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不願!”


    沈清初再一次斬釘截鐵地說。


    “女兒啊,為父也不願。但是,聖上對為父有知遇之恩。今兒讓我入宮,為父不好拒絕啊!”


    “聖上久不理朝政,怎麽這次居然會為太子娶側妃一事,倒親自過問?”


    沈平章重重歎口氣,煩悶地說:“為父估計,聖上對李家獨攬朝剛,已生不滿。讓你嫁予太子,怕是要開始著手分李明德的權了。”


    他看著陰沉沉的天,一場大雨即將襲來,風將桌上的書吹得嘩嘩的響。


    山雨欲來風滿樓。


    “女兒啊,太子其實也不錯。他文韜武略,儀容俊美,待人溫和,你……”以其說在說服女兒,不如說在說服自己。


    “不是太子的問題,是太子妃李煦的問題。”沈清初道:“那李家操縱天下文人,對庶族多有打壓。這些年父親多次彈劾李明德,與他積怨頗深。父親前朝與他鬥,女兒難道還要在內院與他女兒鬥?沒得髒了女兒的心。”


    沈平章素知女兒冰清玉潔,才情出眾,本想為她覓一庶族學子,吟風弄月,卻不想平空多出這事。


    他煩燥地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是結為兒女親家。再說,如果,太子將來……你就貴為娘娘……”


    “女兒不稀罕!後宮佳麗三千,就日夜盼著君王寵幸,傾軋之下,失了本心,女兒實不願終有一日,成了麵目可憎之人。”


    “可為父怎麽開口?難道說,臣的女兒厭惡皇……”


    一道閃電忽地劃過黑沉的天際,炸耳的雷仿佛打在窗前,把他的話打斷。


    豆大的雨啪哩叭啦直直傾瀉而下。


    沈清初關上窗戶,迴頭看著光線暗沉的書房,和心煩意亂的父親,一時心事重重。


    良久,沈清初平靜了下來。


    享受了權勢與富貴,就得付出代價。


    她清清冷冷的臉上浮現出決然。


    “女兒,嫁吧!”


    對女兒忽然的轉變,沈平章一時沒能轉過彎來。


    “難道,還有什麽辦法嗎?”


    沈平章怔忡半日,長歎一口氣。


    壽康宮。


    太監背著皇帝進了壽康宮,將傾盆大雨隔在宮外。


    太後驚愕地說:“這是怎麽說的?這天大的雨,皇帝怎麽來啦?”


    轉頭便罵跟著的太監秦公公,怎麽也不挑個時候。


    太祖行了禮,笑道:“母後不用著急,兒子出來時並未下雨,走了一半雨才下來的。”


    太後嗔道:“皇帝身子不好,看這天兒陰沉沉的,就不該出來。”


    太祖答道:“殿裏太悶,兒子也呆不住,才想著來母後宮裏討個涼。母後這裏的芭蕉樹下雨時雨打芭蕉最是好聽。”


    太後失笑:“那裏就巴巴地跑來聽雨聲。照哀家看來,討涼最適合去令妃的承乾宮。她宮中那座建在湖上的抱廈,三麵都是窗,竹簾一卷,又涼爽,又敞亮。”


    太祖垂眸笑道:“令妃體胖,最怕熱,故而兒子才賜她承乾宮。如母後喜歡,盡可讓她挪去別處,母後去住就行。”


    太後似笑非笑道:“那哀家這老婆子豈不被人戳脊梁骨,為一座抱廈把皇帝的貴妃攆走?”


    太祖道:“再是貴妃,也是母後的兒媳婦。誰敢嘬牙花子,兒子剝他的皮。”


    太後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更過了!剝皮都說出來了。”


    太祖賠笑。


    太後又問:“皇帝身子可好?”


    太祖歎口氣:“就那樣。吃那群太醫的藥,治不好,也治不死。”


    太後想起什麽,道:“對了,昨兒個周太醫來請平安脈,說起前朝有位姓燕的太醫正,還是位狀元,與李首輔是同科。聽說醫術高超,起死人肉白骨,不知怎地就失蹤了。若尋得他來,皇帝的舊傷說不定早就好了。”


    太祖來了興致,道:“這個容易,宣李首輔來問問。若真有神技,尋他來為母後調理,母後長命百歲,也是兒子的福氣。”


    太後一笑,也不接下去。


    太祖又道:“今兒浩兒傳信來,他們離京隻有兩日路程,不知皇後宣的諸士族的女兒家,何時到京?”


