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中軍元帥先軫,已經完全知曉秦國襲擊鄭國的計劃,於是來見襄公說:“秦國違背蹇叔、百裏奚的勸諫,千裏奔襲他國。這就是卜偃所說的‘有鼠西來,越過我們的院牆’的情況啊。我們要趕緊攻擊他們,不能錯失良機。”


    欒枝進諫說:“秦國對先君有大恩,我們還沒報答他們的恩情,卻要攻打他們的軍隊,這怎麽對得起先君呢?”


    先軫說:“這正是繼承先君的誌向。先君去世,同盟國都在忙著吊唁慰問,秦國不但沒有哀憐之情,還派兵越過我國邊境,去攻打我們同姓的鄭國,秦國實在是太無禮了!先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會心懷憤恨,還有什麽恩情值得報答呢?況且兩國原本有約定,要共同出兵。在圍攻鄭國的戰役中,秦國卻背棄我們離開;秦國對我們的交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們不顧信用,我們難道還要顧念恩情嗎?”


    欒枝又說:“秦國還沒有侵犯我國邊境,攻打他們是不是太過分了?”


    先軫說:“秦國擁立我們先君在晉國,不是因為喜歡晉國,而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幫手。您稱霸諸侯的時候,秦國雖然表麵順從,實際上心裏嫉妒。現在他們趁我國辦喪事出兵,明顯是欺負我們不能保護鄭國。如果我們不出兵,就真的顯得軟弱無能了。他們襲擊鄭國沒完沒了,接下來勢必會襲擊晉國。諺語說:‘一日縱敵,數世貽殃。’如果不攻擊秦軍,我們怎麽能在諸侯中立足呢?”


    趙衰說:“秦國雖然可以攻擊,但我們國君正在守喪,匆忙發動戰爭,恐怕不符合居喪的禮儀。”


    先軫說:“按照禮儀,兒子在守喪期間,睡在草墊上,枕著土塊,是為了盡孝。消滅強敵來安定國家,這是最大的孝。各位如果覺得不行,我請求獨自前往。”


    胥臣等都讚成先軫的計劃,先軫於是請求襄公穿著黑色喪服治理軍隊。


    襄公問:“元帥預計秦兵什麽時候返迴?會從哪條路走?”


    先軫掐指計算後說:“臣預計秦兵肯定不能攻克鄭國,長途跋涉沒有後援,肯定不能久留。算起來往返的時間,四個多月,初夏的時候必然經過澠池。澠池是秦晉的邊界,西邊有崤山兩座,從東崤到西崤,相距三十五裏,這是秦軍返迴的必經之路。那個地方樹木叢生,山石險峻,有好幾處車輛無法通行,他們必然要解下戰馬步行。如果在那裏埋伏軍隊,出其不意,就能把秦國的將士全部俘虜。”


    襄公說:“一切聽從元帥安排。”


    先軫於是派他的兒子先且居,和屠擊一起率領五千士兵,埋伏在崤山左邊;讓胥臣的兒子胥嬰,和狐鞫居率領五千士兵,埋伏在崤山右邊,等待秦兵到來時,左右夾攻。派狐偃的兒子狐射姑和韓子輿率領五千士兵,埋伏在西崤山,預先砍伐樹木,堵塞秦軍的歸路;派梁繇靡的兒子梁弘和萊駒率領五千士兵,埋伏在東崤山,等秦軍全部通過後,出兵追擊。先軫和趙衰、欒枝、胥臣、陽處父、先蔑等一班老將,跟隨晉襄公,在離崤山二十裏的地方紮營,各自分配隊伍,準備四麵接應。正是:“整頓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鼇魚。”


    再說秦軍在春二月的時候,滅掉滑國,擄掠了財物輜重,滿載而歸,隻因為襲擊鄭國沒有成功,指望用這些戰利品來贖罪。當時是夏四月初旬,行至澠池,白乙丙對孟明說:“從這裏往西走,就是崤山險峻的道路,我父親反複叮囑要謹慎,主帥不可輕視。” 孟明說:“我馳騁千裏都不害怕,何況過了崤山就是秦國境內,家鄉近在咫尺,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西乞術說:“主帥雖然勇猛,但還是謹慎些好,我擔心晉軍有埋伏,突然出現,我們怎麽抵擋?”


