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驚蟄。


    蕭何收到下人從雍州帶迴的消息,如晴天霹靂。


    一份手謄的仵作記錄,看得她渾身禁不住打顫。


    戴青山一家三十餘口皆遭橫禍,死於非命,除戴青山外,其餘倶是被利刃劃破喉管放血致死,不足月的嬰兒,戴家未及齊名的第三代獨子,被人當場摔死在繈褓內。


    戴青山被人挑斷手腳筋脈,全身骨骼盡碎,手指被切下數根,耳朵也被削去一隻,似被人使酷刑逼問。


    僅寥寥數字,她連看了三遍,遂哀號一聲,合府俱驚。


    紅珠跟小山趕來時,蕭何正欲出門,被韓家兄弟攔住。


    “公子三思!此時就算趕到雍州,最快也要十日,這事發已近月餘,兇手早已逃之夭夭!”韓冬力勸道。


    小山撿起地上的紙,看完臉色也大變,喃喃道:“是我害了他們……”


    蕭何目眥欲裂,雙眼通紅地望著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麽?”


    小山一口鮮血嘔了出來,整個人向後一仰,昏死過去。蕭何又慌了,忙命人先把他抬迴房裏。紅珠忙前忙後熬了一碗參湯,灌了進去。


    半晌,他才醒轉。


    顧著照顧他,蕭何也過了怒極的那段時間,等小山醒轉時,她已然冷靜很多,但疑問仍盤桓在心中,不得不問。


    “可是你的仇家尋到了他們?”


    小山人雖醒了,但表情木然,神魂半失。


    初時,蕭何惱他,惱他為何不說清楚,在等他醒轉的這過程裏,才算想明白了。若戴家兄長是計較這些的人,當年也不會在雨地裏救她迴去。當年難保無人在背後追殺她,隻不過她運氣好一些,沒被找到。


    如今小山才是最愧疚之人,救命恩人被自己連累全門皆遇害。


    前些日子為壓製蠱毒,他精氣神大敗,猛然聞此噩耗,才致心神受損,嘔血昏死。他也算是命硬之人,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見了閻王。也難怪他之前會有輕生念頭。


    蕭何坐在床邊,按住他的手掌,“不管仇家是誰,我們一起,讓他們血債血償。”她說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帶著幾分狠毒。


    小山緩緩撐起身子,坐起來。


    “哪怕仇家身在高位,你也敢與我一起去複仇嗎?”小山望著蕭何,眼神中一絲探尋。


    蕭何笑得幾分優雅,目光裏卻露著兇狠的光,“敢!管他天王老子。”


    “那好,我隻說與你一人。”小山深吸一口氣,複開口,“我姓慕,名雲景。”


    蕭何臉上微微露出些許詫異。


    “我父親慕昊然,本是大殷太子,十七年前禦駕親征北伐,中毒箭而後身亡,他死時,我未滿周歲。我父王死後,母妃殉情,我被嬤嬤帶迴母妃故土大月國,三年流離,後被擒,被帶迴大殷。”


    他臉色淡然地像是述說著旁人的故事。


    “兩年前被中下一種生死蠱,以克製我身上奇毒,從娘胎裏帶來的,每月一次必須要服下解藥,壓製蠱毒。三個月前,從小撫育我的嬤嬤身死,她臨死前用性命換了一次逃跑機會,助我逃出生天。在那之後,我在外無意中遇到大哥的鏢隊,那時剛好蠱毒發作,是他救了我。”


    他唿出一口氣,將故事簡單講完。


    “而後,我身上的蠱不受控製,便克不了身上奇毒,毒發之時,被大哥送到了你這裏。”


    “那你的仇家?”蕭何心中已有答案,卻難以相信似得再與他確認。


    “正是這天下之主。慕初然。”他淡淡說出那名字,卻讓蕭何胸中一滯。


    “當年你父親遇難,他不過才四,五歲年紀,怎麽有能力謀劃?”蕭何脫口而出。


    小山,抑或者叫他慕雲景,冷笑了一聲,“當年雖不是他親自謀劃,自然是有人替他這些事,先帝共有三子,他年紀最小,憑什麽被封為太子,是才學還是過人心智?都不是,隻是因為有人替他謀劃好了一條弑兄奪權之路,他才坦坦蕩蕩做他的皇帝。”


    蕭何無言以對,宮中找不到這些記錄,隻有“先帝在位二十七年冬,皇太子昊然薨,追封寧王,次年秋,皇次子謹然薨,追封靖王。”


    連慕雲景的出生都沒有在冊,又怎麽會查得到他說的這些弑兄奪權的事。


    “當年的事,你也還小,若是別人告訴你的也是假的呢?”蕭何一麵觀察著他的神色,一麵小心翼翼地反問道。


    “假的?如今在皇位上的慕初然也是假的?他手握的傳國玉璽也是假的嗎?”慕雲景越說越激動,胸前起伏得厲害。蕭何靠上前,伸手替他輕輕撫著,輕聲道,“莫著急,隻是事過境遷,也許其中有些變動,是你我不知道的。若背後作祟的又有他人,我隻是不想白白放過了真兇。”


    “更何況,若他如今真想安坐王位,不是應該直接斬草除根,殺你滅口嗎?為何又煞費心思,將你軟禁,留你活口?”


