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內憂外患


    紅豬嚇得一縮,大屁股頂在摩那提的臉上,當鋪老板又驚又氣,嗚嗚嗚發出抗議。簡真閃到一旁,變迴原形,眨巴一雙小眼,虛怯怯地說:“完了,完了……”


    “摩那提,”呂品建議,“你讓夜叉開路。”


    “這個辦不到。”摩那提嚷嚷。


    “不試怎麽知道?”方飛用筆點了點夜叉的頂門,當鋪老板頭皮發炸,忙說:“好,好,”清了清嗓子,大聲叫道,“小的們,把前麵的家夥趕走!”


    夜叉麵露遲疑,站立不動,摩那提心生不快,正要催促,忽聽一個嗓門叭叭叭地說:“摩那提,閉上你的破嘴?”


    群妖讓開道路,一個象頭熊身的怪物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它又高又胖,臉上花裏胡哨地紋滿心情紋身,日月星雲無所不包,脖子以下長滿銀灰色長毛,寬大的耳朵如同兩扇車門,長長的鼻子儼然一門重炮,大肚皮一抖一顫,說話的時候舉起毛茸茸的熊爪,威嚴地捋了捋兩米長的牙齒。


    怪物身後跟了一隻銀藍色的三鼠貓鬼,騎著粗得嚇人的蛇精,它掃一眼方飛,噓了一聲,蛇精昂起腦袋,把它送到象頭怪耳邊。貓鬼嘀嘀咕咕一番耳語,象頭怪眼露兇光,惡狠狠朝方飛瞪來。


    “我是獍獁象尊,妖怪市場的市長,”象頭怪的道者語字正腔圓,“上一次拍賣會我不在,你們偷走了我的龍……”


    “那不是你的龍!”方飛反駁。


    “你就是蒼龍方飛?”獍獁象尊瞪大雙眼,明晃晃的眼睛像是兩麵小鏡子。


    “是又怎樣?”


    “你膽子不小,上次偷走我的龍,這一次又來坑害夜叉。”


    “第一、那不是你的龍;第二、夜叉誘拐道者,把他們的元神賣給魔徒,”方飛冷冷反駁,“不管是販賣神龍還是勾結魔徒,統統都是非法勾當。”


    “少來這一套,”獍獁象尊有一張刀槍不入的厚臉皮,“妖怪市場隻有買賣、沒什麽法律。喏,或者說——我就是法律。”它扇動耳朵,洋洋得意。


    貓鬼眼珠轉動,忽又湊近象頭怪的耳邊嘰咕兩句,獍獁象尊連連點頭,高叫一聲:“摩爾丹!”


    “在!”當鋪的二把手挺身而出,稀裏嘩啦地抽著鼻子,它在混戰中被天素的“寒徹符”掃了一下,這當兒鼻涕流個不停。


    “我決定了,”獍獁象尊宏聲說道,“由你來做當鋪老板。”


    “什麽?”摩那提怪叫,“我還沒死呢!”迴眼一掃,摩爾丹摸著下巴喜形於色,忍不住嗬斥,“摩爾丹,你敢背叛我?”


    “我聽市長的,”摩爾丹的眼珠朝著別處,“市長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摩爾丹!”摩那提低吼,“你這個叛徒!”摩爾丹假裝沒有聽見,迴頭叫道:“如果摩那提死了,我們就給它報仇。”夜叉喜出望外,紛紛舉起拳頭:“對,給它報仇!”氣得摩那提差點兒閉過氣去。


    “人質沒用了,”獍獁象尊樂嗬嗬瞅著方飛,“看你怎麽辦?”


    “好辦!”方飛還沒出口,就聽天素冷冰冰說道,“獍獁象尊,大家都聽你的?對不對?”


    “對啊,”獍獁象尊眯眼打量女孩,“我可是市長。”


    “好極了!”天素晃身飛出,“玄淩劍”寒氣衝天,所過雞飛狗跳,群妖如墜冰窟。


    “當心它……”呂品叫聲沒完,天素筆尖向前,數十道閃電齊頭並進,瘋狂擁向妖怪市長,呂品到嘴的話變成了兩個字:“慘了!”


    閃電擊中獍獁,聲音又悶又沉。天素愣怔之間,突然強光刺眼,閃電一絲不落地反射迴來。她反應奇快,人劍合一,恰如一張薄紙,硬生生從電光的間隙中穿了過去。閃電與她擦身而過,鑽進妖怪群裏,妖怪倒下一片,慘叫此起彼伏。


    “幸好!”呂品鬆一口氣,“獍獁會反射符咒。”


    獍獁象尊是八品妖王,屬於“獍獁”一族,這種妖怪能如鏡子一樣反射符咒,道行越深,反射符咒的能力越強,往往一個照麵,敵人就稀裏糊塗地被自己的符咒擊倒,能如天素一樣躲開的萬中無一。


    冰山女一不做、二不休,剛剛避過閃電,立刻化身流光,繞到獍獁象尊的左側,筆尖一抖,“極烈符”化為熊熊火柱,嗚嗚嗚旋轉著卷了過去。


    獍獁象尊兩手叉腰,腦袋一搖,兩隻耳朵暴漲數倍,唿唿兩下,把火柱扇了迴來。天素閃身讓過,火柱勢頭不減,一陣風卷向群妖。


    妖怪齊發一聲喊,亂紛紛後退不迭,象頭怪想了想,笑著說:“幾乎忘了。”長鼻子一甩,筆直插入火柱,哧溜一下,把火焰吸得一點不剩。


    “還給你!”獍獁甕聲甕氣,鼻孔對準天素,仿佛一門火炮,噴出熾烈的火光,強勁猛烈,橫掃八方。天素如同蒼白的蝴蝶,在火焰裏乍隱乍現,她的反擊一刻不停,符咒接連穿過火焰,灑落在象頭怪身上,絕命符、昏迷符、定身符、束縛符……要麽反彈迴來,要麽石沉大海——天素一大半的工夫倒在躲避自己的符咒。


    “一起上!”方飛丟下夜叉,跳上尺木,繞過火焰,毛筆一抖,“銳金符”鑽出筆尖,直奔象頭怪的胸膛,。他在一旁觀戰,思忖獍獁不怕符咒,物理攻擊或許有用,“銳金符”斷金切玉,沒準兒能在獍獁的厚皮上留下幾道大口子。


    噗,符光一擊命中,方飛喜出望外,可又隨即發覺不妙,刺中的地方柔中帶韌,含有無窮潛力。忽見獍獁腦袋一晃,大耳朵橫掃過來,方飛唿吸一緊,胸腹劇痛,悶哼一聲,向後翻滾。


    車禍以後,他再也沒有挨過這樣的痛揍,元神像要離開肉身,慘叫也被壓在胸腔,他顛三倒四,淩空翻滾,好容易忍痛望去,忽又心中冰涼——獍獁的鼻子掉轉過來,黑黝黝的鼻孔對準自己。


