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四年之後,大宋官家趙佶,終於又重登大寶,大權在握,天下,至少黃河以南盡在其手。


    如今麵臨的形勢,雖然沒有靖康元年那般殘酷、但也是四麵受敵,形勢嚴峻。


    金人兩路大軍長驅直入,避開太原、大名府、中山府、洺州等軍事重鎮,直撲東京城,來勢洶洶,欲效靖康元年故事。


    趙佶拿著奏折,眼光轉向下麵的一堆大臣,臉色鐵青,能滲出水來。


    金人大軍瀕臨黃河之時,朝廷才得到這些探報,軍事諜報如此懈怠!


    金人就要兵臨城下,這些大臣又在朝堂上集體沉默,真不知要這些行屍走肉,又有何用?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些人結黨營私,收受賄賂,公心私用,個個無人能及,但一談到正事,紛紛化作了泥菩薩。


    他私下提了南遷的念頭,還沒有半日,就已鬧得滿城風雨,城中百姓紛紛南逃,人心惶惶。他氣惱之餘,迴頭細思,這也省去了他南遷之時,再做動員的瑣碎。


    正是這些流言蜚語,那報紙上的筆伐,反而更堅定了他國都南遷的想法。


    朝中盡是這等“忠心愛國”之輩,他又豈能待的心安?北地民心盡失,女真人一旦圍城,又豈有勤王之義師?


    “陛下,臣願意去河北,和宗老將軍一起,對抗金人,為朝廷分憂。請陛下恩準。”


    李綱硬著頭皮站了出來。他心裏清楚,自己並沒有一兵一卒,出了京城,能不能脫離金人的包圍,也未可知。


    “陛下,臣願意去河東太原府,督促眾軍,對抗金人,請陛下恩允。”


    宇文虛中也站了出來,自告奮勇,願意去河東和金人周旋。他本已奉旨要去陝西,誰知老皇登基,行程終於給耽擱了下來。


    趙佶臉色一緩,還是有忠心英勇之臣,這讓他的心裏也好受了些。


    隻是他心裏,早已有了打算。當年金兵南下、狼狽出逃的經曆,他可不想趙郎重來。


    “兩位卿家忠心可嘉,隻是金人勢大,又是傾國而來,恐不易對付。”


    趙佶眉頭緊皺,言語中躊躇不決。


    “不易對付!”


    李綱心裏一驚,一國之君言辭閃爍,遷都以避其鋒,恐怕已是板上釘釘。


    趙佶的心思,秦檜是心領神會,他立即走了出來。


    “陛下,金人兵臨城下,乃是襲窮追遼主而滅之故事,茲複再用於我朝。陛下不若遷都南下,以避其鋒。留一肱骨大臣,作為東京留守,付以指揮兩河諸鎮之全權,伺機恢複。”


    趙佶微微點頭,假裝思索片刻,這才麵露難色道:“秦卿家說的是。金人肆虐,運河阻塞,若要南下,勢必要穿過金人的防線,需得有重兵護衛。”


    宇文虛中大驚失色,上前奏道:“陛下,太原府、大名府、中山府,國之重鎮、北地屏障,尚在我軍手中。若是朝廷南遷,等於將這些重鎮拱手與人。陛下萬萬不可如此!”


    李綱心頭一熱,大聲道:“陛下,前方將士猶在血戰,朝廷卻在後方要議遷都。朝廷如此做法,朝廷顏麵何在,又如何安撫天下的軍民?”


    趙佶“啪”的一下,將手中的奏折摔在禦桌上,目光陰冷,讓人不寒而栗。


    一介臣子,公然在大殿之上指責當今天子,君臣之禮何在?


    朝廷顏麵何在,不就是說自己顏麵無存嗎?


    自己剛剛當政,所要朝議的第一道政令,就被人公然質疑,禮法何在,皇權何在,君威何在?


    若是士大夫真有雄才大略,運籌帷幄,能痛擊金人,他又何必直麵金人的威脅,茶飯不思,寢食不安。


    “李相公,宇文相公,你二人放肆!”


    秦檜又走了出來,怒容滿麵,正氣凜然。


    “這天下是趙宋皇室的天下,陛下朝議南遷,乃是因金人肆虐,兵臨城下,不得已而為之。你二人身為臣子,攻拮天子、非議朝策,你們眼中還有君父嗎?”


    李綱和宇文虛中麵色漲紅,胡須抖動,心中都是憤怒之極。


    二人一片苦心,全是為了大宋朝廷,竟然讓這些奸臣當殿指責,混淆視聽。


    李綱顫聲反駁道:“秦中丞,事關朝廷安危,天下黎民,我二人隻是直抒胸懷,辨明事情原委輕重,何來攻拮天子一說?你如此顛倒黑白,到底是何居心?”


    秦檜嘿嘿一笑,麵色平靜,長身玉立,風度翩翩。


    “金人虎狼之師,鐵騎縱橫天下,縱然王鬆亦是兵敗身死。如今金人兩路大軍南下,直逼京師,陛下固守東京城,那才是對朝廷不利,對天下百姓不利。你二人讓陛下留守汴京城,就是置陛下於險地,其心可誅!”


    李綱和宇文虛中一時語塞。朝中大臣紛紛點頭,議論紛紛,對秦檜的建議都持讚成態度。


    趙佶臉色稍緩,眼光轉向了眼皮低垂、默聲不語的耿南仲。


    “耿老相公,南遷之議,你是何意?”


