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枝頭上綴著一片孤零零的葉,在風的動作下,終於落了下來。


    房間裏,隻點了一支蠟燭,昏黃的光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搖晃了幾下,使得窗戶上的影子也跟著扭曲了一段。


    丫鬟快步穿過走廊,輕輕敲了敲房門。


    “進。”


    丫鬟左右望了望,確定沒人跟著才輕巧推開房門,快步進去。


    裏頭的人正在卸妝,細長的手指間捏著一根珠釵,小心放進盒子裏。


    “小姐,咱們能動的人已經有一半在城外了。”


    “另外一半呢?”


    “也在趕來的路上,最慢的大概半個月也能到了。”


    “好。”


    “其餘不能動的都已經蟄伏,隻等舉事的消息,若是當地府衙不遵,便可取而代之。”


    柳鸞兒拿過浸濕的絹帕,按上自己的紅唇,一抹嫣紅立刻染了開來。


    “為保萬無一失,明日就讓城外的人先行入城,想辦法混進皇城衛去。”柳鸞兒長舒一口氣:“季吞山這個人,腦子不太好使,但忠君,他和季飲河兩個人是先皇留下來保護百裏冼的,若有必要,想辦法提前除掉。”


    “奴婢明白。”


    丫鬟很快領命離開,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柳鸞兒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卸了妝之後,臉色有些蒼白,眼底有著淡淡的青黑,眼神卻出奇得亮。


    終於要到這一步了。


    皇宮之中,禦書房內,百裏冼端坐在案前,底下跪了一排人。


    領頭跪著的正是季飲河。


    他麵色蒼白,彎下的脖子露出最脆弱的那一部分,頭垂得很低,緊抿的唇線冷硬而堅決,脊背繃直,渾身氣勢死死壓抑著。


    “全被拔除了?”


    百裏冼的聲音聽上去很平緩,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一點也不生氣,就好像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可這件小事,卻是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迴皇上,臣辦事不利。”


    “不怪你。”百裏冼低垂著眼眸,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已經不那麽燙的茶杯,問道:“如何暴露的,展開說說?”


    “是連銳。”


    “連銳?”


    “連銳是這次申請進入梅花嶺訓練的一個窮苦小子,是賀源從乞丐窩裏把他撿迴來的,他在進入梅花嶺之後發現了問題,脫離大部隊行動,我們的人沒能將他弄死在裏麵。他出來以後,便牽扯出了劉縱。”


    “劉縱沒死?”


    季飲河深唿吸了一口氣,若是死了才不會有現在的事情了。


    “賀源的手段,出自將軍,能讓人生不如死,他被賀源輾轉帶迴了翊城,我們沒能攔截住賀源。”


    百裏冼靜靜聽著,麵上仍舊不顯,可空氣中壓抑而寒冷的氣息越來越重,季飲河單膝跪地,顫抖的肩開始慢慢往下移。


    “我們沒能找到劉縱。”


    “百裏燁的本事,你們都領教過,想從他手裏把人找出來,是不大可能的,這朕倒不怪你們,可你們竟然連一個賀源都沒能攔住?”


    “是微臣失職,還請皇上降罪!”季飲河一額頭磕在地上,身後跟著的那群人也紛紛磕地,沉悶的聲響霎時間響起。


    手中的茶杯逐漸涼了,百裏冼撤開手指。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就去彌補,他們拔除了奸細,恐怕接下來將會有一大批人進入翊城,知道該怎麽做吧?”百裏冼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微臣明白!”


    “這次可不能再出事了。”


    “臣等必以命護住皇上!”


    說罷,齊刷刷一排人站起,有序地跟在季飲河身後,迅速離去。


    這群人各個精銳,手腳功夫都是一等一的,隻是百裏冼不知道倘若對上百裏燁的人,能不能一戰之。


    應榮很擔心,一直等在門外,直到看著季飲河他們離去,他才小心翼翼地往裏麵瞅了一眼。


    百裏冼一個人坐在那裏,臉色仍舊是看不出情緒的平淡,可應榮就是知道他的小皇帝現在處在一種矛盾又糾結的狀態裏。


    “皇上,夜深了。”應榮終究還是進去提醒了一句。


    百裏冼迴過神來,扯開嘴角:“去皇後那兒吧。”


    “是。”


    鸞鳳宮中,黎秀剛得到了皇帝要來的消息,立刻讓宮女將準備好的吃食都端了上來。


    即便已經互通心跡許久,兩人還是宛如一開始那般熱情又內斂,眼神對視那一下,黎秀就將頭垂了下去,額畔落下的發擋住了她微紅的臉,百裏冼笑了笑,耳朵尖紅成了桃花瓣。


    “天轉涼了,以後不用特地跑到外麵來等朕,若是生了病,心疼的又該是朕。”百裏冼拉過她的手,果然有些涼,他握了握緊,將人迅速牽進了屋。


    “妾身明白了。”


    應榮很識趣地沒有跟進去,同鸞鳳宮的大宮女一左一右地站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心,相視一笑,然後站成了兩尊雕塑。


    “皇上心情不好?”黎秀拉過百裏冼的胳膊,將人按在柔軟的榻上。


    “看出來了?”