    “昂!”巨大的紅豬像是奔騰的山巒,尖牙挑開小妖,埋頭衝向獍獁。


    獍獁掉轉鼻子,對準紅豬,阿嚏,鼻孔裏飛出一大團白花花、亮晶晶的東西。簡真迎頭撞上,糊了一頭一身,但覺粘稠了得,勝過粘稠膠水,腿腳一被裹住,立刻寸步難行,他本在狂奔亂突,這時來了個急刹,腦袋撞地,失聲慘叫,身上的黏膠變幹變硬,使盡力氣也掙脫不掉,活是一隻老鼠,黏在粘鼠板上。


    妖怪一哄而上,圍住紅豬痛毆;禹笑笑飛劍趕到,“霹靂符”電光迸射,妖怪紛紛倒下,忽聽拍翅聲響,天上的雷鬼、鳥妖猛撲下來,雷鞭電光閃閃,利爪妖氣籠罩,冷森森、綠慘慘,數以十計,當頭抓來。


    禹笑笑心頭一慌,揚筆向上,忽聽嗚嗚銳響,呂品馭輪趕到,二話不說,一道“炙彈符”衝出筆尖,數十個火球翻騰暴漲,仿佛長了眼睛,撞上鳥妖雷鬼。


    禹笑笑趁機落地,捫扯紅豬身上的黏膠,但覺冷滑黏膩,活物似的蠕蠕起伏,忍不住叫道:“這是什麽鬼東西?”


    “鼻涕!”呂品在天上迴答。


    禹笑笑倉皇縮手,滑膩膩的感覺讓她翻腸倒胃,一麵揮筆驅趕群妖,一麵衝天高叫:“怎麽才能解除?”


    “我來瞧……”呂品話沒說完,獍獁象尊的爪子向他掃來,毛茸茸的熊臂伸長十米,熊掌足有半畝,輕輕一撈,就把“紫璿風輪”捏在手心


    飛輪轉速驚人,能把靠近的物體絞得粉碎,直接用手捉拿,簡直聞所未聞。呂品腳下一亂,隨著寶輪撞向獍獁的長牙,情急間他縱身一跳,丟下寶輪,落向地麵,地上妖頭聳動,露出獠牙巨口,等著懶鬼自投羅網。


    “灰飛煙滅。”呂品發出一道“驚爆符”,火光爆閃,濃煙升騰,七八個妖怪被氣浪掀到一邊,露出小塊空地。呂品衝破煙火,翻身落地,掉頭一掃,剛要揮筆,不防摩爾丹咆哮撲來,把他撲倒在地。


    夜叉襲擊成功,喜不自勝,張口咬向懶鬼的脖子,誰知一口落空,牙齒撞在一塊兒,咬掉了一截舌頭。它痛得跳腳,低頭看去,“呂品”失去蹤影。


    摩爾丹愣了一下,忽覺劇痛鑽心,扭頭瞥去,一頭白猿站在身後,手持毛筆,笑嘻嘻地指著自己。


    “分身?變身?”摩爾丹還沒鬧明白,就稀裏糊塗地昏了過去。


    呂品趁著煙火,召出分身,吸引群妖注意,自己變身猿妖,跳進妖怪堆裏。群妖一無所覺,注意力都在分身上麵,直到摩爾丹倒下,方才發現上了大當。


    群妖還沒迴過味兒來,呂品閃進妖群,變成狐妖,同時召集分身,驚慌慌到處亂竄。妖怪狂唿大叫,跟著分身奔跑,呂品躲在一旁暗放冷箭,妖怪紛紛中招,迴頭搜尋符咒來處,呂品早已變成熊精,一臉茫然地杵在那兒,等到群妖轉身,立馬痛下殺手,“霹靂符”電蛇狂舞,十多隻妖怪東倒西歪。


    呂品忽真忽假,正玩得高興,忽聽阿嚏一聲,眼前白光閃動,“鼻涕炮”正中頭臉。懶鬼向後飛出,撞在夜叉當鋪的門柱上,裹著一攤鼻涕,東拉西扯也脫身不得。他接連變化形態,大至伯牛,小到鼠蜥,任他怎麽變化,鼻涕隨之漲大縮小,這麽變了幾迴,呂品心灰意冷,原形暴露,妖怪們恍然醒悟,咆哮著撲了上來。


    “完了!”呂品兩眼一閉,等著粉身碎骨,但聽咆哮連連,卻無爪牙上身,他心下奇怪,眯眼望去,方飛站在前麵,毛筆狂舞,龍文漫天閃爍,仿佛繁密星鬥,符咒狂風暴雨一般向前傾瀉,妖怪躺了一地,都在掙紮**。


    “幹得好,”呂品不忘饒舌,“這頭象真惡心,就會用鼻涕噴人,呃,我這身衣服迴頭都得換掉……”


    噴嚏聲像是當空霹靂,“鼻涕炮”忽又轟向方飛。小度者機警靈巧,閃身躲過,亮晶晶的鼻涕灑落滿地,一頭虎怪正巧撲到,不慎踩中鼻涕,登時黏住爪子,齜牙咆哮,無法脫身。懶鬼望著這一幅景象,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上傳來古怪聲響,嗡嗡轟轟,勢如炮聲夾雜蜂鳴。呂品抬頭望去,獍獁象尊飛起來了,耳朵變得寬大了得,活是大船的風帆,身軀縮小一半,變得瘦削精幹,它恣意扇動耳朵,如同輕盈的蜂鳥,飛得隨心所欲,快到無影無蹤,整個兒化為一股光閃閃的銀灰色旋風。


    “好家夥。”呂品也是變化的好手,可如獍獁一樣把身軀當做武器,隨意改變構造,發揮最大威力,身為狐神後裔,也覺望塵莫及。


    旋風越轉越快,猶如一條狂龍追逐兩道劍光,霜白的是天素,青碧的是禹笑笑,兩個女孩忽聚忽散,如飄雪,似飛煙,可是無論如何轉折加速,也擺脫不了旋風的追擊。風眼裏傳出強大吸力,直要把兩人拉扯進去,雷鬼、鳥妖稍一靠近,也被吸入旋風,發出淒厲慘叫。


    砰,一條犬妖摔在呂品身前,也被鼻涕黏住,汪汪汪衝著他憤怒狂吠。不遠處更多的妖怪撲向方飛,小度者“霹靂符”出手,閃電漫空遊走,擊落數隻鳥妖,跟著一道“驚爆符”甩在身前,逼得群妖紛紛後撤。


