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大王明旨,討伐衛國之戰的慶功宴要等老師迴來之後,再做打算。”,虞虔瞅準車隊休息的空閑時間,來到老師的車駕麵前,此時的公輸盤並沒有下車,而是在自己的車駕上讀著一捧文書,那是自入大奉地界之後,就從官道上源源不絕送來的朝廷邸報。


    “討伐衛國,我隻是軍前督戰,你才是首功,我已奏請大王,準我迴都後稍事修正,這慶功宴我就不去了。”,公輸盤淡淡的迴到。


    “那大王的意思是?”,虞虔略略皺了一下眉,拒絕王上好意的事,也隻有自己的這位亞父敢這麽迴話,但是他實在不明白老師這是何意。


    “這些事你總是不去想,還要為師我來點撥麽?”,公輸盤略略歎氣,放下手中文書正色道。


    “弟子不知,請老師解惑!”,虞虔心中一驚,連忙作揖求教,他乃是大奉國此時風光無二的軍中重臣,唯有在自己的老師麵前依然像個孩子一般,唯唯諾諾,不敢高聲。


    “慶功?何功之有啊?是傾伐那勢微的衛國,還是殺了自己的徒兒?”,公輸盤麵不改色的問道,虞虔嚇的雙膝跪地,頭上冷汗直冒,老師雖說是問話,可話語裏竟然有些許忤逆王上之意,而且對自己似乎十分的不滿。


    公輸盤揮手斥退了侍候在車駕旁的侍衛,緩聲又說:“王上無非想要的是我的態度,世人皆知我視衛營與你為己出,一定要等我去參加慶功宴,這含義還不夠明顯麽?”


    “那老師...是一定要去了,否則王上一定認為老師您心有不滿,這對老師您不利。”,虞虔思忖了一下,方才顫顫巍巍的迴話。


    “王上已準我不去。”公輸盤直接了當的迴道,虞虔心中大惑,按照老師的說法,王上要老師去參加慶功宴是要看他如何表態的,這怎麽奏請不去,就真的允了呢?


    “我大奉王,一生英武決斷,我若不去,就是我已經表了心中苦楚的態了,才是心有戚戚,不忍見那歌舞吹奏,見那辭賦表功,你戰功有多高,我傷痛就該有多深,我豈能上殿進那恭賀之言?王上還不至於要和一個傷之極重的老不死計較;但我若真是去了,便是事非尋常必要妖,便是我城府極重,極能負重忍辱,你明白了麽?”,公輸盤見著榆木徒兒不得要領的樣子,不得不苦笑搖頭。


    “我竟沒有想到此節!是徒兒愚鈍!”,虞虔豁然開郎,不禁心中感歎老師的沉穩手腕,原來遠走慶國,不奉旨意還有這層深意,仔細咀嚼一番後,也確實如此,隻有如此方能體現出老師痛失愛徒之悲,才能是一個正常人的思維,如果貿貿然奉旨,那多疑的王上必然覺得老師對待此事的態度有所保留,甚至是心藏怨懟,這要是展開來議論,不知會有多少後患麻煩,隻要這次不去違逆了王上的意願,這事也就算是畫上了句點,王上就會認為老師隻是老人的執拗,不去,反而是利大於弊。


    “我給你兩點建議。第一,慶功宴你必須去,還要風風光光的去,你現在就可以快馬迴都,王上已允了我的奏請,你就說我把你痛斥一番亦可。你隻需要表現出對王上的命令,不問是非的執行即可。”,公輸盤接著說,隨手將一份文書丟給虞虔要他自己看,正是王上應允的文書。


    虞虔也沒有多想,既然老師這麽說,自然有老師的道理,想來老師的意思讓自己和他保持一種微妙的距離,現在自己已經是炙手可熱的武將之首,要想在朝堂上生存下去,確實需要老師的政治智慧。


    “第二,你所知即我所知,不可再有第三人知,你師弟的事情,總有一天,水落石出。”,虞虔還在躬身閱讀文書的時候,公輸盤緊接著又丟出這麽一句。虞虔大駭,抬頭看到坐在車中的老師正在用銳利森寒的目光看著自己,手中的文書竟然滑落在地,整個人竟是嚇傻當場,老師果然是知道的,但是怎麽知道的,這明明是極其隱秘的,甚至瞞過了全軍,瞞過了王上,當時嚴青用了那麽詭譎的術法,現在他想起來依然心驚,而自己的老師竟然在千裏之外就已經知曉,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你勇武過人,冠絕三軍,若論兵事武道,我大奉無人出你之右。但論治世之才,詭道籌謀,你卻是少了太多心思。你且安心,這天下或有大變,我不在大奉,也會給你留下可用之人,盡你我師徒之誼。”,公輸盤森寒的目光漸漸褪去,虞虔就算有心瞞他,也畢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愛徒,實際愛徒之意,相較於衛營並不少幾分。此時他說的話,的確是有感而發。虞虔也不傻,顯然聽出了老師的意思,老師即將要做一件可能是畢生以來最大的籌謀,而自己在籌謀這一塊確實是天資貧貧,他明白有些事老師必然不會告訴自己,但是老師絕不會加害自己。