    “太明顯了,眉頭都皺著呢。”黎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揉了一下百裏冼的眉心:“若是煩憂,可與妾身說說,或許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但起碼能將苦水倒一倒,一個人兜著也挺累的,不是嗎?”


    百裏冼笑著,卻還是沒將心事說出來。


    “明日你辦個花宴,請各家命婦出來聚聚吧。”


    黎秀怔了一下,隨即問道:“要請她嗎?”


    “嗯。”


    “要說些什麽呢?”


    “問問夫妻感情,問問何時要孩子,問問如今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問問需不需要幫忙。”


    雖然不太明白皇帝為什麽要自己這樣問,但黎秀還是點了頭。


    無論如何,不管事情最後會發展成什麽樣,他們二人總歸已經是一條船上的夫妻了,他生她即生,他死她即死。


    一夜迅速而過,當第一縷陽光/滑入門內的時候,黎童就收到了來自/宮內的請帖。


    “啊哈,花宴。”


    黎童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精神抖擻,眼睛發光,仿佛見到了源源不斷向她撲來的金銀財寶。


    百裏燁見她這樣,不由得忍不住伸手掐住了她的臉,揉圓搓扁,好一通折騰,最後被黎童以咬住手背結束。


    “快快快,幫我選一件赴宴的衣裙。”


    黎童拉著百裏燁,隨後將衣櫃裏的那些衣服都扔在了床上。


    百裏燁活這麽久,還是頭一迴幹這事,站在屋裏像個木頭,抓耳撓腮,不知所措,左右搖擺,最後遭致怒瞪。


    “這件我覺得好。”


    “這件我也覺得不錯。”


    “要不然這件吧,也挺好看。”


    “合適,太合適了。”


    ……


    “你有沒有點主見?”


    “沒有。”


    黎童:“……”


    百裏燁跟著笑:“啊呀夫人穿什麽都好看!”


    “這話不夠真誠,換一句。”


    “天底下沒有能配得上我夫人的衣服!”說的簡直豪氣幹雲,恨不能將他的天靈蓋擰開,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


    黎童:“?”


    黎童氣急:“合著我得光著去?”


    “啊不是不是,穿這件素的吧。”百裏燁急中生智,求生欲讓走失多時的智慧瞬間衝入大腦。


    “展開說說。”


    “咱們家不是窮嗎?哪兒來那麽花裏胡哨的衣服?穿些素的,布料不是那麽好的,說不定今天又能大撈一筆。”


    黎童點點頭:“有道理。”


    百裏燁鬆了口氣。


    碧雨:“……”將軍啊,咱能不能有點氣勢?


    連銳:“……”這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朱佩佩:“夫人,厲害啊!”


    有春:“六!”


    這迴花宴,黎童沒帶有春,而是選擇帶了朱佩佩去。


    直覺告訴她,這次花宴或許沒有之前那場那樣簡單就可以蒙混過去了,之前那次是因為大家都不熟悉她,所以不敢與她多來往,可這次就不一樣了,經過上次被她搜刮了一筆之後,這次花宴或許她還得出點血。


    有春雖然力氣大,但那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夫人小姐,總不能上去跟人家打一架吧?


    朱佩佩就不一樣了,看見不順眼的,就讓她下個蠱,要再碰見第二個奚懷穎,那就更好了,先下手為強。


    這次仍舊是百裏燁送她去的。


    馬車上,還往她袖子裏塞了一把匕首,以及幾包藥粉。


    “你是不是太擔心了?”黎童掂了掂那把匕首,不是很重,但放在袖子裏還是存在感非常強,總讓她不自覺地就去摸一下。


    她知道百裏燁為什麽擔心。


    上次奚懷穎的事,讓他一直後怕著,倘若當時黎童身上帶著匕首之類的東西,或許就沒那麽容易被抓走了,也或許能自己解開繩索,也不必以那般難受的姿勢困在那柴房裏那麽久。


    “都是女眷,我也不方便去,朱佩佩雖然會下蠱,但是不會武功,連銳藏在暗處有時候情況緊急也不一定能來得及出現保護你,所以夫人還是小心些為好。”百裏燁嚴肅認真地說道,:“你可別小瞧那些女人,真要動起手來,不比男人差。”


    黎童偏頭想了想那些做著蔻丹的尖利的指甲,這要往身上哪兒劃一下,確實要命。


    “放心吧,我厲害著呢。”


    看著黎童下車,百裏燁還是很不放心,卻也沒辦法,同她約好到時辰了就會來接她,不必執著於從那些夫人小姐手裏撈錢。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黎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帶著朱佩佩就進了去。


    碧雨坐在馬車上,說道:“還是頭一迴有人嫌將軍囉嗦的。”


    百裏燁笑了笑:“也就她了,天下獨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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