    他一夫當關,誓死不退,呂品感動之餘,也看出他力不從心,群妖前仆後繼,早晚突破防線。


    “可惡……”懶鬼急轉念頭,想要擺脫困境,思索間,忽覺下方傳來異動,低頭看去,地麵豁地裂開,鑽出一隻烏青色的巨爪,朝著天上胡亂揮舞。


    “夜叉!”呂品心髒縮緊,背上滲出冷汗。方飛守住陸空兩麵,卻沒防住地下,夜叉用“土遁術”潛了過來,可惜鑽錯了地方,不然利爪所過,懶鬼腿腳不保。


    地麵向上一拱,先是三個肉峰,再是寬大額頭,跟著露出黃澄澄的眼珠,骨碌碌轉個不停。


    “摩那提,你好哇!”呂品笑嘻嘻招唿,當鋪掌櫃應聲望來,兩人目光相遇,夜叉心生迷糊,手腳忽然不聽使喚,一個聲音在它腦子裏反複念叨:“呆著別動,呆著別動……”


    摩那提身為夜叉首領,心力強悍過人,它呲牙咧嘴,爪子用力揮出,指尖掠過呂品的小腿,帶起一溜醒目的血花。


    懶鬼痛得一縮,極力睜大雙眼,目光有如鐵柱,拚命壓迫夜叉的神誌。摩那提麵孔抽搐,慢慢舉起爪子,僵硬得像是一截樹根,一分一毫地逼近呂品。


    “呀!”天上傳來一聲尖叫,呂品聽出是禹笑笑的聲音,斜眼看去,女孩打著旋兒掉進了獍獁的旋風,天素當空兜一個圈子,忽也義無反顧地衝進了風眼。


    稍一分心,呂品意念削弱,摩那提暴喝一聲,爪子掏向他的小腹。


    “寂!”一個聲音油然響起,平和中透著一絲嘲弄。


    夜叉的爪子停在半空,摩那提張大嘴巴、呆若木雞。


    四周安靜極了,嘈雜的聲浪不知去向。呂品扭頭一瞧,廣場上的妖怪一動不動,各各保持僵硬姿態——奔跑、跳躍、張牙舞爪、無聲咆哮——仿佛進入時間膠囊,永久地定格在之前的一瞬。


    隻有旋風還在,不再四處亂躥,停在半空嗚嗚作響,裏麵電光火閃、能量澎湃,似有精力十足的怪物想要衝破口袋。


    “獍獁象尊,”廣場上迴蕩一個幹淨迷人的聲音,“你累不累啊?”


    “舅舅!”呂品喜出望外,看著狐青衣笑容滿麵,穿過雕塑似的群妖,抽出筆來輕輕一掃,鼻涕土崩瓦解,變成一攤軟弱無力的液體。


    “厲害!”呂品脫身而出,羨慕地環顧四周,“原來‘天狐遁甲’這麽管用?”


    狐青衣白他一眼,揚筆指向紅豬,鼻涕變迴液體,簡真騰地跳起,噌噌噌跑了過來,沿途撞翻妖怪無數。


    唿,旋風忽然消失,甩出兩個人來。天素扶著禹笑笑翻身落下,小臉通紅如血,兩眼迷迷瞪瞪,衣裳早已濕透,汗濕的頭發一綹綹貼在臉上。


    “死纏爛打的臭丫頭!”獍獁扇著耳朵破口大罵,心痛地摸著身上一道道白印,其中一道切割較深,隱隱可見淺紅色的血肉。


    “你幹的?”狐青衣驚訝地看向天素。


    “對!”女孩微微喘氣。


    “用什麽?”


    “用劍!”天素指了指“玄淩”。


    狐青衣拍手大笑,呂品也跟著湊趣,兩人笑得前仰後合,氣得象頭怪鼻子亂甩:“狐青衣,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身為一個妖王,幫著道者欺壓妖怪。”


    “什麽話?”狐青衣兩手抱在胸前,“妖王欺壓妖怪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獍獁象尊愣怔一下,繼續嘴硬:“可你幫道者就是不對。”


    “他是我外甥,”狐青衣指了指呂品,“他不是道者。”象頭怪遲疑一下,小聲問道:“他是妖怪?”


    “也不是。”狐青衣淡淡說道,“他還沒選好。”


    “好吧!”妖怪市長決定妥協,“你帶走你外甥,其他四個人給我留下。”


    “不行,”呂品忙說,“他們不走,我也不走。”


    “聽到了吧?”狐青衣跟他一唱一和,“我隻好一起帶走囉。”


    “少做夢了,”象頭怪暴跳如雷,“根據《道與妖的紮爾唿》,我有權把他們抓起來,”它頓了頓,補充一句,“這可是法律。”


    “那是道者和妖怪之間的法律,”狐青衣的聲音像是蕭蕭冷風,“妖怪之間沒有什麽法律。”


    “你狡辯,咦……”獍獁象尊驚恐地發現狐王消失了,一股狂暴的力量向它撲來。


    “噢。”象頭怪嚎叫一聲,化身旋風飄來蕩去,可是比起之前,少了些許兇悍,多了許多忙亂。它顛三倒四地翻著跟鬥,逃命似的橫衝亂突,砰地撞上東邊的石牆,砸出十米大小的深坑,跟著哢啦啦一陣響,掃過百蛟廳的大門,百頭蛟龍的腦袋被它削掉了一半。


    “隱身術!”方飛看得心驚,獍獁的處境他感同身受。。


    銀灰色的風柱歪來倒去,如同一個爛醉的巨人,正與看不見的敵人搏鬥。它忽東忽西,忽左忽右,撞了七八個來迴,搞垮了十幾個店鋪,猛可向上一跳,砰地撞上穹頂,跟著彈了迴來,如同垂死的大蛇拚命翻騰。妖怪們苦於不能動彈,呆柯柯地被它掃倒了一片。


    忽然旋風消散,獍獁象尊癱在地上,鼻青臉腫,肚皮朝天,張著嘴巴狠狠喘氣。青色的身影憑空浮現,狐青衣氣定神閑,左腳踩住獍獁的鼻子,右手拎著它的耳朵,笑嘻嘻問道:“怎麽樣?服不服?”


    “不服……”獍獁鼻子被踩,說話甕聲甕氣,“死也不服!”


    “死還不容易。”狐青衣揚起毛筆,象頭怪眼珠瘋轉,忙說,“慢來!慢來!”


    “你又有話說了?”狐王皮笑肉不笑,“小心一點兒,別說我不愛聽的。”


    “算了,”獍獁象尊翻起白眼,“你帶他們走吧!”


    “這可是你說的,”狐青衣收迴手腳,轉身打個響指。妖怪們恢複了自由,嘀嘀咕咕,畏畏縮縮,望著狐王不勝驚恐,隨他腳步所過,讓出一條大路。


    一路暢通無阻,走到市場門前,忽聽獍獁象尊叭叭地叫喊:“狐青衣,我見過你弟弟。”


    “噢?”狐青衣停下腳步,慢慢迴過頭,“什麽時候?”


    “半年之前,”獍獁象尊怒氣衝天,“他比你更像妖怪,你就是一條道者的走狗!”


