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靈王的長子名叫晉,字子喬,天生聰慧,喜好吹笙,能吹出鳳凰鳴叫般的聲音。被立為太子,十七歲時,偶然遊覽伊水、洛水,迴來後就去世了。靈王非常悲痛,有人報告說:“太子在緱嶺上,騎著白鶴吹笙,寄語當地人說:‘好好感謝天子,我跟隨浮丘公住在嵩山,非常快樂!不必懷念我。’” 浮丘公是古代的仙人。靈王派人挖開他的墳墓,隻有空棺而已,才知道他成仙而去了。


    到靈王二十七年,靈王夢見太子晉騎著仙鶴來迎接,醒來後,還聽到戶外有笙聲,靈王說:“兒來接我,我該走了!” 留下遺命傳位給次子貴,無疾而終。貴即位,就是景王。


    這一年,楚康王也去世了,令尹屈建與眾大臣共同商議,立康王的同母弟麇為王。不久,屈建也去世了,公子圍代替他擔任令尹,此事交代清楚,暫且擱過一邊。


    再說齊國國相國慶封,獨掌國政之後,更加荒淫放縱。


    一天,在盧蒲嫳家中飲酒,盧蒲嫳讓他的妻子出來敬酒,慶封見了很喜歡,就與她私通。於是把國政交付給兒子慶舍,把自己的妻妾財寶都遷到盧蒲嫳家,慶封與盧蒲嫳的妻子同住,盧蒲嫳也與慶封的妻妾相通,兩人都不忌諱。有時兩家的妻小合在一起,飲酒歡鬧,喝醉後胡言亂語。左右的人都掩口偷笑,慶封與盧蒲嫳卻不在意。


    盧蒲嫳請求從魯國召迴他的哥哥盧蒲癸,慶封答應了。盧蒲癸迴到齊國後,慶封讓他侍奉自己的兒子慶舍。


    慶舍力大無比,盧蒲癸也很勇猛,而且善於阿諛奉承,所以慶舍很喜歡他,把女兒慶薑嫁給盧蒲癸,翁婿相稱,越發寵信。


    盧蒲癸一心隻想報莊公之仇,卻沒有同心協力的人,於是借著射獵的機會,極力誇讚王何的勇猛。慶舍問:“王何現在在哪裏?” 盧蒲癸說:“在莒國。” 慶舍派人把他召迴。王何迴到齊國後,慶舍也很喜愛他。


    自從崔、慶發動叛亂之後,慶舍擔心被人暗算,每次出入必定讓親近的壯士拿著戈,前後護衛,後來就成了慣例。慶舍因為寵信盧蒲癸、王何,就用這兩人拿戈護衛,其他人不敢靠近。


    按照舊規,公家供應卿大夫每天的膳食,照例是兩隻雞。當時景公特別愛吃雞蹠,一頓要吃數千隻,公卿之家紛紛效仿,都把雞當作食物中的上品,因此雞價飛漲,禦廚按照舊有的數額無法供應,就到慶氏那裏請求增加,盧蒲嫳想要揭露慶氏的短處,勸慶舍不要增加,對禦廚說:“供應膳食隨你安排,何必一定是雞呢?” 禦廚就用野鴨代替,仆人們懷疑野鴨不是膳食的正品,又偷偷吃了鴨肉。


    這天,大夫高蠆,字子尾,欒灶,字子雅,侍奉景公吃飯,看到食物中沒有雞,隻有野鴨骨頭,大怒說:“慶氏執政,削減公膳,如此怠慢我們!” 不吃就出去了。高蠆想去責備慶封,欒灶勸阻了他。早有人把這事告訴了慶封,慶封對盧蒲嫳說:“子尾、子雅怨恨我了。該怎麽辦呢?” 盧蒲嫳說:“怨恨就殺了他們,有什麽可怕的!” 盧蒲嫳告訴哥哥盧蒲癸,盧蒲癸與王何商議說:“高、欒兩家與慶氏有矛盾,可以借助他們!”


