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那個地方


    摩那提的房間比想象中幹淨奢華,家具考究,雕龍刻鳳,牆壁鑲嵌著昂貴的玉石,書桌上燃著香料,驅散夜叉的死魚味兒。地上鋪滿刺繡精美的地毯,上麵幾隻夜叉手持三股金叉,興興頭頭地追逐魚群,蔚藍的海水間,珊瑚美輪美奐,水母異彩紛呈,綻開的硨磲懷抱五光十色的珍珠,巨大的海葵顏色千變萬化……


    “夜叉怎麽在海裏?”方飛有些吃驚。


    “夜叉本是海妖裏的望族,”禹笑笑說,“遠古時它們跟鮫人爭霸失敗,逃離大海來陸上定居。


    找了片刻一無所獲,四周上下都是岩石。方飛掀開地毯,敲打地板,聲音沉悶,足見地麵也很堅實。他放下地毯,正感納悶,忽聽外麵喧嘩起來,夜叉咆哮怒吼,炸雷似的傳了進來。


    “糟了!”簡真驚叫,“我們暴露了。”


    腳步聲雜遝密集,一股腦兒朝這邊趕來。四人對望一眼,心急如焚。房間無路可走,夜叉隻要堵在門外,立刻就能甕中捉鱉。


    “密道?密道?”方飛的目光落到地毯上麵,猛可想起樂當時的畫像,靈機一動,揮筆疾喝:“畫靈圖魂!”


    符光照耀地毯,上麵的海水嘩啦轉動,出現一個漩渦,黑沉沉深不見底。刺繡的海妖活了過來,圍繞漩渦遨遊、逃躥、舒展、開合,神情姿態各不相同。


    “密道入口。”禹笑笑高興得跳了起來。


    “通往哪兒?”呂品盯著漩渦,想要看出端倪。


    “也許是夜叉拉屎的地方。”簡真一說,眾人無不反胃,方飛本想跳下,頓也猶豫起來。


    “你打頭陣。”呂品把簡真推向漩渦,嚇得他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砰,石門敞開,衝進一個人來,身穿暗灰色鬥篷,嚇得四人齊齊舉起毛筆。那人理也不理,反手放下門閂,迴頭掀起兜帽,露出一張冷漠清秀的麵孔。


    “天素!”眾人齊聲驚唿。


    天素哼了一聲,走到漩渦前麵,瞧了瞧說:“畫靈水遁術。”跟著縱身一跳,消失在漩渦深處。


    砰砰砰,外麵響起狂暴的砸門聲,伴隨夜叉憤怒的吼叫。


    “罷了,”呂品把眼一閉,跳下漩渦,“糞池子我也認了!”


    方飛挺身要上,禹笑笑一把扯住他:“開啟者最後走!”說完跳進漩渦,簡真翻一個身,哀哀切切地看了方飛一眼,就地滾進漩渦。


    轟隆,石門向內撲倒,夜叉蜂擁而入。方飛縱身跳下漩渦,抬眼望去,摩爾丹的麵孔一閃而沒,入口閉合,漩渦傳來一股吸力,使勁把他向前拉扯,先是向下,再是向右,方飛高速下潛,流水的阻力讓人窒息。


    持續十多秒鍾,忽又向上抬升,方飛恍惚之間,嘩啦一聲衝出水麵,空氣灌入口鼻,方飛恢複神誌,掃眼一看,四麵水波蕩漾,竟是一個深潭。


    “這邊。”呂品的聲音在空曠的洞穴裏迴響,方飛應聲看去,岸邊站立四個人影,當即遊了過去,翻身上岸,疑惑地看向天素。


    “看我幹嗎?”冰山女揚眉瞪眼,“死猴子!”


    方飛一愣,發現其他人都變迴原形,隻有他傻乎乎的還是一隻猴子,呂品握住他手,低聲說:“我來幫你,先寫‘還形符’。”


    “幻形歸元。”方飛寫出符咒,便覺一股熱氣從呂品手心傳來,天青色的符光流水似的洗過全身。他通體輕快,低頭瞧了瞧,身體變迴原形,一沒留下長毛,二沒多出尾巴。方飛心子落地,長舒了一口氣。


    “居然變成妖怪?”天素輕哼一聲,“真是不知死活。”


    “你又怎麽進來的?”呂品狐疑地打量女孩,“你的頭像也在黑榜……”


    “闖進來的,”天素冷淡說道,“那些妖怪蠢頭蠢腦,一個能管用也沒有。”


    眾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個兒衝口問道:“你硬闖妖怪市場?”天素白他一眼:“是啊!”


    “慘了,”簡真哀嚎,“我們待會兒怎麽出去?”


    “打出去!”天素理所當然的神氣讓其他四人五內翻騰。


    “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方飛忍不住問。


    天素沉默一下,生硬地說:“天淵館的時候,我給你寫了一道‘千裏追蹤符’。”


    “什麽?”方飛驚怒交迸,“你跟蹤我?”


    “誰叫你鬼鬼祟祟,”冰山女滿不在乎。


    “你侵犯隱私!”方飛匆忙察看自身,卻沒發現符咒的印記。


    “別費勁了。”天素輕蔑地說,“過了今天,符咒就會消失。”


    “‘千裏追蹤符’很難寫,”禹笑笑欽佩地說,“聽爸爸說,能寫出的道者不超過二十個。”


    “沒那麽難。”天素輕描淡寫,“寫不出來都是自己沒用。”


    眾人無言以對,方飛冷靜下來,咳嗽一聲,說道:“先找到宋艾琪再說。”


    “正事要緊。”禹笑笑表示同意。


    “誰是宋艾琪?”天素問道。


    “待會兒告訴你。”方飛跑向洞穴深處,不到五百米,忽見三條岔路,天素說:“我們分頭走,我一人一組,你們兩人一組!”


    “前麵還有岔路呢?”方飛問。


    “用分身術!”天素說道。


    “分身再遇上岔路呢?”


    天素噎了一下,瞪著他大為光火:“哪兒來這麽多岔路?”目光掃向洞口,忽又心中動搖,“你有什麽辦法?”


    “夜叉有一股爛魚味兒!”方飛說道,“摩那提走過的地方一定留下氣味。”


    “那又怎樣?”簡真嗤了一聲,“你又不是犬妖。”


    “我有這個!”方飛掏出“鼻涕蟲”托在手心,呂品瞅著小妖怪不勝訝異,“它不是鑰匙嗎?”