    “罵狐狸是狗,這可不太禮貌。”


    “我就要罵,偏要罵!”獍獁扭腰跺腳,像個撒潑的女人。


    “罵就罵唄!”狐青衣聳了聳肩膀,“反正我又不會死。”


    “狐青衣,這事兒不算完,”妖怪市長使勁甩著鼻子,“不出三天,所有的妖怪都會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會失去它們的尊重……”


    “你是豬腦子吧?”狐青衣似笑非笑,並不理會豬妖們的抗議,“作為一隻妖怪,我不需要尊重,也無需尊重任何人。你們服從於我,隻是因為恐懼,我要你們服從,隻是因為樂趣。如果說我非得尊重什麽,那麽隻有一樣,自由!”他的目光掃過群妖,“妖怪失去自由,還不如一條狗!”


    “汪汪汪,”犬妖們憤怒地咆哮,可是狐青衣目光所過,一個個閉上嘴巴,蔫頭耷腦地趴在地上。


    “屁!”獍獁象尊擤一把鼻涕,“當道者的老師,捧他們的臭腳,這就是你的自由?”


    “自由不在嘴上,而在這裏,”狐青衣點了點心口,“聽從內心的聲音,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喏,獍獁象尊,你的腦仁兒還不如一顆花生米,這種道理對你來說太高級了!”


    “狐青衣,”獍獁象尊跺腳發怒,“總有一天我要宰了你。”


    “奉陪到底,”狐青衣笑笑,“但有一件事你記著,再見到我弟弟,必須馬上報告我!”


    “不報告又怎樣?”象頭怪梗起脖子。


    “嗬,”狐青衣把臉一沉,“我砸爛你的破市場!”


    出了妖怪市場,方飛忍不住小聲問道:“呂品,你有幾個舅舅?”


    “兩個,”呂品怏怏不樂,“另一個是我媽的弟弟,三個人裏麵最不省心。”方飛沉默一下,又問:“他也會隱身術?”


    “對,”呂品無精打采,“他就是打傷你的人。”


    方飛證實心中所想,不覺背脊發冷,但聽呂品嘮嘮叨叨:“我早想跟你說了,唉,不過實在太丟臉了。”


    “你還有臉?”簡真冷言冷語。


    “狐道師!”禹笑笑坐在一邊,狐王正用符咒給她療傷,小女生瞅著他的俊臉,五迷三道,暈頭轉向,“您、您那個您怎麽來了啊?您、您來得真是時候,晚一點點我們就完、完蛋啦……”


    “有人在通靈台給我發了一條消息,說你們來了妖怪市場。我半信半疑,跑來一看,結果還真巧,哼,你們這些家夥,真是膽大包天,”狐青衣望著眾人似笑非笑,“你們不知道自己上了黑榜嗎?”


    “狐道師,您、您還有通、通靈台,我、我怎麽就不知道!”禹笑笑籠罩在狐王的光環之下,感覺唿吸也很困難。


    “我的通靈台極少人知道!”狐青衣瞟了呂品一眼,後者衝口而出:“二舅發的消息。”


    “不是他,我大半夜跑來幹嗎?”狐青衣悶悶起身,一腳把石子踢得老遠,落在廢墟之間,嚇得許多影子向黑暗深處逃躥。


    “他幹嗎這樣好心?”呂品小聲嘀咕。


    “好心?”狐青衣冷哼一聲,“我可不那樣看!”


    “他有詭計?”呂品問。


    “這我會查個明白,”狐青衣掃視眾人,“你們幹嗎私自下山?”


    “找我弟弟和燕眉,”簡真張口就來,“我們闖進了魔徒的老巢。”


    “哦?”狐青衣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大個兒眉飛色舞,從飛蓬街的房子講起,一口氣說到地下洞窟的惡戰,至於他在裏麵的角色,當然機智果敢、英明神武,不止一次拯救眾人於水深火熱,不管大事小事都有他的功勞。天素向來高冷,方飛心事重重,呂品挖苦了幾句,無奈大個兒充耳不聞,至於禹笑笑,滿眼都是狐青衣的影子,暈乎乎、樂陶陶,簡真的話她一個字兒也沒聽到——整個忘墟裏就隻剩下大個兒嗒嗒嗒的說話聲、以及嗬嗬嗬的傻笑。


    “原來如此,”狐青衣聽完,定眼直視方飛,“你殺了宋艾琪?”


    “她是奸細。”方飛小聲支吾,心裏空落落十分難受。


    “她也是虎探,”狐王想了想,“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要麽巫史會大做文章。”


    “狐道師,”方飛忍不住問,“忘墟下麵有多少洞窟。”


    “我也說不清,”狐青衣說道,“某些妖怪喜歡呆在地底,一輩子都在挖掘坑洞,經過十多萬年,忘墟下麵幾乎被它們掏空了。這些行為出於本能,沒有計劃,從不記錄,當然也沒有詳盡的地圖。”


    “魔徒利用了這些地道?”方飛問道。


    “對!”


    “有沒有地方可以困住燕眉?”


    “噢?”狐青衣揚起眉毛,“你認為魔徒抓了燕眉?”


    “我,”方飛吸一口氣,壓住狂亂心跳,“我隻是猜測。”


    “如果帶上黃鵷,誰也困不住她!除非……”狐青衣嘲諷一笑,“天宗我從鎮魔坑裏逃出來!”


    “他已經逃出來了!”方飛在心底大吼,望著狐王的笑容,他生出一個鋌而走險的念頭——告訴他所有的實情。


    “給你看個東西!”天宗我的聲音忽然響起。


    “什麽?”方飛一愣,腦海裏閃現一幅場景——


    幽黑的洞窟裏,一個小女孩極力後退,雙手亂揮亂舞,嘴裏尖聲慘叫,一個長長的黑影向她籠罩過來,發出嘶嘶怪響,仿佛狩獵的蝮蛇。小女孩退到牆角,退無可退,黑影向前一躥,綠光蛆蟲一樣鑽進她的身體,女孩掙紮、尖叫,可是無濟於事……


    “不,”方飛在心底悲號,“放開她,求你了……”


    天宗我一聲不響,女孩的慘叫還在繼續,可是越來越弱,身體誇張扭曲,如同恆星的塌縮,可怕的力量把她向裏拉扯,整個兒收縮成球,手腳不分、五官模糊,如同一團皺巴巴的廢紙,更可怕的是——“紙團兒”還在抽搐悲泣。


    望著變形的女孩,方飛渾身麻痹,無法思考,也不能唿吸。


    黑影悄然退走,“紙團兒”停止了抽搐,向外攤開,慢慢恢複人形。女孩眼裏的光亮消失了,生命的精華已被抽走,隻剩下一具破破爛爛的軀殼,她僵硬地站了起來,緩緩走到近前,忽然齜牙咧嘴,發出一聲陰沉的嘶吼。


    “不!”方飛一聲狂吼,蹲在地上,雙手抱頭。


    “你怎麽了?”狐青衣詫然以對,其他人也被嚇得不輕。


    “好好說話,”天宗我的聲音幽幽響起,“不然下一個就是燕眉。”


