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月華如練。椒房殿內金獸焚香,和著花泥芬芳,溫暖舒適。劉徹擁著衛子夫,手指劃過如緞青絲低聲語道:“子夫的長發一如從前,還是如此光滑柔順,讓朕愛不釋手。”


    衛子夫輕赧了臉頰,依偎著劉徹笑道:“臣妾都老了,不似陛下春秋鼎盛。”


    劉徹笑道:“故而朕納淮南劉陵入宮,皇後也是如此想的嗎?”


    “陛下乃一國之主,後宮納入良娣為陛下開枝散葉是為應當,臣妾不敢妄言。”衛子夫柔聲說來,無絲毫扭捏。


    劉徹帶了幾分讚許道:“朕素喜你賢淑明理,此為皇後之德!你隻需明白,朕的皇後隻有一個,那便是你,朕的太子也隻有據兒!朕的天下早晚都要傳給我們的據兒,你安心做好皇後,朕要看到的,是一個安寧祥和的後宮。”


    暗夜裏劉徹的神色晦暗不明,但言辭中帶著絲毫不容置疑的語氣,衛子夫依著這個與她十餘年的枕邊人,聞言心底竟泛起莫名的疏離,即便如此,她依然柔順應道:“臣妾明白。”


    ----


    隨著劉安、劉賜密謀叛亂事件的逐漸平息,朝堂也慢慢恢複了往日的寧靜,一日劉徹閑來無事路過樂府,聽得裏麵傳來一曲清音“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曲調清雅明麗,卻又夾雜絲絲幽怨之情,不覺間駐足傾聽。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一詠三歎間,餘音不絕,竟讓劉徹不禁聽得入了神。


    “去!看看是誰在唱這曲子!”一曲畢,劉徹轉首吩咐身後的小黃門,小黃門領了旨意很快便從樂府裏帶出來一名男子,男子聽聞皇帝召見頗為惴惴不安,但緊接著劉徹的讚許讓他安心了不少。


    “你這曲子譜的好,你叫什麽名字?”劉徹微笑問道。


    “啟稟陛下,小奴賤名李延年,是飼養樂府中貓狗的小宦。”男子伏地恭聲迴道。


    “哈哈哈,什麽?飼養樂府貓狗的小宦?”劉徹忍不住笑道,“太屈才了!明日起在樂府做個正經的樂師吧。”


    “這曲子是何名字?”忽然劉徹又問道。


    “謝陛下恩典!”李延年忙低頭謝恩,恭敬迴道:“小奴此曲名為《佳人曲》,乃是為舍妹所作。”


    “舍妹?你的意思是,曲中之人是你舍妹?”劉徹聞言倒是頗為好奇。


    “迴陛下,確是如此!小奴舍妹名為李妍,姿清麗,通音律,善舞曲,此曲詞為小奴所作,然曲調則為舍妹所譜。”


    “有如此佳人,朕竟不知。”劉徹有些悵然所失,很快便道:“明日帶她來見朕!”言罷,便頭也不迴向前走去。


    李延年望著劉徹的背影怔了半晌,忽而明白過來,大聲應道:“諾!”


    次日,李妍便由李延年奉旨帶入了宮中。初見李妍,劉徹便覺周身血液如凝固一般,一股許久未有的情愫湧上心頭,讓他忍不住想靠近。


    眼前的李妍,雪膚冰姿,眉目如畫,身姿窈窕如清風撫柳,氣質清麗又似出水芙蓉,隻一眼,劉徹便似迴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小臣李延年、民女李妍,叩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快快請起!賜座!”見李妍初次見駕竟無絲毫膽怯,氣度從容清雅,劉徹更心生幾分喜歡。


    在皇帝跟前得以賜座的不是開國元勳,便是王公貴胄,小小一個樂師何曾有過如此恩賜,喜得李延年受寵若驚,忙拉著妹子一道謝恩。倒是李妍神態自若,得體應對之間自有魏晉風流,反倒讓劉徹更多了幾分喜愛之情。


    “朕聽聞李延年所譜《佳人曲》乃是出自你手?”劉徹向著李妍笑語晏晏。


    李妍微一欠身頷首應道:“迴陛下,家兄所譜之曲正是出自妍兒手中。此曲乃是妍兒與家兄閑來無事隨意所譜,音律粗陋之處,還請陛下勿怪。”


    “如此清越悠揚,何來粗陋之說?朕看是你們兄妹深藏不露吧!”劉徹聞言哈哈大笑,望向李妍的目光也越發濃烈了起來。


    聰慧如斯,帝王之意李妍如何能感受不到,隻兀自低垂了螓首,梨渦淺笑,眉目含羞,這樣的羞中帶怯讓劉徹越發欲罷不能。


    李延年並非不識情趣之人,帶妹入宮他早已知道所謂何事,如今見眼前郎情妾意他便知自己再待下去徒惹人厭,趕緊尋了個由頭,道:“陛下,小臣那還有舍妹譜的其餘曲子,小臣這就拿來給陛下一並欣賞。”


    劉徹見李延年如此機靈,不由龍心大悅道:“準!一並賞珍珠十斛,金十錠!”


