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晉文公在王城殺了呂省、郤芮,向秦穆公再次拜謝。又以親迎夫人的禮節,請秦穆公把懷嬴送迴晉國。穆公說:“我女兒已經失身給子圉,恐怕不敢辱沒您的宗廟,能做個嬪妃就足夠了!”


    晉文公說:“秦、晉世代交好,不這樣不足以主持宗廟祭祀,舅舅您就別推辭了。況且我重耳出逃時,國人都不知道,現在以大婚為名,不也挺好嗎。”


    穆公大喜,於是邀請文公再次到雍都,盛裝打扮輜車和陪嫁的人,把懷嬴等五人送迴晉國。又親自送女兒,到了黃河邊,派三千精兵護送,稱為 “紀綱之仆”。現在人稱管家為紀綱,就是從這裏開始的。晉文公和懷嬴等人渡過黃河,趙衰等大臣,早已在河口準備好法駕,迎接他們夫婦上車。百官隨從,旌旗蔽日,鼓樂喧天,好不熱鬧。


    以前在宮中夜裏逃跑,就像鑽進土裏的烏龜,縮頭縮尾;


    現在在河上榮耀歸來,如同出岡的鳳凰,雙宿雙飛。


    正所謂 “此一時,彼一時” 啊!晉文公到了絳城,國人無不拍手稱慶。百官朝賀,就不用說了。


    於是立懷嬴為夫人。當初晉獻公嫁女兒伯姬的時候,讓郭偃占卜,卦辭說:“世作甥舅,三定我君。”


    伯姬是秦穆公的夫人,穆公的女兒懷嬴,又成為晉文公的夫人,這不就是 “世作甥舅” 嗎?


    穆公先送夷吾迴國,又送重耳迴國。如今文公避難出逃,又多虧穆公誘殺呂、郤,重新整頓山河,這不就是 “三定我君” 嗎?


    而且穆公曾夢見寶夫人,帶他遊於天闕,拜見上帝,遠遠聽到殿上喊穆公的名字說:“任好聽旨,你平定晉國之亂!” 這樣的事有兩次。穆公先平定裏克之亂,又平定呂、郤之亂,一卦一夢,無不應驗。有詩說:


    萬物榮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


    笑彼愚人不安命,強覓冬雷和夏霜。


    晉文公追恨呂、郤二人,想把他們的黨羽都殺光,趙衰勸諫說:“惠公、懷公因為嚴厲苛刻失去人心,您應該改用寬容的政策。” 文公聽從了他的話,於是頒布大赦令。呂、郤的黨羽很多,雖然看到赦文,還是心裏不安,謠言四起,文公很擔心。


    有一天清晨,小吏頭須叩宮門求見。文公正在解開發髻洗頭,聽說後生氣地說:“這個人偷了我的庫藏,導致我出行資金缺乏,在曹、衛討飯吃,今天還來見我幹什麽?” 守門人按他的話拒絕了頭須。


    頭須說:“主公是不是在洗頭呢?”


    守門人驚訝地說:“你怎麽知道?”


    頭須說:“洗頭的人,低著頭彎著腰,他的心一定是反過來的,心反過來說話就顛倒,所以我求見卻見不到。況且主公能容忍勃鞮,得以避免呂、郤的災難;現在唯獨不能容忍頭須嗎?頭須這次來,有安定晉國的計策,您要是拒絕,頭須從此就逃跑了!”


    守門人趕緊把他的話報告給文公。文公說:“是我的錯。” 急忙找冠帶穿戴好,召頭須進宮見麵。頭須叩頭請罪完畢,然後說:“主公知道呂、郤的黨羽有多少嗎?”


    文公皺著眉頭說:“很多。”


    頭須上奏說:“這些人知道自己罪重,雖然有赦令還是心裏懷疑。主公應該想辦法安撫他們。”


    文公說:“怎麽安撫呢?”


    頭須上奏說:“我偷了主公的財物,讓主公挨餓,我的罪過,國人都知道。要是主公出遊用我當駕車的,讓全國的人,聽說並且看到。都知道主公不記舊惡,那麽眾人的疑慮就都消除了!”