    方飛大口喘氣,努力把意識拉迴身體,為了燕眉,他必須保持冷靜。小度者把剛才的景象從腦子裏趕走,站起身來,輕聲說道:“我又想到地窟裏那些蛻,那、那個景象真、真讓人受不了。”


    狐青衣盯著他半信半疑,方飛不覺心跳加快。過了片刻,狐王收迴目光,苦笑說道:“這就是魔徒可惡的地方,讓人死不了也活不成。”


    “地窟那麽多蛻,一定隱藏不少魔徒。”天素說道。


    “地窟垮了嗎?”狐青衣問。


    “對。”


    “我會找摩那提好好調查。”狐青衣聳了聳肩,“不過多半沒用。”


    “為什麽?”天素大惑不解。


    “夜叉頂多是個跑腿的料,摩那提真要知道點兒什麽,現在恐怕已經死透了,”狐道師吐一口氣,“能把地窟弄垮的魔徒,殺一個夜叉易如反掌。”


    “他為什麽放過我們?”天素又問。


    “也許他有更重要的事,也許他已經達到了目的……”狐青衣有意無意地瞟了方飛一眼,男孩心驚肉跳,直覺被他看出端倪。


    嗚嗚嗚,手指傳來振動,方飛低頭一瞧,“波耶水鏡”變成的指環發紅發亮,當即展開通靈鏡,點開靈眼,信息欄出現一行紅色字跡:“迴複稍晚,抱歉,我有事先迴南溟島,你大可不用擔心——朱雀燕眉。”


    “一場虛驚,”呂品逐字念完,鬆一口氣道,“原來她迴了南溟島。”


    “你幹嗎老是偷看人家的信息?”禹笑笑不滿地盯著他,“這可是隱私!”


    “我是狐狸嘛,”懶鬼滿不在乎地說,“狐狸就愛偷偷摸摸。”


    “胡說,”禹笑笑說道,“狐道師就不是這樣。”


    “他善於偽裝。”呂品揭發舅舅,“說到偷偷摸摸,他比我厲害十倍。”方飛先是驚疑,很快醒悟過來,心裏大吼:“天宗我,信息是假的吧?”


    “我偽造的。”大魔師坦承,


    “為什麽這樣幹?”方飛不勝惱怒。


    “這樣一來,狐青衣便不會深究這件事。”


    “萬一狐青衣向南溟島求證……”方飛還沒說完,忽被天宗我打斷:“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


    “天快亮了,”狐青衣看了看天色,“你們得趕迴學宮,待會兒還要上課。”


    “那些魔徒……”天素不甘心地說。


    “這是大人的事,”狐青衣嚴厲地注視女孩,“蒼龍天素,你隻是一個學生,學生的任務是學習。”他停頓一下,拔高聲量,“今晚能夠活著,你們應該慶幸。”


    狐青衣押著五人返迴學宮,方飛沮喪地坐進蚣明車,抬眼望去,狐王坐在前排目光如炬。看著他的眼神,男孩心中升起微茫的希望,也許妖怪道師看穿了他的謊言,也許他麵上不動聲色,暗地裏會去尋找燕眉的下落……方飛握緊拳頭,恨不得衝他大喊大叫,告訴他所有一切,讓他警惕世上最兇險的敵人。


    “幻月舞會,你報名了嗎?”腦海裏又響起大魔師的聲音。


    “沒有。”方飛心不在焉。


    “為什麽?”天宗我似乎不悅,“那可是難得的盛事。”


    “我不愛跳舞。”


    “粗俗,”天宗我語氣裏透著不屑,“迴到學宮,你馬上報名。”


    “為什麽?”


    “這是命令,”天宗我頓了頓,“不但如此,你還要成為冠軍。”


    “什麽?”方飛差點兒叫出聲來。


    “這也是命令。”大魔師歸於沉寂,方飛的嗓子裏就像塞了一隻蛞蝓,禁不住彎下腰吐出一大攤苦水。


    “你怎麽了?”禹笑笑摸了摸他的額頭,“生病了嗎?”


    “我沒事!”方飛直起身來,但覺搖晃震動,蚣明車開始爬行,懸崖峭壁顛三倒四,連綿不斷地向他壓來。


    世界正在坍塌,可他無能為力——方飛吐了口氣,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燕眉挺身坐起,渾身都是冷汗。她意識到自己打了個盹,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方……她真是太大意了。


    睡著的不止她一個,孩子們躺在地上,正在輕柔的唿吸。紅衣的小女孩翻了個身,嘴裏咕噥“媽媽”,髒乎乎的小臉露出甜美的笑容。她跟燕眉一樣,也是一個朱雀人。


    燕眉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碰了一下,傳來莫名的痛楚,那兒有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每一次觸及都撕心裂肺。她閉上眼睛,母親的笑臉從記憶深處浮起,蒼白、溫柔而疲憊。


    “……答應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親蒼白的臉上微微帶笑,“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如果……將來你足夠強大,希望你能幫他脫魔……”


    燕眉捂著麵孔無聲地抽泣,忽聽一個微弱的聲音說:“你媽媽是錯的,沒有人能脫離魔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黃鵷,”燕眉氣惱地瞪向了無生氣的大鳥,“不要溜進我的腦子。”


    “我沒有!”黃鵷的金身縮小一半,就像一隻褪了毛的公雞,符鎖陷入肌膚,與它合為一體,“看表情我就知道你想什麽,我很早就想告訴你,你媽媽那時快要死了,她神誌不清、判斷有誤……”


    “住口!”燕眉固執地說,“我不想聽。”


    “我也不想說,可我快要死了。”黃鵷似乎有些傷感。


    燕眉怔怔望著大鳥,但覺無盡苦澀:“別那麽說,您是鳳凰之子,即便化為灰燼,也會涅槃重生!”


    “謝謝你這麽說,”黃鵷意氣消沉,“鳳凰被稱為不死鳥,全都因為涅槃之火,這種火焰帶來死亡,也創造生命,讓我們浴火重生,”鳥妖**音變輕,“可是太陽也會熄滅,沒有什麽火焰會一直燃燒下去。”


    “你什麽意思?”燕眉困惑地問,黃鵷看一眼符鎖:“它在吸走涅槃之火。”


    “什麽?”女孩吃了一驚,她定了定神,極力安慰大鳥,“別擔心,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想出它的反咒。”


    “不僅是符咒的問題,”黃鵷說道,“涅槃之火來自太陽,有了陽光,我就能重燃涅槃之火,太陽之下我能摧毀任何詛咒。可是這兒深處地下,陽光到達不了,這座牢房是設計好的,天宗我知道我的弱點,即使沒有符鎖,長久不見天光,我也會衰弱死去……”


    “我會帶你出去,”燕眉決然說道,“我會讓你重見天日。”


    “謝謝,”黃鵷壓低嗓音,“但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什麽事?”


    “你仔細看,牢裏有多少人?”


    燕眉環顧四周,輕輕咦了一聲,黃鵷虛弱地問:“你也發現了?”


