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盤桓,雲林蒼蒼,一人一馬自向北奔馳在慶奉邊境的官道之上,他就是大奉大良造,手握重兵的虞虔。得知公輸盤歸國的消息後,他立即稟報大奉王,親率衛隊趕赴邊境,迎接這位地位卓然的大奉上柱國,為表恭順,他已將衛隊駐紮在二十裏之外,自己單人單騎飛馬去迎。


    “見過上柱國!”,虞虔跪伏於地,以他的身份,他本來不用對公輸盤行如此大禮,但公輸盤還有另外一重身份,讓他必須恭恭敬敬不得怠慢,因為公輸盤是他的師傅,還是他認下的亞父,他這是以子對父之禮對公輸盤表達敬意。公輸盤“哦”了一聲,即令車隊繼續潛行,竟然是半點和他寒暄的意思都沒有。


    虞虔趕緊上馬,緊緊的跟在公輸盤車駕的一側。此時的他,後背發涼,腦門上已經滲出了汗水,他這個叱吒沙場的大奉名將,平時誰都不怕,說是有些跋扈氣焰也不為過,但唯獨怕公輸盤,怕這個師傅,怕這個亞父。他跟隨公輸盤多年,那些明麵上的事情,很多都會交給虞虔去做,他自然知道公輸盤的手段厲害。更讓他內心發怵的是,公輸盤還有很多沒有擺在明麵上的事,不會交給他去做,而這些事的影響往往是滅族毀族,昨天還在朝堂上侃侃而談的人,第二天也許就滿門抄斬。他曾經想要求證一些事,往往都石沉大海,公輸盤心思之重,城府之深,是他虞虔遠遠難以估量的。


    虞虔見到公輸盤是這樣的態度心裏已經有數,衛營一事看來是暴露了,但既然公輸盤已知道公子營並沒有死,自己也確實給了公輸盤假消息,但此時公輸盤又沒發作,朝堂那邊更是半點聲響都沒有,那麽公輸盤應該是默許了這樣的結果。他這次這麽殷勤的跑來迎接,其實也是因為衛營生死問題已經困擾他有一段時間,他每天寢食難安,不知道自己當日的決定是否會讓他萬劫不複,那一日殘陽如血,公子營素縞白衣的樣子還在他眼中晃來晃去,一句“師兄,近來可好?”,如今迴想起來還是那麽的斷腸。


    潯陽城外,大奉營前,一玄衣男子牽馬伏槍而來,馬上坐著一位氣質清雅的男子,隻是他縱然容貌清麗出塵,此刻也是疲態盡顯,他想要翻身下馬,竟然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玄衣男子趕忙去扶,那白衣男子隻是淡淡的說:“嚴青,無需扶我,你我一起入營。”,說完兀自下馬,竭力整了整自己滿纏著荊條的衣衫,闊步向前,由於行走的動作過大,那一身白衣被荊條劃損刺破了多處,甚至滲出了殷弘的血跡,被喚作嚴青的玄衣男子看在眼裏,想要說什麽,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內心突然像是篤定了什麽一樣,隨即緊隨白衣男子之後,步入了大奉營帳。


    本來持戈振矛的甲士看到兩人這番情景,周邊也無一兵一卒,也是讓開了道路,讓兩人就這麽走了進來。突然,軍鼓震天,就連地上的塵土也是有節奏的鼓蕩起來,營中的甲士聽到這軍鼓,立即重組了振興,將兩人團團圍住。隻見不遠處,有一人手按寶劍立於點將台之上。


    那白衣男子振袖作揖,那捆縛於身的荊條又是在他雙臂之上拉開了一條血口,其貌可怖。


    “師兄!近來可好?”,那人朗聲問到,臉上竟然是和煦如風的笑容,這人正是負荊而來的衛公子營,那點將台之上的人正是統兵來犯的大奉大良造虞虔。虞虔見衛營身已至此,依然是從容淡定,自己卻是擊鼓布陣,如臨大敵。當下虞虔內心的複雜情緒一起湧了上來,到底應該怎樣評價這位敵人,這個師弟,這個曾經的摯友呢?他們的師傅雖然離開前說,將兵殺人,營不如我,但是也說了道德經學,我不如營!換作是自己是如今公子營這樣的境地,絕不會又這樣淡然的心情,對攻破自己國門的敵人問一聲好。果真如公輸盤所說,若論心境,自己是低了這位師弟太多,太多......


