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恭送的眼神中過了神武門,沒有走主道去第一座山頭,而是從山下的“琥珀湖”順著幾座山頭下“清溪河”遊船往上,一路風景不斷,看得李太真驚喜不已。


    其實山頭並不高,禦風一會兒就能到山頂,但身在山中看山和山外看山明顯不同,單就那些連綿宮闕,空中景廊,懸空大殿,就不是身在其中能看得過癮的。


    下了遊船,也到了羅武宮的最後頭,放眼瞧去,黃瓦紅牆,白玉雕欄,延綿一片的殿海,正是皇宮舊址,氣魄有,壯麗也有,是個金碧輝煌,莊嚴絢麗的景象,可李太真總感覺還不如前頭的景色好看。


    梅姨瞧她皺著好看的眉毛,一下子就猜中了她的心思,便笑道:“終究是人間的皇宮,不是天上的仙台,多了些森嚴殺伐的氣度,自然會讓人感覺氣悶,隻要是修行之人,都不會太喜歡皇宮的,自然也就沒有前頭的感覺好。”


    李太真忙靠她近些,誠心誠意誇讚道:“小姑姑真是厲害,一下就點中我的死穴了!”


    梅姨嗬嗬大笑。


    簡欣與簡愛並肩而行,遠眺著皇宮某處的殿簷。


    簡欣笑道:“你打小就去了外頭,估計連家裏什麽樣子都忘了。”


    簡愛搖搖頭,“記得很清楚,連院裏的桂花樹上有幾道劃痕都記得。”


    簡欣出去得太久,倒是都不記得了,看著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妹妹,猜想著她小時候看到的是怎樣的風景,一時間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簡愛忽有所感,扭頭看向自家姐姐,見她欲言又止,便笑了下,問道:“怎麽了?”


    醜丫頭不隻是病好了,樣貌開始迴轉,短短時間裏,好像連著心境都變化了不少,簡欣迴過頭,似乎是不敢看她,又似乎想起了別的,定了定神,這才輕輕問道:“你怪不怪姐姐?”


    聽到這話,簡愛瞬間低下了頭,麵上陰沉的可怕,使得本就醜陋的麵容變得有些猙獰。


    打小就經常聽到父母念道著姐姐,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口中的那個人,直到他們都去了,也不見她迴來看望一眼,怎麽可以不怪?


    家裏本就沒有幾口人,終於見到了唯一的親姐姐,不但沒給自己一絲好臉色,更是對自己愛理不理,怎麽能不怪?


    我生病了你不來,我去找你你不見,甚至我一個人呆在家裏害怕,隻是找了梅姨來,你還闖上門來咒罵,你是我的親姐姐啊!你知道讓我害怕自己的姐姐是多麽的可怕嗎!


    “怪你,還恨你。”簡愛聲音很輕,與她的麵目表情極度不符,以前不談起這些,還可以將其埋起來藏在心裏,至少不會讓自己太過傷心難受,可以現在提起了,又想起了,諸多的事情就會糅合成一團,卡著胸腔連唿吸都困難起來。


    “你是我姐姐,不管你有什麽苦衷,都不應該拋下妹妹,我不是嬌生慣養的女人,我能吃苦,我什麽都可以做,你就不可以不要我,不理我,你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就應該怪你!”


    話語裏滿滿的怒氣怨懟,可簡愛麵上的陰霾突然間就消失了,她再次扭過頭來看向簡欣,笑了笑,可笑得並不好看。


    簡欣怔怔地看著她,眼中閃著複雜的光,忽得伸出雙手捏住她的臉,氣急敗壞道:“既然還認我是姐姐,就給我好好忍著!我就是做錯了也不許怪我!”


    “真是長本事了!居然敢怪姐姐!以後再也不許說怨我的話!聽到沒?聽!到!沒!”


    簡欣雙手用力,把簡愛的圓臉都給扯成了方形,嘴裏問著聽到沒,卻雙手扯著臉皮肉一鬆一放,就是不讓簡愛說話。


    梅姨突然轉過頭,氣罵道:“欺負自己妹妹,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簡欣停了手中動作,眯眼笑道:“那我找簡川的麻煩去?”


    簡愛被扯得極疼,眼中含著淚,反而笑了起來,話語含糊問道:“那個沈躍淵是怎麽迴事?別人不認識姐姐也就罷了,簡洪不可能不認識姐姐的,這不是故意讓他踢鐵板麽?”


