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大鱉鎮的各家商鋪陸陸續續已經開門候客,一來是小鎮的居民都是樸素勤勞了一輩子的,比不得紙醉金迷的紫禁城,讓他們睡個懶覺那可不容易。二來呢,外地旅客也不乏趕夜路的,所以哪怕是一大早上,也有可能有旅客遊訪大鱉山,那他這衣食住行呢,又是一筆開支了,哪家有本事哪家就吃的下來,古話還是說得對的,早起的鳥兒不挨餓。其三,大鱉鎮地屬南部李氏王朝,自李氏先帝開國以來,傳下來大大小小上百條規矩,還有一些不是規矩的規矩,就比如這早茶。


    早起的大鱉鎮居民,多是鄰裏之間三三兩兩搭個伴,去一些個路邊搭棚的早茶店,有的點上一碗熱騰騰的小餛飩,搭上一小碟醬蘿卜絲兒,那滋味別提多香了。有的點上一碗剛出鍋的豆腐花兒,沾著一盤的醃製的小魚幹兒,一連吃上三大碗才心滿意足。期間,男人們多是說天侃地,若是上了點年紀的,就吹噓一下年輕時自個兒咋咋的,一旦有人起了個頭,其餘人就不服了,咋的就你能唄,誰還沒點吹噓的資本了,總之是誰也不服誰。女子們便更是家長裏短的嘮起嗑來,老王家那兩口子昨兒又吵吵的可兇了,老李家的母雞昨兒下了一個拳頭一般大小的蛋等等。這小鎮不大,有點八卦的事情就會傳了個遍。不過也都是過一過嘴癮,清一清嗓子,沒有誰會刻意去記住這些事情,吃完早茶站起身來忙活著一天的生計,晚上唿唿一通大睡,第二天起來指不定忘到哪去了。


    同樣,李慕之一行三人也早早的出了客棧。店小二李發財再厚的臉皮,也沒好意思留他們吃早茶,因為,這早茶有一個講究,必定是要去人多的地方吃才有味道,而這一間客棧實屬冷清,沒那個氣氛。


    李慕之一行三人在李發財的推薦下來到了小鎮中心最繁華的一間早茶樓。這間早茶樓名為“妙香樓”。在茶樓入口處,左右兩邊貼了一副對聯對聯,上書:


    “早也忙,晚也忙,忙裏忙外,飲杯茶去。”


    “日也煩,夜也煩,煩這煩那,拿壺酒來。”


    橫批三字“籠中雀”。


    李慕之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對聯,不由得感慨道:“這副對聯通俗易懂,短短幾句話把大鱉鎮居民的生活展現的的淋漓盡致,也許不單單是大鱉鎮,整個天下的百姓不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都是帝王的籠中之雀嗎?”


    一旁的曹東佩服的連連點頭,附和道:“公子果然是有大文化的,我老曹就沒讀出這個意思,果然公子才是出口成章。”


    身穿一襲黑袍的國師魏禮點了點頭,說道:“公子說的不錯,前兩句確實是說了百姓的辛苦生活,但橫批確實是...有點意思,籠中雀困而不自知猶洋洋自得...”


    說到這兒,國師魏禮忽然臉色鐵青,大滴的冷汗從額頭冒出。


    “國...國師?”李慕之見狀,吃了一驚,記憶裏國師魏禮一向都是風淡雲輕,從未見過有這般舉動,一下子驚訝的都忘記了在外要故意更改稱唿的約定。


    而一旁的曹東更是束手無策,隻能幹著急的看著。


    “唿...”下一刻,國師魏禮伸手抹去了冷汗,長舒了一口氣,臉色恢複如常。


    魏禮整了整衣冠,淡淡的說道:“無妨,隻是年紀大了,身體偶爾有些不舒服罷了。公子和武師先進去吃早茶便是,老朽先迴客棧歇息了。”說罷便獨自一人轉身離開了。


    “老先生...”曹東剛要開口提議不如三人一起迴客棧好有個照應,就被一旁的李慕之拽了下衣袖打斷了。


    李慕之搖了搖頭,對曹東說道:“武師,咱倆還是去吃早茶吧,老先生自有打算。”


    曹東點了點頭,這會兒他迴味過來了,堂堂李氏王朝第一供奉,實力生不可測,怎麽會突然身體不舒服呢,況且像魏禮這種修仙之人,壽命本就悠長,別看他現在童顏鶴發,並不代表他就真的是像尋常人一樣的老了。


