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掃了一眼籮筐裏滿滿的食材,以他做了好幾年廚子的經驗,自然能看出都是新鮮的,而且大部分都是剛采摘不久的。


    “墨世平,剛從山上下來吧?快進來歇歇腳。”店小二一把就拉著站在門口的黝黑少年進了客棧,就要把他按在一張長凳上,不由他同意或不同意。


    名為墨世平的黝黑少年略有些不好意思坐下,先輕拍去了些身上在大鱉山沾上的塵土,這才坐了在長凳上。


    店小二從後廚端來了一碗茶水,遞給了少年。少年伸手接了過去,“咕咚咕咚”幾大口便喝完了。這一路蜿蜒曲折的山路走來,少年確實是感到有些疲憊和口渴了。


    “謝謝啊,李發財。”少年遞還迴去了茶碗,沒有忘記道聲謝。


    原來店小二名為李發財。


    旁邊不遠處的太子李慕之聞言,嘴角上翹,便覺得這店小二更加有趣了。


    “哈哈,這名起的和這一間客棧屬實相配,這叫瞎貓碰見死耗子,緣分。”曹東輕笑道。不過他也是壓低了嗓音說的,隻有這一桌的三人能聽到。


    一旁的李慕之皺了下眉頭,稍稍偏向曹東,輕聲說道:“武師,這名字自有爹娘起,無論是什麽樣的名字,大概都寄托著一份期盼,咱們還是不好隨意評論的。”


    曹東撓了撓腦袋,抱歉道:“公子說的是,老曹一個大老粗,出口成章了。”


    李慕之無奈的搖了搖頭,又解釋道:“這不叫出口成章,這叫口不擇言。武師,有空還是得多看看書的。”


    曹東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內心卻想著,得了吧,念書這玩意,我老曹是八輩子打不著交道了。


    國師魏禮端起茶碗,喝了口當地釀產的大麥茶,輕聲說道:“公子,這位名叫墨世平的少年,不簡單。”


    李慕之聞言,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這一路上極少開口的國師魏禮,居然舍得為門口坐在長凳上的這個相貌普通的黝黑少年說上一句,而且還加上了個一個不簡單的評價。


    李慕之又仔細看了幾眼黝黑少年,除了這所背的籮筐頗大,能說明這少年氣力頗大之外,並沒能看出什麽端倪,而這少年明顯是靠著販賣這些食材為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氣力較之常人大上些也是正常。


    李慕之歎了口氣,實在是看不什麽了,隻得作罷,輕聲開口道:“老先生,弟子眼拙,願聞其詳。”


    一旁的曹東倒畢竟是練家子出生,看出了些苗頭,不過他也不好插嘴,畢竟以自己的身份能坐著在這二位身旁,放在紫禁城已算是僭越了。雖然曹東是個大老粗,但能坐到大內禁軍總教頭的位置以及破格提拔為太子的武師,也不會真是個直來直去,沒有腦子的武夫。


    國師魏禮放下了茶碗,開口解釋道:“公子,你看那位少年,是否年齡應該在十五六歲左右?”


    李慕之點了點頭,單從外表來看,少年的年齡應該不大,十五六歲差不多。


    魏禮卻搖了搖頭,說道:“但我以觀骨知形的小道術看,那少年真實年齡隻少不多,應該在十三歲左右。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畢竟每天上山下山,風裏來雨裏去的,也是會讓他看上去年齡偏大一些。我覺得他不簡單的地方,是他走路的步伐和唿吸,自他進客棧的每一步都走的不急不緩,哪怕是卸下了等人高的籮筐,步伐卻也沒有變,每一步下腳的力度和之前背籮筐時相差無幾,唿吸亦是如此。”


    “啊?”雖然有了國師魏禮的一番講解,李慕之卻仍是一頭霧水,他並不覺的這有什麽稀奇的,尋常人走路難道還會故意一腳踩重一腳踩輕?故而李慕之又開口說道:“這少年步伐不變,應該是他自身氣力充足的原因。”