    “它還是追蹤器,”方飛湊近“鼻涕蟲”,“能捕捉夜叉的氣味嗎?”


    “鼻涕蟲”連跳兩下表示肯定。方飛輕輕一拋,小妖怪落在地上,球心發亮,一蹦一跳地衝入左邊第一條岔道,方飛追趕上去,其他四人麵麵相對,也陸續跟了方飛。


    不多久,又見三條岔路,“鼻涕蟲”略不停頓,直奔中間一條。它越跳越快,後麵五人小跑追趕,很快洞窟變寬,亂石林立,穹頂既高又廣,前方足有五個洞口,黑森森,冷幽幽,仿佛怪獸巨口,發出無聲嘶吼,


    鼻涕蟲停了下來,原地跳動,似乎有些困惑,禹笑笑關切地問:“它累了嗎?”


    “不知道!”方飛上前托起小妖怪,正要查看,忽然聞到一股死魚味兒,他心頭一沉,抬頭望天,與一雙黃眼珠遇個正著——摩那提掛在洞頂,腦袋向下,猶如一隻巨大的蝙蝠。


    夜叉眼露兇光,向他當頭撲來。方飛身子一縮,向前撲出,狂風刮過脊背,激起一股刺痛。哢嚓,夜叉的爪子插入地麵岩石,方飛轉身跳起,不及揮筆,夜叉的左手橫掃過來,巴掌大如煎鍋,指甲烏黑閃爍。


    方飛使出“水精訣”,腰身如綿,大幅後仰,夜叉的指甲從他鼻尖掠過,男孩反手抓住它的手腕,光溜溜、滑膩膩,如同揪住了鯊魚的尾巴,夜叉用力一甩,方飛斜著身子摔了出去。


    光芒爆閃,七八道符咒同時擊摩那提,夜叉怪吼一聲,直挺挺向後飛出,把一塊岩石砸得粉碎。


    “別跑。”簡真一馬當先,舉著符筆準備占占便宜,不防摩那提翻身跳起,一個虎撲把他壓在地上,大個兒發出一聲悶叫,夜叉巨口大張,咬向他的脖子。


    “玄叱飛光。”天素毛筆一揚,“霹靂符”化作數十道閃電鑽進夜叉的大頭,摩那提一聲悶哼,放開簡真,閃電不分敵我,傳到簡真身上,電得他死去活來。


    “流光飛彈。”方飛緩過氣來,一道“流彈符”直奔夜叉後背。


    豁啦,摩那提的背脊突然裂開,展開一對骨棱棱的肉翅,橫直數米,盾牌一樣擋在身後,符彈擊中肉翅,迸濺耀眼火星。。


    “嗚!”夜叉挺身展翅,躥到天上,右手一揚,多了一柄三股金叉,兩米來場,居高臨下,擲向方飛。


    青光閃動,禹笑笑飛身趕到,筆尖搖晃,“烈火符”化為火球衝向夜叉。摩那提頭翅膀一揮,掃開火球,迴手一掄,金叉化為流光,尖嘯著飛向女孩的胸膛。


    禹笑笑馭劍向右,金叉貼身掠過,刺中洞壁,聲如轟雷,金叉嗡地一振,忽又迴到當鋪老板手裏,扯垮一片洞壁,碎石滾滾落下。


    金叉去而複返,禹笑笑不由一愣,夜叉嘶聲怪叫,振翅猛衝過來,女孩連發符咒,摩那提要麽躲開,要麽揮翅遮擋,它的骨翅堅韌異常,符咒擊中翅膀,均被化解彈開,兩三下拍翅的工夫,笆鬥大的腦袋湊到女孩近前,獠牙森森,涎水橫流,夜叉高舉金叉,尖刺閃爍寒光。


    禹笑笑心驚肉跳,盡力後退,砰,背脊撞上石壁,跟著嗡的一聲,金叉破空刺來。


    女孩腦子一空,眼前紅光迸閃,叮,金屬撞擊聲震動耳鼓,她定眼望去,簡真擋在前方,披甲戴盔,雙翅怒張,手握兩把雪亮長刀,呲牙咧嘴地擋住飛叉。


    摩那提一揚手,飛叉返迴,剛剛攥住,大個兒猛衝上來,雙刀輪轉如風,奮勇向它劈砍。夜叉揮叉格擋,叮叮叮一陣急響,刀叉絞在一起,翅膀相互扭打,金紅色的影子纏住青紫色的身軀,如同兩股龍卷風相互糾纏,淩空翻滾,到處亂撞,所過岩石破碎、聲如滾雷。


    忽然摩那提失聲哀嚎,左腿挨了一刀,妖血漫天飛濺。它暴吼一聲,左腳踹中簡真的胸口,大個兒翻滾向後,撞在牆上筋骨酸痛,不及起身,摩那提拍翅趕到,右手攥住金叉,衝他狠插亂戳。簡真左右遮擋,苦不堪言,他跟夜叉體格懸殊,形同對陣狼狗的肥貓,招架數下,便覺雙臂痛麻,幾乎失去知覺。


    當鋪老板強攻不下,大為焦躁,忽覺冷風襲來,不由扭頭瞥去,天素踏著“玄淩劍”衝了過來,劍光冰藍晶瑩,所過水分凝結,化為縹緲白霜。


    摩那提放開簡真,轉身撲向女孩,天素急向左飛,夜叉撲了個空,忙不迭當空盤旋,但它沒有看見天素,卻與呂品打了個照麵,懶鬼滿麵笑容,目光星閃,摩那提心頭一迷,便聽天素銳聲疾喝:“雷韁電索!”她的筆尖飛出一條長繩,電光繚繞,快比狂風,刷的一聲把夜叉牢牢纏住。


    “噢!”摩那提發出一聲慘叫,聳肩展翅,力圖掙脫,電繩隨之收緊,上萬伏的電流鑽進它的軀體,夜叉通身發亮,如同掛在天上的巨型吊燈,它淒聲慘叫,栽向地麵,砸出一個深坑,金叉脫手飛出,落在地上當啷作響。


    “雷霆縛妖符!”禹笑笑望著符繩不勝佩服。


    “雷霆縛妖符”的書寫難度不下於“千裏追蹤符”,幻化的符繩勝過雷鬼的雷鞭,柔韌驚人,變化隨心,蓄滿閃電大能,專門對付銅皮鐵骨、力大無窮的妖物。妖怪越是掙紮,繩上電流越強,能把捆縛者燒成灰燼。