    王何於是夜裏去見高蠆,謊稱慶氏謀劃攻打高、欒兩家,高蠆大怒說:“慶封實際上與崔杼一起弑殺了莊公,現在崔氏已經滅亡,隻有慶氏還在,我們應當為先君報仇!” 王何說:“這正是我的誌向!大夫謀劃外麵的事,我與盧蒲氏謀劃裏麵的事,事情沒有不成功的!” 高蠆暗中與欒灶商議,等待時機發動。


    陳無宇、鮑國、晏嬰等,都知道這件事,但厭惡慶氏的專橫,沒有人肯說出來。盧蒲癸與王何占卜攻打慶氏,占卜的人獻上繇詞說:“虎離穴,彪見血!” 盧蒲癸拿著龜兆去問慶舍說:“有人想要攻打仇家,占卜得到這個兆象,請問吉兇。” 慶舍看了兆象說:“必定成功,虎與彪,是父子關係。分離而見血,哪有不成功的?所仇的是什麽人?” 盧蒲癸說:“是鄉裏的平常人罷了!” 慶舍不再懷疑。


    秋八月,慶封率領他的族人慶嗣、慶遺,往東萊打獵,也讓陳無宇一同前往。陳無宇告別他的父親陳須無,陳須無說:“慶氏的災禍將要來臨了。同行恐怕會遭遇災難,為什麽不辭掉呢?” 陳無宇迴答說:“推辭就會引起懷疑,所以不敢。如果用其他理由召我迴去,就可以設法迴來了!” 於是跟隨慶封出去打獵。


    他們走後,盧蒲癸高興地說:“占卜人所說的‘虎離穴’,現在應驗了!” 打算趁著嚐祭的時候起事。陳須無知道了,擔心兒子參與慶封的災難,假稱他的妻子有病,派人召陳無宇迴家。陳無宇請求慶封占卜,暗中禱告,卻把陳、慶氏的吉兇都顯示出來,慶封說:“這是‘滅身’之卦,下克上,卑克尊,恐怕老夫人的病,難以痊愈了!” 陳無宇捧著龜甲,哭泣不止。慶封憐憫他,就讓他迴去了。


    慶嗣看到陳無宇上車,問:“去哪裏?” 陳無宇說:“母親生病,不得不迴去!” 說完就疾馳而去。慶嗣對慶封說:“陳無宇說母親生病,恐怕是假的,國內恐怕有其他變故,您應當趕快迴去!” 慶封說:“我的兒子在那裏,有什麽可擔心的?” 陳無宇渡過黃河後,就拆毀橋梁,鑿沉船隻,斷絕慶封的歸路,慶封卻不知道。


    當時八月上旬即將結束,盧蒲癸部署家甲,臉上露出匆匆備戰的神色。他的妻子慶薑對他說:“你有事卻不與我商量,必定不會成功!” 盧蒲癸笑著說:“你是個婦人,怎能為我謀劃呢?” 慶薑說:“你沒聽說有智慧的婦人勝過男子嗎?武王有能臣十人,邑薑也在其中,為什麽我就不能謀劃呢?” 盧蒲癸說:“從前鄭大夫雍糾,把鄭君的密謀泄露給他的妻子雍姬,最終導致自己身死君逐,這是世人大忌,我很害怕這樣的事!” 慶薑說:“婦人以丈夫為天,丈夫倡導婦人就跟隨,何況還有君命呢?雍姬被母親的話迷惑,傷害了她的丈夫,這是閨房中的敗類,有什麽值得一提的?” 盧蒲癸說:“假如你處在雍姬的位置,會怎麽做?” 慶薑說:“能謀劃就一起謀劃,即使不能,也不敢泄露!” 盧蒲癸說:“現在齊侯苦於慶氏的專權,與欒、高二位大夫謀劃驅逐你們家族,我因此有所防備,你不要泄露!” 慶薑說:“相國剛出去打獵,此時正是可乘之機!” 盧蒲癸說:“想等到嚐祭那天!” 慶薑說:“他剛愎自用,沉迷酒色,懈怠公事,不加以刺激,或許不會出來,怎麽辦?我請求去阻止他出行,他就一定會出來了!” 盧蒲癸說:“我把性命托付給你,你不要效仿雍姬!”


