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京城府尹送來一道帖子請柳府禦史夫人汪氏到衙門走一趟,府尹有要事相詢。


    汪氏不知所為何事,但看著架勢已經是心虛了幾分,如果不是傷筋動骨的大事,京城衙門不會如此行事,雖說是‘請’,但是誰都知道是為了顧忌禦史府的麵子,實際上與抓捕也沒什麽區別,不過是聽上去客氣點兒罷了。


    汪氏賠笑著問那送信的差役,“不知府尹大人召民婦前去所為何事?我家老爺在朝中未迴府,要不等他迴來,親自去拜訪府尹大人可好?”


    那差役麵無表情,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所為何事夫人到了就知道了。還請禦史夫人快著些,卑職公務在身,耽擱不得。”


    禦史夫人見對方絲毫沒有通融的意思,塞了銀子也沒收下,心中越發沒底,但覺得自己好歹是禦史夫人,也不敢對自己如何,便咬牙帶著一個仆婦坐著府裏的馬車去了衙門。府裏一下子炸了營,老夫人在病榻上也不得安心修養,趕緊讓府中家丁去通知老爺。


    夫人本來猜測著官府傳喚是為了府裏小姐的事兒,難道是蕭翊或者潘又斌將迷香的事兒告到官府了?但是又覺得不可能,無論是蕭翊還是潘又斌都不會這麽蠢將自己卷進去。這麽一想還多了幾分膽色。誰知進去就被扣下了,好在沒有三堂會審,隻問了話,簽字畫押後便關進了女囚大牢裏。


    柳禦史在宮門口見到了神色焦急的家丁,這才得知汪氏被官府請走了,大驚之下趕緊四處打探,這一打探不要緊,驚得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原來京城府尹接到密報,破獲了城中最大的一個放印子錢的錢莊,涉案銀兩高大上百萬兩白銀,此事傳到皇上跟前,天子腳下竟然出了這種事,皇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這事兒柳禦史當然也在朝堂上聽說了,但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家夫人會牽扯在裏麵。


    這個錢莊背後的老板其實是太子蕭衍,衙門當然查不到他這一層,也不敢如此深究,於是隻抓了錢莊的老板和幾個替罪羊。清查賬目時發現一本賬簿,汪氏也放了五千兩銀子在錢莊放印,於是便被作為同黨傳召到衙門問話。汪氏麵對賬簿上的一筆筆收支款項無從抵賴,隻能乖乖認罪。


    柳禦史自詡清流,夫人竟然做出這種事來,自是羞憤難當,跪在朝堂上向皇上謝罪,自請撤職。皇上念他一向勤勉,府中小姐又指給了太子為側妃,不能打了太子的臉,所以並未罷了柳禦史的官,隻訓斥了他幾句,說他治家不嚴,縱容家眷違反朝廷律法。雖然保住了烏紗,卻也讓柳禦史灰頭土臉,顏麵掃地。女兒不檢點出了醜事,夫人又貪戀錢財,私放印錢,柳禦史多年苦心經營的兩袖清風,國之砥柱的形象一朝崩塌,在同僚麵前抬不起頭來


    汪氏放在錢莊的那點兒錢數目不算大,經查明她隻是將銀子放在錢莊找錢莊的人代管,賺些印子錢,並未參與錢莊的管理和運營。而且京城中的官吏夫人拿點兒體己出來放在錢莊裏賺點兒零花錢的不在少數,隻是不像汪氏這麽倒黴被揪出來就是了。京城府尹看在了與柳禦史同朝為官的麵子上,奏明皇上,隻收沒了那筆放在錢莊的銀子便將汪氏放了迴來。


    汪氏在牢中已經享受了官家夫人的禮遇,住的是單間,還有柳府的那個仆婦伺候著,饒是如此大牢畢竟是大牢,吃了兩天牢飯,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向注重儀表的汪氏迴到禦史府時衣裳髒得不成樣子,發髻歪了,頭發好像亂蓬蓬的枯草,門房差點兒以為是哪來的討飯婆子。


    進府門的時候,柳禦史當著府裏下人的麵結結實實地扇了汪氏兩記耳光,汪氏的臉迅速腫脹起來,跟豬頭一樣。她張張嘴,卻沒敢像以往那樣囂張,隻畏縮著躲在仆婦的身後。


    柳禦史想休妻,這樣德行有虧的婦人不配做禦史府的當家主母。汪氏放下所有的身段苦苦哀求,日日跪在梅姨娘的屋外,向歇息在梅姨娘這裏的柳禦史祈求原諒,大少爺柳敬賢和四少爺柳敬涵也來替汪氏求情。後來還是老夫人發了話,“汪氏雖有過錯,但畢竟是賢兒和涵兒的母親,你休了汪氏,讓兩個孩子以後如何做人?”


