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赤的目光從田中臉上收迴,並未馬上迴答田中,而是抓起一盒煙,抽出一根,銜在嘴裏,目光定定地看著某處,眉頭微蹙,手摸索著去拿桌上的火柴,但未能如願,火柴從他的指尖滑開,這之後,他的手一直停在原地。


    他似乎是在某一個環節上麵,還沒想明白。


    其他三位,見此情形,便安靜了下來,三雙眼睛分別聚焦在他的臉上。


    沒有人說話,田中看了一眼林赤嘴裏依舊未點著的煙,小心翼翼側過身來,握住林赤指尖前的火柴,幫林赤點燃了香煙。


    隨著一縷淡淡的煙霧從他的鼻孔噴出,林赤問道:“田中君,你向森川雄打聽那輛車的時候,他有何反應?”


    田中看了看屋頂,思忖了片刻說道:“我記得他當時神情有點怪怪的,我的問題讓他猝不及防,當時就吞吞吐吐起來,正因為如此,我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林赤“哦”了一聲,臉色平和,緩緩說道:“看來,這位森川少尉一定知道內情,而且他和那輛福特車的主人關係可不一般!”


    田中騰身而起,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道:“林桑,這大概是你的臆斷吧?他隻是名少尉,怎麽會和大使館的人扯上關係?”


    不等林赤迴答,田中在屋內來迴踱步,把木地板踏得山響,幾圈下來,徑自走到窗前,背靠窗戶,遠遠地喝問道:“我聽說過閣下的事跡,我也承認閣下的深謀遠慮,但我規勸你不要用一些捕風捉影的猜測來挑撥我們皇軍軍官之間的關係!我更要提醒閣下,千萬別裝神弄鬼!”


    他越說越聲色俱厲,越說越激動。


    那張年輕的臉不禁扭曲起來。


    渡邊也覺得林赤的分析有些杞人憂天,怎麽的他都是局外人,僅憑田中的三言兩語便做出了如此精準的判斷,未免是言過其實了,她對田中勸慰道:“田中上尉,林君並無惡意,起碼出發點是為了你好!你可別曲解了人家的好意!”


    稻田適時站起身,作為東道主的他,所有人都是他請來的客人,他有必要讓宴會的氣氛更和諧,否則就意味著他請客吃飯的錢白花了。


    “田中君,我把你當做兄弟,你不可以這樣對待我的朋友!這很無禮!”


    稻田骨子裏是站在林赤這一邊的,他是整件事隱在其中的當事人之一,從情感上講總是希望事情越複雜越好。


    兩人都有苛責自己的意思,田中轉念一想,對方三人都是一個團體的,唯有自己孤身一人,可謂勢單力薄,一絲倔念湧上心頭,田中可不想在氣勢上輸於對方,未戰先潰。


    他冷笑一聲,語氣中帶有嘲弄之意:“林桑,聽說你和我帝國的一名狙擊手有過交鋒,並完勝對方,這在我們皇軍中傳為美談,但那位工藤君並沒有資格代表我大日本,你別以為勝了他就可以目空一切……”


    他的話音剛落,林赤的腦海中忽然顯現出倉木之死的模樣。


    緊接著,有關這件事的碎片如同記憶拚圖一樣急速歸位。


    一個麵目模糊狙擊手模樣的身影若隱若現……


    他的軍服上麵掉了一隻紐扣……


    他的手裏提著一支狙擊步槍……


    他埋藏在秦淮明月對岸的牆後,正對著悠閑坐在石桌旁的倉木清明做瞄準狀……


    一輛諳熟的水星款福特轎車……後座的簾布被人掀開一角……


    一雙陰惻惻的眼睛在打量泊在路邊的挎鬥摩托……


    俄頃間,林赤倒吸一口涼氣。


    他不假思索,奮然一躍而起,朝著田中毅掠去。


    他歇斯底裏的叫聲同時震耳發聵——趴下!


    ……


    所有人都愣了,不解林赤的癲狂之舉因何而起。


    渡邊的眼睛裏充斥著詫異。


    稻田本想走到窗前,將田中拽迴座位,這時才行進到一半,身子僵立原地,不知所措。


    最錯愕的當數田中,他看到林赤彈跳而起,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衝撞了人家,對方發難來了,手不自覺伸向腰間,握住了槍套,剛拔出手槍,卻聽到了一句讓他極其摸不著頭腦的話——


    趴下!


    為何要趴下?


    好好的趴下幹嘛?


    吃飽了撐的?


    田中張大著嘴巴,驚恐地看著對方快速逼近,腦子裏一片混沌。


    他根本不明白對方到底是何意圖,但從對方的神態和言語判斷,又不似要做不利於己的事。


    就這樣稍稍遲疑了那麽一小會兒,林赤已如一架俯衝的戰機,撲到他的麵前。


    電光火石間,隻見林赤右手已經探到胸前,並死死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襟。


    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巨大的慣性已將他撲倒在地。


    倒地的田中羞辱交加,剛欲責問對方的唐突之舉,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槍響——


    “砰”


    緊接著聽到頭頂上刺耳的玻璃破碎的聲音。


    一切猶如夢境,雨點般的碎玻璃片稀裏嘩啦傾落而下,覆蓋了他一身。


    田中驚懼萬分,刹那間他終於明白,有人在狙殺他!