    魏禮見狀,看了一眼旁邊的曹東,曹東立馬心領神會,輕聲開口道:“公子還未曾習武,有所不知,這少年的步伐確實如同老先生講的一樣,可這並不是簡單的氣力充足就能解釋的。這個少年如果不是刻意的去訓練過,在身負的重物放下的時候,步伐和唿吸肯定會有所變化。當然,踏上習武之路的人也是能做到的。可這少年依我所見是沒有練過武的,那他這步伐和唿吸還能保持一致就有些說法了。”


    “原來是這樣。”李慕之點了點頭,仔細思索了一番。那這確實是有些奇怪了,當然,他肯定不會認為一個忙著維持生計的少年會去刻意訓練這步伐和唿吸的一致。


    一旁曹東等李慕之思考了片刻後又開口道:“公子,那剩下的解釋就是,這少年的身體素質和協調能力沒有訓練過就好的異於常人,所以他可以很自然的就做到這一點。”


    國師魏禮點了點頭,補充道:“應該是他自小就常吃一些珍貴的草藥,所以使得他的身子骨較常人好得多,這也是他看上去年齡偏大的原因之一。”


    李慕之想了想,輕聲答道:“這大鱉山也是附近有名的奇怪的地方,興許是這大鱉山裏盛產這些能強壯身體草藥吧,靠山吃山,這少年自幼便靠山而活,故而得以如此。”


    “也許吧。”國師魏禮不置可否,沒有多說什麽。


    而實際上,國師魏禮還是略有失望的,因為這太子李慕之沒能更深入的繼續思考一層。


    得到了我魏禮一句不簡單評價的人,難道就是因為這樣簡單的原因嗎?難道你李慕之從小服用的天材地寶就少了嗎?你問問你自己能不能做到?肯定是不能的。這看似麵相普通膚色黝黑的少年分明就是常年食用一些珍貴到以你太子身份都沒機會吃過的草藥才會有這樣的身體素質。實際上,魏禮的那句不簡單,不是給那個名為墨世平的少年的,而是給他的背後之人的,不簡單啊。


    如果李慕之能想到這一層,那魏禮還會和他多說幾句。比如他魏禮聞味便能辯得那個少年背來的籮筐裏,確實是有一些能夠補充元氣的草藥,不過都是很普通的罷了,大鱉山並不是該少年吃的珍貴草藥的來源。又比如為什麽他之前獨獨相中了這名為一間客棧的客棧,原因不僅僅是這一間客棧身處偏僻,頗為符合他魏禮喜歡的清靜,更多的是為什麽周圍那麽多客棧,獨獨這一家卻沒有一個旅人。而進來之後,這些也都符合了國師魏禮的猜測,這的掌櫃明顯是毫不在意這一間客棧,興許隻是個掩人耳目,隨手為之的客棧,你說這掌櫃怪也不怪?


    如果李慕之想不到那一層,那國師魏禮也不會和他過多的說這些,因為時機未到,李慕之還需要更多的曆練才有資格讓他多說兩句。


    國師魏禮將餘下的小半碗大麥茶端起,一飲而盡。


    “這大鱉山,還真是水淺王八多,有意思的很。”


    客棧門口處,店小二李發財從大籮筐挑選了好些個新鮮的食材,有鮮嫩的筍子和雞樅菌菇,一大把的蕨菜,一條肥美的野生鯽魚和一隻不大不小的野兔。


    黝黑的少年墨世平見狀,樂嗬嗬笑道:“今天來客人了是該多選點的。”


    店小二李發財悄悄伸出食手指了指客棧裏的坐著的三人,壓低了嗓音說道:“瞧見沒?那打扮,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哥。公子哥懂不?肥羊懂不?”說罷,又撚起了三根手指悄悄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墨世平笑了笑,沒多說什麽,麻利的把李發財挑中的食材從籮筐中拿了出來,給他送到了後廚去。


    李發財挑完食材,又屁顛屁顛跑迴了李慕之的一桌旁,說道:“幾位客官多半是外地來的旅客,不過應該都聽過這大鱉山的野味,那是一絕。今天容小的給幾位爺露兩手,做幾道當地有名的野味,如何?”


