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也是個不認輸的性子。


    見自家寶貝女兒的手握在她向來看不順眼的狼崽子的爪子裏,當即一把怒火燒上了頭,伸手就要搶迴來。


    卻見百裏燁率先出手,將黎童整個人都從椅子上拎了起來,順手擺到了背後。


    黎童迅速眨了眨眼,心跳加速。


    黎相大歎了口氣,無奈地捂臉,左邊是夫人,得罪不得,右邊是當朝將軍,開罪不起,他這個丞相當的,屬實莫得排麵。


    黎胤之麵含微笑,單手托腮,另一隻手還在桌子上輕輕點著,儼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吃瓜群眾姿態。


    黎胤賢麽?


    本來就看不慣百裏燁,此時微微咪起雙眼,正在蓄力,剛準備張嘴,餘光處瞥見一道影子直衝他而來。


    他轉過頭去,妄圖躲避,胳膊上突然多了一道力量,讓他的身子往前栽去,緊跟著嘴裏就被塞了什麽東西,甜膩的汁水滑進口腔中,黎胤賢一臉無語。


    “二弟,別急嘛。”黎胤之笑著,衝黎胤賢眨了一下眼。


    “你這隻……”黎胤賢再度準備開口,那人手下速度飛快,他嘴裏又被塞進了一塊西瓜,話沒說出來,口水噴了黎相一臉。


    戰場最中心,黎童就跟個被母雞護著的小雞崽子似的被百裏燁牢牢護在身後,黎夫人繞了好幾圈,都始終沒法將黎童從百裏燁身後拽出來,氣得臉紅脖子粗。


    “這可是相府!”黎夫人無奈,大喊了一句。


    百裏燁不卑不亢:“這可是我夫人。”


    黎童雙手抱頭,心中默念有毒有毒有毒,冷靜冷靜冷靜。


    “大家都是一家人……”黎童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誰跟他是一家人?!”黎夫人怒吼。


    “不是哦!”百裏燁迴頭微微一笑。


    黎童再度抱頭,心中開始默念社會主義和諧友善愛與和平。


    “行了行了。”黎相終於還是大著膽子開了口:“將軍既然來了,便也一起入座吧,很快就要開飯了。”


    黎夫人冷哼一聲:“我說了要請他吃飯嗎?”


    “夫人!”黎相微微蹙眉,不敢兇又不能不說的樣子,實在太可憐了。


    黎夫人深唿吸了好幾口氣,瞅了一眼躲在百裏燁背後委屈巴巴的黎童,唉,這父女兩個真是一模一樣,心裏終究還是軟了下來,瞪了一眼百裏燁之後,兀自坐了下來。


    黎童鬆了口氣,衝著黎相露出一個感激的眼神。


    百裏燁握著黎童的手就沒鬆開過,拉著黎童大大方方坐了下來,一點沒有外人的局促感,仿佛這裏是他家,對麵那幾個才是客人。


    這感覺,對黎家人來說,糟透了。


    不過還好,百裏燁一直也沒說什麽重話,麵上始終保持著笑意,三不五時還給黎童夾菜,伺候得周周到到,無微不至,一點脾氣也沒有。


    見他這樣,黎夫人心裏那點不甘心也有了那麽一絲消融的趨勢。


    從相府離開的時候,黎童還有些心不在焉,手握在百裏燁的掌心裏,不知不覺出了一手心的汗,可那男人卻是不鬆開,仿似毫無所覺。


    黎童微微掙了一下,沒掙開,反而引起了百裏燁的注意。


    “夫人。”


    “你說。”黎童垂頭盯著百裏燁的手,應得毫無靈魂。


    他的手很大,很寬,手指修長,指節清晰,指尖和虎口處,甚至指腹上都有厚厚的繭,這是常年握著兵器磨出來的,黎童不用想都知道這雙手原本應該衣食無憂。


    掌心裏滾燙的溫度順著她的指尖一路流淌,通向四肢百骸,最後聚於左胸膛上,那裏的溫度跟著上升了好幾度,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了速度,像是燒了起來,又在停留片刻之後,“轟”的一下炸向頭頂。


    黎童抬頭看著走在前麵的百裏燁,後脖頸上的皮膚並不白皙,甚至還有些黑,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雙肩很寬,後背很堅硬。


    即便衣服穿得再多,黎童似乎也能看見覆蓋在下麵的厚實的肌肉,似是暫時蟄伏起來的兇獸,隨時隨地準備衝出來搏命。


    大概是黎童的眼神實在過於熾烈和集中,百裏燁頭也不敢迴,脖子好像僵住了,手越握越緊,心裏頭翻江倒海,想著今天是不是有點太著急了,會不會嚇到了她,剛才在相府的時候,他會不會太用力了,不知道有沒有捏疼她。


    這麽想著,手上的力度卻又鬆了鬆。


    他是有點不太給黎夫人的麵子了,知道對方本就不喜他,他就該好好表現,爭取在丈母娘麵前博個好感度,還是太衝動了些。


    可他隻是怕黎夫人將她搶走而已,這麽解釋的話,夫人會不會信呢?


