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包廂內的田中毅待林赤一走,趕緊接替了林赤的位置。


    房間很黑,馬路上昏黃的路燈光斑斑駁駁灑在窗戶上,綽約的光影光怪陸離,仿佛是魑魅魍魎在縱情狂歡。


    剛剛還喧囂嘈雜的上品源飯店在這一刻突然歸於靜寂,似乎僅僅在上一秒鍾,食客們的行酒令還在空中迴響,而這一刻,他們殘留在這家飯店的氣息已無影無蹤。但可以斷言,他們一定散布在各處的角落裏,無一例外都在黑暗中瞪大著驚恐的眼睛,屏住唿吸聆聽著四周的動靜,深怕飛來的厄運降臨在自己頭上。


    四周很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地恐怕都能聽見。


    房間裏剩下的三人中,田中毅是唯一具備豐富作戰經驗的帝國皇軍。在這個時候,他有必要擔當起來,他不能依賴一個女人和一名文職軍官。


    除了這個原因,田中心中還存留著滿腔的惱怒,這名狙擊手不管是何身份,但種種跡象表明,他的目的很明確,那就是要置自己於死地,為此對方不惜痛下殺手。


    既然有人要索他小命,他如果做不到以牙還牙豈不是羞對先人?


    意念已決,田中掂了掂手中的手槍,這時才突然發現這把從林赤腰間取下的手槍分量很輕,依他對槍的了解,他馬上斷定這是一把勃朗寧手槍。


    田中心中罵了一聲娘。


    毫無疑問,這把勃朗寧的威力和自己的那部南部手槍不可同日而語,小巧的槍身也意味著射程和殺傷力要遜色很多,這顯然對他接下來的作為大有影響,對方埋伏在馬路對麵的屋頂上,相隔少說也有三十來米,這麽遠的距離就這把手槍而言,想有效射殺目標,無異於強弩之末。


    田中想著想著對林赤又多了一份敬佩,他無意之中的舉動,無不彰顯了他的遠慮。


    黑暗中,他能清晰聽到渡邊和稻田急促的唿吸聲。


    “稻田君,把你的佩槍給我!”田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對稻田說道。


    稻田彎下腰,從窗台底下穿過,把自己的南部手槍遞給了田中,並說道:“殺手藏在哪裏?”


    “從槍聲判斷,就在對麵的屋頂上。”


    渡邊從黑暗中摸索而來,也問道:“田中君,殺手的目標是你嗎?”


    “不是我還會是誰?”田中沮喪道,“不是林君把我撲倒,我的小命早就報銷了!你還指望殺手會誤射?對方的步槍上應該有瞄準鏡,不可能看錯人的!”


    “這麽說,這名殺手和駛進大使館那輛福特車上的人是同一人?也是他殺了電訊股的倉木?”


    稻田適時答道:“沒錯,就是此人!他殺了倉木,見田中君把線索追蹤到他身上,並開始調查他,他就起了殺心,急於滅口!”


    “田中君,你有什麽主意?”渡邊輕聲問道。


    田中一籌莫展道:“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我們在明,敵人在暗,這裏所有的出口都被對方嚴密監視,加上對方武器要優於我們,我還真沒什麽好主意!”


    “我們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渡邊忽然斬釘截鐵說道,“據我對林赤的了解,他此刻應該埋伏好,我們得給他創造些機會。”


    稻田忙不迭問:“我們應該怎麽做?”


    “盡量逼他先開槍,隻要他先打第一槍,他的藏身地就暴露了!”田中像是突然有了對策,大義凜然對渡邊和稻田說道:“這件事因我而起,我去負責把他引出來,你們配合我!”


    “需要我們怎麽配合?”渡邊問。


    “這會兒,對方重點應該還放在這間房子裏,我們三人分開,你們去占領臨街的窗戶,我去分散他的注意力,隻要他一露頭,你們立即開槍!”


    稻田憂心忡忡道:“田中君,這會不會很危險?”


    “管不了那麽多了!”田中眼裏露出一絲堅毅,“就這樣一味躲著,想想都窩火,我是勇敢無畏的帝國軍人,不能當縮頭烏龜!再說,你們不是說林君槍法了得嗎?我今天就賭一次,隻要他真敢露頭,我相信有人會收拾他!”


    ……


    林赤深信,隻要自己不發出響動,那名殺手不可能知道有人上了屋頂。


    他沒有急於探望,而是把眼睛閉了一小會兒,再次睜開,他的眼睛已適應了周圍的環境。


    他隻露出半個腦袋,快速向對麵望去。


    對麵是一排臨街的房子,也是兩層高,房屋的構造大同小異,都是磚木結構,是當下最常見的建築風格,白牆青瓦,屋頂的形態幾乎雷同,為最普通不過的人字頂。


    目光在屋脊上掃了幾個來迴,他並未發現有什麽異常。他的目光又巡視了一下距離今晚用餐包廂最近的幾個點上,也沒有收獲。


    一個疑問在心中蕩起:難道這名殺手已離開了嗎?