    夜叉慘遭電擊,渾身麻痹,眾人趁勢上前把它團團圍住,各自抖動毛筆,符咒如雨灑出,落在夜叉身上,留下焦爛痕跡。


    摩那提滿地亂滾,哀號不斷,簡真衝上前去,豬牙刀左起右落,砍得它妖血橫流。夜叉咬牙忍痛,右手一伸,金叉飛了迴來,當的刺中簡真的肩膀,大個兒橫摔出去,肩痛難忍,落地一看,肩甲上多了一個凹坑。


    摩那提一擊得手,左邊翅膀橫掃,方飛眼前一黑,騰雲駕霧地飛了出去,夜叉大喝一聲,搖晃身子,扯動符繩,天素身不由主,衝向夜叉,夜叉怪眼圓睜,揚起金叉刺向少女。


    叮,天素擰身翻滾,“玄淩劍”擋住飛叉,劍身微微彎曲,金叉彈了迴去。女孩連人帶劍旋轉向後,霜白的劍氣在黑暗中留下螺旋狀的波紋。


    摩那提手握金叉,怪眼跟著女孩的身影轉動,正要奮力投出,符繩電光暴漲,夜叉渾身發麻,金叉一緩,跟著一股巨力順著符繩傳來,扯得它騰空而起,一頭撞上前方巨石,岩石固然粉碎,夜叉也頭痛欲裂。


    “起!”天素一聲銳喝,夜叉躥起老高,活是出水的飛魚,淩空滑翔數米,轟隆撞上洞壁,摩那提齜牙咧嘴,鼻間發出一串**。


    方飛掙紮起來,定眼望去,天素把符繩纏在劍上,憑借飛劍的力量拖拽敵人。“玄淩劍”絕頂神劍,馬力全開,摩那提如同狂風雨裏一棵小草,忽左忽右,忽高忽低,摔得一佛出世,撞得七竅噴紅,毒蛇似的電光在它體內鑽來鑽去,攪亂血氣,撕咬髒腑。


    當鋪老板內外煎熬,接連撞碎兩塊岩石,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它軟綿綿癱在地上,活是一塊破破爛爛的海蜇皮。


    簡真衝上去一陣亂踢:“臭鹹魚,死爛蝦……”夜叉半死不活,任由他踢打。


    “夠了,”方飛上前扯開大個兒,“要留活口!”


    簡真退到一邊,怒氣難平,趁著方飛不備,抽冷子又向夜叉的腰眼連踹兩腳。摩那提發出**,悠然醒轉,天素落到地上,筆尖抖動,符繩向內一收,夜叉通身痙攣,怪眼大張,眼裏兇光不減,惡狠狠掃過眾人。


    “還瞪?”大個兒又要起腳,禹笑笑一把將他推開:“你有完沒完?”


    “呂品,”方飛看向懶鬼,“你來審問。”呂品點點頭,用狐語問:“宋艾琪在哪兒?”


    “誰啊?”夜叉翻個白眼,“不認識……噢……”符繩勒入皮肉,痛得它失聲慘叫


    “老實點兒!”呂品笑著說道,“你帶來的那個女人在哪兒?”


    “小崽子,別得意!”當鋪老板冷笑,“你知道這兒是什麽地方嗎?”


    “說來聽聽。”


    “這是地獄,”夜叉大聲咆哮,說的竟是道者的語言,“你們誰別想活著出去。”


    “嘴硬?”大個兒連踹夜叉兩下,痛得它連抽冷氣。方飛推開簡真問道:“這兒有虎探來過嗎?”


    “有哇,”摩那提哼了一聲,“一個男的。”方飛忙問:“他在哪兒?”


    “死了!”摩那提咧嘴一笑,露出血淋淋的獠牙,方飛愣了一下,怒火上衝:“這兒是魔徒的巢穴嗎?”


    “你說呢?”夜叉微微冷笑。


    “影魔在這兒嗎?”方飛耐著性子再問。


    “不知道,”夜叉搖頭,“我從沒見過他。”


    “那麽你見過誰?”呂品盯著夜叉,眼裏精光暴漲,當鋪老板跟他目光一碰,心頭迷糊起來:“我見過……我見過……”大腦袋左右搖晃,想要擺脫懶鬼的精神控製。


    “什麽聲音?”天素忽然側耳聆聽,眾人一怔,隨即聽見一片沙沙細響,由遠而近、由少變多、由稀疏變得繁密,仿佛怕打沙灘的海浪,連綿不斷地向這邊湧來。


    “嗬嗬嗬……”摩那提尖聲狂笑。


    “笑什麽?”呂品瞪向夜叉,“那是什麽聲音?”


    “腳步聲!”當鋪老板簡短迴答。


    “腳步?”方飛嗅到一絲熟悉的腐臭,愣一下,失聲高叫,“是蛻!”


    其他四人無不動容,各各扭頭四顧,洞口深處一片嘈雜,沙沙變成篤篤,混雜嘶嘶怪嘯,越來越快,越來越近,濃烈的腐臭從洞口噴湧而出。


    “簡真,”天素低喝一聲,“變身!”


    簡真雙手握拳,左腳一頓,鎧甲火焰衝天,他就地一個翻滾,變成龐然巨豬,渾身浴火,眼如明鏡,長長的鼻子噴吐紅光。


    老夜叉笑個不停:“你們逃不掉的,你們死定……”


    “閉嘴!”天素一道“昏迷符”擊中它的腦門,老夜叉歪頭斜腦,嘴角流出涎水,不甘心地抽搐兩下,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嘶嘶嘶,數不清的蛻從每一個洞口衝了出來,仿佛渾濁的黑浪,兇猛拍向五個學生。


    “南明烈火。”禹笑笑和呂品異口同聲,“極烈符”衝出筆尖,火勢翻滾暴漲,裹住迎麵衝來的怪物。蛻群渾身是火,仍是翻滾撲來,嘶嘶嘶的聲音讓禹笑笑雙腿發軟。


    “昂!”紅豬撒開四蹄,掠過女孩身邊,長長的豬嘴橫衝直撞,燃燒的蛻保齡球瓶一樣倒地亂滾。


    禹笑笑激靈一下,猝然清醒過來,忽覺風聲撲背,匆忙向左急閃,一隻蛻與她擦肩而過,臭烘烘的氣味讓人窒息。女孩身子一縮,從另一隻蛻的胳膊下鑽過,毛筆向前一抖,擊倒撲來的怪物,右腳一頓,踩著“佛青劍”升上半空。