    慶薑去告訴慶舍說:“聽說子雅、子尾將在嚐祭的間隙,對您不利,您不可出去!” 慶舍發怒說:“這兩個人,就像禽獸,我與他們相處,誰敢發難?即使有,我又有什麽可怕的?” 慶薑迴去報告盧蒲癸,預先做好準備。


    到了嚐祭那天,齊景公在太廟舉行嚐祭,眾大夫都跟隨,慶舍主持祭祀之事,慶繩主管獻爵,慶氏用家甲環繞守護太廟。盧蒲癸、王何拿著寢戈,站在慶舍的左右,寸步不離。


    陳、鮑兩家有個養馬的人善於演滑稽戲,故意讓他在魚裏街上表演。慶氏有匹馬,受驚狂奔,軍士追趕才抓住,於是把馬都拴起來,解下鎧甲放下兵器,都去看表演。欒、高、陳、鮑四族的家丁,都聚集在廟門之外,盧蒲癸借口小便,出去與眾人約定妥當,秘密包圍太廟。盧蒲癸再進入太廟,站在慶舍身後,倒拿著戟,向高蠆示意。高蠆會意,讓隨從用門拍打門扉三聲,甲士蜂擁而入。


    慶舍驚起,還未離座,盧蒲癸從背後刺他,刀刃刺入肋部,王何以戈擊打他的左肩,肩膀被打折。慶舍看著王何說:“作亂的就是你們這些人嗎?” 用右手拿俎壺投向王何,王何當即被砸死。盧蒲癸唿喚甲士先擒住慶繩殺了。慶舍傷重,疼痛難忍,單手抱著廟柱搖晃,廟頂的脊都被震動,大叫一聲而絕。


    景公看到形勢危急,大驚想要逃走躲避。晏嬰密奏說:“群臣為了國君,想要誅殺慶氏以安定國家,沒有其他想法!” 景公這才定下心來,脫下祭服,登車,進入內宮。盧蒲癸為首,會同四姓的甲士,殺光慶氏的黨羽,各姓分別把守城門,抵禦慶封,防守嚴密,水泄不通。


    卻說慶封打獵迴來,走到半路,遇到慶舍逃出的家丁,前來報告叛亂。慶封聽說兒子被殺,大怒,於是迴兵攻打西門。城中防守嚴密,不能攻克,士兵漸漸逃散。慶封害怕,於是出奔魯國。齊景公派人責備魯國,不應當收留叛亂之臣,魯國人將要捉拿慶封送給齊國人。慶封聽說後害怕,又出奔吳國。吳王夷昧把朱方之地給他居住,給他豐厚的俸祿,比在齊國時更加富有,讓他偵察楚國的動靜。


    魯大夫子服何聽說後,對叔孫豹說:“慶封在吳國又富有起來,難道是上天保佑惡人嗎?” 叔孫豹說:“‘善人富有,叫做獎賞;惡人富有,叫做災禍’。慶氏的災禍到了,又有什麽福分呢?”


    慶封出奔後,於是高蠆、欒灶執掌國政,就在國內宣布崔、慶的罪行,把慶舍的屍體陳列在朝堂示眾。


    尋找崔杼的棺材找不到,懸賞征求,有能知道棺材所在前來獻上的,賞賜崔氏的拱璧。崔杼的馬夫貪圖拱璧,於是出來告發。於是挖開崔氏祖墓,找到棺材砍開,看到兩具屍體,景公想要一起陳列。晏嬰說:“殺戮到婦人,不合禮製!” 於是隻把崔杼的屍體陳列在街市。國人聚集觀看,還能認出,說:“這才是真正的崔子!”


