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的臉上卻沒有同樣的興奮,隻是盯著兩樣兵器沉思,片刻後,他把兵器隨手扔到屋前,起身道:“事不宜遲,不能在路上耽擱了,先去宮中要緊。”


    抬頭看天色,想來已經遲了。


    程瀟瀟不敢多話,就一路封住嘴,緊跟在韓東身後。


    一路上相安無事,再沒遇到刺客。


    真沒想到一過子時,居然已經如此安定。


    到宮門前,大殿裏的長明燈對向掛著,把整個大殿照得白晝一樣亮,很遠就見到朝殿裏一派劍拔弩張的氣焰,兩股勢力涇渭分明地對峙。


    韓東一到,這氣氛登時就像是炸開的火星子似的,洶湧地竄了上來,連程瀟瀟也能察覺到當中燎人的火熱。


    一到殿門口,程瀟瀟就見到一個七旬老者正當間,穿著一身暗紅色的長袍,雙手捧著,朝上看去,一張虎臉赫然生威,長長的灰白胡子落在胸前。


    他聲音底色渾厚,前半截聽不清,後半截顯然是跟皇帝的進言。


    “皇上,切不可聽信愚弄的把戲,世子一案,本就撲朔迷離,他們如今更想把這渾水攪得更混,居心叵測,昭然若揭!”


    “老家夥說什麽呢?”程瀟瀟遠遠瞥見,扯了扯韓東,細聲細氣地問。


    “你怎麽說話呢!他老人家便是朝中一品定南國公——”韓東道。


    程瀟瀟“哦”了一聲。


    韓東瞪了程瀟瀟一眼,不是要你不準吭聲的麽?


    翻了兩個白眼,韓東收了一肚子的窩火,憋著嗓音說道:“看樣子事情已經很明朗了,世子沒法自證清白。”


    “那藥方子?”程瀟瀟問。


    韓東點頭。


    這時候,群臣議論紛紛,顯然是定南國公這番話起了作用。


    大殿正當中坐的是個青年,紅撲撲的臉蛋一度讓程瀟瀟誤以為那不是皇帝,但是看樣子十三四的模樣,軟撲撲坐在偌大的座椅前,困乏的臉孔和半睜不睜的兩抹細長眼窩更顯示出他的頹喪。


    毫無疑問,這家夥就是“小皇帝”。


    他一臉為難,扭頭看向殿中另一位中年男人,一出口,就是稚嫩嗓音:“我……朕也頗感為難,相國你以為?”


    相國?


    群臣避開一條縫隙,目光切過眾人,集中到了正當中一中年男人身上。


    這男人頭發十分誇張,高冠居然蓋不住蓬蓬的亂發,胡子也理得不順,亂糟糟像是四處開叉的枯草,麵部又幹又瘦,哪像是什麽“相國的丞相”,簡直如同落魄的難民。


    他懶洋洋拱手,躬身道:“皇上你有所不知,這件事說起來很複雜。”


    “哦?”定南國公鐵青著臉,側身走出來,要跟這“相國”當麵對質:“黃大人這話什麽意思?”


    “哎。解釋起來很麻煩啊。”這相國嗤笑一聲,根本就不把眼前的定南國公放在眼裏,掏了掏耳朵,嬉笑著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我看時間也不早了,皇帝想來也都困了吧。”


    他打了個嗬欠,這嗬欠像是有傳染力,小皇帝也跟著嗬欠連天。


    “瞧,要是耽誤皇上休息,影響了龍體,國公爺。”相國懶洋洋地說道:“我就問你好了,你擔當得起麽?這麽一點兒屁大的事,咱們做臣下的,替皇帝分憂處理了不就結了?多大的事?非要操勞咱皇帝麽?”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定南國公氣不打一處來,滿臉通紅,指著相國。


    “這人什麽來頭,怎麽這麽囂張?”程瀟瀟問。


    韓東道“這就是我提到的黃帆——他是皇帝依仗的寵臣,自然跋扈得很。”


    謔。


    程瀟瀟預感到什麽,剛想說些什麽,韓東又補充:“我說的春香醉背後的大老板,就是這位了。”


    原來是他。


    程瀟瀟更確信這不是什麽好人。


    這時候,定南國公抖了抖袍子,一步逼宮:“皇上,老臣有幾個關鍵問題要詢問黃大人。”


    小皇帝伸伸手,權當做許可了。


    定南國公還了一禮,迴身便指著黃帆,那表情罵架的兇狠,連圍觀的程瀟瀟也覺得毛骨悚然。


    “世子這件案子株連眾多,黨羽廣布,老夫早知道會有礙事的權臣自以為幸得賞識,就沒了分寸,得寸進尺,如今看到黃大人你站在這裏,老夫一點兒也不意外。”


    黃帆眼睛四處轉動,就是不跟定南國公的一雙虎眼正對著,扁了扁嘴說道:“老匹夫到底有什麽話要說,直言吧,再打嘴仗無濟於事,皇帝還等著休息呢!”


    “哼。”兩人針鋒相對,定南國公也不推辭,道:“我且問你,黃大人,咱們事先大殿前賭咒起誓,要徹查世子一案,是也不是?”


    黃大人鼻子裏冒出一聲“哼”,甩了甩袖子,道:“那又怎樣?”