    唿,狂風夾帶腐臭當頭壓來,禹笑笑向左斜躥,一隻蛻從她身邊落下,砸中另一隻高高跳起的蛻,兩個黑影糾纏著摔迴地麵。


    禹笑笑驚魂未定,抬眼一瞧,發現成群的蛻沿著洞壁向上爬行,動作敏捷勝過壁虎,爬到洞頂上方,不管不顧地向下跳來。


    女孩身子一縮,劍速加快,讓過一排黑乎乎的牙齒,從四條破破爛爛的胳膊間穿過,冷不防一隻蛻當頭撲來。她收勢不及,撞了上去,迎麵的怪物齜牙咧嘴,潰爛的臉頰白骨可見,左眼呆滯無神,右眼的眼珠晃悠悠掛在外麵。


    禹笑笑幾乎失去了勇氣,正要閉眼,忽覺右臂一緊,有人把她向後拖開,活屍從她身前跌落,指尖掃過衣襟,留下汙穢的斑痕。


    嗤,冰白色的符光掃中蛻的背部,活屍摔向地麵,粉身碎骨,碎屑灑滿一地,亮晶晶、冷冰冰,不像血肉之軀,而是冰雪粉末。


    禹笑笑迴頭瞥去,天素放開她的胳膊,冷冷說:“跟著我!”馭劍向前,揮筆如風,“寒徹符”的光芒如同瀟瀟灑落的冰雨,蛻們一旦沾上,立刻渾身僵硬,寸步難行,相互間你衝我撞,變成一大堆碎裂的冰塊。


    禹笑笑緩過氣來,低頭再瞧,簡真陷入重圍,身邊肢體如林、頭顱環繞,堅厚的甲胄上布滿汙穢的斑痕。紅豬尖聲嘶叫,如同泥水裏的鯰魚,一個勁兒地攪動翻騰,撞開四周怪物,碾得血肉橫飛。可是蛻群倒了又起,散了又聚,不覺痛苦,也不知疲倦。簡真血肉之軀,漸感乏力,腳步蹣跚不定,動作越見遲緩。


    禹笑笑焦急起來,正要上前,忽見一道人影從紅豬身邊掠過,輕盈靈活,正是呂品。


    “他在幹嗎?”女孩驚訝地看著呂品撒腿飛奔,身後跟著成群的活屍,圍攻簡真的蛻也被他的奇怪舉動吸引,紛紛丟下紅豬,轉身追趕懶鬼。奔跑之間,腳力分出高下,強壯的蛻逼近呂品,縱身撲擊,險象環生,禹笑笑看得心驚,尋思呂品如何脫身,忽見他掉過頭來,毛筆向後,抖手發出一道白光。


    當頭的蛻渾身一僵,形體扭曲、相貌巨變,活脫脫變成了另一個“呂品”。後麵的蛻不辨真假,蜂擁撲上。不防懶鬼守在前麵,左一筆,右一筆,白光亂飛,符咒不斷……等到蛻把“呂品”幹掉,抬頭一瞧,發現身邊又多了四五個“呂品”,二話不說,胡亂撲上去廝打,殊不知對方看它也是“呂品”,一幫冒牌貨你撕我咬,勝負未分,後麵的蛻一擁而上,仿佛狂濤激流,把它們一掃而光——至於呂品本尊,早已溜到別處去了。


    蛻群自相殘殺,陷入莫大混亂,紅豬趁機突出重圍,跟在懶鬼身邊撒蹄狂奔。


    禹笑笑鬆一口氣,迴頭再瞧,忽然想起一人,失聲叫道:“方飛呢?”天素應聲迴頭,銳利的目光掃過洞窟——


    腐肉泛濫,骸骨橫行,哪兒還有小度者的影子?


    嗤啦,閃電正中目標,蛻搖晃一下,通身電光縈繞,步伐並未減慢,奔跑兩步,騰身撲來。


    方飛閃身後退,不勝狼狽,忙亂間又寫一道“烈火符”,長長的火焰落到蛻的胸口,騰騰騰燃燒起來。那東西絲毫不懼,裹著火焰來得更快,手臂像是兩支火把,衝著他舞得唿唿生風。


    男孩倉皇跳開,立足未穩,兩隻蛻一左一後撲了上來,他掉轉筆尖,“千鈞符”向左發出,那隻蛻應筆倒下,方飛轉過身,抓住右邊活屍伸來的手臂,腰身像是拉滿的強弓,使出“金精訣”一擰一甩,那隻蛻收勢不住,手舞足蹈地越過男孩,撞上了那隻燃燒的同類,雙方抱在一起,變成一對火燒葫蘆。


    方飛滿手膿血,滑膩膩、黏糊糊,不用細瞧也覺惡心,可是四麵受敵,不容他喘息,幾隻蛻鬼魅撲來,剛要躲閃,忽覺足踝劇痛,斜眼一瞥,“千鈞符”擊倒的那隻蛻又躥了上來,雙手抓住他的左腳,嘴巴張得老大,白森森的牙齒直奔他的小腿。


    方飛右腳跺地,尺木跳了出來,帶著他向右飛躥。那隻蛻一口咬空,兩排牙齒相撞,發出咯咯怪響,爪子絲毫不放,跟隨尺木上升,另一隻蛻從後撲來,又把它的雙腿抱住,身子還沒穩住,後來的蛻又抱住它的雙腿,這麽接二連三,十多隻蛻抱在一串,形如一條人鏈,死死扯住尺木,停在半空,上下不能。


    火宅死裏逃生,方飛早已領教過這些不死怪物的厲害,普通的符咒對它根本無用,隻有“極烈符”的火焰才能把它銷毀。他抖動毛筆,銳聲高叫:“南明烈火!”筆尖火光閃動,唿之欲出,可是剛一冒頭,忽又縮了迴去。


    “嗐!”呂品的聲音從下麵傳來,方飛低頭看去,懶鬼忽東忽西,領著一群蛻繞著洞窟狂奔,心下不勝驚奇,忍不住問:“你在幹嗎?”


    “見過兔子捉狐狸嗎?”呂品問道。


    “沒聽說過。”方飛百忙中迴答。


    “我現在就玩這個,”呂品抬頭說道,“你要寫‘極烈符’?”


