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今日,明天就可到西京。


    太子令今日全速前行,宿在野外。


    下晌,太子的車駕與另一車隊相遇於道上。


    那是範陽盧氏長子送妺妹上京的車隊。雖不如太子的人多馬壯,但車輦極多,從人也不少,滿滿當當在前邊龜行。


    士家門閥出行,豈是小事。


    盧氏不同於齊家,那是一個數百年的望族。雖一代代衰落,但仍是規矩極多陣仗極大。


    往上數幾十年,皇家要想娶士族門閥的嫡女都不可能,門閥之間才可通婚。


    李家又與這些門閥略有差異。


    李家祖上是鴻儒大家,卻一直子嗣不豐。但無論那一代,都會出個文采風流的兒郎。李家重文輕利,雖文才蜚然,卻清貧守節,曆來被清高學子推崇,許多帝師均出自李家。


    到李明德時,朝庭才開科舉不久。本來李明德無須走科舉之路,但年輕氣盛恃才傲物的李明德偏去應試,本欲以狀元之身入仕,誰知殺出個燕修緣,一手文章氣勢如虹,洋洋灑灑,更兼在殿試時,舉重若輕,嶽停淵峙的氣度博得當年聖上,戾帝的祖父文帝的賞識,欽點為狀元,又點了老成持重的秦家長子為榜眼,倒將李明德點為探花。


    惜乎文帝不久崩,景帝繼位,燕修緣無心仕途,承祖業入太醫院,李明德繼被請為太傅直至戾帝。


    故而李家雖為清貴世家,其實與皇室有著不可割裂的關係。與盧家這些頂級門閥比,整個家族那種浸入骨髓的驕傲,就差太遠。


    太子親衛上前與盧家商量,是否讓道太子先行。


    盧氏長子笑著一揖,道:“即是太子車輦,理當讓道。不知小生可否有榮幸得以拜見太子?”


    “盧家公子好豐采!”隨著一聲讚歎,太子博衣高冠,已行至跟前。


    盧澤迴頭看去,一豐神俊雅的翩翩公子含笑佇立,其氣度竟比士族門閥出身的盧澤還出色。


    公子如玉。


    盧澤忙行禮道:“盧澤拜見太子殿下。”竟是標準的周禮。


    太子輕輕虛扶,含笑道:“盧公子免禮。孤因急於迴京處理朝務,唐突了公子,還望公子海涵。”


    盧澤對太子心生好感,再一揖,躬身讓路。


    太子笑著稱謝,道:“到京後安頓下來,孤再與盧公子敘話。”便迴車輦上徐徐而行。


    盧家車輦全部讓於道旁。


    一裝飾精美的車裏,透過窗簾,一妙齡女子悄悄打量著太子。她身後的丫環讚道:“好俊的太子。”又幽幽歎口氣說:“可惜有了正妃。就是不知睿王是否也如太子般溫潤?”


    盧悅,盧家嫡女一笑。


    殺人如麻的邊關煞神會俊美溫潤?不過家族的意思是絕不入皇家,俊醜倒無所謂了。此次應皇後之請入西京,隻是不想與皇家鬧僵,應個景而已。


    當然,身為丫環這一層的人,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


    太子妃也從窗簾縫往外打量盧家車隊。


    見他們那怕是跟車的仆從都舉止從容,不慌不忙間就將道路讓出,實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知這些頂級門閥的小姐有多優秀。


    幸而他們的嫡女絕不會為妾——那怕是側妃,否則李煦定會頭痛。


    李芸卻忿忿。


    聽說是皇後為睿王原王選妃,她心裏就窩火得難受。


    哼,不就是些裝模作樣的俗物!睿王英武磊落,才不會看上這些一舉一動皆有規矩的死板小娘子。


    李芸不知道,睿王眼裏沒有天下任何女子,不是因為對方不好,而是他的世界裏隻有一個燕晨。而那些世家大族,也並非死板,事實上是門閥大多門風寬恕,誌尤淳厚。


    在盧悅寬大的馬車裏,盧悅一邊由仆婦用潤油膏按摩著手指,一邊迴想剛才太子的豐儀。


    雖太子溫和寬厚的賢名早已傳遍天下,但盧悅也知道當年浩威軍的赫赫戰功。實在沒想到太子身上卻無一絲一毫帶兵將領的殺氣。不免有些奇怪。


    是太能收斂自已,還是以前的戰功是假的?後者顯然不可能,那就是太子太可怕。一個能將自己身上的氣質收斂得如此不外露的人,還真是未來天子的不二人選。


    不過,盧悅卻有些不喜。


    世家門閥的子女,絕不僅僅意味著優渥的生活,奢華的享受。實際上,門閥中最優秀的傳承者,大多品格高尚,能文能武,他們的內在性格雖是以敦厚純良為準則,卻不是孱弱。大多精通君子六藝,即禮,樂,射,禦,書,數。對於邪惡之人,“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是這些子弟最為推崇的瀟灑自在。


