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母子倆踏著零碎的燈光迴到了城隍廟的家。

    “咋個迴來了呢?諳!”電燈下,侯平發赤裸著上身,正在廚房喝醋,喝的是冰糖泡醋,這對降血壓有作用。他抱起醋罐子,喝了一口,“是不是鄉頭惱火。呆不住?”

    “呆不住呆得住又咋個嘛?”姚賢圖俯身脫下膠鞋,換上拖鞋,“人家生產隊給你的大娃兒派了個差事,搞格釘……”

    “格釘不好搞,市麵上早就斷貨了。”侯平發喝完醋又拿起杯子漱口,“現在立秋了,雨水多,到處都在整修房子,格釘早就買不倒了。”

    “你要想辦法訕!找關係把格釘買了,隊上等起待。”姚賢圖端起臉盆洗臉“人家隊長說了,這是你的娃兒給生產隊作貢獻。”

    “這是掙表現,以後好在隊上呆。”侯明明拿把扇子不斷扇著,大聲說,“反正格釘一定要買到……”

    “買就買,等會兒我去喊何大娃,叫他把鐵業社新打的格釘弄點出來,他們打的格釘多,存在倉庫裏想弄個高價。”侯平發說,“這個娃兒鬼,跟他老漢一樣,滿腦子想賺錢。”

    姚賢圖提醒,“萬一他把格釘的價格抬得高,咋個辦?”

    “不會,上周他又在求我,想把他的兄弟何二娃弄到我的廠裏上班。何二娃就是那個在東門河壩頭撐過河船,前幾天撐翻船的那個,幸喜好沒死人……”

    “你答應他來醬園廠?”

    “二娃又沒有技術,隻有幹點銷售,反正銷售上缺人。我答應他們,二娃的勞資關係好久轉過來,我好久收人。他兩弟兄很感動,今上午還提些雞呀、魚啊的來,想酬謝我,我沒有收。嗨,把我看成啥子人了,我說要是這樣,二娃來醬園廠的事就算了。要不,這樣子,我馬上去喊何大娃弄個二、三十斤格釘,平價購買。”邊說,侯平發套上白背心,邊往外走,“格釘買來後,明娃兒明早晨就早點走,不要老呆在城裏,下鄉就要像下鄉的樣子,謹防人家說閑話。”

    “啥子閑話嘛!這是出公差。”侯明明望著父親的背影嚕著嘴,“你怕哪個喜歡幹這種差事。”

    “出這種公差,麻煩得很,四處求人。”母親說,“吃力不討好”

    一頓飯的功夫,侯平發就迴來了,後麵跟著何大娃,背著半背篼格釘,沉甸甸的。侯平發接下背篼,掂了掂,說,“嗬,足足有三四十斤,好多錢。”

    “侯老輩,還是這句話,這格釘就不算錢了,就算我支農的一片心意。”何大娃用衣袖揩了揩額頭上的汗水,笑嘻嘻說,“侯老輩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後有啥子事,盡管吩咐。”

    “這咋個要得呢?”姚賢圖說:“好麻煩喲”。

    “不麻煩,不麻煩。鐵業社本身就是為農業服務,打鐵打鐵打農業,打的鋤頭,打的鐮刀,打得格釘,哪一樣不是農村需要。”何大娃盡力表現,“過一兩天,我派人把這背格釘送到紅椿……”

    “要的,要的,我代表生產隊感謝你,感謝你們鐵業社支農。”侯明明對著何大娃笑眯眯,“來喲,我喊隊長推豆花兒,煮老臘肉招待你們。鄉頭的豆花兒是用新打出來的黃豆,用井水、石磨推出來的,鹵水點,白花花,又香又嫩又甜有爽口,安逸得很。臘肉油嚕嚕,刀切開後紅彤彤,看見就流口水……”

    “不要去大吃大喝喲,人家生產隊困難”。侯平發說,“你們順便多派個技術員幫人家隊上修一下鋤頭、鐵耙之內的,支農要象個樣子嘛!”

    “當然、當然,老輩子放心。”何大娃不失時機地說,“那我兄弟的事,好久來釀造廠上班?”

    “我還是那句老話,木船社的勞資關係好久轉來,人就好久來廠上班。工種安排好了,幹銷售。”

    “幹銷售要得,要得。侯老輩,你是好領導、好領導呀!我替我兄弟謝謝你啦!”說完,他低著頭,笑眯眯地走了。

    侯明明也走了。第二天,天剛麻麻亮,他就在父親的催促下,背起一些碗、盆等日用品,走到西門汽車站,趕富榮的頭班客車。車站人頭攢動,簇擁不堪,趕車的人多。他在售票窗口買好了到富榮的車票,擠進人群,上了客車。車上人滿為患,他剛把背篼放到過道上,車子就啟動、發車了。

    客車駛過西關坡,喘著粗氣出了城。

    侯明明一屁股坐在背篼上,他把捏在手裏的車票準備放進衣袋裏的錢包,拿迴生產隊報銷。手伸進衣袋,發覺衣袋是空的,“遭了,錢包不在了”他脫口而出,“錢包遭偷了,遭偷了!”邊說又細細摸索,衣裳口袋空空如也。他緊張了,皮包裏有三百多塊錢,公款30,還有父母給的一年的生活費300,供應知青一年的肉票、布票、糧票及副食品票,咋辦呢?