    “對!”方飛悻悻迴答。


    “幹嗎不用龍文?。”一群蛻擋住呂品的去路,也沒有減少他聊天的興致,“別忘了,你破解了支離邪的守護符。”


    方飛愣了一下,雙腳陡沉,一隻蛻手腳齊動,順著“人鏈”向他爬來,,霎時到了近前,齜牙咧嘴,騰空跳起。


    “南明烈火!”震人心魄的龍語脫口而出,方飛下意識揮舞毛筆,筆尖彎曲曲勾出一串龍文。文字活了過來,如同四隻飛蛾衝了出去,途中變紅發亮,化為狂暴火柱,當空一卷,把那隻蛻全身裹住。熱浪迎麵撲來,方飛身子急閃,,那隻蛻跟他擦身而過,身影模糊、崩潰,還沒掉落在地,已經化為一團白灰。


    “厲害!”呂品在遠處高喊。更多的蛻尖聲嘶叫,順著“人鏈”攀爬上來,方飛猛一咬牙,筆尖抖動,咒語出口:“南明烈火。”這一道符咒直指腳下的“人鏈”,頃刻火焰奔流,“人鏈”化為蒼白灰燼,雪霰似的簌簌飄落。


    方飛脫身而出,升到高空,尚未停穩,警兆忽生,他縱起尺木向左急躥,一道“定身符”從身邊掠過,他想也不想,馭劍翻身,叫一聲“玄叱飛光”,筆尖龍文遊走,“霹靂符”狂龍驚蛇一般向偷襲者飛去。


    嗤啦,電光撕破黑暗,映照出一道暗藍色的影子,身段輕盈了得,從蛻群裏一跳而出,急匆匆鑽進左邊的洞穴。


    “宋艾琪?”方飛俯衝過去,符筆左右開弓,甩出兩道“驚爆符”,把撲來的蛻盡數炸飛。


    鑽進洞口,方飛忽然愣住,四周洞壁擠滿了蛻,密密麻麻地正向外爬,見了男孩,好比見了血的跳蚤,爭先恐後地撲了上來,


    “流星火雨。”方飛寫出“炙彈符”,數十個火球飛出,撞上活屍,爆炸起火,猛烈的氣浪把撲來的蛻掀到一邊。


    方飛一咬牙,催促尺木,衝進洞穴,身子縮成一團,以尺木為軸高速旋轉,上下顛倒,反複向前,尺木的青光勾畫出緊密無比的螺旋,勢如龍卷旋風,氣勢磅礴地衝進那一堆行屍走肉。


    蛻群來勢兇猛,可一碰到方飛,都被強大的離心力甩了出去,撞上附近的洞壁,發出沉悶的響聲。


    越往前進,蛻也越多,它們彼此擁擠、相互踐踏,身軀糾纏翻滾,仿佛千手千足的怪物,從大地的腔腸噴湧而出。


    方飛咬緊牙關,加快轉速,劈開腐爛的血肉,鑽出一條狹窄的縫隙,蛻的手腳枝枝丫丫,四麵八方地向他伸來,流出黑色的膿血,發出刺鼻的惡臭。


    這不是人間的景象,方飛正在地獄裏穿行。他的神經遭到空前的折磨,意誌大大動搖,勇氣飛快流逝,恐懼和沮喪把他攥在手心,男孩感到一股深深的厭倦。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當兒,前方豁然開朗。蛻消失了,隻剩下靜得出奇的黑暗。方飛迴頭望去,身後空空蕩蕩,剛才的景象就如噩夢一般。


    宋艾琪不知所蹤,方飛正感納悶,忽聽遠處傳來陰沉嘶啞的歌聲:“蛤蟆呱呱叫,烏鴉嘎嘎叫,樹精沙沙沙,寶寶在睡覺……”斷斷續續,含含糊糊,方飛聽了幾句,居然昏昏欲睡。


    “見鬼!”他努力瞪大雙眼,望著歌聲飄來的方向。


    “蛤蟆打唿嚕,烏鴉嘴閉好,樹精眨眼睛,寶寶在睡覺……”歌聲在洞窟裏迴響,詞兒十分幼稚,調子卻很蒼涼。


    “誰?”方飛忍不住高叫,“誰在唱歌?”


    歌聲並未停止:“畫裏馬兒跑,字兒紙上跳,你追又我趕,它們真吵鬧……”


    方飛著了魔似的向前飛去,他直覺前麵隱藏危險,可又無法克製強烈的好奇——誰在唱歌?他又在催眠誰?寶寶?最近失蹤的孩子嗎?


    “馬兒在喘氣,字兒軟了腳,墨水黑乎乎,大家都睡覺……”伴隨歌聲,黑暗裏湧現出一團綠光,那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洞口。方飛但恐驚動對方,放慢劍速,飄落地上,小心收起尺木,躡手躡腳地走進洞裏。


    洞窟很大,穹頂嵌著一個巨大的骷髏,眼窩大如足球,黑洞洞俯瞰下方,四壁是肋骨和尺骨,縱橫交錯,尺寸驚人。


    光亮來自洞裏的水潭,一個人單膝跪在潭邊,身上披著藍色的鬥篷。


    “宋艾琪。”方飛筆尖向前,銳聲疾喝。女子起身迴頭,輕輕掀開鬥篷,露出蒼白素淨的麵孔,她嘴角上翹,微微冷笑。


    “你是魔徒的奸細?”方飛盯著她問道。


    “對啊!”宋艾琪笑著點頭。


    “為什麽這樣做?”方飛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放著道者不做,偏要淪為人所不齒的魔徒。


    宋艾琪盯著他沉默片刻,徐徐開口說道:“我是孤兒,我的父母在上一次戰爭中喪身。”方飛莫名其妙,隨口問道:“誰殺的?”


    “魔徒。”宋艾琪迴答。


    “那你還要幫助魔道?”方飛更加迷惑,“魔徒不是你的仇人嗎?”


