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再出現時,是在廁所門口。


    黑衣保鏢麵色慌張,見她身影,立刻聯係其餘人。


    “太太,您去哪兒了?”


    “我去哪兒應該不需要向你匯報吧?”


    明徽板著臉,聲音略帶慍意,“這麽近的距離,你們都能跟丟我,要是我出了什麽事,你怎麽負責?怎麽向霍硯深交代?”


    她先聲奪人,說得保鏢無地自容。


    “是我們疏忽,以後不敢再犯。”


    明徽轉身,不聽他解釋。


    一旁保鏢急忙跟上去,“太太,您去哪兒?”


    “備車,迴家。”


    “是。”


    ……


    明徽迴到霍家時,遠遠看見院落中傭人保姆站成一排。


    她下車,幾名保姆偷偷朝她張望。


    明徽進了院子,為首的是紅紅,她問:“怎麽迴事?”


    紅紅膽怯望一眼室內,結結巴巴道:“老太太來了,說我們沒大沒小,罰我們站規矩。”


    明徽眉心更緊蹙,她揮揮手。


    “不用站,都散了去忙吧。”


    她主張各司其職,隻要將個人職責範圍內事情做好,她不拘束給她們自由。


    畢竟人家隻是簽訂勞動合同的保姆,又不是奴隸,該有基本權益和自由。


    可她這位婆婆不同。


    出身世家,縱使家道中落,自小熏陶出的觀念也從未改變。


    保姆傭人是奴隸,是主人的物件,雷霆雨露都該受著,不受就要挨罰。


    保姆們聽她這話都高興,急忙散開。


    紅紅邁步要走,忽地又站定指指裏麵,小聲道:“太太,那位今天是帶著王媽迴來的,劉姨在屋裏受罰呢。”


    聽完這話,明徽眼皮一跳,來不及多說一句,便進了門。


    劉姨照顧她多年,兩人已生出母女情誼。


    當時是她與她一起趕走王媽,不知如今會被這得勢小人如何羞辱。


    進門,偌大客廳無一點聲音。


    明徽越過玄關。


    入目,兩名健壯保姆強按著劉姨跪在地上,狼狽,毫無尊嚴。


    “你們在幹什麽?”


    明徽竭力壓製情緒,心髒撲通通跳動聲音如即將噴發火山,醞釀怒意。


    兩名保姆見到明徽陰沉臉色,心頭一顫,偷看孫相宜。


    孫相宜正在不遠處露台飲茶,巍然不動,安定兩人心思。


    保姆表情重新繃緊,更用力,更沉默。


    明徽怒斥,衝上去撥開兩人,“鬆開!”


    保姆隻當沒聽到,不說話不應聲不鬆手。


    “小姐……”


    劉姨隻嗚咽一聲,又被兩名保姆捂住嘴。


    明徽心知肚明,始作俑者在陽台。


    她深唿吸一口氣,強壓心中騰然怒意,聲音顫抖,安慰劉姨,“您先忍一會兒。”


    劉姨搖頭,淚流滿麵。


    孫相宜此次來就是故意找她麻煩,明徽此時去,是主動踏入刀山火海。


    她轉頭,看明徽身影。


    陽台。


    孫相宜手裏捧著本時尚雜誌,身後王媽為她捶背。


    明徽掃一眼兩人,垂眸,為她茶杯添上茶,“媽,您來怎麽不早說,家裏也沒人招待您。”


    “不歡迎?”


    孫相宜這才偏頭看她,又道:“我來確實該向‘您’通報。”


    她語氣不陰不陽諷刺,抬手翻動雜誌頁麵,“敢越過我開除老宅的人,是硯深給你的權力,還是你眼裏早沒我這個母親?”