    “誰拿了我的錢包?”侯明明大聲喊道“我的錢包遭偷了!哪個看到沒有?”車內鴉雀無聲,人人沉默。沉默中,有人吱了一聲,“是個穿灰衣裳的。”話再也不說了。

    能夠聽到這句話已經不錯了。人逢亂世,格外小心。不然,飛來橫禍,吃不了,兜著走。這點侯明明充分理解。“穿灰衣裳的”他自言自語,瞪大著眼睛,從車頭到車尾,反反複複看,滿車正襟危坐的人中,沒有穿灰衣裳的,恐怕這個人下車了或者上車擁擠時下了手,跑了。思索中,他也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忙叫司機停車。車停了,車門打開,他提起背篼就下了車,腳剛踏地,車子從身邊一溜煙跑遠了。

    不能著急,要想辦法,要把錢包找迴來。不然,生產隊的人會看不起自己,笑話自己。這個穿灰衣裳的是什麽人呢?應該是年輕人,年輕人膽子大,要麽是知青,很可能是外地知青,侯明明想:自己在小縣城裏人頭熟,本地本方的人不會下手,能夠下手的人一定是外地知青。偷了錢,此時一定會在餐館裏麵大吃大喝,對,先從城東到城西,把城內的餐館都找一找,找到那個穿灰衣裳的。主意一定,他背起背篼走向城裏,走到西門汽車站,寄放了背篼,然後脫下身上穿的軍便服,露出紅背心,開始在茫茫的人群中,尋找那個穿灰衣裳的人。

    屏山縣城的街道呈井字形,南北兩道主街,全城隻有三四家國營飯店、國營小食店。侯明明從西到東的北街找了,沒有找到目標。張家灣小食店剛剛開門,除了生火的服務員,店內空無一人,他決定朝南街輪船碼頭的國營飯店尋找。來到飯店,裏麵的十多張餐桌上,隻有五六個食客,年齡不是大就是小,沒有穿灰衣裳的。他搜索一遍後,決定往下一個餐館走。餐館若沒有,再找茶館。想到此,他走出飯店,就在他走出飯店一霎那間,眼睛一亮,迎麵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瘦瘦小小,穿著灰色中山裝,大模大樣走進飯店。他不露聲色,悄悄跟上。這個人徑直來到飯店的櫃台,摸出一疊錢,抽出一張五元的,遞給服務員,要買盤炒花生,五個豬肉包子,一碗豆花兒……他仔細看清楚了,那疊五元皺巴巴的錢,就是陳隊長交給他的,有些還缺了角。此時,他異常鎮定,拖了把板凳坐到店門口,看那個穿灰衣裳的人吃喝起來。

    盤子裏的花生越來越越稀,包子越來越少,豆花兒也喝了一半了……侯明明從凳上站了起來,走到穿灰衣裳的人背後,用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還來……”

    “還來,啥子還來?”

    “錢包還來!”

    “啥子錢包喲!你是哪個,認不倒你。”

    “認得倒你,今天早晨趕車,你把我的錢包摸了,我顧你的麵子,沒有聲張,我一直跟蹤你,你現在飯也吃飽了,錢該還來了訕”侯明明的眼睛直射著那個穿灰衣裳的。“把錢包還我,你就可以走了。”

    “你啥子意思?”穿灰衣裳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打胡亂說,老子是不好惹的,老子是知青,啥子都不怕!”

    “難道老子還怕你?”侯明明提高聲音,“你把老子錢包偷了,老子沒有去派出所報案,已經便宜你了,曉得你是知青,要在屏山混。給你麵子,你要識好歹。你是知青,老子也是剛下鄉的知青,這錢是生產隊的,不然我要賠。”

    “包包頭好多錢,還有些啥子東西?”穿灰衣裳的人聲音變細了,“包包是啥子顏色?”

    “包包是豬皮,黑色的。裏麵有六張五塊的,皺巴巴的,其中一張是缺了角的。還有六十張5塊的,新的,另外還有一年的肉票、糖票、副食品票……”

    “你等一等,我出去上個廁所,馬上迴來,不得跑。”不等侯明明迴答,他徑直出去了。

    跑也跑不了,這個穿灰衣裳的人已經看實在了。心裏有數的侯明明老老實實地站在飯店門口等待。

    一會兒,那個穿灰衣裳的人不知從什麽地方趕迴來了,刁著煙,悄聲說,“我們到河壩頭去談,敢不敢?”

    “有啥子不敢,怕啥子嘛!老子肯信?”邊說,侯明明跟著那個穿灰衣裳的人走下石梯,來到碼頭旁的金沙江邊上。

    江邊上站著四個年輕人,見到侯明明一下子圍了上來,穿灰衣裳的人說:“來,眯眯眼、刀疤臉、笆兒杆、胖冬瓜,這小子說我們偷他的錢包……”

    “啥子呐?偷錢包,簡直胡說八道,把他弄翻……”邊說,這夥人把侯明明團團圍住,有的摸出匕首,有的拿出土手槍,有的舉著水果刀,有的解下腰上的鋼絲鞭,甩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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