    “一開始我也這麽看,”宋艾琪自嘲地笑了笑,“可我發現,人心比魔徒還要可怕。沒有人同情一個孤兒,他們輕蔑我、踐踏我,讓我受盡屈辱,讓我生不如死。小孩把我當做戲弄的玩具,男人把我當做發泄的工具,女人們痛恨我,認為我勾引他們的男人。我想盡辦法進入鬥廷,可我一點兒也不高興,我就像掉進了一個臭屎坑,周圍都是汙濁不堪的家夥。他們冷酷貪婪、自私自負、用他人的痛苦來換取短暫的幸福。我一度渾渾噩噩、完全迷失自我,直到有一天,追捕魔徒的時候,我不慎落到了豔鬼手裏。我以為我完了,我會變成一塊行走的爛肉,可是出乎意料,我不但沒有死掉,反而見到了真理……”說到這兒,宋艾琪的眼裏滿是虔誠的光輝,“要想改變世界,先得把它摧毀。”


    “胡說,”方飛忍耐不住,“世界有好有壞,有白天就有黑夜,你……”


    “住口,我比你更了解這個世界,”一股怒血湧上女子的麵頰,“蒼龍方飛,你就是個一無所知的臭蟲子。”


    “你還真是執迷不悟?”方飛握緊筆杆,望著女子猶豫不決。


    “執迷不悟的是你,”宋艾琪驕傲地揚起臉來,“我把自己奉獻給了真神太一,絕對真誠,無所保留,這是無上的犧牲,其中的偉大你無從理解。”


    “勾魂奪魄!”方飛決定活捉宋艾琪,發出了一道“昏迷符”。


    嗤,符光撞上無形的屏障,閃爍兩下,突然消失。方飛一愣,龍語脫口而出:“玄叱飛光。”“霹靂符”照亮了洞窟,數十道閃電撕扯虛空。


    嗤啦,閃電忽也消失了,宋艾琪身前隱藏著吞噬符咒的怪物。


    “隱身者?”方飛後退半步,瞪著空氣高叫,“誰在那兒?”


    宋艾琪瞅著他冷冷不語,忽聽“唔”的一聲,潭水汩汩上湧,很快高過地麵,可是沒有流向四周,反而繼續上升,受到無形力量的束縛,勾畫出一張陰鷙深刻的人臉,它的眼珠微微轉動,嘴唇一開一合,“你問我嗎?”


    方飛盯著水臉人,腦海裏的念頭唿嘯而過,當他開口說話,發現自己的嗓音正在發抖:“天宗我……”


    “你認識我?”水臉人陰沉沉一笑,“沒錯,我們在幻境裏見過。”


    方飛凝目打量水臉,心中的感覺十分奇特——恐懼、憎惡,還有一絲不可思議的親切——畢竟他曾在幻書裏親曆過天宗我的人生。


    “唱歌的是你?”方飛又問。


    “對!”天宗我漫不經意地說,“我想到便唱。”


    “你故意引我來的?”


    “我想見你一麵,”天宗我坦然承認,“那些蛻好比一堵牆,可以把你跟其他人隔開。”


    “這是個圈套?”方飛徹骨生寒。


    “對,”天宗我油然一笑,“圈套。”


    “你知道我要來?”


    “你早晚會來。”天宗我停頓了一下,“為了你的點化人。”


    “燕眉,”方飛大吃一驚,“她在哪兒?”


    “她麽?”天宗我閉上雙眼,“我可以展示給你看!”


    “展示?”方飛一愣之間,大魔師的麵孔變成了一麵平滑光亮的鏡子,裏麵清晰地顯示出一副景象——晦暗的石窟裏,六個少年男女席地而坐,無精打采,鏡頭猛地拉近,對準一個白衣女孩。


    “燕眉!”方飛脫口而出,女孩應聲一震,睜開雙眼,警惕地觀望四周。


    “她能聽見我?”方飛意識到這一點,衝著水鏡高喊,“燕眉!”


    女孩跳了起來,目光左右逡巡,她一無所見,忍不住叫道:“方飛,你在哪兒?”聲音從鏡中傳出,方飛緊握雙拳,不覺渾身發抖。他看了看四周,喃喃念叨:“我這是在哪兒?”跟著激靈一下,大聲反問,“燕眉,你在哪兒?”


    “不知道,我被困住了,”燕眉神情焦急,“方飛,你不在學宮嗎?”


    “我……”方飛一時語塞。


    “我說過,你不能離開學宮,”燕眉懊惱地跺腳,“你沒聽我的話?”


    “對不起。”方飛輕聲說道。


    鏡中的女孩皺起眉頭,想了想,高聲說:“你得通知鬥廷,天宗我還活著,馮少宇的妻子左萱是豔鬼假扮的,白虎廳有內奸,她叫宋艾琪……”


    方飛的目光挪向女奸細,宋艾琪隻是冷笑。男孩心如刀割,望著燕眉焦急的麵孔,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方飛,”燕眉忍不住又叫,“你在嗎?你在聽嗎?”


    “我……”方飛歎了口氣,“我還在。”


    “聽著,簡容還活著,跟我關在一起,除了我們,另有幾個小孩,天宗我想從他們身上提取四神元氣,你……”水麵蕩起漣漪,燕眉影像消失,天宗我的臉龐浮現出來,大魔師微微笑道:“展示結束。”


    “這是幻術!”方飛頑固地抓住救命稻草。


    “你確定嗎?”天宗我漫不經意地問。


    方飛沉默佇立,心裏劇烈翻騰,他不願相信所見的一切,可又無法欺騙自己。隔著一麵水鏡,他也能感受到燕眉的恐慌和焦慮。


    “她在哪兒?”方飛艱澀問道,“你……把她怎麽樣了?”


    “這取決於你。”


    “什麽意思?”方飛迷惑地望著水臉。


    “她可以安然無恙,也可以變成一隻蛻。她的生死榮辱都取決於你,蒼龍方飛!”


    “燕眉變成蛻?”方飛拚命地趕走這個可怕的念頭,深吸一口氣,虛弱地問,“你要我幹什麽?”


    “聽從我,服從我。”


    “我不會入魔!”方飛叫道。


    “別著急,”天宗我笑著搖頭,“我沒說讓你入魔,隻是讓你聽從命令。”


    方飛陷入了混亂,兩種念頭在他腦海裏擺開了戰場。一麵是燕眉與孩子的安危,一麵是受製於人的恐懼。兩股念頭此起彼伏、都想壓倒對方。如果聽從天宗我的命令,便如宋艾琪一樣,淪為魔道幫兇,掉入邪惡深淵,到頭來,天宗我也未必踐行諾言,孩子不會獲救,燕眉依然會死……


    短短數十秒,他苦惱、掙紮、心力交瘁,甚至生出魚死網破的念頭,可是燕眉的影子浮上心頭,女孩的眼神讓他生出撕裂一般的劇痛。


    “我數到三,你必須給出答複,”天宗我的聲音透著不耐,“一、二……”


    “我同意!”方飛吃力地吐出每一個字,說完之後,感覺前所未有的軟弱。


    “好極了!”天宗我嘴角上翹,一旁的宋艾琪咯咯大笑,眼裏的得意勁兒難以形容。


    “上前兩步,”天宗我說道,“背過身子!”