    李延年心花怒放,忙伏地謝恩,示意著一旁伺候的小黃門一並退了下去。


    金華殿內熏香嫋嫋,隻餘殿中二人,李妍如何不知君王心意,嬌羞之間垂眸不語。劉徹閑庭微步,走至身旁,以手輕挑李妍額前發絲,青絲之下一雙星眸含羞帶怯,燦若雲霞,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清麗之中自有風情萬千。劉徹不由看的醉了,他已經很久未有如此心境,若說有,那也是遠在十數年前,初遇衛子夫的那一刻吧。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迢迢銀漢遠,脈脈一水間,一個是多情帝王,一個是柔情女子,郎情與妾意,便是如金風玉露相逢,隻恨蓬萊路遠,不及人間雲雨之歡。


    ----


    暮色四合,宮燈初上,大長秋桂長海正有條不紊地負責著晚食,芸娘似是和人鬥了氣一般,氣唿唿地往桂長海跟前一站,緊繃著一張臉,也不說話。


    桂長海見芸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不由打趣道:“喲,是誰膽大包天,惹了我們的芸娘姑娘呀?”芸娘撇了一眼桂長海沒好氣道:“皇後一個人用晚食,哪用得了這麽多?”


    “這些時日,陛下不是一直往咱們椒房殿來嗎?”桂長海道,“難道陛下有口諭,今日不來了?”


    “口諭是沒來,但看這時辰,陛下要來,口諭不也該早到了嗎?”芸娘撇了撇嘴說道。


    “你呀,就喜歡瞎琢磨!陛下來咱們椒房殿,直接就來了,還要傳什麽口諭呀。”桂長海雖然和芸娘說著話,可該指派的活一樣沒拉。


    “哎呀,你過來!”芸娘終於忍不住了,拉著桂長海走到廊柱邊,心虛似的說道:“我剛聽兩個小黃門在那說,有個叫李延年的樂師領了他妹子去見陛下…”說到此處,芸娘欲言又止,倒是桂長海憋不住了,說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陛下就沒有過來呀!”


    “你是說,陛下今日召見了一個樂師的妹子?”桂長海的表情透著明顯的不相信,“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我也怕聽錯了,特意問那兩個小黃門,誰料他們一見是我低頭就要走,我問什麽,他們都支支吾吾,語焉不詳。”芸娘迴想著途中遇到兩個小黃門的情形,氣打不到一處來。


    桂長海微蹙著眉頭似在思考,芸娘又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若不是真有其事,他二人為何見我就要走,為何我問什麽都不願說?”


    “芸娘呀,這些都不是咱們該操心的,咱們伺候好陛下、皇後,把椒房殿打理好就成了。”桂長海一邊說著,一邊不放心的瞅著底下人做事。


    “可是…”芸娘覺著桂長海的話似對,又似不對,卻也想不出其他的話來反駁,便也怏怏的走了。


    夜幕低垂,絳紅色湖錦紋羅帳內,劉徹望著懷中肌膚勝雪的李妍目光久久不願移開。他已經有太久沒有感受過愛情的酣暢淋漓,李妍的出現於他而言,是一個驚喜。而她,又是如此光潔飽滿,尤其是肌膚,如羊脂白玉般晶瑩柔滑,讓人觸之便愛不釋手,就讓他一直懷抱著她,顛覆著日日夜夜罷了。


    正在劉徹凝神恍惚之際,李妍悠悠醒來,微睜雙眸見劉徹正盯著自己一眼不眨,而自己身上一縷不掛,不由雙頰漲紅,伸出手去拉住錦被遮身。劉徹見此忙握住李妍伸出去的手,放至胸前輕輕吻了一下,笑謔道:“你都是朕的人了,還怕朕多看兩眼嗎?”


