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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清泉臥病不起後,不僅撮合長子和母親兄弟姐妹握手言歡,還想撮合張家小弟張治邦一家及謝家二弟媳宮海燕一家,和妻子兒女握手言和。


    人之將死,其心也良苦。出於兩麵考慮,正麵是,自己死後,如果親嫂親弟不和妻子兒女交際,恢複人情往來,因為叫得親不如生得親,血肉親才是真正親,走得近不如骨頭親,骨頭親才是正經親。俗話說,隔一層冷一層,剩飯冷了不粘連,那麽宮喜鵲靠討好拉攏的出了五服的親房人等,萬一家中遇險不能依賴,勢必內無援外無助,困守孤家當寡人。反麵是,依據宮喜鵲的為人處事,未必和子媳關係融洽,可以跟長子搞得仇敵一樣,也可以跟其他子女弄得水火不容。若是再鬧翻,倘若家內無法和平解決,子女也能夠請求叔父和堂姐弟出麵調停,可以把不良影響濃縮在小範圍內。


    謝清泉的出發點,雖然好,麵對生離死別,概無大事,但人怕傷心,積怨難忘,看不見尚無感,眼不見心不煩,一見麵過往翻湧,氣朝腦門衝,惡往膽邊升,立即不淡定了。與其膈應得慌,情緒失控,倒不如承受“非議”。心裏這道坎,既然過不去,又有什麽必要非過去不可呢?況且溝通並不像修路一樣,填好坑就是坦途。哥嫂各自不清不楚,家庭依舊一團亂麻,上一輩兄弟不和睦,下一輩兄弟還是不團結,是何原因呢?嫂嫂最擅長的就是挑撥離間和告黑狀,還能睜眼說瞎話,我們每次都被她整得裏外不是人,隻有躲得遠遠的。禍害當家,天天折騰,從叛親離,潑婦作主,家宅不寧,六親不認,這家三代人,真的太倒黴了。哥哥就是一個窩囊且無能的男人,他從不敢反抗嫂嫂一件事,讓親人徹底失望透頂。過往的一切,已經讓我們明白,和解隻是泡影,到最後都會幻滅,天曉得我們是怎麽熬過來的?哥哥說得也在理,我等一般人,還真是理解不了這種粗俗無知、自戀自憐、門檻精、尖酸刻薄,醜人多作怪、強盜邏輯的“老婆”。哥哥積勞成疾,估計也是被嫂嫂給壓抑,憋氣,鬱悶,活活累出來的吧,哥哥已經行將就木,更不能翻舊賬,每個人都會犯錯誤,原本被愧疚折磨,我們還一直戳這個傷痛,哥哥肯定會受不了。把這些磕碰,撕扯得這麽直接明了,感覺像揭傷疤,不敢麵對現實,也覺得要顧及活著的人。不賴我們,單巴掌拍不響,一人好不了,若真能和氣說話,坦誠相待,也不會僵持到如今。


    宮喜鵲讓人恨得牙癢癢,謝清泉托人轉告後,張家小弟一家及謝家二弟媳一家,雖說來探病,探殮,吊唁,送葬,但直始至終都沒有和宮喜鵲說一句話。盡管謝清泉臨死之前,流淚哀求他們原諒宮喜鵲的過錯,但積怨痛恨入骨,他們不肯輕易饒恕她。


    唉,都是凡夫俗子,都是肉眼凡胎,誰也沒有想到會出錯?聖人也有三分罪也。人犯錯,這不算錯,是誤。但是不認錯,不懺悔,就沒法救,也不擔錯,不補救,就沒進步,更不改錯,不挽迴,就沒轉變,這種錯才是錯,還是錯上加錯,大錯特錯了。


    呃,每個人都可能犯錯,但並不是每種錯都必須原諒,做了“不可以”做的“惡”事和“壞事”,就要承擔“不善”和“不好”的後果,付出“必須付”的代價。


    況且不管發生任何過錯,宮喜鵲對自我行為從不反思自省,不是歸結為社會環境的原因,就是認為自己運氣不好,或是自己做得不夠奸狡。形勢不利時,盡管嘴上說錯了,暫且應付過去,但內心並不知錯在哪裏,不知錯如何改,不識好怎麽變,才會一錯再錯,直到受害者不再原諒。


    他們和族人表明態度,這次破例奔喪,是償還兄長的情義,此前不交往,此後也不會交往。


    默殮前,張治邦撲到謝清泉身上放聲大哭:啊哥呀,你怎麽說走就走了喲,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呀,你怎麽就走了?人命怎麽這樣脆弱!