    文公說:“好。” 於是借口巡城,用頭須當駕車的。呂、郤的黨羽看到後,都私下說:“頭須偷了國君的庫藏,現在還照樣被任用,何況別人呢!” 從此謠言立刻平息了。文公仍舊讓頭須掌管庫藏的事。


    就因為有這樣的容人之量,所以能安定晉國。


    文公當公子的時候,已經娶過兩個妻子:起初娶的徐嬴早死;又娶了偪姞,生了一子一女,兒子叫驩,女兒叫伯姬。偪姞也在蒲城去世了。文公出逃時,子女都還小,被遺棄在蒲城,也是頭須收留,寄養在蒲城百姓遂氏家裏,每年給糧食布帛從不短缺。有一天,頭須找機會對文公說了這事。文公大驚說:“我以為他們早就死在刀兵之下了,現在還活著,為什麽不早說?”


    頭須上奏說:“我聽說:‘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您周遊列國,到的地方都送女兒,生育已經很多了。公子雖然在,但不知道您的想法怎樣,所以不敢馬上說出來。”


    文公說:“你要是不說,我差點就背上不慈的名聲了。”


    馬上命頭須去蒲城,厚賞遂氏,把他的子女接迴來。讓懷嬴撫養他們,於是立驩為太子,把伯姬嫁給趙衰為妻,稱為趙姬。


    翟君聽說晉侯繼位,派使者來祝賀。送季隗、隗叔迴晉國。


    文公問季隗、隗叔的年齡。迴答說:“分別八年了,現在三十二歲了!”


    文公開玩笑說:“幸好還不到二十五年呢!”


    齊孝公也派使者送薑氏到晉國。


    晉侯感謝他成全的美意。薑氏說:“我不是貪戀夫妻之樂,之所以勸您走,正是為了今天啊。”


    文公把齊女、翟女平日的賢德,講給懷嬴聽。懷嬴稱讚不已,堅決請求把夫人的位置讓給兩位。於是重新確定宮中的位次。立齊女為夫人,翟女其次,懷嬴又其次。


    趙姬聽說季隗迴來了,也勸她丈夫趙衰迎接叔隗母子。趙衰推辭說:“承蒙主公賜婚,不敢再想翟女了。”


    趙姬說:“這是世俗薄情的話,不是我願意聽的。我雖然尊貴,但叔隗先嫁過來,而且有兒子了。怎麽能喜新厭舊呢!” 趙衰嘴裏雖然答應,心裏還是猶豫不決。趙姬就進宮對文公說:“我丈夫不迎接叔隗,是想把不賢的名聲留給我,希望父親您做主。”


    文公於是派人到翟國,把叔隗母子接迴來。趙姬把正妻的位置讓給翟女,趙衰又不同意。趙姬說:“她年長我年幼,她先嫁我後嫁,長幼先後的順序,不能亂。而且聽說子盾,年齡已經大了,而且有才,自然應當立為嫡子。我住偏房,理所當然,要是一定不答應,我隻有退居宮中了。”


    趙衰沒辦法,把趙姬的話告訴文公。文公說:“我女兒能這樣謙讓,即使是周太妊也比不上啊。” 於是宣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為正妻,立盾為嫡子,叔隗也堅決推辭,文公把趙姬的意思告訴她,她才拜謝接受。


    盾當時十七歲,長得氣宇軒昂,舉止得體,精通詩書,擅長射箭駕車,趙衰很喜歡他。後來趙姬生了三個兒子,叫同,叫括,叫嬰,他們的才能都比不上盾,這是後話。


    史官敘述趙姬的賢德,讚道:


    陰姓好閉,不嫉則妒,


    惑夫逞驕,篡嫡敢怒。


    褒進申絀,服歡臼怖,


    理顯勢窮,誤人自誤。


    貴而自賤,高而自卑,


    同括下盾,隗壓於姬。


    謙謙令德,君子所師,


    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說晉文公要進行複國的賞賜,於是大會群臣,分為三等,把跟隨逃亡的人作為首功,送款的人其次,迎降的人又其次。三等之中,又分別根據功勞的輕重,來確定賞賜的上下。


    第一等跟隨逃亡的人中,以趙衰、狐偃為最,其他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軫、顛頡,依次排列。第二等送款的人,以欒枝、郤溱為最,其他士會、舟之僑、孫伯糾、祁滿等,依次排列。第三等迎降的人,郤步揚、韓簡為最,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擊等,依次排列。沒有封地的賜給封地,有封地的增加封賞。


    另外用五雙白璧賜給狐偃說:“以前把璧扔到河裏,現在以此作為迴報。”


    又想起狐突冤死,在晉陽的馬鞍山立廟,後人因此把那山叫做狐突山。又在國都門口發布詔令:“要是有遺漏的功勞沒有敘述的,允許他自己說。”


    小臣壺叔進言說:“我從蒲城就跟隨主公,四處奔走,腳都裂開了。在家就侍奉您的起居飲食,出門就為您準備車馬,從來沒有片刻離開您身邊。現在主公進行跟隨逃亡的人的賞賜,卻沒有我,難道我有罪嗎?”