    李慕之步行進了熱鬧的茶樓,可他的內心卻隱隱發寒,究竟是什麽讓國師魏禮如此失態?他不敢猜測,更不敢詢問。而他身後的曹東更是如此。


    魏禮一人獨自快步走向了一間客棧,他不斷的仔細推演思索著這從紫禁城出來後直至大鱉鎮一路上遭遇的種種,結果越是深究越是不寒而栗。這一路上,他似乎就像是一隻籠中雀一樣,被安排在了一條既定的線路上,稍有偏頗,便會被糾正軌跡,重新踏上原來的路線。


    魏禮想到了在大鱉鎮之前的一個鎮子停留的時候,本來一行三人是想是去大鱉鎮不遠處的青螺鎮的,結果一行三人在半路上的客棧聽聞了一行旅人談論這大鱉山裏的猛獸兇悍異常,甚至在深山處出了成精的猛獸,擇人而噬。而曹東便有些躍躍欲試,和李慕之一討論,便覺得可以走一趟大鱉鎮,看看虛實。而當時的魏禮也沒在意,隻覺得旅人是在吹噓,成精的猛獸豈是隨處可見的,不過如果真的有,也不妨去一趟,帶著李慕之長長見識也不錯。於是乎,一行三人便改道大鱉鎮。


    國師魏禮臉色陰沉,於袍中捏緊了雙拳,怒罵了一句曹東:“那個不長腦子的蠢貨...”


    “唉。”隨即魏禮又長歎一聲,他很清楚無論曹東會不會有那個建議,都改變不了一行三人會來到大鱉鎮的軌跡。幕後之人布局之人算清了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可以說,這一路上的遭遇到的種種,都是為他們量身打造的鳥籠。一環扣一環,直至他們來到這大鱉鎮。最讓魏禮失態的是,連他也不知不覺中招了,那一間客棧,分明就是魏禮自己選擇的。


    不知不覺,國師魏禮已來到了一間客棧門前。魏禮駐足不前,再次看向那一間客棧的目光頗為複雜。其實他心裏已將來龍去脈捋的八九不離十了,對於幕後布局之人也早已了然於心。


    魏禮收起了念頭,正衣冠,神色肅穆,執弟子禮,躬身朝著這一間客棧拜了下去,朗聲道:“弟子魏禮恭迎先生。”


    四下寂靜,沒有一人迴應。魏禮也未起身,一直保持著弟子禮,一動不動。


    此時,一陣慢慢悠悠的腳步從魏禮背後傳來。魏禮幾乎熱淚盈眶,他雖未曾轉身,不過以他的修為,聽著這腳步聲便能知曉,來人必是他所拜之人。


    “唉,上了年紀了,宿醉可真是讓人頭疼啊。”來人身穿一襲老舊青衫,頭頂峨冠,正是昨夜買了猴兒釀的老儒生。


    隻見老儒生憋了一眼前方正執弟子禮一動不動的魏禮,搖了搖腦袋,說道:“小魏啊,我說你一大把年紀了,咋還這麽死板呢,我以前就和你說過,你不知變通,古板,死板,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終究是不堪大用。”


    魏禮轉過身來,又執弟子禮一拜,沒有一絲不滿,反倒是一臉愧疚之情,輕聲說道:“弟子愚昧,讓先生失望了。”


    老儒生坦然受之一拜,沒有覺得有絲毫不妥。要知道魏禮可是權傾整個南域的李氏王朝的國師,更是被當今李氏皇帝忌憚到說出天之上始終還有一個魏禮,甚至魏禮還頂著李氏王朝首席供奉的名頭,所謂首席供奉,就是李氏王朝所能招攬的實力最強之人的名號,也就是說,魏禮的實力,是李氏王朝第一。想來在整個南域的明麵上,也是能排進前五。就是這樣一個可以說是文武雙全之人,卻被老儒生批評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不堪大用。而堂堂國師魏禮卻覺得沒有絲毫不妥,由此可見,老儒生的來曆,不是一句不簡單就能打發的。


    老儒生點了點頭,說道:“行了,別拜了,老朽還沒躺棺材裏呢,晦氣。”


    魏禮果然立馬收起了弟子禮,恭恭敬敬的站在了老儒生身旁。


    老儒生繼續說道:“你說說,自你進入大鱉鎮,我給了你多少次提示,你居然愚笨到現在才搞清楚,說出去丟人不?”