    眾大夫瓜分崔、慶的封邑。因為慶封的家財都在盧蒲嫳家,以淫亂之罪責備盧蒲嫳,把他放逐到北燕,盧蒲癸也跟隨他去了。二氏的家財,都被眾人占有,隻有陳無宇一無所取。慶氏的莊園,有木材一百多車,眾人商議交給陳氏,陳無宇把木材都施舍給國人,因此國人都頌揚陳氏的品德。


    這是周景王初年的事。


    第二年,欒灶去世,兒子欒施繼承大夫之位,與高蠆共同執掌國政。高蠆忌憚高厚的兒子高止,因為兩個高氏並列有嫌隙,於是驅逐高止,高止也出奔北燕。高止的兒子高豎,占據盧邑叛亂,景公使大夫閭邱嬰率領軍隊包圍盧邑,高豎說:“我不是叛亂,是擔心高氏斷絕祭祀!” 閭邱嬰答應為高氏立後,高豎於是出奔晉國。閭邱嬰向景公複命,景公於是立高酀以守護高傒的祭祀。高蠆發怒說:“本來派閭邱嬰是想要除掉高氏,除掉一個人,又立一個人,有什麽區別呢?” 於是誣陷殺害閭邱嬰。


    眾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都為此感到不平,紛紛議論指責。高蠆發怒,用其他事把他們都驅逐了,國人都敢怒不敢言。不久,高蠆去世,兒子高強繼承大夫之位。高強年幼,沒有被立為卿,大權都歸欒施了。


    這段話說完暫且擱過一邊。


    這時晉、楚兩國通好,各國相安無事。鄭大夫良霄,字伯有,是公子去疾的孫子,公孫輒的兒子,當時擔任上卿執政。性格驕奢,嗜酒如命,每次飲酒都通宵達旦,飲酒時厭惡見到他人,討厭聽到其他事,於是在地下挖洞建造房屋,把飲酒器具及鍾鼓放在裏麵,徹夜飲酒,家臣來朝見的,都不能見到他。中午喝醉了入朝,對鄭簡公說,想要派公孫黑到楚國聘問。公孫黑正在與公孫楚爭奪娶徐吾犯的妹妹,不想遠行,來見良霄請求免去。守門人辭謝說:“主公已經進入窟室,不敢通報!”


    公孫黑大怒,於是出動全部家甲,夜裏同印段包圍良霄的住宅,放火焚燒。良霄已經喝醉,眾人扶他上車,逃到雍梁。


    良霄酒醒後,聽說公孫黑攻打自己,大怒,過了幾天,家臣漸漸都到了,述說國內的事情,說:“各家族結盟,來抵禦良氏,隻有國氏、罕氏沒有參與結盟。” 良霄高興地說:“這兩家是幫助我的!” 於是迴兵攻打鄭國的北門。公孫黑派他的侄子駟帶,同印段率領勇士抵禦。良霄戰敗,逃到屠羊的店鋪,被士兵殺死,家臣全部戰死。


    公孫僑聽說良霄死了,急忙趕到雍梁,撫摸著良霄的屍體哭泣說:“兄弟相攻,天啊,多麽不幸!” 收斂家臣的屍體,與良霄一起葬在鬥城之村。公孫黑發怒說:“子產竟然偏袒良氏嗎?” 想要攻打他。上卿罕虎勸阻說:“子產對死者以禮相待,何況對生者呢?禮,是國家的主幹,殺害有禮之人不吉祥。” 公孫黑於是沒有攻打。


    鄭簡公使罕虎執掌國政,罕虎說:“我不如子產!” 於是讓公孫僑執掌國政。


    這時是周景王三年。


    公孫僑執掌鄭國國政後,使城鄉都有規章,上下各有職責,田地有疆界和溝渠,廬舍和井田有組織,崇尚忠誠節儉,抑製奢侈。公孫黑擾亂國政,公孫僑曆數他的罪行而殺了他。又鑄造《刑書》以威懾百姓,建立鄉校以聽取批評。國人於是歌唱道:“我有子弟,子產教誨;我有田畝,子產耕種;子產若死,誰來繼承?”