    “少了一個人,”燕眉心頭掠過一陣寒意,“一個女孩。”


    “她被擄走了。”黃鵷說道。


    “誰?”燕眉怒氣衝頂。


    “一頭地龍。”黃鵷迴答。


    “鬼八方的地龍?”燕眉不解地環顧四周,“它怎麽進來的?”


    “岩遁術,”鳥妖王迴答,“地龍是盤古遺種,它在岩石裏如魚得水。”燕眉恍惚道:“它趁我們睡覺,偷偷擄走了女孩?”


    “那不是睡覺,”黃鵷平靜地說,“你是被催眠的。”燕眉心子一緊,黃鵷看了看她,接著說道,“地龍還想偷襲你,我把你叫醒了。”


    “畜生。”燕眉握拳砸中地麵,她滿腔怒火,挺身跳起,抽出毛筆對準山牆發出一道“驚爆符”,巨響動搖牢房,昏睡的孩子驚醒過來,駭然望著牆上的凹坑飛快地愈合、平複、以驚人的速度迴歸原狀。


    “嗤!”燕眉又發出“霹靂符”,閃電成群結隊地鑽入山牆,山牆浮現出慘綠色的光芒,勢如洶湧起伏的波濤,一點不漏地把閃電吸了進去。


    “空坎絕蝕。”燕眉的筆尖飛出一片黑影,落到牆上變成濃稠的黑水,盡情流淌擴散,溶化層層岩石,刺鼻的酸味在牢房裏彌漫,可是綠光緊隨其後,舌頭一樣舔舐石牆,所過之處,岩層就像樹皮一樣重新生長出來。


    “這是死水符嗎?”紅衣女孩小聲抱怨,“氣味可真難聞。”


    燕眉不斷變換符咒,不覺汗如雨下、氣喘籲籲。她費盡心力,寫出一道“羲和驚爆符”,爆炸震動囚室,氣浪反彈迴來,眾人紛紛尖叫後退。等到煙塵落地,燕眉定眼一瞧,牆壁分毫未損,起伏的綠光像是嘲弄的眼波。


    “可惡。”她垂下筆尖,迴頭看去,孩子們灰頭土臉地擠成一團,驚恐的眼神讓人心碎。


    “沒用的,”黃鵷輕聲歎氣,“這座石牢進得來、出不去。”


    “可是地龍能進來。”燕眉心有不甘。


    “這是一個漏洞,”黃鵷意味深長地說,“也是進出牢房的唯一方法……”


    忽聽一聲驚唿,紅衣女孩尖叫:“白燁、白燁不見了!”叫完以後,站在原地兩眼發直,其他人看她一眼,低頭沉默,空氣中流淌著一股子可怕的冷漠。


    “你過來。”燕眉向紅衣女孩招了招手,女孩抽了抽鼻子,紅著眼走過來,燕眉問道:“失蹤的女孩叫白燁?”


    女孩黯然點頭,兩行淚水滑落下來,燕眉微微鼻酸,強忍悲慟,問道:“你叫什麽?”


    “夏、夏露……”黃衣女孩抽抽搭搭。


    “咦?”燕眉托起女孩的雙頰,用力拭去她臉上的塵土。夏露瞪著她不明所以,燕眉忽又後退兩步,盯著女孩問:“你的元氣是什麽顏色?”


    “麗天朝暉。”夏露怯生生迴答。


    “真的是你,”燕眉如釋重負,“我見過你的父母。”


    “是嗎?”夏露半信半疑。


    “他們很擔心你,”燕眉想起夏家夫婦的模樣,心口一堵,她看了看夏露,又瞅了瞅簡容,“麗天朝暉、水月凝煙……”猛地揚聲叫道,“白虎顧襄。”


    一個清瘦男孩“啊”的一聲,兩眼睜圓,瞪著燕眉不勝疑惑:“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爺爺是顧永之?”燕眉問道。


    “是啊,”顧襄看一眼簡容,黯然垂下眼皮,“聽說他去世了。”


    燕眉沉默時許,又問:“你的元氣是‘白虹映日’?”顧襄默然點頭,燕眉的目光掃向剩下的小個子男生:“你叫什麽?”


    “蒼龍應勳。”男孩迴答。


    “元氣是什麽顏色?”


    “碧海天心。”應勳迴答。


    燕眉又問夏露:“你知道白燁的元氣顏色嗎?”女孩想了想說:“好像是‘澄空凝碧’。”


    “都跟‘雨過天青’很接近,”燕眉喃喃說道,“他們是替代者。”


    “替代誰?”簡容忍不住問。


    “方飛。加上他的‘雨過天青’,魔徒就能集齊‘四神元氣’。”


    “我聽到了方飛的聲音,”簡容發愁地說,“他也落到魔徒手裏了嗎?”


    “聲音而已,”燕眉努力打起精神,“也許隻是魔徒的詭計。”


    “要是真的呢?”簡容說。


    “但願不是,”燕眉心煩意亂,“除了白燁,還有人失蹤過嗎?”


    “很多,”夏露說道,“我剛來的時候,牢房裏有二十多人,可是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人失蹤,大家嚇得不敢睡覺,可又不知不覺總會睡著。”


    “睡著?”燕眉走近牆壁,凝神察看。


    “不用看了,”黃鵷有氣沒力地說,“牆裏藏有‘極樂催眠符’,外麵的人可以隨時發動。”


    “也就是說……”燕眉喃喃自語,“鬼八方隨時可以進來抓人。”


    “我被抓過兩次,”夏露吞吞吐吐,“好像是的。”


    “好像?”燕眉不勝詫異,“怎麽說?”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簡直就像做夢一樣,”夏露心有餘悸,“那時我醒來不在牢房,麵前站著鬼八方,他用一根管子抽走我的元氣,我想要反抗,可是沒有力氣,始終迷迷糊糊,不知道人在哪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又迴到牢裏。”


    “跟我一樣。”顧襄插話。


    “我也是。”簡容連連點頭。


    “你呢?”燕眉看向應勳,後者茫然搖頭。


    “魔徒在提取元氣,”黃鵷歎了口氣,“燕眉,你是對的,他們在搜集‘四神元氣’。”


    “為什麽搜集‘四神元氣’?”簡容好奇地問。


    “隻有一個用途,”黃鵷幽幽歎氣,“破解上古四神留下的封印。”


    “哪兒有這種封印?”


    “我也說不清,”鳥妖王擔憂地說,“但我可以肯定,需要四神封印的東西肯定和巨靈有關。”


    “巨靈?”簡容瞪大雙眼,臉上失去血色,“這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黃鵷自嘲地說,“你看我,不死鳥黃鵷,現在也要死了。”


    孩子們望著大鳥手腳冰冷,心中湧起無比的絕望,忽聽燕眉喃喃說道:“四神?四神!原來如此。”她轉過身來直視夏露,“多長時間會失蹤一人?”


    “我也不知道,他們搜走了仙羅盤,”女孩苦苦思索,“有時候很長,有時候很短……”


    “是嗎?”燕眉看了看四周,“你們平時吃什麽?”