    孟明說:“將軍如此害怕晉軍,那我先走,如果有伏兵,我來抵擋。” 於是派勇猛的將領褒蠻子,打著元帥百裏的旗號,前去開路;孟明在第二隊,西乞術第三隊,白乙丙第四隊,隊伍相距不過一二裏。


    卻說褒蠻子慣使一柄八十斤重的方天畫戟,舞動起來如飛一般,自認為天下無敵。


    他駕車過了澠池,向西進發,走到東崤山,忽然山凹裏鼓聲大作,衝出一隊車馬,車上站著一員大將,攔住去路,問道:“你是秦將孟明嗎?我等你好久了!”


    褒蠻子曰:“來將報上名來。”


    那將迴答:“我是晉國大將萊駒。”


    蠻子曰:“叫你們的欒枝、魏犨來,還能和我鬥上幾個迴合玩玩。你是無名小卒,怎敢阻攔我的歸路?快閃開,讓我過去,要是慢了,怕你經不住我一戟。”


    萊駒大怒,挺長戈朝他胸口刺去,蠻子輕鬆撥開,順勢一戟刺來,萊駒急忙閃開,那戟的來勢太猛,刺在了車衡上,蠻子把戟一絞,把衡木折斷成兩段。萊駒見他如此神勇,不禁讚歎道:“好個孟明,果然名不虛傳。”


    蠻子嗬嗬大笑:“我是孟明元帥部下的牙將褒蠻子。我元帥怎會和你們這些鼠輩交鋒呢?你快躲開,我元帥隨後就到,你們都別想活命。”


    萊駒嚇得魂飛魄散,心想:“一個牙將都如此英雄,不知孟明會怎樣?”


    於是高聲喊道:“我放你過去,不許傷害我的軍隊。” 說完把車馬移到一邊,讓褒蠻子的前隊過去。蠻子立刻派軍士向主帥孟明報告,說:“有一小股晉軍埋伏,已被我殺退,可快速上前會合,過了崤山就沒事了。” 孟明聽後大喜,催促西乞術、白乙丙兩軍,一起前進。


    且說萊駒引兵來見梁弘,大肆描述褒蠻子的勇猛,梁弘笑著說:“就算他是鯨蛟,也已經陷入鐵網,還能怎樣變化呢?我們按兵不動,等他們全部過去,從後麵追擊,可獲全勝。”


    再說孟明等三位主帥,進入東崤山,走了幾裏路,經過的地方有上天梯、墮馬崖、絕命岩、落魂澗、鬼愁窟、斷雲峪,一路都是有名的險地,車馬無法通行。前哨褒蠻子已經走得很遠了。孟明說:“蠻子已經過去,料想沒有埋伏了!” 吩咐將士們解開韁繩,脫下鎧甲,有的牽馬步行,有的推車前行,一路上跌跌撞撞,艱難萬分,隊伍七零八落,毫無隊形。


    有人問:“秦兵當初出發的時候,也是從崤山經過,沒見這麽艱難。這次迴來,怎麽會這樣呢?” 這是有原因的,當初秦兵出發時,憑著一股銳氣,而且沒有晉兵阻攔,輕車快馬,慢慢前行,沒覺得辛苦。現在往返千裏,人馬都疲憊不堪了。又擄掠了滑國的許多子女和財物,行李沉重;況且還遇到過晉兵一次,雖然勉強通過,但還擔心前麵有埋伏,心裏慌亂,自然更加艱難。


    孟明等人過了上天梯這第一道險關,正在行進時,隱隱聽到鼓角聲,後隊有人報告:“晉兵從後麵追來了!”


    孟明說:“我們難走,他們也不容易,隻擔心前麵有阻攔,不怕後麵追擊。吩咐各軍,快速前進。” 讓白乙丙在前走,“我親自斷後,抵禦追兵。”


    又過了墮馬崖,快到絕命岩時,眾人突然唿喊起來,報告說:“前麵有亂木堵塞道路,人馬都無法通過,怎麽辦?” 孟明想:“這些亂木從哪來的?難道前麵真有埋伏?” 於是親自上前查看,隻見岩旁有一塊碑,刻著五個字:“文王避雨處。” 碑旁豎著一麵紅旗,旗杆約有三丈多長,旗上有一個 “晉” 字,旗下堆滿了縱橫交錯的亂木。孟明說:“這是疑兵之計,事已至此,就算有埋伏,也隻能前進。” 於是傳令讓軍士先把旗杆放倒,然後搬開柴木,以便通過。


    誰知這麵晉字紅旗,是伏軍的記號,伏兵藏在山穀偏僻處,看到旗倒,就知道秦兵到了,一起出擊。秦軍剛搬開柴木,就聽到前麵鼓聲如雷,遠遠望去,旌旗閃爍,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馬。白乙丙趕緊讓士兵準備器械,準備突圍。