    方飛鼻酸眼熱,差點兒哭了出來。他壓住胸中的波瀾,默默轉過身去,忽然背脊一涼,似有冷水鑽進脖子,他把頭一縮,下意識反手去摸,可是沒有潮濕的感覺。


    “不用摸了,”天宗我的聲音在他腦海裏迴蕩,“這是一道‘陰魂不散符’,透過這道符咒,你的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


    “你在我腦子裏說話?”方飛失聲驚叫。,


    “這樣更好,”天宗我似乎在笑,“你知我知,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方飛手腳冰涼,感覺刻骨的絕望。如果天宗我能在腦子裏說話,也就意味著自己的任何念頭都瞞不過他。


    “現在迴頭!”天宗我發號司令。方飛僵硬地轉過身,發現水臉消失了,宋艾琪站在潭邊一臉困惑。


    “殺了她!”天宗我說道。


    “誰?”方飛衝口問道。


    “閉嘴,”天宗我語帶慍怒,“用意念跟我說話。”


    “好吧,”方飛無奈地使用心聲,“殺了誰?”


    “宋艾琪。”天宗我迴答。


    “什麽?”方飛再一次衝口而出,大魔師的要求不可理喻。


    “記住!”天宗我輕聲冷哼,“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掉一個孩子。”方飛強忍怒火:“宋艾琪不是你的人嗎?”


    “她沒用了,”天宗我冷酷地說:“沒用的東西就該丟掉。”


    “她對你忠心耿耿,她想成為魔徒……”


    “我要的是魔徒,不是廢物。”


    方飛怔了怔,看向水潭邊迷茫的女子,痛恨和鄙夷一瞬間化為了同情。前一刻,宋艾琪還在做著獻身魔道的美夢,轉眼間她就變成了大魔師的棄子。


    “還猶豫什麽?”天宗我急聲催促。方飛攥緊筆杆,手指發抖,不甘心地問:“你幹嗎不自己動手?”


    “這是一個測試,”天宗我陰沉沉說道,“如果你無法通過,你猜燕眉會發生什麽?”


    “燕眉”兩字立竿見影,方飛吐出一口氣,揚聲叫道:“宋艾琪。”


    “什麽?”女子瞪眼望來。


    “玄叱飛光。”方飛一聲銳喝,“霹靂符”衝出筆尖。


    宋艾琪的眼裏閃過一絲嘲弄,隨即就被驚愕替代,她發現身前的屏障消失了,數十道閃電擰成一股,勢如雪亮的長矛,洞穿了她的胸膛。


    宋艾琪微微張開嘴唇,看了看胸口焦黑的空洞,又看了看方飛,臉上迷茫不退,軟軟地癱在地上。


    “幹得漂亮!”天宗我輕聲發笑。


    望著地上的屍體,方飛感覺強烈的反胃,他第一次殺人,殺了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生命如此脆弱,宛如秋葉飄零,愧疚衝擊著他的神經,方飛噗通跪倒,趴在地上吐出一大攤酸苦的液體。


    “你在這兒幹嗎?”身後忽然有人說話,方飛迴頭起身,發現天素站在洞口,跟著人影晃動,呂品和禹笑笑也鑽了進來,見到他如釋重負,目光紛紛投向屍體,禹笑笑驚訝地問:“方飛,你殺了她?”


    方飛默然點頭,眾人望著他,隻覺不敢置信,禹笑笑搖頭說道:“你不該殺她,應該留下活口。”


    “對呀,”呂品也說,“她一死,線索就斷了。”


    方飛剛要張嘴,忽聽天宗我在他腦海裏說道:“小心說話。”方飛沉默一下,輕聲說道:“事發突然,我,我來不及多想……”


    “殺了就殺了,”天素冷冷說道,“反正她也該死。”方飛努力打起精神:“你們怎麽來的?那些蛻呢?”


    “都退走了,”禹笑笑疑惑地望著宋艾琪,“奇怪,難道是她操縱的?”


    “不可能!”天素躬身搜索屍體,“魔徒死了,蛻也會完蛋,那些蛻隻是退走,並沒有死掉。”她一無所獲,失望地站起身,看著其他三人,“操縱蛻的另有其人,我們得把它揪出來。”


    “是嗎?”方飛正要說話,忽聽天宗我說道:“別聽她的,馬上離開這兒。”


    “為什麽?”方飛問道。


    “這兒要塌了。”天宗我冷冷迴答。


    方飛一愣,耳邊傳來哢啦啦的悶響,抬眼望去,周圍的岩石紛紛皸裂,裂縫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很快布滿了整個洞窟。


    “糟糕!”方飛高叫,“這兒要塌了。”


    天素皺起眉頭,想要阻止坍塌,可是筆尖一揚,忽又垂落下來。岩石迸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轟隆隆猶如雷霆滾動。


    “先迴去。”天素馭劍衝出洞口,其他三人匆忙跟上。


    “簡真呢?”方飛想起少了一個人。


    “他嚇破了膽子,死活不肯變迴原形,”呂品笑道,“天素讓他留下來看守夜叉。”


    “我說……”方飛忍不住咕噥,“你們怎麽找到我的?”


    “你的‘千裏追蹤符’還沒有失效,”禹笑笑望著天素的背影,“她帶我們來的。”


    返迴遭遇蛻的洞窟,洞壁裂縫更深,石塊骨碌碌開始滾落。天素掃眼一看,小山似的紅豬趴在亂石中間,大身子一起一伏,傳出響亮的鼾聲。冰山女又驚又氣,筆尖向下,一道冷光落在紅豬身上。簡真尖叫一聲,跳起三尺,瞪著惺忪的小眼睛到處張望。


    “摩那提呢?”天素氣白了臉。紅豬愣了一下,瞪向不遠處的地方,那兒除了蛻的殘骸,隻剩下一攤藍色的妖血。


    紅豬團團亂轉,眼巴巴望著大家,發出一串哼哼。禹笑笑心亂如麻,跌足叫道:“大笨蛋,夜叉逃了……”


    “它逃不了,”天素掏出仙羅盤揮筆念咒,指針轉動,指定東南,她頭也不抬地向前飛去。方飛一頭霧水,跟上去問道:“上哪兒?”