    百裏燁很懊惱,背後的視線一直沒有挪開,她在想什麽呢?是不是在怪自己?


    一路無言,迴到將軍府的時候,百裏燁站在門口,看著黎童跨過門檻去,他沒忍住,小聲地喊了句:“夫人。”


    黎童停下腳步,迴頭看他,一眼就撞進百裏燁滿是憂慮和不安的雙目中。


    她頓了頓,忽而笑了出來:“我沒生氣。”


    “真的嗎?”那雙略顯灰暗的眸子突然就亮了些許。


    黎童點了點頭,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先去洗澡吧,一會兒我們再說。”


    “好好好。”百裏燁像是得了什麽巨大的獎勵,一路跑著去了淨房。


    碧雨:“……”將軍瘋了。


    赤衣:“……”不忍直視。


    有春:“!”夫人好厲害!


    今天去相府,黎童本以為真的是黎夫人和黎相太過於想念女兒,所以才將她叫迴去,可去了之後才發現,並不是。


    想念女兒,隻是一個理由。


    相府三小姐,千金之軀,深得丞相和丞相夫人的疼愛,沒有人會懷疑這個理由,百裏燁也不。


    “童童,爹之前還一直當你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書房裏,黎相屏退了所有下人,雙手負背站在黎童麵前,臉色沉靜如水,別有意味。


    這種話一說出來,就等於是要批評了,黎童立馬條件性反射站直了身體,雙手垂在身側,手掌緊貼大腿,洗耳恭聽的一副模樣看起來不要太乖巧。


    黎相的語氣緩了緩:“如今你嫁了人,神智倒是比之前清楚多了,我聽他們說,你聰明了許多。”


    您聽誰說的啊?


    這個他們是誰啊?


    我認不認識啊?


    您把他們叫出來,我給他們來一個什麽叫做當場變弱智行不行?


    黎童一頭冷汗,假裝不在線。


    “利用民心來為百裏燁博名聲的主意,是你給出的吧?”


    黎童倏地睜大眼睛,眼神閃爍,眼珠子亂轉,這話誰傳出去的?百裏燁不可能,難不成是羽簾?


    不對不對,她都放羽簾一條生路了,更何況百裏燁是羽簾的心上人,羽簾再怎麽沒腦子也不會將這種要命的話說給丞相聽。


    那會是誰?


    黎童突然想起,百裏燁曾經說過,將軍府裏是有奸細的。


    等她迴去將軍府,一定好好徹查是哪個二五仔告密,一定把他扒光了吊起來打。


    黎相見黎童不說話,手指屈起在桌麵上敲了敲:“童童,爹爹不是在責怪你,你無需如此害怕,隻需告訴爹爹,是不是百裏燁逼迫你的?”


    黎童睜大了眼睛,眨了眨,歪過腦袋說道:“童童小,童童不知道。”


    這傻裝的,一級棒。


    看著黎相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要厥過去的模樣,黎童默默給自己點了個讚。


    “我是你爹,你不用跟我裝傻。”黎相耐著性子:“你既然要替百裏燁謀事,就得知道,你就算嫁出去了,也是咱們相府的女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童童,這不用爹教你吧?”


    黎童沉默著。


    “你也不用在將軍府裏查什麽奸細,這話是你大哥告訴我的。”


    “爹!你太不講道義了啊!”黎胤之一下從書房外頭探了大半個身子出來,衝著黎相麵目猙獰地喊叫。


    黎童扭頭望過去,眯起了眼睛。


    黎胤之“嘿嘿”笑了兩聲,沒敢進書房。


    “那爹,您是什麽意思呢?”黎童抬起頭,淡淡地問道。


    這迴,換黎相沉默了。


    “爹,您是願意支/持百裏燁呢,還是願意支/持百裏冼呢?”黎童問得更清楚了。


    門外的黎胤之也跟著沉默了下來,嬉皮笑臉全都收了迴去,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黎童沒得到答案,也不氣餒,笑了笑,衝著黎相行了一個禮:“女兒也不是很懂這些,不過總得活命。”


    說罷,邁出書房去了。


    路過黎胤之身邊的時候,還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腳下一顫,扶著門框險些摔跌下去,討好似的衝著黎童笑了笑。


    “童童,行事小心。”


    黎童腳下步子一頓:“女兒明白。”


    “爹……”見黎童走了,黎胤之找死似的湊到黎相跟前,結果被黎相一巴掌拍開。


    “爹什麽爹?你妹妹幹大事,你怎麽不早說?”


    黎胤之揉著腦袋:“我這不才知道麽?百裏燁身邊太難湊了。”


    “聽說百裏燁最近在跟小皇帝商量蒙學的事,已經落實了,但還缺點錢,你迴頭拿一些送過去。”黎相平靜下來。


    黎胤之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爹,您不會覺得這主意也是童童出的吧?”


    黎相瞪了他一眼:“難不成還是百裏燁那個頭腦不發達地想出來的?這麽多年了,也就童童嫁過去之後,他才有了這麽點名聲,蒙學是好事,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咱們都得摻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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