公羊》?坐下吧,與朕說說讀的如何了?”


    衛子夫微笑頷首,徐言道:“妾身不才,春秋經文,言簡意深,左氏、公羊、穀梁三傳各有千秋。以臣妾來看,《公羊》經傳合並,闡釋微言大義,其儒家學說甚得我大漢治世之精髓,又含世事變易之推演,每每讀來,皆有所得。”


    劉徹撫掌笑道:“想不到皇後對此書領悟如此之深,甚為難得!朕聽聞皇後去了太子舍,據兒近來學業如何,可有長進?”


    “陛下繆讚!”衛子夫恭聲迴道,“石太傅教學嚴明,據兒學業每日皆有精進。”


    “那就好!”劉徹點頭道,“《公羊》亦為朕所喜,朕想選派有識之士教導據兒學習此書,皇後認為如何?”


    “陛下識見遠在臣妾之上,一切皆由陛下聖裁。”衛子夫柔順應道。”


    劉徹微微點頭,含笑不語。隻聽窗外傳來大雪壓斷枝丫的一聲脆響,借著殿外隱隱的光線看去,外麵的雪下的越發大了起來,殿內舉案齊眉,殿外月影沉沉,幾樹臘梅初綻花苞,在雪夜中暗香浮動。


    ----


    “陛下,臣派人一路跟隨,淮南國郎中雷被已入京。”宣室殿內淮南國密使側立一旁,恭聲稟告。


    “好!”劉徹神色凝重,道:“你途中與他相交,他並未起疑吧?”


    “自雷被比劍誤中淮南國太子劉遷後,便無容身之所,他一路逃至長安,下臣以客商身份在途中與他相交,並贈以銀兩,他甚為感激,並無絲毫起疑。”


    “那便好!”劉徹點點頭,問道:“他可提及入京後有何打算?”


    密使應道:“雷被身為郎中一職並無任何差池,隻因和劉遷比劍誤中劉遷,便被免去職位,並嚴禁國內士人與之相交,且不許從軍立功,如此相逼那雷被幾無出路。一次酒後他對臣下言道,淮南王父子逼人太甚,他欲往長安上書自明,亦趁朝廷招募軍士抗擊匈奴之際,指望在沙場立下戰功以安後半生。”


    “既如此…”劉徹低聲授意密使數語,密使會意而去。


    ----


    不久淮南國郎中雷被舉報淮南王劉安父子密謀造反一事,便由有司報給了朝廷,劉徹令有司徹查此事,而朝廷的動向也很快被劉安安排在京中的耳目傳了迴去。


    劉安這些年來一直伺機而動,如今突然計劃泄密自然惴惴不安,若是自己提前舉兵,未必有成功的把握,若是按兵不動,一旦朝廷坐實謀反,那麽自己多年來的謀劃便付之一炬。正在左右焦灼,一封京中的快馬驛信讓劉安頓時安定了下來。


    這封定心丸來自淮南翁主劉陵,如今皇帝的劉夫人親筆所書。信中言道,雖然淮南王被人密告謀反,但劉徹並未相信,皇帝的態度是希望淮南王親自攜子上京麵聖,言明此事,還己身清白。


    信中還寫道,淮南王與皇帝同出高祖血脈,昔日景帝七國之亂時尚且避禍自保,不願參與諸侯國之爭,如今天下太平,而翁主又嫁給皇帝,親上加親,怎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舉旗謀反呢?皇帝雖不願聽信小人之言,但有司既已接到舉報,必得淮南王親自麵聖方可平息此事。劉陵在信中一直囑咐,不可拖延,須盡早入京,以免有小人之言影響君側,到時後果難料。


    接到信後劉安一刻不敢耽擱,次日便攜了太子劉遷入京,一路車馬勞頓,終於風塵仆仆趕至長安。誰料,劉安一行人一入長安城,拿出文牒確認身份後,隨即便被全副鎧甲的軍士全部拿下,劉安被驚到目瞪口呆,一直大叫道:“我乃淮南王劉安,我要麵聖!我要麵聖!”