    “你我相見,不用兵戈!”,虞虔隨即斥退了左右,又令本來把公子營二人圍的水泄不通的甲士,後退二十丈,自己也走下了台,來到公子營二人麵前。


    “這位是?”,虞虔撇了一眼站在公子營身後的玄衣男子。


    “小人嚴青,乃是潯陽令家臣。”,不等公子營迴話,那玄衣男子向前一步迴到。


    “哦?可是城上一人一槍,連挑我二十餘名死士之人?”,虞虔一橫眉,他並不是齷齪之人,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最簡單道理他是很明白的,所以問話中非但沒有咬牙切齒之恨,反而有幾分欽佩的意思。


    “正是小人。”,嚴青也無懼這位麵目可怕的將軍,直言迴到。


    “好!我師弟有你這樣的家臣,真可是得良才!”,虞虔本就是武人,也沒有多少彎彎繞,竟然就是誇讚了起來。


    “虞師兄,我今日城破來此,不求苟活,請賜死。”,衛營躬身再揖,顯然沒有意思多敘,打斷了二人的談話。虞虔眉頭一皺,這衛營到底是想怎麽樣,自己也沒說要直接砍了他們,世人大多知道自己和衛公子營是個什麽關係,從前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難兄難弟,如今雖然立場不同,各為其主,但如果讓世人都知道自己殺了自己的師弟,那世人又將怎麽看待自己呢?這個問題他領命來的時候想過,攻城過程中也想過,就在公子營一步一步走進自己軍陣的時候他也想過,可是到現在他也想不明白,就連他指望的公輸盤給他麵授機宜,他也沒指望上,現在這個問題就這樣赤裸裸的擺在他麵前,他到底應該如何是好?一時間他竟然是有些失了神。


    “虞師兄,大奉王在你來攻城之前是怎麽說的?”,公子營問到。


    “我王命我兩月之內,必下潯陽城。”


    “如今幾月?”


    “三...已近三月...”


    “那師兄處必有大奉王嚴令,應是必取我項上頭顱。”,公子營說到,臉上依然是那溫純到讓人幾乎怒不起來的笑意。虞虔心中大驚,衛營此番言語,簡直與公輸盤所說無二,衛營已經盤算到此地步了麽?衛營如今笑對自己,自己卻像是突然掉進了冰窟窿一樣,他知道反抗必死,他也知道奉王因何殺心,他更知道自己的無能,兩個月之內必然攻不下他,自己對於兵事一項從來自信,怎麽可能輸給這麽一個殺豬都要祭祀一番的“無能”師弟?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殺你!”,虞虔意識到衛營看起來是示弱求死,實際是在挑釁自己,是在羞辱自己,迴過神來的他暴怒喝道!


    “不,你會殺我,師傅也會殺我。”公子營淡淡的說,虞虔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他說的一點沒錯,他會殺衛營,公輸盤也會殺衛營,殺了衛營他虞虔會被天下所指,所以公輸盤交代完王上的誓殺令之後就匆匆的離開了營帳,根本沒有來見自己的弟子最後一麵,這天下所指會被他虞虔一個人背負。


    “我衛國,我潯陽城,還沒有敗!”,嚴青突然說到,公子營也是一愣,他正要看虞虔如何應對自己,他來之前是抱有必死之心的,所以現在即便對虞虔咄咄相逼,但也絲毫不懼。


    “我部下悍將十數,你是想一一挑戰麽?”,虞虔冷冷的說,那日他在城下督戰,的確是見到這名持槍男子或死或傷了自己登上城樓的二十餘名重裝甲士,武力非凡。


    “小人自知不敵將軍的悍將,但小人想要挑戰的是將軍您。”,嚴青摘下自己身後的鐵槍,槍尖指地。虞虔一愣,隨即大笑,天下誰人不知他虞虔戰力非凡,給他挑戰自己部下的機會那是給他留了一條生路,如果是和自己打,縱然你槍術高明,也定然不是他虞虔的對手,他雖然人在軍務,但要說曆年來接下來的挑戰確實數不勝數,來人均是非死即傷。公子營此時也是眉頭緊皺,他何嚐不知道自己這位師兄,武力極高,而且招招都是殺手,凡是在武學一道上的挑戰,無論是誰,他從不讓一招半式,以嚴青的槍術要想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


    “你果真要比?刀槍無眼!”,虞虔成竹在胸,比武對他來說,根本無所畏懼。


    “請將軍請出虎躍槍!”,嚴青槍尖一轉,倒轉三步而立,公子營本就手無縛雞之力,看兩人有板有眼的拉開架勢就是要打,他隻好暗暗苦笑,這嚴青在自己府上就是個出名的死心眼兒,他不想讓他來,他一定要來,他不想讓他對上虞虔,他偏偏要打,看來今天他也是鐵了心要陪葬自己。


    “好小子,憑你我還用不著虎躍槍。”虞虔不再多說,拔出佩劍直刺向前,站在倆人之間的公子營隻覺得一陣淩冽入刀的冷風刮過,竟是逼的自己倒退三步,他以前也見過虞虔出手殺人,但那時這是遠遠觀看,隻覺得自己的師兄武力超群,英雄無敵,可近距離的體會到虞虔的劍鋒才知道自己這位師兄的的武學一道,已然是化臻之境。師傅公輸盤曾經說過,虞師兄就是一頭猛虎,既通兵事,又通武學,和自己完全不是同類的人,這次大戰他才真正的體會,大奉王要求他兩個月之內攻下自己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虞虔大軍真的是在搏命相攻,不說兩月,一月足矣,有太多事掣肘了這位虎將,這裏麵有多少是因為自己呢?一邊觀戰一邊思忖的公子營這樣想著。