    隻見山岩高處,站著一位將軍,姓狐名射姑,字賈季,大聲喊道:“你們的先鋒褒蠻子,已經被我們抓住了,來將快快投降,免得被殺。”


    原來褒蠻子恃勇前進,掉進了陷坑,被晉軍用撓鉤鉤起,綁在囚車上了。白乙丙大驚,派人告知西乞術和主將孟明,商議合力奪路。孟明看這條道路隻有一尺來寬,一邊是陡峭的山峰巨石,一邊是萬丈深的山溪,就是落魂澗了,即使有千軍萬馬,也無處施展,於是心生一計,傳令:“這裏不是交戰的地方,讓大軍一起退迴東崤寬闊的地方,決一死戰,再作打算。”


    白乙丙接到命令,率軍後退,一路上金鼓之聲不斷。剛退到墮馬崖,隻見東路旌旗連綿,原來是大將梁弘和副將萊駒,率領五千人馬,從後麵一步步逼近。秦軍過不了墮馬崖,隻好又轉迴來,此時就像螞蟻在熱鍋上,東奔西跑,沒有定處。


    孟明讓軍士從左右兩邊爬山越溪,尋找出路,隻見左邊山頭金鼓亂鳴,有一支軍隊占據,喊道:“大將先且居在此,孟明快快投降。” 右邊隔著溪水一聲炮響,山穀迴聲陣陣,又豎起大將胥嬰的旗號。


    孟明此時,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士兵們分頭亂竄,爬山越溪時,都被晉軍斬殺。孟明大怒,和西乞術、白乙丙二將,又殺迴墮馬崖,那些柴木上都摻雜著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韓子輿放起火來,火勢熊熊,濃煙滾滾,遮天蔽日,火星四濺,後麵梁弘的軍馬已經趕到,逼得孟明等三位主帥叫苦不迭,前後左右都是晉兵。


    孟明對白乙丙說:“你父親真是神機妙算啊。今天我們被困在絕境,我必死無疑。你們二人換上便服,各自逃生,如果有幸有一人能迴到秦國,向國君奏明情況,興兵報仇,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西乞術、白乙丙哭著說:“我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就算能逃脫,有什麽臉麵獨自迴到祖國呢?”


    話還沒說完,手下的士兵漸漸都沒了,丟棄的車輛、兵器,沿路堆積。孟明等三位主帥,無計可施,聚集在岩石下,坐等被擒,晉兵從四麵圍過來,就像包包子一樣,把秦軍將士圍在中間,一個個都被捆住。這一戰殺得血流成河,屍體堆滿山路,秦軍連一匹馬、一輛車都沒逃脫。髯翁有詩寫道:


    千裏雄心一旦灰,西崤無複隻輪迴。


    休誇晉帥多奇計,蹇叔先曾墮淚來。


    先且居等將領在東崤山下會合,把三位主帥和褒蠻子裝進囚車,俘獲的士兵、車馬,以及從滑國擄掠來的子女、玉帛等,全部押解到晉襄公的大營。


    襄公穿著黑色喪服接受俘虜,軍中歡唿聲震天動地。襄公問了三位主帥的姓名,又問:“褒蠻子是什麽人?”


    梁弘說:“這個人雖是牙將,但有超人的勇猛,萊駒曾被他打敗過一陣,要不是他掉進陷坑,很難抓住他。”


    襄公驚訝地說:“既然如此勇猛,留著恐怕有變故。” 叫萊駒上前,“你前天被他打敗,今天在寡人麵前,把他的頭砍下來解恨。” 萊駒領命,把褒蠻子綁在庭柱上,手握大刀,剛要砍下去,蠻子大喊:“你是我的手下敗將,怎敢冒犯我?” 這一聲,如同半空中響起一個霹靂,房屋都被震動,蠻子借著這聲唿喊,雙臂一撐,麻繩都被掙斷,萊駒大吃一驚,手不禁顫抖,刀掉落在地。蠻子便來搶這把大刀,有個小校,名叫狼瞫,在旁邊看到,搶先奪刀在手,一刀將蠻子砍倒,又補一刀,把頭割下,獻給晉侯。襄公大喜,說:“萊駒的勇猛,還不如一個小校啊!” 於是罷免萊駒不用,任命狼瞫為車右之職,狼瞫謝恩後離開。


    狼瞫自認為得到君主的賞識,沒有去元帥先軫那裏拜謝。先軫心中很不高興。


    第二天,襄公和眾將凱旋,因為文公的靈柩在曲沃,就先迴曲沃,打算等迴到絳城後,把秦帥孟明等三人押到太廟獻俘,然後行刑,先把打敗秦國的功勞,在殯宮祭告,然後辦理喪葬之事,襄公穿著喪服主持葬禮,以彰顯戰功。


    母夫人嬴氏,因為參加葬禮也在曲沃,已經知道三位主帥被擒的消息,故意問襄公:“聽說我軍得勝,孟明等人都被抓住了,這是國家的福氣,但不知是否已經殺了他們?”