    顧不上滿地的玻璃碎片,田中正要躍起,手中的手槍已被林赤一把奪去。


    ……


    同樣倒地的林赤左手撐在密密麻麻的玻璃碎片上,右手搶過田中的佩槍,一個鯉魚打挺,已翻身而起,快速隱身於窗後。


    他堅信,那名狙殺倉木清明的狙擊手又出現了。


    而且,對方就是剛剛路過門前的那輛水星款福特轎車後座的那人。


    ……


    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已反應過來,渡邊和稻田均握槍在手,閃到了窗戶裏側的牆拐角。


    林赤沒有探頭,他在迴想飯店周圍的情景。


    作為一名資深的狙擊手,他以己度人,很快做出了判斷。


    這名躲在暗處的槍手,若要想順利達成目的,要不就埋伏在馬路對麵,要不就隱藏在對麵的商鋪屋頂。隻有這兩處才具備最好的射角,保證一擊成功。


    他的左手掌上嵌滿了玻璃渣,鮮血已滲透出來,順著手掌邊緣墜落於從地上挪到他身下的田中毅的臉上。


    田中毅抹了一下臉,發現是血,感激地看了一眼林赤。


    此時的田中,心中充滿了異樣的感覺。


    他不再遲疑,從林赤的腰間拔出佩槍,緊握在手裏。


    渡邊的聲音從林赤身後傳來:“和殺死倉木清明的是不是同一人?”


    林赤“嗯”了一聲。


    稻田躲在窗戶的另一側,此時他倒不是很害怕,相反還有些小激動,這是因為他一直無緣戰鬥第一線,加上有林赤這樣一名大內高手在側,他胸腔裏注滿了新鮮感。


    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很想探頭張望一番,哪怕能夠看上一眼也能了卻心中的獵奇心。


    執念剛起,他的腦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窗戶的左下角掠過。


    他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麵前總要有些非凡的舉動,當然,他也不至於傻到將臉龐定格在某處,成了對方的精確靶子。


    這毫秒之間,什麽也沒看到,等待他的卻是又一聲槍響。


    “砰”


    依舊和剛才的槍聲如出一轍,懂行的幾人愈加堅定認知,子彈是從九八式步槍射出來的,對手正是一名狙擊手。


    子彈不偏不倚擊在左下角的窗欞上,木屑紛飛,幸好稻田對這冒失的嘩眾取寵之舉有充足的思想準備,子彈隻滯後了不足一秒,饒是如此,稻田已魂飛魄散,趴在窗下半天不敢抬頭。


    他狠狠咒罵了一下自己。


    稻田的這次舉動,盡管無知無畏,但對林赤而言,使他有了最及時的判斷——對方藏在對麵的屋頂上。


    林赤不再猶豫,從牆後快速離開窗戶,貼著牆來到房間門口,一拽電燈拉線,拉滅了房間裏所有的燈。


    黑暗中,渡邊急切問道:“林君,你準備怎麽辦?”


    “你們注意安全,我得出去看看。”話一說完,林赤已閃身門外。


    林赤提著田中的南部手槍,沿著二樓的過道,迅速向深處跑去。


    他要在二樓找一處地方,能夠爬上屋頂,這樣才不至於處處被動。


    先是跑到最裏麵的一間包廂,推門入內,裏麵坐了四五名客人,看得出他們已聽聞剛才的兩聲槍響,此時正聚在一起驚恐地議論著什麽


    林赤揮了揮手中的槍,一言不發,徑直衝到房間裏側的窗前,洞開後探頭向四麵八方看了看。


    窗戶距離屋頂足有兩米的樣子,想從窗戶上攀越而上,幾乎是不可能。


    就在這時,他看到北牆和身前的這麵牆的拐角處有一根避雷的金屬拉線直通屋頂,而拉線的外側包裹著等距的鐵條護檔,間距在半米的樣子,均鑲嵌在牆壁上。


    林赤匆匆跑出,尋覓而去。


    在二樓的廁所間,林赤破窗而出,一把拽住了鐵條護檔,用力拉了拉,發現還算結實,便毫不猶豫踩踏上去。


    兩米的距離,幾腳就蹬踏上去。


    屋頂的周圍,有一圈數十公分高的水泥圍擋,林赤把手搭上,一用力躍上了屋頂。這時,他放輕腳步,小心翼翼爬向屋脊,在即將到達最高點時,他壓低身子,趴在了瓦片上。


    他慢慢悠悠探出腦袋,目光迫不及待朝對麵的屋頂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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