    一天,鄭國人出北門,恍惚間遇見良霄,身穿鎧甲手持戈矛行走,說:“駟帶與印段害我,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這人迴去告訴別人,於是患病。於是國內一有風吹草動,就以為是良霄來了,男女都狂奔亂跑,如同躲避戈矛。不久駟帶病去世;又過了幾天,印段也死了。國人大為恐懼,晝夜不得安寧。


    公孫僑對鄭君說,讓良霄的兒子良止擔任大夫,主持良氏的祭祀;並立公子嘉的兒子公孫泄,於是國內的謠言頓時平息。行人遊吉,字子羽,問公孫僑說:“立後而謠言頓時平息,這是什麽原因呢?” 公孫僑說:“凡是兇人不得好死,他的魂魄不會消散,都能作祟。如果有歸依之處,就不會這樣了,我立祭祀是為了讓他有歸依!” 遊吉說:“如果這樣,立良氏就可以了,為什麽一並立公孫泄,難道是擔心子孔也作祟嗎?” 公孫僑說:“良霄有罪,不應立後,如果因為作祟而立他,國人都會被鬼神之說迷惑,不可以作為準則。我假托保存七穆中絕祀的名義,良、孔二氏並立,是為了消除百姓的迷惑!” 遊吉於是歎服。


    再說周景王二年,蔡景公為他的世子般娶楚女羋氏為妻。


    景公私通羋氏,世子般發怒說:“父親不像父親,那麽兒子也就不像兒子了。” 於是假裝出去打獵,與心腹內侍幾個人,埋伏在內室。景公隻以為兒子不在,就進入東宮,徑直來到羋氏的房間,世子般率領內侍突然衝出,砍殺景公,對外宣稱因暴病去世,於是自立為君,就是蔡靈公。史官評論說般以子弑父,是千古大變;然而景公與兒媳淫亂,自取悖逆,也不能說沒有罪過。有詩感歎說:


    新台醜行汙青史,蔡景如何複蹈之?


    逆刃忽從宮內起,因思急子可憐兒!


    蔡世子般雖然對外宣稱因暴病去世,但弑君的逆跡,終究無法掩蓋,從本國傳揚出來,各國誰不曉得?但是當時盟主懈怠懶惰,不能對他進行討伐誅殺罷了。


    這年秋天,宋國宮中夜裏失火,夫人是魯國女子伯姬,左右侍從看到火起,稟報夫人躲避火災,伯姬說:“婦人的道義,傅母不在身邊,夜晚不能下堂,火勢雖然緊迫,怎麽可以廢棄道義?” 等到傅母趕來時,伯姬已經被燒死了,國人都為之歎息。當時晉平公因為宋國曾有促成和議的功勞,憐憫它遭受火災,於是在澶淵大規模會合諸侯,各國都拿出財物來援助宋國。宋代儒者胡安定評論此事,認為不討伐蔡世子弑父的罪行,卻謀劃救濟宋國的災禍,輕重失當,這就是晉平公失去霸主地位的原因。


    周景王四年,晉、楚因為有在宋國的盟會,所以將要再次在虢地相會。當時楚公子圍代替屈建擔任令尹。公子圍是楚共王的庶子,年齡最大,為人桀驁不馴,恥於居於人下,依仗自己的才能,暗中懷有不臣之心,欺負熊麇軟弱,很多事情都獨斷專行,忌憚大夫薳掩的忠誠正直,誣陷他謀反,殺了他並占有他的家產;結交大夫薳羆、伍舉作為心腹。每日謀劃篡位之事。