    襄公說:“還沒有。”


    文嬴說:“秦、晉世代聯姻,關係一直很好,孟明等人貪圖功勞挑起事端,擅自發動戰爭,使兩國的友好變為仇恨,我估計秦君一定非常痛恨這三個人,我國殺了他們沒有好處,不如放他們迴秦國,讓他們的國君自己處置,這樣可以消除兩國的怨恨,不是很好嗎?”


    襄公說:“這三位主帥在秦國掌握兵權,放了他們,恐怕會給晉國留下後患。”


    文嬴說:“‘兵敗者死’,各國都有這樣的軍法。楚國軍隊一敗,得臣就被處死,難道秦國沒有軍法嗎?況且當年晉惠公被秦國抓住,秦君還以禮相待送他迴國,秦國對我們如此有禮。小小的敗將,我們一定要自己殺了他們,顯得我們國家太無情了。” 襄公一開始不肯,聽到提到放還惠公的事,心中有所觸動,立刻下令主管官員釋放三位主帥,讓他們迴秦國。


    孟明等人擺脫囚禁,沒有進宮謝恩,就狼狽地逃走了。


    先軫正在家裏吃飯,聽說晉侯已經赦免了三位秦帥,把嘴裏的飯吐出來就進宮見襄公,怒氣衝衝地問:“秦國的囚犯在哪裏?”


    襄公說:“母夫人請求放他們迴去接受秦國的刑罰,寡人已經答應了。”


    先軫憤怒地朝襄公臉上吐口水,說:“呸!你這小子不懂事到這種地步。將士們千辛萬苦才抓住這些囚犯,卻被婦人的幾句話就破壞了!放虎歸山,以後後悔就來不及了!” 襄公這才醒悟過來,擦了臉道歉說:“這是寡人的過錯!”


    於是問朝中大臣:“誰願意去追秦國的囚犯?”


    陽處父願意前往。


    先軫說:“將軍用心去追,如果追到就是第一大功!”


    陽處父騎上追風馬,拿起斬將刀,出了曲沃西門,去追孟明。史臣有詩稱讚襄公能容忍先軫,所以能繼承霸業。詩寫道:


    婦人輕喪武夫功,先軫當時怒氣衝。


    拭麵容言無慍意,方知嗣伯屬襄公。


    卻說孟明等三人逃脫大難,在路上商議:“我們要是能渡過河,就是死裏逃生,不然的話,怕晉君反悔追來,怎麽辦?” 等到了河邊,卻沒有一艘船,他們歎息:“天要亡我們啊!” 歎息還沒結束,看到一個漁翁,劃著小船,從西邊過來,嘴裏唱著:“囚猿離檻兮,囚鳥出籠,有人遇我兮,反敗為功。”


    孟明覺得他的話奇怪,喊道:“漁翁,渡我們過河!”


    漁翁說:“我渡秦人,不渡晉人!” 孟明說:“我們正是秦人,快渡我們過河!” 漁翁說:“你們不是在崤山戰敗的人嗎?” 孟明迴答:“是。” 漁翁說:“我奉公孫將軍的命令,特意在這裏等你們,已經等了不止一天了。這船小,不能載太多人,往前半裏路有大船,將軍們快去。”


    說完,那漁翁劃船往西而去,速度很快。


    三位主帥沿著河往西走,不到半裏,果然有幾隻大船停在河中,離岸有半箭之地,那隻小漁舟已經在那裏招唿,孟明和西乞術、白乙丙赤腳下船,還沒等船撐開,東岸有一位將官,乘車趕到,是大將陽處父,大叫:“秦將且住!” 孟明等人都吃了一驚。


    不一會兒,陽處父在河岸停車,看到孟明已經在船上,心生一計,解下自己所乘戰車左邊的馬,假托襄公的命令,賜給孟明,“寡君擔心將軍沒有好馬騎,讓我把這匹良馬追贈給將軍,略表敬意,還望將軍收下!” 陽處父本意是想哄孟明上岸相見,等他收馬拜謝時,趁機將他捉住。