    文公說:“你過來,我給你說明白。用仁義引導我,讓我心胸開闊的,這受上等賞賜;用謀略輔助我,讓我在諸侯中不受辱的,這受次等賞賜;冒著箭石,衝鋒陷陣,親自保衛我的,這又受次等賞賜。所以上等賞賜賞德,其次賞才,再其次賞功。像奔走的功勞,普通人的力氣,又在其次。三次賞賜之後,就會輪到你了。”


    壺叔羞愧信服地退下了。


    文公於是拿出大量金帛,普遍賞賜車夫、仆人之類的人,受賞的人無不感激喜悅。


    隻有魏犨、顛頡兩人,自恃才勇,看到趙衰、狐偃都是文臣,靠辭令做事,賞賜卻在自己之上,心裏不高興,嘴裏稍有怨言。文公念他們的功勞,完全不計較。


    又有介子推,原本是跟隨逃亡的人,他為人非常耿直,因為渡河的時候,看到狐偃有居功的話,心裏鄙視,恥於和他同列,自從跟隨大家朝賀一次以後,就托病在家,甘心過清貧的生活,親自編草鞋,來侍奉他的老母親。


    晉侯大會群臣,論功行賞,沒看到介子推,偶然忘記了,竟然沒問他。


    鄰居解張,看到介子推沒有賞賜,心裏不平。又看到國都門上,掛著詔令:“要是有遺漏的功勞沒有敘述,允許他自己說。” 特地敲介子推的門,告訴他這個消息,介子推笑著不迴答。老母親在廚房聽到了,對介子推說:“你效勞了十九年,而且曾經割股救君,功勞不小,今天為什麽不自己說。也可以希望得到幾鍾粟米,供早晚的飲食,難道不比編草鞋好嗎。”


    介子推迴答說:“獻公的兒子九人,隻有主公最賢明。惠公、懷公沒有德行,上天奪走了他們的幫助,把國家交給主公。眾臣不知道天意,爭搶功勞,我正為此感到羞恥。我寧願終身編草鞋,也不敢貪天之功作為自己的功勞。”


    老母親說:“你雖然不求俸祿,也應該入朝見一見,或許不會埋沒你割股的功勞。”


    介子推說:“孩兒既然對君主沒有所求,為什麽要去見呢。”


    老母親說:“你能做廉潔之士,我難道不能做廉潔之士的母親。我們母子應當隱居在深山,不要混雜在市井中。”


    介子推大喜說:“孩兒一向喜歡綿上,那裏高山深穀,現在應當迴到那裏。” 於是背著他的母親跑到綿上,在深穀中建房居住,穿草衣吃木食,打算終身在那裏。


    鄰居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隻有解張知道,於是寫了信晚上掛在朝門。文公上朝,近臣收到這封信,獻給文公。文公讀了信,信上的詞說:


    有龍矯矯,悲失其所;


    數蛇從之,周流天下。


    龍饑乏食,一蛇割股,


    龍返於淵,安其壤土;


    數蛇入穴,皆有寧宇,


    一蛇無穴,號於中野。


    文公看完,大驚說:“這是介子推的怨詞啊。以前我路過衛國缺乏食物,介子推割股給我吃。現在我大賞功臣,卻唯獨遺漏了介子推,我的過錯怎麽推脫?” 馬上派人去召介子推,介子推已經不在了。文公拘禁他的鄰居,詢問介子推的去處。“有能說的人,我給他封官。”


    解張進言說:“這封信也不是介子推寫的,是小人代他寫的。介子推恥於求賞,背著他的母親隱居在綿上深穀之中,小人怕他的功勞被埋沒,所以掛信代他說明。”