    “這個!”簡容走到牆角,摳下一塊灰白色的塊菌塞進嘴裏,“吃兩塊能管一天!”


    “吃完又會長出來。”顧襄接道。


    燕眉摳下塊菌,遞到黃鵷麵前,鳥妖王嗅了嗅說:“這是‘石芝’,沒有毒,可以充饑解渴!”燕眉咬了一口,微酸帶甜,富含水分,吃過以後,幹渴的感覺緩解不少,於是摳了兩塊,遞給黃鵷,大鳥閉眼吞下,寂然不動。


    “燕眉姐姐,”夏露怯生生地問,“我們還能出去嗎?”


    “也許可以,”燕眉木然地咀嚼石芝,“但需要時間。”


    “要多久?”簡容不耐煩地嚷嚷。


    “不知道。”燕眉迴答。


    “怎麽出去?”顧襄也忍不住發問。


    “不清楚。”燕眉閉上雙眼,靠著牆壁睡著了。


    葫蘆圓大光亮,安靜地躺在桌上,仿佛酣睡的老人,透出一股莫名的滄桑。


    樂當時嫌惡地瞅著葫蘆,他討厭這個玩意兒,比起這種任性的妖物,他更喜歡可以預測的命題方式。


    “樂宮主,”元邁古的聲音響起,“可以開始了。”


    “噢,對!”樂當時伸出右手貼在葫蘆上麵,任由古怪的感覺鑽進手心,似有一隻大手在他腦子裏翻弄,讓他說不出的難受。。


    突突突,葫蘆跳了三下,咻,吐出一團天青色的霧氣,衝天飛舞,變成一隻紙鶴,輕飄飄地落入樂當時手心。


    老宮主拆開紙鶴,掃了一眼,微微變了臉色,默默地遞給元邁古。陽明星瞅了瞅,也驚訝地揚起眉毛,沉默時許,交給天皓白。老道師看完,點頭說道:“挺好!”攤開手掌,紙鶴變迴輕煙,咻的一聲被葫蘆吸了迴去。


    台下的學生滿腹疑竇,水殿裏響起嗡嗡議論。樂當時跟元邁古耳語兩句,起身說道:“本次‘降妖獵怪’,祖師葫蘆選擇我、元邁古和天道師擔任評委,至於題目,除了評委一概保密。”


    台下嘈雜不已,樂當時揚起筆杆,不快地敲打桌子:“肅靜!鑒於題目太危險,祖師葫蘆提出嚴格限製參賽人數,所以,一年生不能參賽。”


    台下慘叫連連,一年生激動得小臉通紅,揮拳猛砸桌麵,發出憤怒的噓聲。


    “閉嘴!”帝江跳到空中,砰地變成一團大火。


    小家夥們噤若寒蟬,樂當時左顧右盼,接著說道:“其次,二、三、四年生,隻有去年的‘魁星獎’得主和第二名可以參加(噓聲)……也即是說(噓聲)……隻有六組學生可以參加‘降妖獵怪’(更強烈的噓聲)。”


    “這不公平,”貝露叫嚷,“為什麽第二名可以參加?”


    “對呀,”貝雨唿應,“要限製人數,就該隻許‘魁星獎’得主參加!”


    “對呀,對呀……”其他的學生趁亂起哄。


    “你傻了吧?”貝露衝著姐姐嚷嚷,“第二名是角字組,角字組有皇秦。”


    “唉,”貝雨裝模作樣地歎一口氣,“我也想有個天道者老爸。”


    雙胞胎陰陽怪氣,皇秦隻覺字字紮心、坐立不安。樂當時氣得一拍桌子,虎著臉說:“貝露、貝雨,頂撞道師,記大過一次,不,一人一次。”


    貝雨揚起臉,想要反駁,樂當時立刻打斷她:“再說一句,記大過四次。”


    他一頓亂棒把雙胞胎打壓下去,掃視台下,擠出虛假笑容:“放心,除了降妖獵怪,後麵的‘飛花靈舞’大家都有份兒。”


    台下一片寂靜,失望的氣氛揮之不去。樂當時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現在我宣布參加‘降妖獵怪’的名單,念到的人請起立……四年生:白虎勾穹、蒼龍林清湘、玄武文養浩、白虎西門江、朱雀施紅蓮、玄武奇秀、蒼龍史風雅、朱雀楊靖華;三年生:玄武蘇若蘭、蒼龍鄭飛俠、白虎陳劍鳴、朱雀烈燃、蒼龍穀空音、玄武揚弦、朱雀明奮、白虎鹿喜;二年生:蒼龍天素、玄武簡真、蒼龍方飛、白虎皇秦、白虎巫嫋嫋、白虎司守拙、白虎宮奇……”


    “方飛?”簡真小眼瞪圓,拉扯小度者的衣角,“你不是沒報名嗎?”


    “別鬧。”方飛望著站立的對手,感覺空前的壓力。


    “十個女生,十三個男生,共計二十三人!”樂當時繼續宣布,“明日辰時,在學宮門前集合,屆時我將宣布第一場比賽的題目。還有一個好消息……”老宮主賣個關子,“你們知道是什麽嗎?”


    台下冷清清無人迴應,樂當時老大沒趣兒,惡狠狠皺起眉頭:“這場比賽將對全球直播。”


    還是無人迴應,學生用沉默抗拒不公。樂當時氣得三屍出竅,鼓著一雙老眼,使勁把手一揮:“散會!”掉頭換過笑臉,衝著元邁古說:“星官大人,要麽去舍下喝一杯茶?”


    “鬥廷還有事。”元邁古衝天皓白欠了欠身,甩著袖子走了。


    “天道師,明天……”樂當時還沒說完,老道師看了看仙羅盤:“該喂鳥了!”一搖一晃地走向殿門,把樂當時獨自晾在台上。老宮主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忽見一個大影子抖索索湊過來,簡真滿臉堆笑:“樂宮主,這次的題目真的很危險嗎?”


    “那又怎麽樣?”樂當時斜眼相向,大個兒左右瞟瞟:“我可不可以退賽……”


    “你當是鬧著玩兒嗎?”樂當時一拍桌子,麵皮漲成紫色,“想參加就參加,想退賽就退賽?你還有自尊心嗎?你還有羞恥感嗎?堂堂八非學宮,居然有你這種膽小無能的學生!”


    簡真狗血淋頭,下巴貼在胸膛上麵,佝僂的樣子像隻鵜鶘。樂當時發泄完怒氣,狠狠丟下一句:“退賽,不行!退學,可以!”


