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轉眼便遠,隨著樹上的蟬叫愈發聒噪,暑氣日盛。未央宮內綠蔭遮陽,石榴開遍,時而流鶯一聲,更覺午後光陰悠遠閑適。


    雖是在夏日,未央宮北的清涼殿內卻是清涼如霜,殿內畫石為床,設紫瑤帳,又以玉晶為盤盛了冬日貯存的冰塊,置身其間絲毫不覺暑氣陣陣,一陣談話聲自清涼殿中傳出。


    “陛下,當真要封那匈奴太子於丹為侯嗎?那匈奴與我大漢可是有著血海深仇啊,那於丹不過是因其內亂無法自保才轉投我大漢,並無寸功可封,還請陛下三思!”


    “卿所言,朕都明白,正是因為於丹是匈奴軍臣單於的太子,朕才封他為涉安侯。朕此舉意在告誡胡人,如今匈奴太子都歸降我大漢被封為侯,其他區區小王更是不足為患!想那塞北苦寒之地,胡人若要生存必得逐水草而居,而我大漢沃野千裏,何等富庶?若是也能如太子於丹一般歸降我大漢,朕必會善待。”


    “是臣愚昧,陛下英明!”


    殿外,一個身影形色匆匆而來,對殿外的小黃門道:“快告知陛下,太後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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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內王太後容顏憔悴躺在臥榻上,自一年前始的冬夜受了寒之後,身體便每況愈下,咳疾時有發作,並連帶舊疾一並複發。原想著天氣轉暖後多加調理便會逐日好轉,卻未料這一年多來竟一直好好壞壞,不見痊愈,到了數月前,更是沉屙日重,身體與精神皆是大不如前。


    想起數日前王太後好似知曉這一天就快來一般,曾牽著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舊事,“當年母親夢見擁太陽入懷,不久便懷了你,那時母親就知道我兒定然不凡…”


    王太後迴憶著他從膠東王至太子又至皇帝的一件件往事,臉上始終掛著柔和的微笑,直到講至田蚡受驚嚇而死,逼著他斬殺韓嫣時,神色中多了幾分歉意,“徹兒啊,母親知道逼著你殺了韓嫣,你心裏憋屈,你怪母親、恨母親,但母親也是沒有辦法,若不殺韓嫣,母親對不住你舅父啊!此事你要原諒母親…”


    想起這些劉徹的眼淚便又控製不住地往下掉,趕至長樂宮時,太醫令馮信已是立在一旁垂首不語。“母後!母後!”劉徹疾奔上前,“母後,兒臣來了!”


    王太後聽聞唿喊,微微張開雙眼,嘴唇翕動:“徹兒啊!”劉徹握住王太後的手,泣聲道:“母後,兒臣在,兒臣在!”


    “母後…母後恐怕要去了…”王太後緩緩言道,淚水從眼眶中徐徐流出。


    “母後…不會的,有兒臣在,一定給你找最好的醫者…”劉徹抹去眼淚轉首喝道,“馮信!朕前日來都不曾這副光景,為何才過了二日太後的身子就這般直轉急下?”


    馮信顫聲迴道:“陛下,太後舊疾纏身久咳未愈,腎陰久虧脈浮而散,病症早已滲入軀體,到今日隻是早晚之事…”


    “你不要和朕說這些沒用的東西!”劉徹斷然喝道,“你乃神醫淳於意高足,精通藥法與五診之術,若是區區咳疾都無法醫治,朕要你何用!”


    “徹兒啊,哀家…哀家知曉,自己的身子,你莫要為難太醫令…”王太後的目光努力找尋平陽公主的身影,無力言道:“你姐姐呢?”


    “快去請平陽公主入宮!快去!”劉徹幾欲直身喊道。宮人忙應諾急匆匆跑了出去,劉徹握緊王太後手言道:“母後,姐姐就快來了!你要撐住啊!”


    “撐得住!哀家撐得住!”王太後邊言卻昏闕了過去,馮信急忙上前診治,劉徹急問道:“如何了?”馮信搖頭道:“陛下,太後身體太虛…”


    “陛下!”衛子夫聞訊匆匆趕來,“太後如何了?”衛子夫憂聲上前問道。


    劉徹含淚搖頭道:“不太好…”


    衛子夫亦是流淚不止,合掌祈道:“太後仁德,請上蒼庇佑太後!”


    “太醫令,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衛子夫帶著祈盼問道。


    馮信搖了搖頭,低聲道:“臣…無能。”


    衛子夫黯淡地點了點頭,無言扶住劉徹。過了一個多時辰,隻聽遠遠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母後!母後!”平陽公主眼眶通紅奔了過來。


    “姐姐!”劉徹泣道,“母後甚念姐姐,姐姐來了就好。”


    “陛下!”平陽公主顧不得施禮,見王太後昏闕不醒,急急問道:“太醫令,太後如何了?”


    馮信低聲言道:“公主,太後…病入軀幹,臣…無能!”


    “快!”平陽公主忙掏出一支人形紅參,道:“此紅參乃是參中絕品,據聞已有千年之齡,有起死迴生之效,速速拿去煎熬喂太後服下。”


    劉徹見狀大喜過望,急道:“馮信,還不快拿去!”


    “諾!”馮信半信半疑,仍是恭敬接過紅參退了下去。


    待參湯熬好給王太後服了下去,果見神效,不多久太後便緩緩睜開雙眼,見平陽公主在身側,不覺喜道:“平陽,你終於來了!”