    嚴青眼看虞虔向自己撲殺而來,不退反進,一杆長槍抖出槍花,斜刺相迎。槍對劍乃是絕對優勢,寸長寸強的道理任誰都明白,那虞虔偏偏是不避開,槍尖就要點到他胸口的一瞬間,他身形鬼魅一變,仿佛在空中止住了去勢,單憑手腕的反轉就硬生生壓開了槍頭,劍刃改刺變掃,順著槍身狠狠的掃向嚴青。言青這時候已經來不及收槍,一個後撤,身形逆著來勢洶洶的利刃想後撤去,避開這掃來的一劍,沒等兩人站定,又是幾招互拚電光火石般的互撞,。一切都來的太快,一時間兩人竟然是拚的互有攻守,那些營中甲士也沒少見過自己的主將與人決鬥,紛紛開始呐喊助威。


    “我有一法,求將軍留我家公子性命。”,就在兩人再次鏟鬥對撞之間,嚴青用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說道。虞虔心中一振,一個後撤拉開距離,老練如他,自然明白武道上的生死對決,最忌的就是被人擾亂鬥心,但是嚴青突然來這麽一句,他不得盤算一下其中的深意。兩人隻是短暫對峙,又是尋機撲殺在一起。


    “將軍信我!”,嚴青又是一句。


    “眾目睽睽,如何不殺!”,虞虔暗暗迴到。


    “移形換魄,我死,公子生。”,嚴青持槍抵住虞虔挑來的一劍,再次近身說到。虞虔大駭,他與這嚴青已過數十招,已知這嚴青的槍術深淺,自信十招之內必可取此人性命。但他說移形換魄之法,他曾經聽公輸盤,也聽一些閑人說過,有一種陰陽奇門之術,可以瞬間改變人的相貌,甚至可以讓人靈魂出鞘,在此生死之間,這嚴青竟然如此隱秘的提及,莫非?虞虔當下心神意亂,手中利劍竟是一個遲滯,那嚴青瞅準時機,竟然是舍棄長槍攻擊距離的優勢,欺身上前一拳重重的擊在虞虔的胸口!


    虞虔隻覺瞬間胸間一口氣提不上來,持劍倒退三步,腦海中竟一恍惚,手中之劍竟然詭譎的變為了一杆長槍,這竟然是嚴青手裏的那杆長槍!再一抬頭,迎麵的正是手持利劍的自己!那持劍的自己站定之後,竟然縱劍化作一道殘影朝自己飛馳而來,虞虔趕忙躲閃,奈何他還未從驚愕中迴過神來,雖已緊急迴避,那一劍還是直接深深的刺入他的肩胛骨之中。


    “將軍神武,此乃障眼法,此術小人隻習得皮毛,即刻就會解開,將軍速決!”,虞虔腦海中再次響起了嚴青急急促而又堅決的聲音,隻片刻之間,虞虔發現自己手中長槍又變為了利劍,而捂著傷口,跪倒在地上的則是剛才還和自己的生死相搏的青衫男子。


    虞虔此刻腦中急轉,兩人對視片刻,虞虔此時已經不再懷疑此人身懷異術,畢竟自己曾經親身經曆了一遭,不由得他不信,嚴青對著虞虔露出了懇求的麵色,虞虔心中說不出的苦悶糾結,隻見嚴青微微一笑,突然臉色一變,眼神中閃過異樣的光華,這種眼神虞虔再熟悉不過,這嚴清看來是故技重施,自己眼前的這個人已經被換作是自己師弟衛營!


    “嚴!”,衛營顯然也是意識到了什麽,一個嚴字剛出口,隻見虞虔反手持劍,用劍柄重重的砸在“嚴青”的後頸之上,已然化做嚴青的衛營登時昏死過去,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響。見到自己的主將暴虐對手,圍觀的大奉士兵無不齊聲叫好。


    “你這家臣確有些傲骨,但還是意想天開了一些。”,虞虔緩緩的走到一旁觀戰的假衛營麵前,臉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淒愴神色,他知道此時真正的衛營已經被自己擊暈,自己如此重手,真衛營一時半刻根本醒不過來。


    “是嚴青唐突了,他不過是護我心切,不知輕重罷了。”,假衛營淡淡的說,想來這嚴青多年跟隨衛營,那清淡的口吻也模仿的極為準確。


    “你知道你今日來,會有什麽後果麽?”,虞虔問道。


    “我既然來了,就知道我今日必死,隻求師兄一件事,我這家臣與這匹愛馬無罪,請師兄網開一麵。”假衛營迴道到。


    “我為什麽要答應你!”,虞虔惡狠狠的說道,心中怨憤之氣已經到達了極點,這小小仆役竟然能使用如此驚為鬼神的術法,而就是這樣的奇人為什麽願意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師弟赴死?!他想不通,他也不想去想明白,這簡直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


    虞虔持劍背過身去,他隻覺得背後的假衛營緩步上前,似乎還想說什麽。


    “我有王命!”,須臾之間,血濺長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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