    太後淡淡地道:“也就這兩日了吧?皇後也沒跟哀家提。”


    太祖點頭:“那就好。宮宴這在五天後,到時一並入宮參加宮宴,定要讓睿兒和喬兒好生挑選,他們的婚事,再不能拖了。”


    太後淡淡地說:“他們且可放放,倒是太子的子嗣重要。皇帝這次點了皇甫家的、沈家的,都才及笄,恐生養不易。”


    太祖賠笑:“女兒家十五歲,也不小了。”


    太後便垂眸喝茶不語。


    夏天的雨,來勢洶涵,卻走得也快。一陣風過,天倒放晴了。


    太祖便告辭了去,一院子的芭蕉林兀自滴著水。


    這芭蕉樹是太後家鄉所有,遷入西京後,皇後親叫人從南方移植過來,又請了南方花工精心培育,終成一片芭蕉林。


    太後南氏,閨名南尼亞,出自南族,是當地最大部落土司的公主。當年齊晉的父親齊軒久和王家三房的次子王天涵遊曆到南方,齊軒久被叢林毒蛇咬傷,南氏恰巧救了他,並喜愛上了滿腹經綸風度翩翩的齊軒久。南氏的父親傾全部落的奇珍異寶為其嫁妝,風風光光地將他嫁入齊家。


    齊軒久當時隻是齊家一支並不出眾的旁支,得南氏嫁妝之助,富可敵國不說,更有強悍的部落軍力為支撐。齊軒久就此廣結天下,聲名鵲起,終將家主之位攬於囊中。


    南氏豪爽開朗,一身功夫比男兒更高,悉數傳給兒子齊晉。齊晉十五歲時,齊軒久外出遊曆遭土匪所傷,抬迴家時僅說了幾句話就撒手人寰,家主之位落於齊晉頭上。


    齊晉比父親更長袖善舞,能文能舞,更在二十歲時娶了北方士族王氏三房次子王天涵嫡女為妻,得王天涵全力相助,終成山原豪族。


    起事後,有南族財力為後盾,更得舅舅,南族新一任土司南尼旺的傾力支持,異軍突起,二兒一養女青出於藍,橫掃中原,終得天下。


    齊家幾乎所有支係全部隨齊晉入西京。


    隻是……


    太後從窗口望著綠得發亮的芭蕉葉,悠悠地歎氣。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王皇後站在太後身後,輕聲喚了句:“母後。”


    太後聞聲迴頭,笑容慈祥。


    “皇後幾時來的?衰家老了,竟未聽見。”


    “母後!”皇後叫道,“母後不老。”


    太後笑:“好好好!哀家不說了!”


    繼而又笑道:“這下雨天,你也不嫌路滑。”


    王皇後道:“睿兒遣人來說,他和喬兒並未與太子一路,約要延後兩天迴京。”


    太後眯著眼,出了會神,才道:“睿兒那脾氣拗得很,怕是仍與太子不親近。不一路也在意料之中。”


    王皇後又道:“來人還說,與睿兒喬兒一路的,還有一女子。”


    “哦?女子?”太後眼一亮,“是睿兒還是喬兒帶的?”


    王皇後道:“來人說不知。不過聽說,那女子容顏絕美,更有驚人身手。喬兒每天都得此女教授功夫。”


    “嗬嗬,那敢情好!喬兒總算願意學功夫了!他自來不滿意哀家給他聘的南方高手,隻喜美色。難為他從哪兒找的身手好,還俊俏的女子。”


    “就是不知那女子來路。”


    “這有何難?等到了,你一問便知。喬兒雖散漫,倒不是荒唐的。再說還有睿兒管著,不會出格。”


    皇後道:“子喬身邊多個會功夫的女子不是大事。如今臣妾最愁的是睿兒的婚事。一個親王,年近而立,身邊居然沒有王妃,這不笑話嗎?”


    王皇後提起就煩。


    “臣妾每每讓人傳信給睿兒,他都不迴。這長年在邊關,家世好的哪家願意在京城守空房?跟去邊關吧,那兒天寒地凍,更是想起都變色。”


    太後再次眯眼,將身邊人全遣出殿外,才道:“說起來,也是左右為難。讓他迴西京,那就是虎落平陽,龍遊淺水。真有個什麽,還不讓那人一鍋燴了?但若他身後是門閥大家,倒也好,那人要想怎樣他,也得惦量惦量。”


    王皇後擔憂地問:“那……聖上會讓此事成真?”


    “由不得他。太子後宮將朝中重臣一網打盡,都是他的兒子,莫非睿兒齊兒不能娶妃?他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太後嘲諷笑道。“再說,夕兒當年才走一年,太子即大婚。當時哀家已做了讓步。”


    十年前,齊家老幼險遭大難,如果沒有夕兒以命相博,現在屍骨都化了。


    王皇後心一痛,再不說話。


    太後見王皇後不言語,也自傷感。


    一步錯,步步錯。


    諾大的壽康宮正殿,隻有香爐裏熏香嫋嫋散發著香味,兩人相對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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