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被送迴府上,還帶迴了禦賜的名貴藥材一堆,白銀二百兩。


    慕初然說是要給她壓驚,還送了她一柄玉如意,另外準了五日的假期,命她在府中好好休息。


    這倒是因禍得福了,這毒中得不虧。


    她才迴到府上,就聽紅珠說小山醒了。他總算是醒了。為了示弱,蕭何自己本就是被人抬進府中的。宮中人一走,她聽說小山醒了,趕緊就到西院去看,瞬間又生龍活虎,健步如飛。


    一直站在院裏打掃的苟子,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搖頭感歎自家主人實在是高,不去梨園唱一出真是屈才。


    蕭何奔到小山床前,表情才稍微鬆了些,“有何感覺?身上可還痛?”


    小山幾分虛弱,卻硬撐了一個笑,“好多了。”


    “你這蠱到底是如何中下的?能說與二哥嗎?二哥想法子找人來替你解蠱。”蕭何握住他的手,認真又誠懇地說道。


    小山眼中閃了一閃,“……生死自有命數,別替我操心。不值。”


    蕭何瞪他一眼,“值不值是我說了算,你惹了什麽厲害的仇家,不敢說,是怕連累我嗎?大哥既然認你做了兄弟,那你便也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間還怕連累?父母給了你這條命,你就該在這世上好好活著,不管多委屈,多艱難,他們總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的……”


    “那也不一定。”小山神色黯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胡說!就算他們不在你身邊陪著看著,不管你身在何處,他們總會牽掛著你。就算這世上真沒人盼著你好,你還有我們呢。”蕭何猜出他也是身世可憐的孩子,便忍不住多說幾句來安慰他。


    許久,小山沒有再說話,腦袋轉向牆裏邊。


    蕭何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準備出去,“那你好好休息,這幾天我不用進宮了,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


    “為什麽救我?”他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卻問了這麽個問題,聲音還有幾分顫抖。


    “好死不如歹活,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倒是痛快,但卻什麽都沒了。這麽簡單,你想不明白嗎?”蕭何語氣淡然,算是迴答了他的疑惑,才轉身出去了。


    蕭何猜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掉眼淚的模樣,才沒有繼續陪著他。


    有一類人,打掉牙齒和血吞,他們能堅毅地承受外界的苦痛磨難,卻無法承擔別人的溫暖關切,每每遇到別人的善意時總會手足無措。他們習慣了孤獨,才漸漸忘記如何與人相處。


    蕭何也曾是這類人,但她逐漸恢複了血肉跟重為人的知覺,心中若隻有仇恨,最終將陷入萬劫不複的魔道。她要活著,像一個人那樣活著,不僅僅是為複仇,所以老天才讓她遇到了戴家父子,教她善良。


    廚房裏熬了肉糜粥,蕭何親自端到小山房裏。


    “之前你蠱毒發作時,薛大夫交代了,不敢給你喂吃食,隻灌了少許參湯。兩天沒吃東西,一定餓壞了吧。”蕭何一勺一勺地喂著他。


    起初小山還有些別扭,後來是真餓了,大口大口地吃下去。


    蕭何看他如此模樣,倒也有了幾分生機,才稍微放心地笑了。


    一閑散下來,日子就過得快了。


    聽說蕭何在府中養病,倒是不少人來探望她,還有來送禮的。熟的不熟的,一概收下。如今蕭府上開支也大,對於那些阿諛奉承,刻意結交之輩,蕭何也抱著虛與委蛇的心,來者不拒。


    所收之禮,除了藥材,交給紅珠備著,其它玉器古董字畫那些,挑了一些特別名貴的擺在屋裏,剩下的全讓人拿出去分批變賣了,套現迴來。


    屋裏擺的這些也算是裝飾,等下次再有人拜訪時,也好給他們個參照,該送什麽禮讓他們有個數。


    如今誰不知道蕭何乃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兒,官品雖然不高,但深得皇上信任。此時不來巴結,打點,等他日蕭何榮升之後,官階一高,恐怕連登門的機會都沒有了。


    此等消息差不多已在那些愛走偏門的達官顯貴、世家子弟之間傳遍了。


    也多虧了段衡之前總找機會拉著蕭何一起出去逛,不少人借段衡穿針引線來討好蕭何。本來段衡還以為蕭何會拒絕這類宴請,沒想到他竟然答應出席,還似乎樂此不疲。


    蕭何感興趣的是跟這群人在一起時,他們所聊到的皇都八卦,這消息雖是三分真,七分誇,但也算是一條收風的好路子。


    譬如最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詹禮傑,是工部尚書林恩的妻弟,而原先最有望的人選本是吏部侍郎齊正民保薦的同鄉廖遠仁,卻因為萬花樓齊正民與人口角致死,故而就被取消舉薦資格,真是活生生受累。