    “他想要的不過我父王母妃留下的東西,可開啟秘密寶藏的太子印及先皇的一道遺詔。”慕雲景說出了這個秘密之後,望著蕭何,心裏竟然有一絲輕鬆。


    這麽多年,他被盤問過多少次,都守口如瓶,除了他,唯一知道這秘密真相的嬤嬤已撒手人寰,如今世上知曉這秘密的,又多了一個蕭何。


    “軟禁我之人,個個武功高強,身穿玄色鎧衣。他們是皇帝親信,烏衣衛。你總該聽說過這個名字吧。”慕雲景眯著眼睛,麵籠寒霜對她說道。


    前幾日,韓冬夜裏四更發現屋梁上有人,身穿玄色鎧衣,與之過招四十個來迴,才將其打退,退時正是紫金城方向。


    是慕初然派來監視她的。


    烏衣衛,自先帝時就訓練來執行竊聽暗殺等任務,隻聽命於皇上一人,行走於暗夜之中的一支親衛隊伍。蕭何從未在宮中親眼見過他們,還以為是傳說。


    “他能有心思潛伏數年,先除攝政王,後除太子太傅,絕非一般人,你莫被表象騙了。”慕雲景的話卻如同投入一塊小石子進了蕭何的心,那漣漪層層不斷地散開,讓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是夜,蕭何在自己房中,將慕初然贈予自己的玉佩、玉扳指放在一處。


    盯著這兩塊明晃晃的白玉,眼底裏跳著光。


    彼時他在自己耳畔如呢喃一般的聲音,似乎還依舊清晰。難道是他故意麻痹自己,而後伺機除之而後快。雲景說得對,慕初然絕非一般人。


    太後在宮中行事,若非得到他首肯,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自己下手。


    他隻需要在事敗之後,露出幾分關切姿態,就將嫌疑撇清。


    翌日,蕭何迴到集賢殿上,借機遞了消息給宮中朝露殿當值的侍衛蒙旭,抑或叫他十殿閻羅,約他見麵。


    “我們互相合作,如何?”


    “怎個合作法?你還欠我五十兩,可記得?”他笑容裏幾分戲謔。


    “你在朝露殿這麽久,要的東西可到手了?若我幫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以後找你探消息,打個折,如何?”蕭何見他心心念念還惦記著之前的五十兩,甩給他一張銀票,眉頭也不皺一下。


    “好。”他倒痛快。


    當夜,蕭何借口留宿在宮中,等熄燈之後,將衣服塞在被子裏,換上一套宮女的裝束。


    夜深時,進入後宮,侍衛、宮女、太監三種身份不易惹人懷疑,出於配合小十行動的考慮,蕭何才換上了女裝。朝露殿有暗衛把守,所以他才遲遲不能得手。


    倒不是打不過,隻不過在不清楚對方全部實力的情況下,他不願打草驚蛇。


    在殿中暗衛交接之際,小十跟蕭何將冷輕痕寢殿門口的宮女二人放倒,其中一人橫躺,置於廊下,另外一人斜靠在柱子邊上,由外麵看過來似瞌睡打盹。


    蕭何就扮那門口宮女,守在門外替他放風。


    經過這些日子,小十在朝露殿裏當值時的觀察。朝露殿中武功最高的便是守在殿裏的暗衛,平時隻有一人,但每隔兩個時辰會來換班,根據他察覺到的內息不同,推測暗衛應有二十人左右。


    夜裏過了四更天後會有兩名暗衛同時駐守直至天明。


    故,若要行事,必須在二更到四更內,多一刻都不行。


    殿內冷輕痕睡得極淺,若不用迷香,必會被她發現,若用了迷香,也不宜超過一個時辰,時間過長便會被暗衛發現。


    他自己一個人的確很難在殿內細細查找,又兼顧到殿外暗衛的情況。


    如今有蕭何幫他放哨,也替他分擔了一些。


    之所以蕭何會願意跟小十合作,一則她察覺他此次任務不是取人性命,二則她還想從他這條線索打探青龍堂的秘密,三則也算是謝他之前主動透漏風聲給自己。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今她要全力複仇,不論是慕初然,還是其掌控的烏衣衛,都不是她一人能對付得了,所以她必須要攢存更多力量,也需要從各方麵收集與自己有利的信息。


    就算是與小十這樣的殺手合作,她也在所不惜。


    若真如慕雲景所言,戴家三十餘口性命,是慕初然的烏衣衛所為。那於她,不過是舊恨,再多添一筆新仇罷了。慕初然終要拿命來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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