    “我就知道死肥豬靠不住,”天素繃著小臉,“我在夜叉身上也留了一道‘千裏追蹤符’。”


    紅豬跟著四人奔跑,越落越遠,猛可醒悟過來,翻身變迴原形,抖開翅膀追上來,悻悻說道:“我就想打個盹兒,哪知道……唉,這個臭夜叉,幹嗎不老老實實地呆著?”


    “你應該慶幸,”禹笑笑瞪他一眼,“摩那提沒有順手殺了你!”


    “我理解摩那提,”呂品故作沉痛,“殺死一頭蠢豬,有辱它的名聲。”


    “呸!”簡真啐了一口,扭頭看向四周,“出了什麽事?”


    “洞窟要塌了。”呂品迴答。


    “什麽?”大個兒嚇了一跳,“我們怎麽出去。”


    “不知道。”禹笑笑皺起眉頭,眼裏透出一股焦慮。


    天素穿過岔道,忽又看見入口水潭,潭邊站立一個黑黢黢的影子,長手長腳,對著水潭口說手比,身前水波流轉,出現一個深深的漩渦。


    “摩那提!”天素一聲斷喝。


    夜叉應聲一抖,跳向漩渦。女孩毛筆向前,“雷霆縛妖符”飛了過去,刷地纏住摩那提的脖子。電流直衝腦門,夜叉險些昏了過去,可它知道成敗在此一舉,不顧絞索在身,盡力向前一掙,噗通鑽進漩渦。


    夜叉身重兩噸有餘,加上一身蠻力,天素但覺一股巨力把她向前拉扯,手臂劇痛難當,似要齊肩折斷,可她又不甘心放開符繩,無奈之下隻好隨之向前。刹那間,黑沉沉的漩渦撲麵而來,天素渾身一冷,連人帶劍掉進了漩渦。


    “天素!”方飛失聲驚叫,其他三人也趕了上來,望著漩渦目定口呆。


    哢啦啦,碎裂聲更加響亮,周圍的裂縫越扯越大,整座洞窟都在動搖,石塊從小到大,紛紛墜落如雨,身後的岔路很快就被亂石填滿。


    “怎麽辦?”簡真尖聲高叫。


    “跳下去……”呂品話沒說完,人已跳進漩渦。


    “那邊是當鋪……”大個兒一想到對麵守著大群夜叉,背上就像有幾十條蜈蚣來迴亂爬,忽見禹笑笑雙眼一閉,筆直墜落漩渦,他愣了一下,也跳了下去。


    方飛心亂如麻,迴頭看向洞窟,想到燕眉,心如刀割,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死在這兒。


    “蠢貨,”天宗我冷不丁開口,“出口要關閉了。”


    方飛迴頭一看,漩渦越來越小,正在迅速消失,他忍不住問道:“洞窟垮了,燕眉怎麽辦?”天宗我冷哼一聲:“你死了,她也活不了。”


    方飛一咬牙,縱身跳下,噗通,他掉進漩渦,身後的巨石也轟然落下,砸在岸邊,掉進水潭,從他身邊掠過,晃悠悠地沉入潭底,漩渦深處傳來一股吸力,方飛身不由主,劈波斬浪,飛躥向前。


    轉眼間,潛流向上湧起,方飛隨之上升,豁啦,光亮闖入眼簾,他破水而出,摔倒在毛絨絨的地毯上。


    他渾身乏力,大口嗆出積水,身邊腳來腳往,既有夜叉巨大醜陋的光腳,也有女孩纖巧精細的皮靴,還有亮閃閃的豬蹄和純陽麝的皮靴——這種珍貴的靴子屬於呂品。


    夜叉的咆哮夾雜道者的咒語、激烈的碰撞聲、尖銳的豬叫以及家具粉碎的巨大聲響……


    “當心!”天宗我出聲提醒,方飛立刻擺脫昏沉,忽見一隻青黑色的大腳從天而降,惡狠狠踩向他的麵門。


    方飛就地一滾,揚起毛筆,“閃電符”鑽進大腳主人的褲襠。那隻夜叉飛了出去,慘叫著撞在石壁上麵。


    方飛挺身跳起,觀望四周,發現其他四人都陷入苦戰。當鋪老板的房間裏擠滿夜叉,倒下了不少,撲上來的更多。方飛擊倒兩個夜叉,目光一掃,忽見摩那提扭腰擺臀、鑽出人群,拖著受傷的身子爬向房門。


    “別跑,”方飛衝上去,一個虎跳騎上它的脖子,筆尖對準夜叉的腦門,“讓它們住手,不然我炸掉你的頭。”


    摩那提逃脫失敗,氣得兩眼翻白,無奈用夜叉語叫道:“住手,全都住手。”


    房裏的夜叉應聲停下,四個學生退到方飛身邊。紅豬大喘粗氣,天素收迴分身,呂品分開雙手,被他控製的夜叉也放開了同類,眨巴一雙怪眼,摸著腦袋滿頭霧水。


    “真險!”禹笑笑手按右肩,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流淌出來。


    “你受傷了?”呂品驚訝的問。


    “不礙事!”女孩輕輕搖頭,“皮肉傷。”


    大紅豬上躥下跳,表示強烈的憤慨,方飛向摩那提低喝:“讓它們退開,帶我們出去!”摩那提沉默一下,悻悻說道:“都退下。”


    夜叉們老大不願,可是老板發話不能不聽,一個個歪嘴斜眼,悻悻讓出一條路來。方飛用筆杆捅了捅摩那提的腦袋:“你先走!”


    “你先下來。”當鋪老板掙紮起身,


    “用不著!”方飛冷冷說道,“你就這麽爬著出去!”


    “小崽子你別太過分……”摩那提氣炸了肺,其他夜叉也發出怒吼。


    “你勾結魔徒不過分?”方飛不為所動,“老實一點兒,不然我讓你好看!”


    摩那提含羞忍辱,咬著牙向前爬去,眼看頭兒受辱,夜叉無不麵露悲憤。方飛暗生警惕,一手揪住夜叉頭頂的肉峰,一手握緊筆杆,符咒蓄勢待發;大紅豬吭哧吭哧地在前開路;呂品、禹笑笑守護左右;天素獨自斷後,毛筆忽左忽右,威懾一幹夜叉。


    推推搡搡、走走停停,夜叉近在咫尺,咆哮聲響個不停,濃鬱的爛魚味兒縈繞四周,方飛一刻也不敢鬆懈。等到出了當鋪,他出了一身透汗,抬眼望去,心往下沉,門外烏壓壓擠滿了妖怪,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裏遊的,應有盡有,眼看他們出來,紛紛發出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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