    可從槍響到現在,才數分鍾時間,難不成他就這樣放棄了?可是對於一名誌在必得的殺手而言,他能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林赤腦子飛快轉著,倏然想到一個關鍵性問題,對方是乘坐一輛水星款福特轎車而來,他不可能把這輛車停在很遠的地方、明火執仗地提著一支步槍走很遠的路招搖過市,這肯定不符合常理,想到這兒,林赤立即向馬路的兩頭看去。


    很快,他在路的南端四百多米遠的地方,看到了一輛黑色轎車。那輛車遠離路燈,就靜靜地停在路東邊一處商鋪前。


    那輛轎車已經調頭,車頭朝著林赤的藏身方向。


    轎車的前後沒有燈光,這起碼說明這輛車還沒有發動。


    林赤頓時有了判斷,殺手還在,一定還藏在對麵的屋頂上。


    可是,狡猾的敵人就是不露頭。


    林赤的眼睛不自覺地打量了一下對麵的商鋪。


    在上品源飯店對麵,一共有三家豎著招牌的商鋪,最南邊是一家茶葉店,正好倚著一盞路燈,店門緊閉,但店鋪門臉上一條新近懸掛的橫幅曆曆在目:新茶到貨。這個信息告訴林赤,這是一家已經開張的店鋪,隻不過這個點,它已經關門歇業。


    最北邊是一家布莊,從店鋪的外態也可以斷定,這也是一家正常營業的店鋪。


    林赤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中間一家。


    是一家當鋪,破落的外牆和蕭條的門臉無不說明這家商鋪已經好久沒有開門做生意了。


    林赤的眼睛又轉到這家店鋪的大門上。


    他的一顆心忽然活絡了起來。


    他看到了那扇門居然留了一條縫,盡管不太明顯,但隻要足夠細心,還是會發現的,他甚至感覺出那扇門在過堂風的吹拂下,以微小的幅度一翕一合。


    林赤一下子頓悟,那名狙擊手此時一定藏於那家店鋪房頂。


    他的眼睛再也沒有眨一下,目光搜索而去。


    他把右手握著的南部手槍舉到了胸前,左手同時在身下摸索,終於摸到了一小塊破碎的瓦片,他把瓦片緊緊的攥在手裏。


    ……


    就在這時,飯店樓下傳來了說話聲,聽聲音竟是田中,他似乎是在訓斥店主,語音很高,充滿了憤怒。


    緊接著,有單一的腳步聲傳出,一人從店內走出,幾秒過後,林赤聽到有人在踩踏那輛挎鬥摩托的發動杆。


    林赤馬上猜想到一定是田中毅。


    他知道田中是在主動暴露自己,以給自己創造機會。


    林赤內心不禁暗暗欽佩這名年紀不大的鬼子娃娃軍官,他竟然有如此膽識和血性,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拋磚引玉,看來他把寶全押自己身上了。


    林赤不再多想,槍口已經抬起,雙目炯炯朝著預設的區域凝視著——


    那名殺手終於蠢蠢欲動起來。


    一個模糊的黑點從屋脊的水平麵上悄悄升起,速度非常緩慢。


    那個腦袋隻是探出幾寸高,就遲滯不前了,看架勢,竟帶著點點滴滴的遲疑,像是在審視這情境的合理性。


    這麽遠的距離,如果林赤手中握的是和對方一樣的狙擊步槍,興許他還是有把握的,可之於這把南部手槍,他一點勝算都沒有,現在,他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對方發動進攻,把腦袋徹底露出來,這樣射擊麵無疑會擴大不少,一槍擊中目標的可能性也會增加。然而這個時候,那腦袋就是不見升高。


    林赤不再猶豫,一用力,將左手裏的瓦片掄了過去。


    由於發力的是左手,這一拋,林赤用盡了全力。


    瓦片劃過一道弧線,當差不差地落在了對方的藏身處附近。


    “當啷”一聲清脆的響聲打破了寂靜的夜空。


    那名狙擊手本沉浸在眼前的境遇中,根本不知響聲從何而來,何物所發,果然嚇了一跳,驀地抬高了腦袋。


    被嚇了一跳的還有田中,田中已騎在摩托上,正在發動車輛,這個時候他是驚懼的,本身早就草木皆兵,雖然裝作一副大無畏的樣子,但內心飽受煎熬,生怕那顆子彈不知什麽時候毫無征兆取了他的性命,正自惴惴不安之際,這聲打破了寧靜的脆響,突然讓他產生了對方已經下手的幻覺,他本能一抖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摩托上縱身躍下,躲在了摩托後麵。


    同樣被嚇了一跳的還有埋在窗後的稻田和渡邊。


    高度緊張的人們在這個時候,總是脆弱的。


    稻田手中的勃朗寧率先響起,沒有目標,居然是朝天而發。


    不過,對於一名電訊股的文職軍官而言,能做到這麽快的反應,真是難為他了。


    第二名開槍的是渡邊,她約摸著向對麵的屋頂連開了幾槍,在她看來,這時的槍擊最大的效用是震懾,殺敵倒要放在其次。但事實上,她的運氣真不錯,她有兩槍都擊中了殺手藏身不遠處的瓦片上。


    第三名開槍的是林赤,他一直在等最佳機會。


    直到渡邊的那兩槍,徹底驚擾了對方,那名狙擊手不假思索抬高身子,準備移動身位,就在這時,林赤手中的槍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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