    那孟明是剛逃脫的漏網之魚,心裏早有防備,怎會再登岸,於是站在船頭,遠遠地向陽處父稽首拜謝道:“承蒙貴君不殺之恩,已經是極大的恩惠了,怎敢再接受良馬的賞賜。此次迴去,如果我國國君不殺我們,三年之後,我們定當親自到貴國拜謝君恩!” 陽處父還想再說話,隻見船夫劃動船槳,撐船篙,船已駛入河中央了。陽處父悵然若失,悶悶不樂地迴去了,把孟明的話奏報給襄公。


    先軫氣憤地進諫說:“他說‘三年之後,拜君之賜’,這是要攻打晉國報仇啊,不如趁他們剛吃敗仗、士氣低落之時,先去討伐他們,以斷絕他們的複仇念頭。” 襄公覺得有道理,於是商議討伐秦國之事。


    話分兩頭,再說秦穆公聽說三位主帥被晉軍俘獲,又鬱悶又惱怒,吃不下睡不著。過了幾天,又聽說三位主帥已被釋放迴來,頓時喜形於色。左右的人都說:“孟明等人喪師辱國,按罪當誅,以前楚國殺了得臣以警示三軍,您也應該這樣做啊。”


    穆公說:“是我自己不聽蹇叔、百裏奚的勸告,才連累了三位主帥,罪過在我,不在他們。” 於是身穿素服到郊外迎接,哭著慰問他們,仍讓三位主帥掌管兵權,而且更加禮遇他們。百裏奚感歎道:“我們父子還能再次相聚,真是意外之喜啊!” 於是告老辭官,穆公任命繇餘、公孫枝為左右庶長,代替蹇叔、百裏奚的職位。此事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晉襄公正商議討伐秦國之事,忽然邊境官吏來報:“現在有翟國國君白部胡,率兵侵犯我國邊界,已經過了箕城,請求派兵防禦!”


    襄公大驚,說:“翟國和晉國向來沒有仇隙,為什麽來侵犯呢?”


    先軫說:“先君文公流亡在翟國時,翟君把兩個隗氏女子嫁給我們君臣,一住就是十二年,禮遇非常優厚。等到先君迴國後,翟君又派人來祝賀,送迴兩個隗氏女子。先君在世時,從未送過一點禮物給翟國,翟君念在先君的情分上,一直隱忍不說。現在他的兒子白部胡繼位,自恃勇猛,所以趁我國辦喪事來攻打我們。”


    襄公說:“先君一心為周王室操勞,沒來得及報答翟國的私恩,現在翟君趁我辦喪事來攻打,是我的仇人,你為寡人去擊退他們!”


    先軫再次拜謝推辭道:“臣因秦帥被放歸,一時憤怒,朝君主臉上吐口水,太無禮了!臣聽說,‘軍事行動崇尚嚴整,隻有禮儀可以使民眾嚴整。’無禮之人,不配當主帥,希望主公罷免臣的職務,另選良將!”


    襄公說:“你是為國家激憤,是忠心所驅使,寡人怎會不理解。現在抵禦翟國的行動,非你不可,你不要推辭!” 先軫不得已,領命而出。他感歎道:“我本想死於對抗秦國,誰知卻要死於對抗翟國了!” 聽到這話的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襄公自己迴絳都去了。


    單說先軫升帳點兵,問眾將:“誰願意當先鋒?”


    一個人昂首而出,說:“我願意去。”


    先軫一看,是新拜為右車將軍的狼瞫。先軫因為他不來拜謝,本來就有不悅之意,現在他主動請求當先鋒,更加不高興,於是罵道:“你是個新提拔的小兵,偶然殺了一個囚犯,就得到重用,現在大敵當前,你一點都不知道退讓,難道是看不起我帳下沒有良將嗎?”


    狼瞫說:“小將願意為國家出力,元帥為什麽阻攔我?”


    先軫說:“眼前有不少能出力的人,你有什麽謀略和勇氣,竟敢超越眾將之上?” 說完就嗬斥他退下,不用他。


    因為狐鞫居在崤山夾攻中有功勞,就用他代替狼瞫。


    狼瞫垂頭喪氣地歎氣,滿懷憤恨地離開,在路上遇到朋友鮮伯,鮮伯問:“聽說元帥選將抵禦敵人,你怎麽在這裏閑逛呢?”