    在民間隻有未能成年的“毛頭鬼”才隨死隨葬,凡是成人後死亡,特別是老人壽終正寢,均有擱在家中最少三天後再入殮的習俗,所謂“擱三朝”。因為天氣暑熱,依循古禮,按照事急從速的特例,人死後次日就得大殮入棺,避免惡臭氣味汙染公共場所,甚至傳染疾病。


    因家無餘錢,謝清泉生前沒為自己預備棺材,隻能停“屍”待柩。現伐樹,現鋸板得一天一夜,現做棺得二天二夜,現做漆得二天二夜,不得不死後五日而默殮。


    染匠建議:壽材越幹燥越好漆,不如收屍入棺後再漆。


    大殮,請陰陽先生看的日子,是九天之後。謝文點了頭。


    謝雄不同意:據說睡幹棺材,能夠讓人來世疾病少,睡濕棺材,則多病多災!


    宮喜鵲說:壽材要先漆後殮,要不然,死者會摸暗堂黑路,下輩子必是瞎子!


    謝英說:事死如事生,速葬無恩,忘狐鼠之顧步,愧燕雀之徘翔,傷情負理,莫此為大。忠臣出孝子之門,要與兒孫作榜樣呦!


    謝文說:時日長,出味嗬,恐怕還會生蟲唷。


    謝雄說:你不怕被人譏誚薄待父親,我還怕落個不孝的名聲呢。寧可逾製,決不從急!寧可過奢,決不從簡!


    謝漢說:我請陰陽先生推算過,阿爹在陽日死,應選在柔日大殮,否則不吉。凡是偶月死者,應在奇月下葬,否則不吉。阿爹是病死的,死的時辰和出生的時辰相同,已經犯了“重喪”,大殮的日子必須和出生的日子不同,否則家裏還會再死人。


    謝英說:那四周,就擺幾台風扇日夜吹。


    謝漢說:用冰箱製冰塊,堆滿前後左右。


    袁秋華說:不如租冰棺,一天一百塊。


    謝英說:你門路廣,熟人多,就交給你了!你不會舍不得出這千把塊吧?


    袁秋華說:這是應該的,沒問題。


    宮喜鵲說:那不把人凍得硬梆梆的?一想起,我就替他覺得冷,從頭發梢寒到腳板心呢。你們的爹,這輩子不容易哦,大好人呀,沒跟哪個經過臉,死了還要受洋罪?不行,我不答應!


    三日不得大殮,那就五日默殮。工匠日夜加班,宮喜鵲圍著驗收,不是說這不好,就是道那不對,格外細心,特別苛刻,工匠便放慢進度,慢工出好活嘛。漆匠便精漆細畫,棺內三道黑漆,棺外三道朱紅漆,金點裝飾,棺頭寫金“福”字,邊加蝙蝠等圖案,棺末畫上香爐燭台,持幡接引西天的童男童女,棺側是八仙過海的彩繪。


    木匠拖延了一天,漆匠又超期一天,棺漆罷,七日才默殮。默殮就是不敲鑼不打鼓,不請鬼神不招靈魂,除了至親不勞戚友,甚至家人不允許大聲嚎哭,由執殮事者悄悄地偷偷地將“肉體”裝入棺材,又稱“偷殮”。到正式大殮時,執事人員須要再到停屍房,做虛動作,把假想中的“屍體”,再抬起,再入柩,又稱“落材”,或稱“歸大屋”。


    謝清泉在靈床放了多日,身體已經澎脹變形,連褂子和褲子的扣門都扣不上,另找帶子係著,棉衣根本就無法再穿進去,蓋在身上。張治邦一撲,謝清泉下邊就流出似血不是血,似濃不是膿的黑水,氣味很重很濃,嗆鼻嗆喉,熏得人頭昏眼花。趕緊噴酒怯味,又急忙燃起檀香,中和空氣。