    定南國公又問道:“當日殿前,咱們提起過,先皇一事茲事體大,不查清楚,舉國便無寧日,這也是大家夥兒的共識。我且問你,還記得當時的對賭麽——若是七日之內,世子能自證當日敬獻的禦藥沒有問題,此事便既往不咎,若是做不到,哼哼。”


    黃帆眯著眼不吭聲了。


    定南國公見他有心耍賴,迴身請奏那小皇帝道:“皇上當日也是見證,可還記得。”


    “這……”小皇帝滿臉為難,看了看定南國公逼仄的眼神,又打眼看到一旁相國黃帆的神色,眼珠子轉了轉,磕磕巴巴道:“這個……這個事兒嘛,我……朕,朕也記不大清了,當日朝上議事眾多,這……?”


    見到小皇帝竟然含混不清,定南國公更氣憤,渾身顫抖著瞪了黃帆一眼,又扭頭看向身後群臣,道:“當日能做見證的,又豈是老夫一人,當日大家夥兒也都在殿上,如今有誰願意跟老夫一起啟奏陛下,做個了斷?”


    眾人一片鴉雀無聲。


    沒有人迴應定南國公的聲討。


    就連韓東也一言不發。


    死一般的冷寂,程瀟瀟心裏越發不好受,她使勁扯了扯韓東的衣擺,心裏想著,你不是跟這個什麽定南國公站一邊兒的麽?


    怎麽事到如今也不幫他?


    韓東也冷汗直下。


    如今朝堂之上的氣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設想。


    眾人都不吭聲,定南國公氣得渾身顫抖,在大殿上,臉色煞白——他拄著手裏的拐杖,一路從前走到後,又從後迴到前,緊盯著殿上每一個人的臉孔——而幾乎所有人都避開了老定國公的視線。


    “好啊好啊,你們一個個,不是怕了他黃帆的淫威,就是忌憚世子的手段,再要不便是收了什麽好處,是不是?”


    定南國公一個人在朝堂上發火兒,卻無人搭理。


    這時候,群臣當中,站出來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哥兒。


    他抱著大扇子,往殿前皇帝一拜,迴身笑著看向定南國公,道:“國公爺,依我說,年紀大了,便不宜再上朝從政,以免鬧笑話不是?像今日之事,大家都不記得,唯獨您一力主張,難不成,是大家夥兒都錯了,就您是對的?倘若即便如此,難不成,皇上也錯了麽?”


    一見到他,程瀟瀟直覺喊出聲,臉色登時變了:“吳筱白!”


    韓東立馬按住了程瀟瀟的嘴,冷汗直下,這丫頭也太不知死活了!


    站出來的自然就是吳筱白,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在大殿上被一個小太監叫到名字,臉色也是一變,但很快便沉穩了下來,見到韓東護著那小太監,心裏明鏡似的。


    “韓兵長,不知道直唿在下名諱所為何事?”


    韓東這是被擱上了台麵,想搪塞推脫也不容易,隻好站出身來,道:“不管當日有沒有賭咒起誓,世子爺,先皇一案難道不該查個水落石出麽?”


    吳筱白愣了愣,韓東這話無疑是將了自己一軍,一張臉拉了下來。


    “你這話什麽意思?”


    “世子爺。”韓東見他慌了神,道:“既然話已經趕到這兒,我想也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大家都知道,當日先皇之死疑點諸多,其中最要緊的,便是查出致死之毒,究竟出於何人之手,很遺憾,世子爺,我們手裏已經握住你最要緊的證據。”


    “哦?”吳筱白展開扇子,嘴角微微抽動,笑得讓人心底裏發寒,“那我倒想請教了,這所謂要緊的證據到底是什麽?”


    吳筱白湊近過來,來到韓東跟前,見到他身旁遮遮掩掩的小太監,冷笑。


    “怎麽,沒話說了是吧?”吳筱白壓低聲音,道:“話已至此,你要是拿不出證據來,嘿嘿,韓兵長,這可是當著皇上的麵,難不成,你想背個欺君之罪麽?”


    “不敢,”韓東也冷著臉,轉過身,請奏到小皇帝麵前:“皇上,微臣確有證據。”


    “哦?”小皇帝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嗔怪似的看了看一旁的吳筱白,道:“既然有證據,那便呈上來!”


    “這……”韓東抿著嘴不吭聲。


    “怎麽?”吳筱白插縫就在一旁煽風點火:“當著皇上麵兒你也敢信口雌黃了?”


    韓東道:“隻是這證據,微臣沒有取來。”


    “在什麽地方?”小皇帝忙問。


    “就在微臣下屬的前鋒營當中,微臣特意請奏皇帝陛下,準許微臣去取來證據,再來重審先皇與世子一案。”


    吳筱白自然不能落人口實,道:“皇上,休要聽這人空口白話了,要是真有什麽證據,這人不早該拿出來了?豈能等到如今?”


    小皇帝遲疑半刻,從上往下看去,一麵是吳筱白笑裏藏刀,一麵又是韓東咄咄逼人,這小皇帝滿臉為難,好一會兒,才皺著眉道:


    “既是如此,那你速去速迴。”


    韓東趕緊扣頭謝恩,抓了程瀟瀟的手腕,扭頭就走。


    見他來去匆匆,如此焦慮,程瀟瀟也不敢多問什麽。韓東一路筆直走,出了宮門,並不是原路返還,反倒是左拐右拐,順著西宮一路穿梭,儼然並不是迴去的路。


    程瀟瀟納悶了:“不是說迴去拿證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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