    平陽公主扶著王太後微微倚著軟枕坐起,動容言道:“母後,平陽來了,平陽就在這裏陪你,哪也不去。”


    “好…咳…好!”王太後邊咳邊不住點頭,“你在就好,你在就好!”


    馮信見狀簡直不敢相信,忙言道:“公主讓下臣開眼了!”


    劉徹亦喜道:“姐姐此物果真神奇,母後好轉,朕也就放心了。”


    眼見天色漸漸昏暗下去,衛子夫對劉徹道:“陛下,如今太後病情好轉,此處有臣妾與公主照料,陛下明日還要早朝,不若早去歇息。”


    “皇後說的是,此處有我與皇後,陛下先去歇息吧!”平陽公主亦是勸道。


    劉徹望著病榻中的王太後,似有不舍,王太後擠出一絲笑容道:“徹兒啊,母後無恙,有你姐姐和子夫在,你迴吧!”


    看著王太後精神好了許多,劉徹放下心來,點點頭道:“好,母後你好生休息,兒臣明日便過來看你。”


    “勞煩姐姐了!”劉徹對平陽公主言過,又囑咐衛子夫道:“皇後,你替朕好生照顧著母後。”


    “諾!”衛子夫欠了欠身,道:“陛下放心。”


    時已二更,王太後與平陽公主閑話了幾句便麵露倦意,衛子夫體貼勸道:“公主,夜已深沉,不若讓太後早些安歇,明日再敘吧。”


    平陽公主含笑點頭道:“是了,隻顧著和母後說話,都是二更了。母後,你早些安歇,兒臣今夜就宿在長樂宮裏,明日一早再來陪你。”


    王太後拍著平陽公主的手慈祥笑道:“好!好!”


    衛子夫仔細服侍著王太後睡下,又輕輕放下帳幔,待一切料理好,平陽公主開口謝道:“皇後如此悉心照料母後,真是有心了!”


    “公主言重了,都是本分之事。”衛子夫細心問道,“公主今夜宿在宮中,可要遣人知會府裏,以免汝陰侯擔憂?”


    “不必了。”平陽公主聞言神色一冷,旋即便掩了下去含笑道:“汝陰侯前幾日去封地收租,尚未歸來。”


    衛子夫微微頷首,對平陽公主道:“公主早些歇息,太後那邊我會照料妥當,公主放心!”


    “好!”平陽公主笑道,“有皇後在,我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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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欲曉,晨風初上,一夜過後長樂宮內熏香未盡,餘留幾縷殘香彌漫殿中,似有若無。錦帳低垂,帶著幾分慵懶,沉睡在這極好的清晨。


    衛子夫一夜未睡,此時聽著錦帳中王太後均勻的唿吸聲,心中踏實了不少。自采兮出嫁後,便是一直跟隨采兮的芸娘在近身伺候著,見衛子夫雙眼熬的通紅,不由心疼道:“皇後辛苦了一宿,太後已是安穩了下來,此處有奴婢看著,皇後還是先歇息會吧!”


    衛子夫罷了罷手,低聲道:“無妨,太後身體抱恙,本宮也是無心安睡,陪著太後倒還安穩些。”


    “辛苦皇後了!”平陽公主已悄步走入內室,聞言向衛子夫致謝,又走近輕聲問道:“母後如何了?”


    “太後一夜安穩,公主放心。”衛子夫含笑道,“太後適才醒來一會,又沉沉睡去了,公主昨夜睡的可好?”


    平陽公主微微搖頭道:“母後抱恙,我也睡不踏實。”


    衛子夫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體貼道:“公主勿要太過憂心,太後尚在睡中,公主不如先用些早食可好?”


    平陽公主看了看天色,已過卯時,便也點點頭道:“也好,母後安睡,皇後也一道用過早食再過來吧。”


    衛子夫望了望錦帳,微微頷首,囑咐芸娘道:“你小心守好太後。”


    待用過早食,已經是天色大亮,雀鳥在窗外啾啾鳴叫,衛子夫見錦帳中依然未有動靜,不由輕聲問道:“太後還在熟睡中嗎?”


    芸娘低聲道:“迴皇後,適才太後有些夢囈,奴婢看過未有不妥。”


    衛子夫輕輕點頭,忽而又側耳傾聽了一會,麵色陡然大變,當下便疾步上前拉開錦帳,隻見王太後麵容安詳,仿若陷入沉睡,衛子夫輕聲喚道:“太後!太後!”幾聲過後,依舊寂然。


    “母後這是怎麽了?”平陽公主見衛子夫麵色沉重,心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衛子夫咬緊雙唇,輕輕探出手去抵在王太後鼻下,一瞬間她臉色蒼白,隻徐徐放下手去,眼淚隨之奪眶而出,“太後…薨!”


    “薨?”平陽公主愣愣的退後幾步,簡直不敢相信,眼淚隨即便淌了下來,“母後…”嘶啞之聲更令衛子夫淚流不止,她摟住傷心欲絕的平陽公主,對芸娘無力言道:“快去請陛下!”


    “太後!”長樂宮中哭聲一片。“轟!”喪鍾響起,響徹宮宇,未央宮前殿百官早朝,聞聲紛紛跪地痛哭。“母後!”劉徹聞聲一驚,淚珠已是長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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