    文公說:“要不是你掛信,我差點就忘了介子推的功勞了。” 於是封解張為下大夫,當天就駕車,用解張做前導,親自去綿山,尋找介子推。隻見


    峰巒層層疊疊,草木鬱鬱蔥蔥,


    流水潺潺流淌,行雲片片飄動,


    林鳥成群喧鬧,山穀迴聲相應,


    竟然找不到介子推的蹤跡。正是:“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左右抓來幾個農夫,文公親自問他們。農夫說:“幾天前,曾有人看到一個漢子,背著一個老婦人,在這山腳下休息,打水給她喝,又背著她上山去了,現在不知道去哪裏了。”


    文公命車停在山下,派人到處尋找,幾天都沒找到。文公臉上有生氣的神色,對解張說:“介子推怎麽這麽恨我啊。我聽說介子推很孝順,如果放火焚燒山林,他一定會背著他母親出來的。”


    魏犨進言說:“跟隨逃亡的時候,眾人都有功勞,難道隻有介子推嗎。現在介子推隱身來要挾君主,拖延車駕,白白浪費時間,等他避火出來,我會感到羞恥的。” 於是讓士兵在山前山後,到處放火,火勢猛烈,蔓延數裏,三天才熄滅。


    介子推始終不肯出來,母子相抱,死在枯柳樹下。士兵找到他們的骸骨,文公看到後,為之流淚,命人葬在綿山之下,立祠祭祀他,把環繞綿山一帶的田地,都作為祠田,讓農夫掌管每年的祭祀:“把綿山改叫介山,來記住我的過錯。” 後來在綿上立縣,叫做介休,意思是介子推在這裏休息。焚燒山林的那天,是三月五日清明的時候,國人思念介子推,因為他死在火裏,不忍心點火,吃冷食一個月,後來逐漸減少到三天。到現在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各地,每年冬至後一百零五天,預先做好幹糧,用冷水吃,叫做 “禁火”,也叫 “禁煙”。因此把清明前一天作為寒食節,到了節日,家家在門口插柳,來招介子推的魂。有的設野祭,燒紙錢,都是為了介子推。胡曾有詩說:


    羈絏從遊十九年,天涯奔走備顛連。


    食君刳股心何赤。辭祿焚軀誌甚堅。


    綿上煙高標氣節。介山祠壯表忠賢。


    隻今禁火悲寒食。勝卻年年掛紙錢。


    文公確定了君臣的賞賜後,大力整治國政,選拔任用賢能之人,減少刑罰,減輕賦稅,促進貿易,禮待賓客,救濟孤寡,幫助貧困,國家治理得非常好。


    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內史叔興,賜給晉文公侯伯的任命,文公對他們非常有禮。叔興迴去見襄王,說:“晉侯一定會稱霸諸侯,不能不善待他。”


    襄王從此疏遠齊國而親近晉國,這裏就不說了。


    這時鄭文公臣服於楚國,不和中原各國交往,仗著強大欺負弱小。他怪罪滑伯侍奉衛國不侍奉鄭國,於是興兵討伐。滑伯害怕了請求講和,鄭國軍隊才退去,滑國仍舊侍奉衛國,不肯服從鄭國,鄭文公大怒,命公子士泄為將軍,堵俞彌為副將,再次起兵討伐滑國。衛文公和周朝關係和睦,向周朝訴說鄭國的事。


    周襄王派大夫遊孫伯、伯服到鄭國,為滑國求情。還沒到,鄭文公聽說了,生氣地說:“鄭、衛是一體的,大王為什麽對衛國好,而對鄭國不好呢?” 命人把遊孫伯、伯服拘禁在邊境上,等攻破滑國凱旋,才可以釋放他們。


    孫伯被拘禁,他的隨從跑迴,報告給周襄王,襄王罵道:“鄭捷太欺負我了,我一定要報複他。” 問群臣:“誰能為我向鄭國問罪?”