    皆取笑那廖遠仁是被女人摘了烏紗帽,到手的肥肉被人叼了。


    又如今年萬花樓花魁大賽中,因陷入爭風吃醋口角,惹了人命官司,反而沉寂的花魁,空得了名頭,卻被人嫌棄紅顏禍水,加之皇上新下的“禁春令”一出,煙花巷裏瞬間就冷清了一半。花魁沒當兩天,就從良嫁人遠走他鄉了。


    往年當選花魁的藝妓無不名利雙收,這怕是近幾年來最慘淡的花魁了,連普通頭牌都不如。


    蕭何關心的那件命案卻被草草結案了事,醉漢被收押,已定了秋後處斬。


    齊正民一死,吏部少了一個侍郎,要盡快填補上去,每逢有這等機會時,無不是洗牌的時機。據說吏部尚書還曾到京兆府尹去過一次,親自審問那行兇的醉漢,似乎有所懷疑,但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白日裏,蕭何便跟著那些世家子弟們吃喝玩樂,入夜時分才醉意醺醺地迴到蕭府。


    無人知,她踏進了蕭府之後,醉態全無,神清氣爽地進了屋裏,將這一天收集到的信息,稍作整理,以備他日不時之需。除了世家之間姻親聯係,她最關心的還是皇家秘辛,慕初然不為人知的秘密把柄。


    隻可惜,段衡嘴嚴,不好套話出來。蕭何也隻好再尋其它機會。


    重返朝堂,不少人看蕭何的眼神都變了。有的嘲諷,有的歎息。有些原本看好蕭何的迂腐文官皆歎蕭何是近墨者黑,被安王世子給教壞了。段衡苦笑,他隻帶了他一兩次而已,頂多隻能算入門,後麵可都是他自個兒修行領悟的。他也實在冤枉。


    蕭何迴到集賢殿裏編修史書之後,聽說慕清綰仍被禁足在自己宮裏,便忍不住向慕初然求情。慕初然雖是答應了解了公主的禁,但臉上並無多的表情,似乎也對蕭何在外麵的作為有所不滿,卻忍而不發。


    蕭何也是想看看他能忍多久,底線到底到了何種程度。


    在蕭何準備退出禦書房的時候,卻聽慕初然喚她,“陌玉,朕送你的玉扳指,怎麽不戴了?”


    蕭何低頭一瞧,的確是忘了戴,許是最近飲酒多,雖服了解酒藥,迴府之後免不了還要吐,隻幾次下來,人好似消瘦了一圈,連扳指套上去都會滑下來。


    隻是明明手指上沒了扳指,偶爾還會有習慣性地轉動那扳指的動作出來,卻隻能摸到自己的骨節。看來人的習慣,還真容易就養成了。許是她想戒掉這毛病,才故意忘了戴。


    “迴陛下,扳指有些鬆了,臣是擔心若是不小心弄壞了,有損陛下的心意,實不敢當,便將其收藏起來,妥帖安放。”她恭恭敬敬地迴答道,好讓慕初然挑不出什麽錯。


    卻看見慕初然一步一步走過來,立於身前,伸手提著一塊玉佩係到了蕭何的腰帶之上。那玉佩刻的是一隻鳳鳥,構圖簡單卻生動有趣,玉質溫潤細膩,如脂如膏,通體白色,透著一點青翠。


    蕭何正在詫異時,卻見他腰帶間係了一塊同樣大小的玉佩,不過圖案是條龍,色澤也更亮一些。蕭何微微蹙眉,“陛下,臣戴此玉佩,怕有所不妥。”


    慕初然像是沒聽見似的,低著頭自顧自地幫她係好,湊低些,在她耳畔輕聲說道:“送給你,便是你的了,你若不要,砸了賣了轉贈他人都隨你。這本是進貢來一對玉佩,除你之外,朕不願再與旁人同佩此玉。”


    蕭何抬頭,覷見他眼中竟有一絲哀求意味,眉頭淡淡寒霜,嘴角卻倔強地掛著笑,幾分無奈,幾分惆悵。她竟不忍拒絕,默默收下。


    見蕭何終不複推辭,慕初然才咧開嘴,笑意濃了些許。


    今日烏衣衛來匯報蕭何在宮外的動靜,他知道她在故意拉攏朝臣,收集情報,他知道她意欲何為,卻始終不忍揭穿。烏衣衛夜探蕭府,被高手擊迴,他竟有幾分欣慰。


    一年不到,她竟有能力將蕭府打造得如金湯一般。她有能力保護自己,讓他欣慰,卻讓他有些心痛,她的成長,她的堅強,都源自於她的恨。


    她恨的那個人,正是慕初然你啊。他在心裏長歎一聲。


    他不知自己該將她置於何處,唯有心上不設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素手權臣遮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迴東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迴東夏並收藏素手權臣遮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