    曾經因為出城到郊外打獵,擅自使用楚王的旌旗,走到芋邑時,芋尹申無宇指責他超越本分,把旌旗收繳入庫,公子圍才稍有收斂。


    到這時,將要趕赴虢地的會盟,公子圍請求先行到鄭國聘問,想要娶豐氏的女子為妻。臨行前,對楚王熊麇說:“楚國已經稱王,地位在諸侯之上,凡是出使的臣子請求能夠使用諸侯的禮儀,或許能讓各國知道楚國的尊貴。” 熊麇答應了。


    公子圍於是僭越使用國君的儀仗,衣服器物,與諸侯相當,用兩人拿著戈在前麵開路,快要到鄭國城郊時,城郊的人以為是楚王來了,驚慌地報告國內,鄭國君臣都大為驚駭,連夜匍匐出城迎接,等見麵後,才知道是公子圍,公孫僑厭惡他,擔心他一旦進入國中,或許會發生變故,於是派行人遊吉推辭說城中的館舍破敗,來不及修繕,於是讓他住在城外。


    公子圍派伍舉進城,商議與豐氏的婚事,鄭伯答應了,行聘禮時,禮品非常豐盛,臨到迎娶時,公子圍忽然萌生襲擊鄭國的念頭,想要借迎親為名,裝飾華麗的車乘,趁機行事。公孫僑說:“公子圍的心思難以揣測,必須讓他的隨從減少才行。” 遊吉說:“我請求再去推辭一下。” 於是遊吉去見公子圍說:“聽說令尹將要帶領眾多隨從迎親,敝國狹小,不足以容納隨從,請在城外清掃一塊地方,來聽從迎親的命令。” 公子圍說:“國君屈尊賜予寡大夫圍豐氏的婚姻,如果在野外迎親,怎麽能完成禮儀呢?” 遊吉說:“按照禮儀,軍隊的儀容不能進入國都,何況是婚姻之事呢?令尹如果一定要帶領眾多隨從,以顯示壯觀,那麽請去掉兵器裝備。” 伍舉私下對公子圍說:“鄭國人已經知道防備我們了,不如去掉兵器。” 於是讓士兵都放下弓箭,把弓袋垂下來進城,在館舍迎娶豐氏,然後趕赴會盟之地。


    晉趙武以及宋、魯、齊、衛、陳、蔡、鄭、許各國大夫,都已經先到了。


    公子圍派人對晉說:“楚、晉之前有盟誓,如今這次重修友好,不必再訂立誓書,重複歃血,隻要把在宋國盟會的舊約,宣讀一遍,讓各位國君不要忘記就夠了!” 祁午對趙武說:“公子圍這話,恐怕是擔心晉爭先,上次讓楚先於晉歃血,這次晉應該先於楚,如果宣讀舊約,楚國就總是在先了,您認為怎麽樣?” 趙武說:“公子圍在會盟時,用蒲草編織成王宮的樣子,儀仗與楚王沒有兩樣,他的誌向不僅是對外逞強,還將有對內的謀劃,不如暫且聽從他,以助長他的驕氣!” 祁午說:“雖然如此,上次子木暗藏鎧甲赴會,幸好沒有發作;如今公子圍更過分,您應該對此有所防備!” 趙武說:“之所以尋求友好,是為了尋求弭兵之約,我隻知道堅守信用而已,不知道其他!”


    登上盟壇後,公子圍請求宣讀舊約,放在犧牲上,趙武表示同意。事情結束後,公子圍立即迴國,眾大夫都知道公子圍將要成為楚王了。史官有詩說:


    任教貴倨稱公子,何事威儀效楚王?


    列國盡知成跋扈,郟敖燕雀尚怡堂!


    趙武心中始終因為宣讀舊約讓楚國在先而感到恥辱,擔心被人議論,把堅守信用的話,向各國大夫反複解釋,說了又說,等到迴國路過鄭國時,魯大夫叔孫豹同行,趙武又說起這事。叔孫豹說:“相國認為弭兵之約,可以始終堅守嗎?” 趙武說:“我們苟且偷安,隻圖朝夕平安,哪有閑暇考慮長遠?”