    狼瞫說:“我主動請求當先鋒,本是為國家出力,誰知卻觸怒了先軫那家夥,他說我有什麽謀略和勇氣,不該超越眾將之上,已經把我罷免不用了!”


    鮮伯大怒,說:“先軫嫉妒賢能,我和你一起召集家丁,去刺殺他,出出這口惡氣,就是死了也痛快!”


    狼瞫說:“不行,不行!大丈夫死要有正當的理由,死得不義,不是勇敢。我因為勇敢被君主賞識,當上戎右。先軫認為我不勇敢而罷免我,如果我死於不義,那麽我今天被罷免,就成了罷免一個不義之人,反而讓嫉妒我的人有了借口,你暫且等等。”


    鮮伯感歎道:“你的見識高,我比不上。” 於是和狼瞫一起迴去了,此事暫不提。後人有詩議論先軫罷免狼瞫是不對的,詩寫道:


    提戈斬將勇如賁,車右超升屬主恩。


    效力何辜遭黜逐,從來忠勇有冤吞。


    再說先軫派他的兒子先且居為先鋒,欒盾、郤缺為左右隊,狐射姑、狐鞫居為後應,出動戰車四百輛,從絳都北門出發,向箕城進軍。兩軍相遇後,各自安營紮寨。先軫召集眾將,傳授計策:“箕城有個地方叫大穀,山穀中地勢開闊,正是適合車戰的地方。旁邊樹木很多,可以埋伏士兵,欒、郤二位將軍可分兵在左右埋伏。等且居與翟軍交戰假裝敗退,把他們引到山穀中,伏兵一起殺出,就能擒住翟國國君。二狐將軍率兵接應,以防翟軍救援。” 眾將按計劃行事。


    先軫把大營向後移了十餘裏安紮。


    第二天清晨,雙方擺好陣勢,翟國國君白部胡親自前來挑戰。先且居與他交戰幾個迴合後,駕車後退,白部胡帶著一百多騎兵,奮勇追擊,被先且居引誘到大穀,左右埋伏的士兵一起殺出。白部胡奮力拚殺,左衝右突,他的一百多騎兵幾乎全部戰死,晉軍也有不少損傷。過了很久,白部胡殺出重圍,眾人都抵擋不住,快到穀口時,遇到一員大將,從側麵一箭射來,正中白部胡的麵門,他翻身落馬,軍士上前將他擒住。射箭的人,是新拜為下軍大夫的郤缺。箭穿透腦後,白部胡當場死亡,郤缺認出是翟國國君,割下首級前去獻功。


    這時先軫在中軍大營,得知白部胡被擒,抬頭向天,連連說道:“晉侯有福,晉侯有福!” 於是索要紙筆,寫了一道表章,放在案上。沒有告知眾將,就和營中幾個心腹之人,乘坐一輛單車衝入翟軍陣營。


    卻說白部胡的弟弟白暾,還不知道兄長已死,正準備率兵上前接應,忽然看到有一輛單車疾馳而來,以為是誘敵之兵,白暾急忙提刀迎戰,先軫把戈扛在肩上,瞪大眼睛大喝一聲,眼眶都瞪裂了,血流滿麵,白暾大驚,倒退了幾十步,見對方沒有後援,就傳令弓箭手包圍射擊。


    先軫奮起神威,在陣中來迴馳騁,親手殺死敵方頭目三人,士兵二十多人,自己卻沒有一點受傷。原來這些弓箭手懼怕先軫的勇猛,手先軟了,箭射出去沒什麽力量。而且先軫身穿厚重的鎧甲,箭根本射不進去。先軫見射不死自己,感歎道:“我不殺敵,無法顯示我的勇猛;既然已經知道我的勇猛了,多殺又有什麽用呢?我就死在這裏吧。” 於是自己脫下鎧甲,讓箭射,箭像刺蝟毛一樣插在身上,死後屍體仍然直立不倒。白暾想砍下他的首級,見他怒目圓睜,胡須豎起,和活著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心中十分恐懼。有個軍士認出他,說:“這是晉中軍元帥先軫!”


    白暾於是率領眾人圍著先軫下拜,感歎道:“真是神人啊!”


    他祈禱說:“神啊,如果允許我把您帶迴翟國供奉,就請倒下吧!” 屍體仍然僵硬地立著。於是他又改祝詞:“神啊,您難道是想迴晉國嗎?我會送您迴去!” 祈禱完,屍體就倒在車上。要知道後來如何送迴晉國?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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