    聽到這話,李太真連忙豎起了耳朵,聽完梅姨一番訴說,這才曉得簡家這邊也被鬧騰的不安生。


    簡洪,簡丹的堂弟,同是簡家大地仙簡語堂的親孫子,早些年一直居住在雙生洲最北的商靜城,跟那沈躍淵年紀相仿,又就讀在同一所學校,那些年兩個少爺走得極近,算是一對惹了不少“好事”的好哥們,隻是後來家裏缺人,就把他調迴了羅武城辦事。


    身後有著大地仙老祖,簡洪這些年在羅武城很是吃得開,位子越坐越大,在家裏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這次簡家議事的安全就是他全權負責。


    “簡四海的事情出來之後,那沈括隻怕是心驚膽顫的沒睡過一天好覺。”似乎是想到了那人的憔悴樣,梅姨突然嗬嗬大笑起來。


    “那他還讓沈躍淵來?”簡愛問道。


    “心神焦慮,失心瘋了唄。”梅姨打趣了一句,然後搖搖頭,“沈躍淵應該是自己跑來的,估計都沒跟他老爹打招唿,不然以現在的局勢,他哪裏敢這麽囂張。”


    簡欣嗬嗬笑道:“那小崽子本就是混賬玩意,仗著跟簡洪混得熟,跑來了又被好吃好喝的接待著,哪裏會去多打聽?此時成了階下囚,估計還在那裏罵娘呢!”


    簡愛不願把自家人想著這麽壞,輕聲道:“簡洪就算是為了家裏,也不至於故意去坑自己的昔日好友,會不會是簡洪為了保他?”


    梅姨笑道:“也不是不可能,抓起來打一頓板子總比跟簡家鬧翻的好,不丟命,就能活,還能看簡家的態度。你這樣一想,說不定沈躍淵就是衝著這事來。”


    老狐狸,小狐狸,一窩一窩的!李太真暗暗裏歎了口氣。


    ……


    最後一座山頭的懸空崖壁上,一條瀑布傾瀉而下,菲菲煙雨化出三條彩虹,其間一座閣樓橫跨瀑布隱藏在彩虹之中,匾額上書寫著“飛虹閣”,是簡家大地仙簡語堂的住處。


    閣樓外迴廊環繞,有觀景亭三座,一般極少有人來此,但今日有一站一坐兩人身在其中。


    簡丹扶著亭柱,看著山下一艘遊船緩緩上遊到皇宮舊址處停下,幾個下船的女子進入皇宮消失不見,這才轉身重新落座,神色嚴謹且恭敬的看了眼對麵須發全白的“年輕人”,說道:“爺爺,該來的都來來的。”


    “你決定好了?”大地仙簡語堂的問話極輕,平淡且聽不出一絲感情,隻是在出聲之時,周身似有氣息流轉,無形的壓力朝外奔放,刹那間把那彩虹咬出一塊空缺。


    “不改了。”簡丹忽然笑了起來,“孫兒不孝了。”


    “這才是我的孫子,哪有不孝?”無形壓力倏地消失不見,簡語堂哈哈笑了起來,此時如是一個普通老人,還是一個大嗓門,“修行之人審時度勢是好的,但也不能太過卑謙,更何況你還是簡家人,是我簡語堂的孫子,該硬氣的時候就應該硬氣起來。”


    他笑望簡丹,“你這樣挺好,以後沒了我,有你也行。”


    簡丹收斂起笑容,跪坐著後退兩步,直起腰,恭恭敬敬的磕頭。


    簡語堂笑問道:“簡瞬不能殺了,你是不是很失望?”


    簡丹沒抬頭,“剛剛知道身世那會兒會失望,現在不會了。”


    “起來吧,我都沒怪罪你,你扯的什麽心理負擔。”簡語堂站起身子,來到亭邊,看著遠處的殿宇笑道,“我一門心思修心不假,可又不是渾沒腦子,老鬼的安排我豈會不知?不過是懶得打理,簡家隻要是簡家人的簡家,誰當家主我並不介意。”


    簡丹來到他的身後,卻沒有給這個老爺子麵子,“但是爺爺做錯了。”


    簡瞬仗著有簡語堂做後盾,在簡家成了一言堂,一手把控家族資源不說,更是壓得各位長老的身份不上不下,除了簡語堂這一係分家,旁係在外頭看來,不過是個笑話而已,其實威信早已全無。


    沒有了礦區資源,簡家可說是江河日下,早已經被各大家族腹誹不已,若是這樣的局麵一直持續,說不定不等安曲甘三家動手,自己這邊就已經開始造反了。


    簡瞬身為家主,不關心家族底蘊來源,不想辦法破局,就不配做家主的位置。更別說他為了穩固自己的家主地位,使得簡四海和簡化成等一大批長老動了歪心思,就更是一個不得人心的舉動。


    簡丹在插手礦區賽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以全部放棄,但是絕不定讓身邊的人跟著受苦,現在撥正還來得及,再晚一點,就不是受苦這麽簡單的事情了。


    所以他猶豫再三後,便跟爺爺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沒有看慷慨激昂,也沒有畏畏縮縮,隻是平淡講來,爺爺還是爺爺,家人仍舊是家人,隻有簡瞬必須讓出位置,爺爺必須幫自己,沒有討價還價,而是與爺爺說必須。


    他心境之平和,竟是活了這麽久,第一次在爺爺麵前才有。


    “你兩個爹都不行,我以為你也就這樣的了,沒想到你突然就透徹了,不算晚,很好!”


    “年輕人”簡語堂忽然伸出手,一把拍在中年人簡丹的頭頂,情景有些滑稽。


    簡丹縮著脖子,像個孩子般嗬嗬大笑。


    簡語堂揉了揉他的腦袋,突然問道:“怎麽就沒有找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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