    耿南仲心思閃轉,臉上古井不波。


    “陛下,當日東京城被圍,我大宋幾欲亡國,幸得王鬆從天而降,保得一線生機。”


    耿南仲緩緩而言,語氣平靜,娓娓道來,宛然苦口婆心的忠貞老臣。


    “如今金人大兵南下,直逼汴京城,統兵數十萬,比靖康元年兵鋒更盛。金人來去如風,圍困東京隻是旦夕之間。上一次還有王鬆前來救駕,這一次……”


    耿南仲並沒有說下去,殿中的大臣卻都心知肚明。


    上一次金兵圍城,王鬆假借聖旨,吞並王襄部眾,喋血東京城下,這才有了京城的安全。


    如今金人卷土重來,勢不可當,已經過了黃河南岸,荼毒了京東兩路,若是再來一次圍困京城,不知道大宋還能不能逃出生天。


    李綱還不死心,不顧宇文虛中的勸阻,紅了臉上前奏道:


    “陛下,若是真要遷都,莫若遷都長安,據山河之險以拒金人,另派重臣固守東京城,徐徐收複兩河之地。請陛下三思!”


    “陛下,如今東京城人心浮動,朝廷若公然提出南遷之意,恐會加劇城中百姓惶恐不安。陛下,千萬不可南遷啊!”


    宇文虛中也是硬著頭皮,不顧趙佶的憤怒,走出來說道。


    趙佶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煞白。這二人一直在挑戰他的底線,已經讓他怒不可遏了。


    是不是這二人也如?警世鍾?報紙上所說的那樣,對自己有了異心。


    “恃其私智,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玩物而喪誌,縱欲而敗度,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爾。”


    好大的帽子!


    “李綱、宇文虛中,你們千方百計阻止國都南遷,讓朕待在這危機四伏的東京城,是要朕和大宋一起陪葬嗎?”


    “陛下,臣絕無此意啊!”


    “陛下,千萬不可以南遷啊!”


    李綱和宇文虛中跪了下來,頻頻磕頭,額頭青腫,連烏紗都歪到了一邊。


    “來人,把這二人趕出大殿!”


    “啪”的一聲,趙佶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摔在地上。


    “陛下,千萬不可南遷,陛下三思啊!”


    “陛下,金人狼子野心,欲壑難填,千萬不可以南遷啊!”


    李綱和宇文虛中被禁軍向外拖去,二人猶自大聲呐喊,餘音傳來,殿中大臣紛紛搖頭,議論紛紛,均說這二人冥頑不靈,愚頑透頂。


    看到趙佶依然是臉色鐵青,神色不豫,一旁的趙構趕緊上前一步道:


    “陛下,李綱、宇文虛中也是一片愛國之心,隻不過不諳軍情,不知形勢所迫,朝廷遷都南下,也是無可奈何。陛下看在他二人一片忠心的份上,就寬宥他二人吧。”


    趙佶微微點了點頭,朝中這些主和派百無一用,他還需要李綱他們,來製衡這些人。


    “朕也隻是一時心急,憂心國事,並不會拿他二人怎樣。各位卿家,遷都南下,這也是權宜之策。等到朝廷恢複元氣,厲兵秣馬,再圖恢複,眾卿……”


    趙佶話音未落,內侍已經慌慌張張地拿著軍報進來,臉上神色慌張,仿佛有大事發生一般。


    “陛下,濟南府、應天府加急公文,金人東路大軍糜爛京東東路、京東西路,距離京城也不過百裏,請陛下過目!”


    趙佶麵色蒼白,接過內侍手裏的公文,顫顫抖抖打開。


    “曹勳,你給各位臣子念念。”


    趙佶神色恍惚,雙目無神,像是病入膏肓的絕症老者,整個人都萎縮了下去。


    曹勳大聲念了起來,聲音洪亮,傳遍整個大殿,讀完之後,猶自餘音嫋嫋。


    “白馬津、濮陽三萬禁軍,一擊即潰,金人南下,頃刻之間……”


    趙佶心頭憤怒之極,尖聲笑了起來。


    “朝廷養兵,銀錢何止千萬,就是三萬頭豬,也得殺幾個時辰。士卒軍紀渙散,一盤散沙,將領貪鄙無能、貪生怕死,全都是廢物,沒用的東西!難道天真的要亡我大宋啊!”


    趙佶的話在大殿裏縈繞,眾臣耳朵嗡嗡作響,人人目瞪口呆,有人身體打顫,額頭冒出汗來。


    若是靖康元年的故事重演,不知道自己等人會要遭受怎樣的厄運,那醇酒美人、吟詩作詞、花前月下,那些金銀財寶、古玩字畫……


    唐恪上前一步,肅拜道:“陛下深思熟慮,英明決斷。金人來勢洶洶,滅我大宋之心不死,就請陛下廷準,遷都南下,克日起行。”


    鄆王趙楷也是上前肅拜道:“陛下,金人大兵壓境,陛下九五之尊,身係朝廷安危,理當居於後方,指揮中樞,萬萬不可置身於險地。請陛下立刻下詔,遷都南下,以避金人兵鋒。”


    趙構上前肅拜道:“陛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身負社稷,豈能和金人正麵交鋒。陛下可派宿將留守東京,與番賊周旋,陛下宜速速南下,以安萬民之心!”


    趙佶輕輕點了點頭,在這種緊要關頭,還是親兒子靠得住。


    趙佶正要開口,又一個內侍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看到其手上拿到的公文,趙佶心裏邊不由得一沉。


    莫非,這又是緊急軍報?


    “陛下,金人派來使者,要求和議,這是他們的照書。請陛下過目。”


    趙佶一把拽了過來,打開一看,神情反而輕鬆了幾分。


    金人這份和議,來的正是時候,他正可以順水推舟。


    “你們以為朕願意南遷嗎?你們都看看,這是金人的照書,朕早已得到了密報,乃是不得已為之。”


    殿中大臣個個心驚。原來皇帝早已得到了金人和議的意圖,今日隻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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