    大個兒轉身掉頭,僵硬地走向水殿大門,呂品湊上來吹了聲口哨,笑嘻嘻地說:“如果你比賽死了,我給你買口好棺材。”


    “滾開,”簡真迴過頭,惡狠狠瞪視方飛,“你說你不報名的,你這個大騙子……”


    方飛心裏有鬼,低著頭無言以對,忽聽有人叫他名字,迴頭一看,天素趕了上來劈頭就說:“很好、非常好,那都是我的!”不待他還過神,一陣風又消失了。


    “她什麽意思?”方飛抓著後腦勺一臉迷茫。


    “我來翻譯一下,”呂品摸著下巴,“很好,你也要參加比賽;非常好,我終於可以打敗你啦;‘降妖獵怪’和‘飛花靈舞’的冠軍?不好意思,那都是我的。”


    “胡說八道,”簡真反駁,“你又不會讀心術。”


    “我原諒你,”懶鬼寬容地看著他,“反正你活不過明天。”


    簡真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兩句,可一想起次日的比賽,心頭颼颼發涼,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哭一場。


    出了水道,鵬風唿嘯,刮得三人哆哆嗦嗦。某個一年級男生不知死活,想從枝頭上擰下一個紅豔豔的橘子,結果被老橘妖扯到樹上,劈頭蓋臉一頓狠揍,嚇得眾人繞過樹妖,站在一旁翹首觀望。


    “嗐!方飛。”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方飛無奈迴頭,“嗐,蘇若蘭!”


    三年級的大姐頭從來不缺跟班,前唿後擁,花枝招展,唿啦一聲,一大群女生把方飛圍在中央,七手八腳地推開簡真、呂品。


    “現在我們是對手囉?”蘇若蘭斜著眼睛打量方飛,“不瞞你說,打敗你我會高興。”


    “恭喜你了。”方飛無精打采地說。


    “你那是什麽表情?”蘇若蘭老大不滿,“瞧不起人?”身邊的女生湊上來,一個個揚眉瞪眼,把手放在筆袋上麵。


    “沒有,”方飛心虛地看了看四周,“能夠輸給你,我也很高興。”


    “挺會說話,”蘇若蘭揚了揚下巴,“但你放心,我才不會喝你的迷魂湯,我會全力以赴,不會手下留情。全球直播,哼,打敗你我就出名了。”


    “是嗎?”方飛相當無語。


    “我對你表示感謝!”蘇若蘭在他肩頭狠拍兩下,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帶著一群同黨,扭著小腰走遠了。


    “氣場好強,”簡真不勝羨慕,“啥時候我身邊才有這麽多女生?”


    “現在就行,”呂品湊近他耳邊,“我可以把你變成女生宿舍的馬桶……”


    “混賬,”大個兒臉脹通紅,“太、太下流了。”


    “方飛,你就別費勁了,”巫嫋嫋一夥衝過來,黑衣女狠狠毒毒地盯著方飛,“冠軍是皇秦的。”


    “你一隻妖怪都別想捉到。”百裏秀雅衝著方飛狂吐舌頭。


    簡真咳嗽一聲,說道:“我也要參賽……”還沒說完,女生們從他身邊飄了過去。


    “別忘了,”簡真氣得七竅生煙,“皇秦的對手還有我。”


    “噢?”巫嫋嫋把手伸到耳朵邊上,“你們聽到什麽了嗎?”


    “聽到了,”百裏秀雅粗聲大氣地說,“不就是豬叫嗎?”女孩笑成一團,大個兒簡直氣炸了肺。


    “嗐!”一隻手冷不丁搭在方飛肩上,直把小度者嚇了一跳,迴頭看去,勾穹衝他眨了眨眼睛,笑容又曖昧又詭秘,他瞟了瞟四周,壓低嗓音說:“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勾穹是四年生的領袖,去年“魁星獎”的得主。他主動邀請,方飛不便迴絕,隻好跟著他來到湖邊的樹林。


    兩人站定,勾穹猛地抽出毛筆,方飛下意識後退一步,指尖放到筆袋上麵,心子一陣狂跳:“他要幹嗎?比賽前除掉我?”


    勾穹自顧自寫了一道“生靈探測符”,忽左忽右地偵測一番,認定四周無人,這才放下毛筆,說道:“謹慎一點兒比較好。”方飛疑惑地問:“幹嗎要謹慎?”


    “記得生日宴會我說的話嗎?”勾穹笑了笑,“我說過要給你一個驚喜。”


    “呃,”方飛模糊記起,“什麽驚喜?”


    “這次‘降妖獵怪’,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方飛越發驚奇,“怎麽合作?”


    “比賽的勝負取決於捉到的妖怪數目,”勾穹舔了舔嘴唇,“可妖怪的數量是有限的,我多捉一隻,你就少捉一隻,反過來也一樣。”


    “你有什麽主意?”方飛隨口問道。


    “如果我們聯合起來,捉走所有妖怪,再按功勞分配怎麽樣?”勾穹咧嘴一笑,“這樣我們都能輕鬆過關。”


    方飛聽得吃驚,想了想,說道:“可比賽的勝利者隻有一個。”


    “所以需要清除掉一些人,”勾穹一本正經地說,“比如蘇若蘭、天素、皇秦,還有幾個四年生,我的老對手。”


    “清除?”方飛心生困惑,“怎麽清除。”


    “想辦法讓他們出局!”


    “我懂了,”方飛點點頭,“你想聯合弱者圍攻強者,迫使強者出局,讓你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別那麽說,”勾穹笑了笑,“你也有機會,對吧?”


    “你來聯合我,說明你並沒有把我看做對手,我隻是你的幫兇,幫助你奪取冠軍的墊腳石。”


    方飛毫不留情地揭穿勾穹的野心,四年生臉上笑容褪去,目光變得陰沉,徐徐說道:“這麽說,你不肯加入我了?”


    “當然!”方飛大聲說,“這不公平。”


    “你想過沒有,”勾穹冷冷說道,“如果你不加入,我就第一個讓你出局。”


    方飛心頭火起,厲聲說道:“請便。”勾穹威脅失效,驚訝地看他一會兒,冷笑著轉身走開。


    “答應他。”天宗我的聲音突然鑽進腦海


    “什麽?”每次聽到這個聲音,方飛都覺毛骨悚然,“答應誰?”


    “勾穹,跟他聯手!”


    “不行,”方飛反駁,“我討厭他。”


    “我才不管你討厭誰,”天宗我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但你不能第一個出局。”


    “可我已經……”


    “這是命令!”天宗我斬釘截鐵。


    方飛感覺自己就是一個麵人兒,任由大魔師搓扁捏圓,他沮喪地搖了搖頭,發現勾穹已經走到樹林邊緣,隻好高叫一聲:“等、等一下。”


    “幹嗎?”勾穹迴過頭來。


    “我答應你。”方飛費力地吐出字兒。


    “真的?”四年生大感意外,“你不拒絕我了?”


    “我,”方飛目光下垂,“我改變主意了。”


    “你也很想贏吧?九星之子。”勾穹口氣裏滿是譏誚,“我們沒什麽不一樣。”


    方飛麵孔發燙,心想:“我們不一樣。”嘴裏卻說:“我要怎麽做?”


    “明天再說,”勾穹輕蔑地看他一眼,“記住,敢耍花招,我第一個幹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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