    李慕之點了點頭,說道:“自然是好的,勞煩你了。”要是之前國師魏禮沒和他提那個黝黑少年墨世平的事情,他也許還有興趣和這店小二打趣一番,不過當下嘛,自然是沒了興致。


    店小二李發財得令,立馬答道:“好嘞,幾位客官稍等,我這就去準備。”便一溜煙跑去了後廚。


    李慕之雖自小貴為太子,在紫禁城長大,可以說是一唿百應,卻也沒有染上驕橫跋扈的壞毛病。反而他還以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作為為人處世之道。這也正是國師魏禮願意高看他一眼的地方,甚至說,如果李慕之能在此番遠遊之後達到他的期望,他將李慕之真正收為弟子也未嚐不可。屆時,李慕之才可能知道,區區一個南部的李氏王朝的太子,相對於魏禮弟子的身份而言,格局太小了。而李氏皇帝那點爭權的小心思,魏禮可以說是一清二楚卻置之一笑,隨他去吧。我魏禮想要的東西,你父親湊合,懂一點皮毛。你兒子不錯,將來可能懂的更多,甚至能成為我的同道中人。而你,現任的李氏皇帝,安心當個享樂皇帝吧。


    李慕之不是愚笨之人,他漸漸迴味出了之前國師魏禮一開始的那句不簡單和最後的一句也許吧,這其中大有深意。


    於是乎,李慕之站了起來,對著國師魏禮一拜,輕聲說道:“讓老先生失望了。”


    一旁的魏禮似乎並不驚訝,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而另一旁的曹東卻驚訝的要掉了下巴,這一路上雖然太子很敬重國師魏禮,可曹東卻沒有想到太子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當然他也沒想明白李慕之哪裏讓魏禮失望了。可是給曹東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問上一句為啥子,隻能自顧自的大口喝著大麥茶掩飾尷尬。


    後廚,墨世平已經將食材都安置在了砧板旁。店小二李發財進來了,笑嘻嘻的拍了拍墨世平的肩,伸手遞出去了一錢碎銀子。


    “這麽多?”墨世平嘴上疑惑道,不過他也是趕忙收好了一錢碎銀子放進了錢袋,怕李發財出爾反爾,畢竟李發財可是有名的鐵公雞,平日裏結算菜錢的時候,老嚷嚷著能省一點是一點,能不多給絕不多給。李發財畢生的夢想就是攢夠錢了,將來能從掌櫃那兒盤下這棟客棧,自己好好經營經營,賺更多的錢,娶個漂亮的媳婦兒,生倆大胖小子,一個負責當後廚,一個負責當店小二,至於李發財自己呢,自然是當個每天醒來就數錢的甩手掌櫃嘍。


    李發財伸出手掌,故作要奪迴的樣子,笑嘻嘻的答道:“這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咱兄弟倆誰跟誰是不是,你見過哪個大哥不罩著小弟的?”


    墨世平笑了笑,沒多說什麽,擺擺手,說道:“不耽誤你了,走啦!”有些事情,放在心裏比掛在嘴邊要好。墨世平從小到大確實都是靠著大鱉山混口飯吃,性子靦腆,沒什麽朋友,這李發財算一個。這也是為什麽墨世平無論李發財的客棧有沒有生意,每趟下山販賣食材,都要走一遍這一間客棧。平日裏多是沒客人的時候,李發財也不會買什麽葷腥,隻會挑選一些個便宜的素食,幾文錢的買賣罷了,比起墨世平要去的其他出手闊綽的客棧可謂天差地別,而且這一間客棧還是最偏僻的角落,往往來這裏還得多走一圈。不過,這個有些黝黑的少年就是樂此不疲,哪怕隻是聊上兩句也挺好。


    墨世平背上一人高的籮筐,快步走出了客棧,接下來還有好幾家客棧要去呢。少年心想著,這次出門賺的挺多,待會兒去鎮子裏的老王家的酒館買些當地有名的“猴兒釀”,再順道買些下酒菜帶迴去,大爺爺嘴邊可是常常嘮叨到老王家酒館的“猴兒釀”,說是雖然比不得真的猴兒釀的猴兒酒,也差不離太多了。墨世平那時聽到了,驚訝的問道:“難不成猴子還會釀酒?”記得當時大爺爺舔了舔舌頭,似乎真的是在迴味真正的猴兒酒的味道,過了好一會才慢悠悠的答道:“有的。這世界大得很呢,這大鱉鎮小的很呢。”從那時候起,墨世平就想著,以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出大鱉鎮走一走,看一看,外麵肯定有比猴兒釀更好的酒水吧,到時候帶迴去給大爺爺嚐嚐,然後向他吹噓一番自己肯定像書裏常寫到的那些個武功很厲害的遊俠一樣,仗劍遠遊,意氣風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墨世平抬頭看了眼天空,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於是這個身著麻衣,背著籮筐穿過繁華鬧市的少年悄悄加快了腳步,最好趕在天黑之前迴去呢,免得大爺爺等久了著急。