    得劉安所願,終於得以麵聖,可惜並不在未央宮中,而是在廷尉府。隨皇帝一道前來的,除了有司人員外,還有劉安數年未見的女兒,劉陵。


    劉陵起先得聖諭,一道入廷尉府,尚且狐疑,待見到獄中的老父淮南王劉安時,頓時明白過來。以她的心性,向來都是她玩弄他人於股掌之間,何時被人如此利用,竟蒙在鼓中直至最後一刻。她不顧劉安在獄中大聲喊道:“陵兒,陵兒,你向陛下解釋清楚啊,謀反一事純屬那雷被誣陷之說啊!”


    望著劉徹冰冷刺骨的神色,劉陵麵如死灰,緩緩對劉徹道:“陛下是何時發覺我淮南國起兵之事?”


    劉徹冷聲道:“數年之久。”


    “既是數年之久,你為何按兵不動?”


    “朕不想再釀七國之亂。”


    “既不願再釀七國之亂,那為何要利用我,誆我父王入京?”


    “那是因為你父王賊心不死!”劉徹意味深長地撇了一眼劉安,神色更加冷峻,“朕本以為你既入得後宮為夫人,而天下亦安穩,你父王會安穩守在諸侯國,好好當他的淮南王。誰料他依然蠢蠢欲動,私下與衡山王劉賜勾結,鍛造兵器,伺機而動。既如此,朕又何必養虎為患,自然要清除禍根,以免我軍與匈奴對峙之時禍起蕭牆!”


    這番話說的劉安整個人都軟了下去,更喊不出一個冤字。恨隻恨自己太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始終沒有抓住機會搏擊一把,如今竟被這皇帝不費一兵一卒,連根拔起。


    “那你對我…”劉陵難掩失態,但終究不甘心問道:“可有過真心?”


    “從未有過!”劉徹語氣冰冷,迴答肯定。


    原本已是頹敗無力的劉陵聽過迴答,竟突然似好鬥的公雞般抬起頭,盯著劉徹重重問道:“當真?”


    “當真!”劉徹冷冷地撇了一眼劉陵,那眼神中分明透著不屑,“若不是你三番四次接近朕,而朕又想清除你淮南國勢力,你又怎會有機會當上夫人?”


    “哈哈哈哈…”劉陵聞言仰天大笑,笑罷語調無比悲涼,“想不到我劉陵自恃聰明,這麽多年竟從未看透過你!雖然我淮南國有謀劃之心,但我劉陵對你始終一片真心,誰料到頭來,竟全部隻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言罷,竟一頭撞向獄門鐵鎖,當場血濺而亡。


    “陵兒!”劉安老淚縱橫,他再也想不到昔日聰慧伶俐的女兒,竟會如此執拗,不僅被一份所謂的愛情蒙蔽了心智,竟連性命都絲毫不顧惜。


    而劉徹連看都懶得看,隻揮手示意士卒把劉陵抬了出去,劉安目睹這一切,不禁氣極大罵:“劉徹,你…你,不得好死!”


    劉徹微微抬了抬眸,指著另一間獄室,寒聲道:“你兒子囚禁在那邊,不日便會以謀亂罪被斬首,你看朕是等你看完這出戲再殺你呢,還是留著你這條賤命慢慢苟活於此呢?”


    “你…你…你!”劉安指著劉徹再說不出一個字來,體內一股氣湧了上來,瞬時吐出一大口鮮血,緩緩倒了下去。


    不久,朝廷以軍隊包圍了淮南國王宮,有司搜到了劉安準備謀反的各種器具,王後荼及王室其他人等,所牽連謀反的數千人,均受株連。從此以後,淮南國國除,為九江郡,並入了朝廷之地。與此同時,劉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派兵鏟平了衡山國劉賜的勢力,自此,衡山國廢國為郡,漢王朝的諸侯國又少了兩個,中央集權牢牢把控在了劉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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