    李妍粉麵含春,嬌羞不答,劉徹見佳人如此更生出幾分心動。目光所及之處,李妍曲線分明,凹凸有致,雙峰映紅,肌膚吹彈可破,情不自禁間又將身體覆了上去,李妍溫柔相迎,起伏間如癡如醉,與君王共赴巫山。


    次日,未央宮昭陽殿,迎接新主,是為李夫人。


    劉徹賞賜珍寶玉器,珠釵步搖,綾羅綢緞,禦賜之豐厚,令宮人瞠目結舌。而李夫人之兄,李延年,由賤而貴,被封協律都尉,在皇帝身邊專司掌校定調和音律,佩二千石印綬。


    ----


    後宮本就是是非之地,這樣的消息自然傳的飛快,身為皇後的衛子夫想不知道都難。初聞消息,衛子夫隻是淡淡一笑,不曾流露出半分神色,但芸娘知道,皇後心裏裝著陛下自然會很難過。於是她更加事無巨細地照料周遭,越加心細如發地照顧衛子夫,這些細微的變化衛子夫如何感覺不到,她感激芸娘的心意,卻什麽也沒說,隻是一如從前,讓一切如常。


    待到夜闌人靜,衛子夫輕放發綰,慢理青絲,看著蓮花鏡中的自己,思緒不由飄到那個與劉徹初次相遇的午後。那時的她,清靈曼妙,自由自在。那時的他,溫潤如玉,氣宇非凡。彼時,她從未想過他會是一國之君,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再相逢,或許命運使然,後麵一切的一切,她自己也未曾料到,昔日低賤如她,會變成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後。隻是,如果可以選擇,她情願與他做對尋常夫妻,男耕女織,白首相依。


    想及此處,衛子夫幽幽歎了口氣,看著鏡中不再年輕的自己,連鬢角也似乎多了歲月風霜,美人自古如此,色衰而愛馳。驀然間衛子夫忽然想起那日夜晚,他曾對她說過,後宮佳麗幾許,而他隻有一個皇後,他所希望的,是一個和樂安寧的後宮。


    夜色,越發深沉。攬鏡難免自憐,衛子夫收起心底所有的惆悵,不再去想。誰讓她的夫婿是權傾天下的君王呢,早就注定了無法得到他的一心相守,欲戴皇冠必受其重,如今的她也是母儀天下萬金之尊,天下萬事萬物,有所得有所失,又何曾有過真正的圓滿?


    夜,已三更,衛子夫沉沉睡去。


    ----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芸娘見衛子夫起身,忙伺候著梳洗,“皇後,今日一早昭陽殿李夫人來過。”芸娘在一旁不緊不慢地說道。


    “李夫人?”衛子夫微微一愣,隨即道:“她人在何處?”


    “奴婢見皇後尚未起身,便讓她先迴去了。”芸娘綰起衛子夫的長發,挽成高髻,再插上一支玉笄。


    “芸娘,李夫人既來,你為何不喚醒本宮?”衛子夫轉過頭來說道,口氣略帶了些責怪。


    芸娘低首道:“皇後難得睡的如此之沉,奴婢不忍打擾,都是奴婢的錯,請皇後責罰。”言罷竟側身跪了下來。


    “快起身!”衛子夫挽起芸娘嗔怪道,“本宮何時說要責罰你了?”


    “李夫人既來椒房殿,本宮未相迎亦是失禮,你替本宮送些迴禮過去也好。”衛子夫柔聲對芸娘說道,“知道你是心疼本宮,隻是以後,不許了。”


    芸娘帶著一抹歉意,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掌燈時分,也是椒房殿傳晚膳的時候,衛子夫正與芸娘閑話著家常,宮人匆匆來報:“皇後,陛下禦輦已到椒房殿外。”


    “陛下來了?”衛子夫忙囑咐芸娘道,“趕緊讓桂長海備些陛下愛吃的膳食。”


    芸娘領命而去,衛子夫亦往殿外前去接駕,未走幾步卻見劉徹大步流星往內殿而來,衛子夫見狀迎上去欠身為禮,“臣妾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前來,臣妾失禮。”


    劉徹笑道:“無妨,是朕未讓內府傳口諭,朕幾日不來,今日過來看看皇後。”


    衛子夫含笑應道:“多謝陛下掛念,臣妾一切安好。”


    “昭陽殿李夫人昨日前來,倒是臣妾有所疏漏。”走過花廳,步入內室衛子夫柔聲自責道。


    “哦?李夫人已過來椒房殿?”劉徹唇角含著一抹笑,道:“朕以為她出身鄉野不懂內廷規矩,如此看來,甚好。”


    衛子夫點頭道:“李夫人秀外慧中,臣妾疏忽招唿不周,正準備這幾日前去走動。”


    劉徹頷首,滿意言道:“你為皇後,她初入後宮自然須得前來拜見,你能前去走動,也是最好不過,後宮祥和,是為朕所樂見。子夫啊,朕沒有看錯你,你確有皇後之德。”


    衛子夫淺淺一笑,掩過心底所有的悵然,帝王之愛,又豈能獨享?她能做的,也就是獨守自己對他的情意,並用一己之力,分擔著他的憂慮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漢時明月之夜未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明碧琉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明碧琉璃並收藏漢時明月之夜未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