    那麽,那個睿王呢?同為皇室子弟,他是否也是滴水不漏的溫潤公子呢?


    盧悅倒有些好奇了。


    太子的車輦快速向京城而去。


    太子的麵前是平坦的官道,沿著這官道,再走一天,就迴到西京,迴到大夏皇宮,迴到權利的中杻。


    亦,迴到為他選妃的宮宴。


    風光無限,坦途昭昭。


    醉臥美人膝,醒握天下權。可惜,他十年來,隻知醒握天下權,卻從未醉臥美人膝。他心中的美人,隻有那一個,那個英姿颯爽,明毅勇敢的女孩。


    待我踏進西京,必許你萬丈榮光。


    這句話,一遍遍響在他的耳邊,一遍遍提醒他,永失我愛之後,唯有權力,才是他的全部。


    除了她,十個百個的女人,都是他掌控權力的棋子。


    這時,他又一次想起那雙眼睛。


    燕晨,縱使你也是棋子,也隻能是我的棋子。


    用你的目光,照亮我此去昏暗的歲月。


    用你的眼睛,注視我從此滅情絕愛的人生。


    因為,隻有那雙眼睛,才是我唯一的永遠的白月光。


    燕晨無端地打了個寒戰。她奇怪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雖已西沉,然餘輝尚在。


    睿王與原王在前邊與人說話,隊伍便停了下來,準備宿營。


    燕晨打量了四周,山野的黃昏美得驚人。


    金色的浮雲將夕陽擋住,千萬縷霞光透過雲彩將天空裝飾得瑰麗無比。


    山丘上,野花一簇簇怒放,誓要將最後的燦爛留在人間。倦鳥投林,啼叫著翻飛著一群群往林中趕去。


    親衛有的搭帳篷,有的去取水,有的搭火灶,為田野添了人氣。


    燕晨心情大好,仿佛年輕十歲。


    她足塵一點,真氣流向四肢。竟如飛鳥一般衝天而起,樹枝在她腳下輕晃。她遊走在樹梢上,手一抄,一隻隻鳥兒被她捉住又放飛,放飛又捉住,攪得林中鳥兒吱吱驚叫。


    眾人被鳥叫聲吸引,抬頭就看見燕晨如飛鳥一般上下翻飛,左右騰挪的身影。她今天著一身白底的勁裝,隻袖口褲角繡了綠草,樹梢上輕盈的剪影直如精靈一般,美不勝收。


    抽氣聲、讚歎聲伴著寄哥兒大唿小叫的驚唿聲,把個原野攪得猶如沸騰的開水一般。


    燕晨忽瞥見林子中有野兔被喧嘩聲驚出了洞,東一頭西一頭亂跑,她順手摘了幾片葉子拋過去,幾隻兔子便被飛葉所傷,倒地亂蹬腳。


    燕晨便在空中指揮寄哥兒去撿兔子。寄哥兒臉兒興奮得通紅,跑得飛快去林子中撿了兔子出來交給侍衛。隻見每隻兔子都是脖頸上直直插著綠色的葉子,仿佛一片片綠色的飛刀。


    燕晨這才意猶未盡地翻身從樹梢上掠下,矯健的動作又引起一陣歡唿。


    睿王的親衛,除齊正天臨淵臨漳外,莫不被燕晨的精妙輕功嚇傻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見識過睿王大開大合的狠厲身手,今見身輕如雁的燕晨,頓時又在欽佩的人中添了燕晨的名字。


    原王的親衛更不必說,這些侍衛在這十多天的時間裏,委實喜歡這位笑容明麗,親切爽快的絕色女子。但今天才知,原來燕晨不似那些花拳繡腿的娘子軍,竟是身懷絕技的高人。連小小的飛葉都能打傷奔跑的兔子,那殺人豈不是也直如切豆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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