    叔孫豹迴去後對鄭大夫罕虎說:“趙孟將要死了。他的話苟且,不為長遠考慮,而且年齡還不到五十,卻嘮嘮叨叨像八九十歲的老人,他還能長久嗎?” 不久,趙武去世。韓起代替他執掌國政,不在話下。


    再說楚公子圍迴國後,正趕上熊麇抱病在宮,公子圍進宮探病,借口有密事啟奏,遣開嬪妃侍從,解下冠纓勒在熊麇的脖子上,不一會兒熊麇就死了。熊麇有兩個兒子,叫幕和平夏,聽說變故挺劍來殺公子圍,勇力不敵,都被公子圍殺死。熊麇的弟弟右尹熊比,字子幹,宮廄尹熊黑肱,字子晰,聽說楚王父子被殺,害怕災禍,熊比出奔晉國,熊黑肱出奔鄭國,公子圍向諸侯通報說:“寡君麇去世,寡大夫圍應該繼位!” 伍舉更改他的話辭說:“共王之子圍年齡最長!” 公子圍於是繼承王位,改名熊虔,就是楚靈王。


    任命薳羆為令尹,鄭丹為右尹,伍舉為左尹,鬥成然為郊尹,太宰伯州犁在郟地有公事,楚王擔心他不服,派人殺了他。於是把楚王麇葬在郟地,稱為郟敖。任命薳啟疆代替太宰之位,立長子祿為世子。


    楚靈王得誌之後,更加驕橫放縱,有獨霸中原的意圖,派伍舉向晉請求諸侯擁護,又因為豐氏女子家族低微,不配做夫人,一並向晉侯求婚,晉平公剛剛失去趙武,懼怕楚國的強大,不敢違抗,一一答應。


    周景王六年,是楚靈王二年,冬十二月,鄭簡公、許悼公到楚國,楚靈王留下他們,等待伍舉的迴報,伍舉迴到楚國複命,說:“晉侯兩件事都答應了!” 靈王非常高興,派使者大規模征召諸侯會盟,約定在第二年春三月在申地會盟。鄭簡公請求先到申地,迎接等待諸侯,靈王答應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各國赴會的人,接連不斷,隻有魯、衛找借口不來,宋派大夫向戍代替前往,其他蔡、陳、徐、滕、頓、胡、沈、小邾等國國君,都親自赴會。楚靈王率領大批兵車,來到申地,諸侯都來相見。


    右尹伍舉進言說:“我聽說想要謀求霸業的人,必須先得到諸侯擁護;想要得到諸侯擁護的人,必須先慎重對待禮儀。如今大王開始向晉請求諸侯擁護,宋向戍、鄭公孫僑都是大夫中的賢良,號稱懂得禮儀,不可不慎重!”


    靈王說:“古代會合諸侯的禮儀是怎樣的?”


    伍舉說:“夏啟有鈞台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酆宮之朝,穆王有塗山之會,齊桓公有召陵之師,晉文公有踐土之盟,這六王二公所以會合諸侯,沒有不遵循禮儀的,隻看大王選擇哪一種。”


    靈王說:“我想要稱霸諸侯,應當采用齊桓公召陵之禮,但不知道那禮儀是怎樣的?”


    伍舉迴答說:“那六王二公的禮儀,我隻聽說過名字,實際上並不熟悉。就我所聽說的齊桓公伐楚,退軍到召陵,楚國派先大夫屈完到齊軍,桓公大規模陳列八國兵車,向屈完誇耀兵強馬壯,然後會合諸侯與屈完盟會。如今諸侯剛剛歸服,大王也隻要向他們展示強大的兵勢,讓他們畏懼,然後征伐有二心的國家,他們就不敢不服從了!”


    靈王說:“我想要對諸侯用兵,效仿桓公伐楚之事,誰應當先被征伐呢?”