    宮海燕便扶:弟弟呀,節哀順變吧,可不能把眼淚滴到大哥身上,沾了眼淚,大哥在陰間會迷路呢。


    謝文說:是人都要死的,死了倒是享福,不操心,不受罪,不受氣。死得安祥,那就是積了德嘛。


    謝漢說:他哪裏想死,病得真了哦,天王老子也治不好,百萬家財也沒奈何。


    謝雄說:千個郎中醫不好,百藥吃盡藥不靈,做兒女的,是盡了力的。


    謝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阿爹七十三歲了,閻王不請自己去,可以說喜喪啊,喜喪!


    謝文說:雖然阿爹受苦一輩子,可生養了這麽一大家子人,在人世間也算沒白活。


    默殮時,執事人員一搬動就湧黑水,把所穿所蓋的壽衣都滲透了,須要再拿白布包裹一遍。問宮喜鵲要,她說“沒有,我已經對得起他了!”謝文就把自己家的拿來。內用白布把他層層包裹,包裹得嚴嚴實實,連頭臉都沒露,指頭粗的布條橫捆了三道,又豎捆了三道,但還是不敢隨便低抬高舉。又要求外用被單拉起四個角提著走。問宮喜鵲要,她又說“沒有,對他我已經足夠好了!”袁秋華便將嫁來沒用過的,中繡龍飛鳳舞圖,邊繪吉祥如意畫的新綢被單拿來。


    先有執事人在棺內底下,用沾膠補縫,再用石灰鋪底,又墊草木灰紙包,厚約四寸許,尾部是木炭紙包,其上鋪白紙,再用七星板壓住,七星板意在求壽,板上鋪黃綾繡花的棉褥,俗叫“鋪金”。褥上放雞鳴壽枕,壽枕選黑布作料,內裝石灰,用二片土瓦墊之,以供亡人枕頭,黑布裝石灰,意味亡者“來得清楚,去得明白”。一切準備就緒,隻等“奉屍殮於棺”。


    忌寅,禁響,避犯喪。但“肉體”往棺材裏放時,卻又裝不進去,把左胳膊壓下去,右胳膊又出來,胳膊是僵硬的,彎得像鐮刀。


    親人均跪在棺材前,張治邦埋怨謝文:人一咽氣,就要把身子放平整,你也不管,現在成什麽樣子?


    謝文說:荷葉包針,個個出頭哩,我家的事,複雜嗬,不用我說,你也清楚。


    張治邦說:孩子呀,你真命苦,你娘活一日,你就沒有出頭之時。唉,死錯了人啦!


    謝文上前揉搓父親胳膊的各個關節:爹呀,你生兒育女,勞苦一生,活著可憐,任務才完成,才多大歲數呐,晚福未享,怎麽就一病而走了?黃天不祜,死後還是可憐。


    謝漢也撲上去搓揉父親的另一隻胳膊:我可憐的爹呀,一輩子沒過上好日子,卻得惡疾死了啊,孩子都苦大了,卻享不到孩子的福呀,眼看著生活要好起來了啊,你怎麽就走了呢,你怎麽這樣沒福呢。


    宮喜鵲背靠牆壁,拍手捶胸,哇的就哭,不提老公對她的諸多好處,隻哭自己可憐,以後日子怎麽過。


    親人扒棺而哭,圍棺相送,見最後一麵,看最後一眼。孝女哭唱“壽材經”。孝媳哭唱“熱材經”。


    謝英雙手捧著朱漆木盤,內裝殉葬物品。為了保證亡人落個完整屍首,脫落的牙齒,指甲,頭發,都用小紅布袋著,由家屬放入棺內。宮喜鵲剪下的一束頭發,另用小黑布袋著,所謂結發夫妻,夫死要棺帶妻發,妻死要棺帶夫發,以示永不分離。