    魏禮一臉歉意的答道:“先生教訓的是,自進入大鱉鎮,這一間客棧是一次,那個背籮筐的少年是一次,這籠中雀又是一次,總共三次。是弟子悟性不夠,丟人了。”在來一間客棧的路上,既然已經猜到了是自己先生布的局,那魏禮還猜不出這些提示,倒也是說不過去了,畢竟魏禮可是謀劃了整個南域之人,可以說,是他親手將南域塞入了李氏的口袋。


    “嗯,朽木還算可雕,那你可知我此番布局意欲為何?”老儒生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一旁的魏禮輕聲答道:“可是那個背籮筐的少年墨世平?”


    想起昨天那個有些黝黑的少年,老儒生破天荒的笑了笑,說道:“是啊,我這次親自前來,一來是為了親眼看看他,雖說一直有線報,但總覺得不親眼看看不放心。二來,就是為了這次對他的考驗。”


    魏禮看著一向對著自己是一臉嚴肅的老儒生竟然笑了笑,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失落的,先生,您這是赤裸裸的偏心啊。


    不過魏禮隻敢心裏想想,自然是不敢說出來的,不過他很好奇,為何這個少年值得老儒生如此布局,甚至親自前來當考官。以他的眼光來看,此子確實是心性不錯,可要是放普天之下,也不能算特別了。於是乎,魏禮輕聲開口詢問道:“先生,不知這墨世平有何不同?”


    “唉。”老儒生沒有第一時間迴答,想到了昔年的一些往事,反倒是歎了口氣。


    “墨世平,墨...難道是...”一旁的魏禮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似乎是猜到了。


    老儒生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猜得不錯,是那二人的孩子。當年,算是老朽欠他們一個人情,所以這一次還給墨世平。他如果通過了我設的考驗,便讓他踏入修仙的道路,若是通不過,安安心心當個市井百姓,我也可保他一世平安順遂。”


    一旁的魏禮得到了答複,仍舊是處於震驚之中,難怪,果然如此。一想到昔年那二人的風采,魏禮也不由得為之神往,可惜,終究是塵歸塵,土歸土。


    老儒生沒有多作停留,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徑直的離去了。都已經說了這麽多了,如果魏禮還不知道該怎麽做,那當初也不會成為他的弟子了。


    魏禮默默的執弟子禮對著老儒生離去的背影一拜,輕聲說道:“弟子恭送先生。”


    獨自一人迴到客棧,魏禮沉著臉徑直走進了二樓的客房。店小二李發財並沒有看見之前客棧前發生了什麽,隻見到這魏禮一人迴來還臉上陰沉,也沒敢上前去搭話。


    李發財搖了搖頭,嘟囔了一句:“莫不是這妙香樓的早茶不合口味?”


    客棧二樓,魏禮獨自閉眼端坐在床上,仔細思考著這一路來走過的每一步。


    過了片刻,魏禮苦笑了一聲,睜開眼睛,感慨道:“弟子走的每一步,果然都在先生的預算中。”


    想當初,自己為了意氣之爭,負氣前往南域,選中了李氏,助其統一了整個南域,成了當之無愧的南域之主。為的無非是想讓自己得到先生的認可,希冀先生能夠收迴那句:豎子難堪大用。自那之後,就再也未曾見過先生。時至今日,幾十載歲月過去了,魏禮再見到了老儒生,心中已沒有了那份意氣之爭。因為他早已想明白了,先生當初說出那句豎子難堪大用時是何其失望,也明白了先生為何一直不曾露麵,作為我的弟子,僅以區區南域為謀劃,卻不以天下為棋盤,就這樣還希冀得到我的認可,可笑不可笑?


    魏禮長歎一聲,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正是應了自己之前所說的籠中雀困而不自知猶洋洋自得?


    魏禮自顧自的說道:“弟子才疏學淺,與先生相比是小巫見大巫了,隻能以南域為謀劃,希冀將來能為先生謀天下貢獻一份綿薄之力。”


    魏禮知道,在方才先生提到的昔年的那次事件之後,先生就一直疲於奔波布局了,就比如這大鱉鎮的一間客棧,妙香樓的那副對聯和橫批籠中雀,都是早在十幾載前就布下的局。


    所有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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