    伍舉迴答說:“齊慶封弑殺他的國君,逃到吳國,吳不討伐他的罪行,又加以寵愛,把朱方之地給他居住,家族聚集而居,比以前更富有,齊國人憤恨怨怒。吳國,是我們的仇敵,如果用兵討伐吳國,以誅殺慶封為名,就可以一舉兩得!”


    靈王說:“好。”


    於是大規模陳列兵車,以恐嚇威脅諸侯,就在申地舉行會盟。因為除君是吳姬所生,懷疑他依附吳國,囚禁了他三天,徐子願意做伐吳的向導,才釋放了他。派大夫屈申,率領諸侯的軍隊討伐吳國,包圍朱方,擒獲齊慶封,殺光他的家族,屈申聽說吳國人有防備,於是撤兵,把慶封獻上請功,靈王想要殺慶封示眾。


    伍舉勸諫說:“我聽說,‘自身無瑕的人才可以誅殺別人!’如果殺慶封,恐怕他反唇相譏!” 靈王不聽,於是讓慶封背著斧鉞,綁著在軍前示眾,用刀按著他的脖子,迫使他自己說出罪行說:“各國大夫聽著,不要像齊慶封那樣弑殺他的國君、欺淩他的孤兒,來盟會各國大夫。” 慶封於是大聲叫喊道:“各國大夫聽著,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圍,弑殺他哥哥的兒子麇而取代他,來盟會諸侯。” 觀看的人都掩口而笑。靈王大為羞愧,讓人趕快殺了他。胡曾先生有詠史詩說:


    亂賊還將亂賊誅,雖然勢屈肯心輸?


    楚虔空自誇天討,不及莊王戮夏舒!


    楚靈王從申地迴到楚國,責怪屈申從朱方撤兵,不肯深入,懷疑他對吳國有二心,殺了他,任命屈生代替為大夫。薳羆到晉國,迎接夫人姬氏迴來,薳羆於是擔任令尹。


    這年冬天,吳王夷昧率領軍隊討伐楚國,進入棘、櫟、麻等地,以報複朱方之役。


    楚靈王大怒,又發動諸侯的軍隊討伐吳國,越君允常怨恨吳國人的侵略掠奪,也派大夫常壽過率領軍隊來會合,楚將薳啟疆擔任先鋒,率領水軍先到鵲岸,被吳國人打敗。


    楚靈王親自率領大軍,到達羅汭,吳王夷昧派他的宗弟蹶繇犒勞楚軍,靈王發怒而拘捕他,想要殺他取血來塗軍鼓,先派人問他說:“你來時曾經占卜吉兇嗎?” 蹶繇迴答說:“占卜的結果非常吉利。” 使者說:“君王將要取你的血來塗軍鼓,有什麽吉利的?” 蹶繇迴答說:“吳國所占卜的,是國家大事,難道是為了一個人的吉兇嗎?寡君派我來犒勞楚軍,是為了觀察君王憤怒的程度,從而決定防守的緩急,如果君王高興,友好地迎接使臣,使敝國忘記戒備,滅亡就不遠了,如果用我來塗軍鼓,敝國知道君王的震怒,從而加強軍事防備,用來抵禦楚國就綽綽有餘了,還有比這更大的吉利嗎?” 靈王說:“這是賢士啊!” 於是赦免他讓他迴去。


    楚兵到達吳界,吳國防守非常嚴密,不能攻入而迴。靈王於是歎息說:“先前是錯殺屈申了。”


    靈王迴國後,因無功而感到羞恥,於是大興土木,想要用物力和製度向諸侯誇耀。


    建造一座宮殿名叫章華,長寬四十裏。中間築起高台,以眺望四方,台高三十仞,叫章華台,也叫三休台,因為它高大險峻,凡是登台必須休息三次,才能登上頂端。其中的宮室亭榭,極其壯麗,周圍居住著百姓,凡是有罪而逃亡的人,都召他們迴國,來充實宮殿。宮殿建成後,派使者征召四方諸侯,一同來參加落成典禮。不知諸侯有幾位到來?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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