    柳禦史畢竟看中嫡長子柳敬賢,也最疼愛隻有七歲的幼子,長歎一聲,將已經寫好的休書扯成兩半。汪氏雖然保住了夫人之位,但是顏麵掃地,在府裏已經毫無威信可言,連這一年來備受老爺冷落的翟姨娘和一向不受寵的李姨娘也能在她麵前冷言冷語,不時諷刺幾句,再也不像以往那樣畢恭畢敬。


    老爺還徹底奪了夫人的理家之權,收迴了府中庫房的鑰匙和賬房的賬本一並交給了梅姨娘。汪氏徹底失勢,灰頭土臉地躲在屋子裏不敢再出來,人也憔悴得兩頰都凹下去了,一下子好像老了十歲。


    汪氏從衙門大牢迴來那天,趙大玲去太清觀見玉陽真人了,迴到禦史府,在門口下馬車時,正好看到柳禦史用盡全力抽了汪氏兩巴掌,汪氏臉上鬆弛的肉皮都飛了起來,在空中晃蕩著。趙大玲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都覺得臉疼。


    看完這出鬧劇,趙大玲迴到外廚房,撫著下巴,以審視的目光看著在屋後的空地上劈柴的長生。長生在她的目光下坦然地劈著柴,落下的斧頭又準又穩,將木柴劈成均勻的細塊兒。趙大玲終於忍不住湊過去,探頭看著他的臉,“是你做的對不對?”


    長生仔細地將劈好的細柴碼放成一堆兒,才平靜地說道:“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趙大玲吃驚地張大嘴巴,繼而星星眼看著長生,嘴裏嘖嘖稱奇,“你連府門都沒出,是如何做到讓汪氏跌了這麽大一個跟頭的?”


    長生從水缸裏舀了水,一邊洗手一邊解釋道:“那個錢莊背後的老板是蕭衍,他為了培訓死士,需要大批的銀兩。光靠官員的孝敬是不夠的,於是就開了這家錢莊,躲在背後放印子錢,以謀暴利。兩年前,我查到了這家錢莊,無意中看到了一本賬簿,裏麵有禦史夫人的名字,汪氏投放的銀子雖然不多,但是一筆筆往來十分清楚詳盡,那時我便知道她參與其中。前兩日我讓蕭翊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向京城衙門檢舉了這家錢莊,並讓他們將輿論造大,傳到皇上耳朵裏,皇上沒想到在京城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操作著這樣事,盛怒下要求徹查。我又將當年看到的那本賬簿憑著記憶抄錄出來一份投到衙門裏,於是便將汪氏暴露出來。”


    趙大玲聽得目瞪口呆,“你腦子是人腦子嗎?兩年前看的一本賬簿,你竟然能憑記憶默寫出來!”


    長生神色自然,隻在闡述一個事實,“我六歲時便可過目不忘。”


    趙大玲徹底落入對長生的個人崇拜之中,要知道她當年就是為了躲避史地政這三門需要大量背誦的學科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理科。她隨即有些懊惱,“可惜沒能順藤摸瓜揪出背後的太子蕭衍。”


    長生挑挑好看的眉毛,“蕭衍躲在幕後非常謹慎狡猾,這兩年來也沒漏出破綻。此次時間有些倉促,來不及仔細布置,所以沒有牽扯出他來。不過毀了他的這個錢袋子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趙大玲眼珠一轉明白了長生急於揭穿錢莊的用意,嘴角噙笑道:“你就這麽著急替我出氣?”


    長生擦幹了手上的水珠,撫著她的臉認真道:“汪氏打了你一記耳光,我就要讓她被雙倍地打迴來。”


    趙大玲癡癡地看著長生,他從不在意自己受到的傷害和不公的待遇,即便他被潘又斌打得體無完膚,也從來沒有聽他提過報仇的事兒。她原以為他那顆悲憫的心永遠隻會寬恕,卻不知他還有如此霸道又睚眥必較的一麵。他看不得她受到哪怕一丁點兒的欺辱,即便他如今身為最低等的奴仆,沒有權勢,沒有財富,甚至沒有自由,但他還是會用自己的方式替她討迴這一掌之辱。


    趙大玲這才知道自家的男人可以在其他時候是一隻良善無害的小綿羊,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他就會化身為腹黑兇狠的狼,給敵人致命的一擊。這份反差萌讓趙大玲感受到了自己在長生心底獨一無二的與眾不同,那是他對她的情意,在意她勝過在意自己。她雀躍地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巨大的衝擊力撞得他退後了一步,然後才伸手接住她。


    趙大玲享受著他智慧的反擊帶給自己的自豪和快意,興奮地向他描述汪氏挨打的情景,“哇,你剛才真該去大門口看看那個場麵,當著那麽多下人的麵,柳禦史左右開弓,‘啪’地一下扇在汪氏的左臉上,聲音那個清脆哦,跟過年放鞭炮一樣,汪氏立刻就懵了,可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啪’地又是一聲巨響,右臉跟著挨了一巴掌。汪氏立刻就變成了豬頭,臉腫得鼻子和眼睛都擠在一起。就這樣……”趙大玲用雙手擠著自己兩邊的麵頰,將臉擠成了一個肉包子,引得一向麵色清冷的長生也笑了出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憐卿為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九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九夜並收藏憐卿為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