    大夫頹叔、桃子兩人進言說:“鄭國自從先王兵敗後,更加肆無忌憚,現在又依靠楚國,虐待抓捕王臣。要是興兵問罪,很難保證一定勝利。以我們的愚見,一定要向翟國借兵,才能顯威風。”


    大夫富辰連聲說:“不行,不行。古人說:‘關係疏遠的人不參與關係親近的人的事。’鄭國雖然無道,但他是子友的後代,和天子是兄弟。武公有著東遷的功勞,厲公平定子頹之亂,他們的德行都不能忘記。翟國是戎狄豺狼,和我們不是同類。用異類而輕視同姓,計較小怨而不顧大恩,我隻看到這樣做的害處,沒看到好處。”


    頹叔、桃子說:“以前武王伐商,九夷都來助戰,何必一定是同姓呢?東山之征,實在是因為管、蔡。鄭國的橫逆,就像管、蔡;翟國侍奉周朝,從來沒有失禮。以順誅逆,不也可以嗎?”


    襄王說:“你們兩位說得對。” 於是派頹叔、桃子去翟國,說明討伐鄭國的事。翟君欣然接受命令,借口出去打獵,突然進入鄭國,攻破櫟城,派兵駐守,派使者和兩位大夫向周朝報告勝利。


    周襄王說:“翟國對我有功,我現在中宮剛死,想和翟國結為婚姻怎麽樣?”


    頹叔、桃子說:“我們聽說翟人有歌說:‘前叔隗,後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輝。’說翟國有兩個女兒,都叫叔隗,都有出眾的容貌。前叔隗是咎如國的女兒,已經嫁給晉侯;後叔隗是翟君所生,現在還沒出嫁,大王可以求娶她。”


    襄王很高興,又命頹叔、桃子去翟國求婚。翟人把叔隗送到周朝,襄王想立她為繼後。富辰又勸諫說:“大王認為翟國有功,犒勞他們就可以了。現在以天子的尊貴,下配夷女,翟國依仗他們的功勞,再加上姻親關係,一定會有窺探的禍患。”


    襄王不聽,就把叔隗立為中宮之主。


    說起那叔隗,雖然有美貌,卻一向沒有婦德。在本國就專好騎馬射箭,翟君每次出去打獵,她一定請求隨行,天天和將士們在原野上奔馳,毫無拘束。現在嫁給周王,住在深宮裏,就像籠中的鳥、檻內的獸,很不自在。一天,她對襄王說:“我小時候習慣射獵,我父親從來沒禁止過。現在悶悶地在宮裏,四肢都懈倦了,會得痿痹之病的,大王為什麽不舉行一次大規模的狩獵,讓我看看?”


    襄王正寵愛她,她的話無不依從。於是命太史選日子,大規模集合車徒,在北邙山打獵。有關部門在山腰張設帳篷,襄王和隗後坐著觀看。襄王想讓隗後高興,下令說:“以中午為期限,獵到三十隻禽鳥的,賞賜車屯車三輛,獵到二十隻的,賞賜車童車兩輛,獵到十隻的,賞賜車巢車一輛,不到十隻的,沒有賞賜。”


    一時之間王子王孫和大小將士,打狐獵兔,無不各顯其能,以求豐厚的賞賜。圍獵了很久,太史奏報:“已經中午了。” 襄王傳令撤迴,眾將各自獻上所獵獲的禽鳥,有的十隻,有的二十隻,隻有一位貴人,所獻超過三十隻之外。


    那貴人生得容貌英俊,一表人才,是襄王的庶弟,名叫帶,國人都稱他為太叔,爵位是甘公。因為早年奪嫡不成,又召戎師討伐周朝,事情失敗後出奔齊國,後來惠後再三在襄王麵前為他辯解求情,大夫富辰也勸襄王兄弟和好,襄王不得已,把他召迴來。


    今天在圍獵中,他施展精神,拔得頭籌,襄王很高興,馬上按數賞賜給他車屯車。其餘的人根據獵獲多少,也各有賞賜。


    隗後坐在襄王旁邊,看到甘公帶才貌不凡,射藝出眾。不停地誇獎,問襄王,知道是金枝玉葉,十分喜愛。於是對襄王說:“天色還早,我想自己打一圈獵,活動活動筋骨,希望大王下旨。”


    襄王本意就是想取悅隗後,怎麽好不準她的請求,就命將士重新整理圍場。隗後解下繡袍,原來袍內預先穿好了窄袖短衫,罩上異樣的黃金鎖子輕細鎧甲,腰係五彩純絲繡帶,用玄色輕綃六尺,在周圍抹額,籠蔽鳳笄,以防塵土。腰懸箭箙,手執朱弓,裝扮得好不整齊。有詩為證:


    花般綽約玉般肌,幻出戎裝態更奇。


    仕女班中誇武藝,將軍隊裏擅嬌姿。


    隗後這次裝扮,別有一番風采,喜得襄王微微含笑,左右準備好戎輅等著。隗後說:“坐車不如騎馬快,我隨行的婢女,凡是從翟國來的,都習慣騎馬,請在大王麵前試試。”


    襄王命多選良馬,韝勒停當,陪侍婢女騎馬的,大約有幾人。


    隗後正要跨馬,襄王說:“且慢。” 於是問同姓的眾卿中:“誰善於騎馬?保護王後下場。”


    甘公帶奏說:“我願效勞。” 這一差使,正合了隗後的心意。


    侍婢簇擁著隗後,一群人騎馬先行。甘公帶隨後跨上名駒趕上,不離左右。隗後要在太叔麵前施展精神,太叔也想在隗後麵前誇耀手段。還沒試弓箭,先試試跑馬。隗後把馬連鞭幾下,那馬像騰空一般跑了出去,太叔也躍馬向前。轉過山腰,剛好兩匹馬,並排跑在一起。隗後勒住絲韁,誇獎甘公說:“久仰王子大才,今天才見到。”


    太叔在馬上欠身說:“我隻是學騎馬而已,比不上王後萬分之一。”


    隗後說:“太叔明天早上可以到太後宮中問安,我有話講。” 話還沒說完,侍女幾騎都到了,隗後用眼色傳情,甘公輕輕點頭,各自勒馬而迴。


    恰好山坡下趕出一群麋鹿來,太叔左射麋,右射鹿,都射中了。隗後也射中一隻鹿,眾人喝彩一番。隗後又騎馬到山腰,襄王出帳篷迎接說:“王後辛苦了。” 隗後把所射的鹿獻給襄王;太叔也獻上一隻麋和一隻鹿。襄王非常高興。


    眾將和軍士又馳射一番,才撤圍。禦庖把野味烹調好進獻,襄王賞賜群臣,歡飲而散。


    第二天,甘公帶入朝謝恩,接著到惠後宮中問安,這時隗後已經先在那裏了。隗後預先用賄賂買通隨行的宮侍,於是和太叔眉來眼去,兩下會意,借口起身,就私會在側室之中。男貪女愛,極其眷戀,臨別時依依不舍。隗後囑咐太叔:“不時入宮相會。” 太叔說:“怕大王懷疑。” 隗後說:“我自己能周旋,不用擔心。”


    惠後宮人大多知道這事,隻因太叔是太後的愛子,而且事情重大,不敢多嘴。惠後心裏也明白,反而吩咐宮人:“閑話少說。” 隗後的宮侍,都已收受賞賜,成了一路人,為他們做耳目。太叔連宵達旦,潛藏在宮中,隻瞞著襄王一人。史官有詩感歎說:


    太叔無兄何有嫂,襄王愛弟不防妻。


    一朝射獵成私約,始悔中宮女是夷。


    又有詩譏諷襄王不該把太叔召迴來,自惹災禍。詩說:


    明知篡逆性難悛,便不行誅也絕親。


    引虎入門誰不噬,襄王真是夢中人。


    大凡做好事的心,一天比一天小;做壞事的膽,一天比一天大。甘公帶和隗後私通,走得熟了,做得慣了,漸漸不避耳目,不顧利害,自然就敗露了。那隗後年輕貪欲,襄王雖然寵愛她,但五十歲的人到底精力不相當了,不時在別的寢室休息。太叔用些賄賂,使些勢力,那把守宮門的,不過是內侍之類,都想:“太叔是太後的愛子,周王一旦去世,就是太叔當王了,得他些賞賜,管他什麽呢。” 因此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卻說宮婢中有個小東,頗有幾分姿色,善於音律。太叔一晚歡宴之際,讓小東吹玉簫,太叔唱歌應和。那晚開懷暢飲,醉後不覺狂蕩,就按住小東求歡,小東懼怕隗後,掙脫衣服跑了,太叔大怒,拔劍追趕,想找小東殺了她。小東竟跑到襄王的別寢,敲門哭訴,說 “太叔如此這般,現在就在宮中。” 襄王大怒,拿起床頭寶劍,趕到中宮,要殺太叔。到底性命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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