    天色漸黑,小鎮的老王家酒館來了一個客人。看上去像是一個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老儒生,花白的頭發整齊的盤起,頭戴峨冠,身著一襲老舊卻幹淨的青衫,腰間別了圓形一枚古樸玉佩。


    “買酒啊?”一個粗獷的大漢瞥了老儒生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像這種窮酸書生他見的多了,多半是買些劣勢的酒水,多半是喝到一半開始來感覺了,或是吟詩作對賣弄自己的才華,或是大罵世道不公,千裏馬遇不著伯樂。


    “嗯,聽一個老朋友說,你們老王家的猴兒釀是一絕,路過這裏,特地來嚐一嚐。”老儒生答道。


    大漢聞言,收起了懶散的架勢,立馬殷勤了起來,要將老儒生請了進來,邊請邊說道:“喲,客官有眼力見兒,咱這大鱉鎮就屬咱釀的酒最好,咱釀的酒裏頭啊,就屬這猴兒釀最香。不瞞您說,咱家這猴兒釀可是實打實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老儒生搖了搖頭,示意不必進去,說道:“不進去了,麻煩給老朽一壺就行了,好帶著去拜訪老友。”


    “好嘞,您稍等片刻。”大漢立馬轉身就進店裏去取酒了。


    “噠噠噠”身後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老儒生轉頭看見,一名在夜色下顯得有些黝黑的少年背著個等人高的大籮筐正快步向這裏走來。


    此時,剛好大漢取了一壺猴兒釀出來了,遞給了老儒生。大漢看向一旁剛剛來到的少年,笑眯眯的問道:“今天來的有些遲了啊,還是同樣的一壺燒刀子?”


    少年擦了把額頭的細汗,搖了搖頭,答道:“不呢,王叔,今天買一壺猴兒釀。”


    大漢驚訝了一番,打趣道:“喲,臭小子發財了啊?確定是猴兒釀一壺?一壺可要一錢銀子呢,雖說是老客戶了,但也不能便宜一文。”


    墨世平靦腆的點了點頭,指了指背後空空如也的大籮筐,解釋道:“今天貨物賣出去賺的多,想給大爺爺買點好的嚐嚐。”


    “好嘞,等著,臭小子。”大漢又轉身進了酒館去取酒了。


    不一會兒,大漢拎著一壺猴兒釀和一小袋尋常的下酒菜遞給了少年,嘴上說道:“拿去吧,王叔今兒心情好,多送你一碟下酒菜。”


    墨世平笑了笑,接過了猴兒釀和下酒菜,小心的放在了籮筐裏,對大漢說道:“多謝王叔了。”說罷,將錢放在了大漢手心裏,轉身就快步走了。


    大漢低頭望了眼手心裏的一錢銀子和多出來的五枚銅板,笑罵了一聲:“臭小子。”


    “唉。”一旁的老儒生歎了口氣。


    大漢疑惑的問道:“好端端的老先生因何歎氣?”


    隻見老儒生從懷裏顫顫悠悠的摸出了一錢銀子,頗為不舍的遞給了大漢,說道:“你家這酒還真是貴啊。”


    “哈哈哈,老先生走好,不送了”大漢笑著轉身進了酒館。


    月色下,之前頗為熱鬧的大鱉鎮也漸漸冷清了下來。老儒生獨自慢悠悠的走在了空蕩蕩的青石板街上,頗為糾結的望著手裏的猴兒釀,終於是揭開了封口,嚐了一口,滋味確實像那老家夥說的一樣,有幾分真正猴兒釀的滋味,便又嚐了一口,然後又是一口。


    最後,老儒生手裏拎著空空如也的酒壺,晃晃悠悠的走在青石板街,沒來由的說了一句古怪的話。


    “璞玉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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