    明徽麵不改色。


    孫相宜這一遭,她早有預料,也想到她來的目的。


    今天她來,為王媽撐腰是其次,最主要是敲打明徽。


    封建大家庭中,大家長擁有至高無上決策權與知情權,明徽越過她開除老宅的人,是挑戰她權威。


    由此,她更氣惱的是明徽的態度。


    開除保姆罷了,一個物件而已,隻是明徽處理這物件竟是越過她,也不和她匯報,太過分。


    明徽瞥一眼王媽,後者麵上表情微妙,沾沾自喜,幾分得意,幾分不屑。


    她是老宅的人,就算巴結不上明徽也有孫相宜做後台。況且按道理,明徽念她身份該尊敬她,可竟膽大將她趕出霍家,實在不識好歹。


    “辭退王媽,確實是我的決定。”


    明徽悠悠坐下,為自己倒杯水,“當時我高燒不退,肚裏又有孩子,使喚王媽叫車,她竟先去詢問程玉,而後更是撒潑耍賴不聽吩咐不叫車。還是劉姨一心護我,帶我去了醫院。如果不是及時趕到醫院,隻怕您現在不僅見不到我,也見不到孩子了。”


    飲了口茶潤潤喉,她才又道:“王媽是您身邊的老人,我原本也信她。可沒想到她會對我這麽絕情,我心被傷透,更不放心把這樣的人放在您身邊。所以擅自將她開除。”


    話音落,王媽看見孫相宜遲疑表情與流露出幾分不悅。


    刹那間,她唿吸放緩,急忙辯解,“老太太,是程小姐強迫我。少爺說不準太太離開霍家,一切事宜交給程小姐做主。太太高燒之後我去找程小姐,是她不讓我叫車。您知道,我一貫聽從主人吩咐,既然少爺下了命令,我便不敢逾越少爺命令。”


    她說得誠懇,聲音哀痛,“要是我早知太太境遇如此危險,絕不會聽從程小姐命令的!”


    “當時我幾乎眩暈,站都站不起來,你看不出我境遇如何嗎?”


    明徽發怒,將茶杯重重磕在圓桌上。


    王媽惴惴,竟撲通跪下,打起感情牌,“老太太,我跟在您身邊十幾年,您不知道我的性格嗎?在我心裏您從來都是明辨是非,不然我不會跟您這麽長時間,您不能以隻言片語定我的罪啊!”


    明徽冷哼一聲。


    孫相宜臉色有一絲鬆動。


    明徽迴頭看一眼劉姨,又道:“媽,當初要不是劉姨救我,我早命喪黃泉了。如果是因為辭退王媽您才罰她,那劉姨才委屈。是我嘴饞,命令劉姨煮酒釀,後來兩人因為酒釀發生爭吵,也是我辭退王媽,劉姨為王媽求情,我沒同意。”


    明徽聲音鎮定,手卻顫抖,喉嚨悶堵得難受。


    “劉姨年過五旬,您讓一位老人家下跪,是打她臉,踩她尊嚴。”


    孫相宜一動不動,沒說話。


    半晌,她才道:“事情大體我都了解。”


    明徽目光落在院外青鬆綠竹林中。


    昨夜下了雪,到此時尚未消散,雪壓枝頭,逼得竹身低垂,姿態恭敬。


    “說到底,此事罪責全在程玉,王媽有心思幫你,可最終還是礙於程玉命令。她的錯暫且擱置——”


    明徽臉色冷下來。


    暫且擱置,就是要護犢子了。


    “至於你,越過我擅自開除王媽,有錯在先,該罰。”


    孫相宜一板一眼,端起茶碗喝口水,“明徽,你給王媽道歉,這事情就過去了。”


    “我道歉?”


    明徽抬眸,犀利反問:“我有什麽錯?”


    “你的錯還用我說嗎?”


    孫相宜語氣平靜,一派公正模樣,“你道歉,這事過去。”


    明徽嘴角淺淡笑意消失,轉眼安靜凝視孫相宜。


    她的婆婆,一個自詡最公正,最重規矩的女人,竟然讓她和一個做錯事的保姆道歉。


    是為了所謂公平公正,還是要借此為名義發泄不滿?


    明徽收迴目光,“我沒錯,不道歉。”


    “明徽!”


    孫相宜聲音突然拔高,臉上怒意分毫畢現。


    “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戰我權威。別忘了,硯深還沒成霍家主人,你還站不到我頭上!”


    明徽麵色不改,“媽,你想多了,我從未想過挑戰您什麽。”


    她站起身,踱步,“我不道歉。一則,我沒錯,錯的是她;二則,我認為,一個連孩子都保護不了的母親,算不上是母親。”


    孫相宜臉色微不可查的變化一瞬。


    明徽腳步在陽台邊停下,轉身,後腰倚靠欄杆,“她害我差點失去孩子,我隻開除她,是對她最大仁慈。否則,作為一個母親,我有更多方法折磨她。畢竟,哪個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您說是吧,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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