    小殮時,為避免“奔波勞累了一輩子,空著手兒來,又空著手兒去”,民間講究讓亡人左手執金,右手握銀。謝家是三代貧雇農,既無金元寶,也無銀錁子,而謝家祖傳的金戒指和銀耳環,宮喜鵲又稱失落不見了,舍不得拿出來。謝清泉就隻好左手放個銅錢,右手握個手絹。如此吝嗇,袁秋華看不慣,拿來藏品,讓公公左手執金印,右手握銀元,口含玉蟬,頭枕五帝錢。兒女想起難過,就用煙盒內的錫紙折成銀元寶,用金黃紙折成金元寶,放入棺內。生前用的水煙壺,酒壺,酒杯等,也一並放入棺內,由父親在陰間繼續享受。除此之外,還有“鎮物”,五穀,生鐵,桃仁,柳條,雞血等,目的是希望死者能順利地入法道輪迴轉世。


    先是抽掉棉褥,再是抽掉草木灰紙包的,側身勉強放進去,人就挪不正,不能仰麵而臥,四肢伸開,雙手平放於膝上。再用斧頭砍棺材兩邊內側,胳膊揉軟了,能塞進去了,肩膀卻又橫起,最後削木適肩,將包裹布解除,把兩臂交叉置於胸前,右臂在左臂之上,兩掌平貼胸部,而手指插入脅下。蓋三尺織錦被,倒石灰,填草木灰紙包,棺材蓋虛掩。


    二天後,正式大殮,鑼鼓齊響,鞭炮齊嗚中,蓋實棺材,塗抹沾膠,釘上七根“子孫釘”,俗稱“鎮釘”,據說能讓後代子孫興旺發達。位於棺木中間的一顆“子孫釘”,不興執事者釘死,要由亡者的長子帶長孫加釘。謝文先在它上麵拴上一係紅線,由孝長孫用手拉著,他用手輕輕地敲一下,意思到就算了,民間謂為“留後”。


    接下來,立孝堂,設靈堂。棺前放一張八仙貢桌,懸掛白桌布,擺供品,香爐,蠟台,並在棺材右角點上一盞“長明燈”。棺下放一隻升,內裝糧食,上插一杆秤,再放上一盞碗燈。靈堂內白燭高照,香煙繞梁。稍後,酒食擺祭,堂祭儀式開始,禮生喝道:孝子孝孫,孝男孝女,請上前來,三拜九叩首,恭送父親到天堂。


    行“成服”禮後,謝家老少俱披麻帶孝,三步一叩,五步一拜,順走繞棺三圈,又倒走繞棺三圈,磕頭跪拜。長子謝文到土地廟報吳主,請亡靈,焚化紙錢,迴靈堂敬香,敬酒,敬飯,行“三獻”禮。接著,長媳添香,添茶,添食,行“三獻”禮。


    再接下來,拜祭開始,以親疏遠近,上下尊卑為秩序,長者列前,晚輩於後,一家一堂(次),本家先祭,外客後祭,一律跪拜行禮。


    靈桌東首一讚禮生手持焚香一束,高唱:“一上香!”遞香給案前站者,由拜祭者雙手接香,高舉過額,向靈堂作揖後,遞給西首的讚禮生插於香爐。然後動作重複,依次“二上香”“三上香”。上香畢,東首讚禮生高唱:“拜!”祭拜者跪於膝前草包之上,拱手於額頭,隨躬身之勢雙手下置左右,額頭俯觸在地。西首讚禮生高唱:“起!”拜祭者即起,垂手肅立。繼續再複行,再拜拜,再起,三拜,三起。“三獻”禮畢,讚禮生高唱:“退!”孝子孝孫匍匐在案旁左邊,孝女孝媳匍匐在案旁右邊,向祭拜者叩頭答禮,下跪迴拜。


    族人放鞭炮拜祭,客人放鞭炮拜祭,眾孝子跪謝。凡祭拜者,一律入流水席,吃豆腐飯。


    宮海燕對袁秋華說:給她做兒媳,你是自找活罪受哩,凡事想開些,看遠些,她這把年紀,又費神操勞,還能活多久呢?千萬別唱對台戲,明交鋒,暗較勁,惹不起,你躲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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