    “好了,你也不用護我了,你且去吧。”公輸盤言盡於此,將車簾揭下,不再與虞虔多說什麽。虞虔向後退了兩步,整了整衣帽,深深一禮,而後縱然上馬,揮鞭率隊而去。馬隊在前方揚起一陣煙塵。


    “上柱國迴來了!上柱國迴來了!”,公輸盤的車隊剛剛行至大奉都上造城下的時候,已有小童在上造城內奔走相告,公輸盤的民望確實是極高,城外也是早已聚集了一眾大小官員在迎接這位大奉上柱國的歸來,甚至有些普通百姓也是遠遠的駐足觀望。公輸盤顯然對這樣的陣勢是司空見慣,甚至他連車都沒有下,隻是命車夫緩行,自己掀起車簾,與眾人稍作招唿。隻是此時的公輸盤在眾人眼中,臉色卻是極為不好看,就像是染上了風寒一樣,顯得有些孱弱。


    “上柱國,您這是?”,公輸盤的車駕停在了一位身著華服的官員麵前,此人正是大奉相國尹重。


    “尹老,尹老您怎麽來了?您這是折煞老夫我了。”公輸盤見來迎的人是同樣在大奉位高權重的相國尹重,連忙做勢要下車。尹重見公輸盤形容憔悴,顯是染了風疾,連忙親自來扶。


    “哎,我這不是不慎吹了些風,老了,身子也不行了。”公輸盤顯然有些力不從心的說道。


    “上柱國不必了,不必了,北地寒苦,上柱國您真是辛苦了。”,尹重阻住要下車行禮的公輸盤,又給攙迴了車內。


    “待我將養兩日,即可麵見王上,還請相國幫我說與王上。”,公輸盤握住尹重的手說。


    “上柱國的奏章,王上都是與我們看過了,上柱國放心,我們在朝中定會竭力協助王上,這定北之事,等上柱國修養好再議不遲。”,尹重誠懇的說。


    “去,讓人都散了,上柱國身體欠安,都不要叨擾了,各自散去。”,尹重迴身對身後的一個差役說到。


    “有勞相國了。”,公輸盤謝道,忍不住又輕咳兩聲,當下兩人也不再多敘,眾人也逐漸散開,車駕緩緩的朝自己府中駛去。


    “相國如何看?”待到公輸盤的車駕行遠,一錦袍青年男子從城樓上走了下,來到尹重身旁。


    “我看做不得假,上柱國確實勞心勞力,看來這慶功宴他是真的去不了了。”,尹重迴道。


    “那相國的意思,我如何迴父王?”,那青年緩緩問道。


    “殿下就說,上柱國確實染上了風寒,但也不是什麽重疾不治。隻需將養一段時日就好了。”,尹重略有深意的說,此刻與他對話的正是大奉三殿下奉涅。


    “那就依相國所言。”年輕俊美的殿下眯起了一道鳳眼,微笑著說。


    公輸盤的車駕行到自家府邸麵前,早有一大家子迎到街口,公輸盤幾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蹣跚著下車,被人連扶帶抬的迎迴了府中。早有管家下人把自己老主人的房間收拾幹淨,公輸盤一迴府就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裏,隻有無數下人緊張的進進出出,還有火急火燎的下人滿城的請去了好幾個郎中,給上柱國瞧病。


    “老爺,您這是又是何苦。”,公輸盤嫌一大家子圍著自己轉,斥退了眾多下人,隻留下平素最善用的那個老奴在身邊伺候,這老奴雖然不是什麽隱士大才,卻好在忠心不二,看到自家主人躺在床上,孱弱不堪,禁不住發聲。


    “我不吹那一夜風,怎麽瞞得過那尹重和眾人?”,公輸盤撐住床沿坐了起來,老奴趕忙拿來被褥墊主公輸盤的後背。


    “我還不知道尹重那老匹夫,治國沒有多少斤兩,醫道倒是有些造詣,他來扶我,就是探我虛實。我這脈象都被他看光了。”,公輸盤戲謔這說,他早就料到自己遲遲未歸,又拒了慶功宴,這大奉上下多少人盯著自己,這尹重背後有王後,說不定也有王上的意思,他身為相國,親身來迎自己,已經是有些不和禮法,而自己和他的交情遠沒有深厚。


    “老爺,我說句僭越的話,老奴我是不懂什麽治國的道理,我就覺得你們治國和小孩打鬧似的,就和我家倆個孫兒一樣,沒事總找事互相打鬧。”,這老奴了也是跟了數十年了,說話自然是隨意很多,公輸盤也喜歡這樣,官話假話說太多,還是這老奴說的話他愛聽一些。


    “嗯,你說的有理,就是孩子打鬧。”公輸盤此時心情大定,在自己的屋子裏也不用再繃著。


    “對了,你晚些去把瑾兒喚來,我有些話要交代他,另外你把耿涼也叫來候著。”,公輸盤交代了兩句,吃好了藥,隻覺得沉重的睡意襲來,老奴侍候他睡下後,就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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