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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予安一進家門,就去尋他娘。許太太並不在廂房中,趙老媽子見了道:“哥兒,今天老爺來了客人,請太太親自去做道菜,太太在廚房呢。”許予安便去廚房找許太太。


    許家是個新式人家,雖然設置擺設,都很洋氣,但住仍然住在一間三進的小院裏。因隻有許先生一家,人不太多,三進也就夠用。老庭院是“四水歸堂”的結構,進了大銅門,主廳是個高高敞敞的會客廳,後麵院子就是二層的房屋。廚房,餐廳,盥洗室,還有幾間牌屋、麻將房,都在一樓,用的都是中式家具。其他兩進的一樓,也都是仆人們的住所和客房。但順著兩側的木樓梯——那木樓梯踩起來還吱呀吱呀響,頗有些個年份了——上了二樓之後,就是主子們的住所。許先生的書房和藏書閣,起居室都在二樓,用的一派西式家具。許太太的三個孩子都還小,連同奶媽住在靠內的一進,蘭姨娘和她的小女兒也住那裏。


    許予安在幾進屋子裏轉進轉出,在大廚房裏找到了許太太。大廚房是個公共空間,仆人們喜歡在那裏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本來最熱鬧的,許予安不知道多少故事都是在順耳聽的。可今天許太太在,大廚房就格外的收斂,隻有廚子周大娘吆喝幫廚擇菜的聲音。


    許太太穿著一身月白齊膝旗袍,藍領子半寸高,袖子隻到上臂一半,光著大半條雪白的膀子。雖然穿著一條灰色圍裙,但底下衣裳整整齊齊,光光亮亮,一點不亂,甚至還有一條電藍手絹別在腋下紐扣上,似乎摘了圍裙就能和其他太太們打夜場麻將。許太太做菜宴客,也並不是真要她做多少菜,燒道拿手菜意思意思便過得去了,客人也覺得有麵子。照例拿手菜是鹹菜小黃魚,鹹菜是廚子周大娘買來切好的,小黃魚是幫廚給開腸破肚,處理幹淨的,連灶火也是幫廚升的,許太太隻要把黃魚鹹菜下鍋,蓋上鍋蓋在邊上等等,這道拿手菜便能見人了。許先生還要在桌上明貶實褒一番“內子特地做了個黃魚湯,內子手拙,做的很是一般”,那貴客們便聽出話中意,連天介叫聲好“嫂子太客氣了,嫂子這手菜做的,真是一鳴驚人,將我家廚娘都比下去了”,許太太便紅一紅臉,謙辭兩句,於是主賓盡歡。


    “媽,今天誰來啦。”許予安抱住了許太太腰身道。這兩年許予安個子抽的快,快要和許太太一般高了。


    許太太一手握住許予安手腕,把他往旁邊讓讓:“誒,你這小猢猻,我正忙著呢。”


    “媽,爹今天宴誰啊。”許予安又問了一遍。


    “我也不曉得,是個讀書郎,你爹在書房裏和他談話呢。”


    許鴻起許先生,頗為愛書好道,家裏也常常宴請大學生、留學生,許太太見怪不怪。


    “嘻,那我要去聽個壁腳。”許予安最喜歡聽許先生和大學生們論道了,大學生們學校裏鬧辯論是鬧慣了的,有時候逼的許先生啞口無言。許予安最愛看他老子吃癟。不過許先生風度儀態甚佳,訕訕一會兒,也能一笑了之。


    許太太抓住了他,不許他跑:“下午跟誰玩去啦。”


    許予安很著急:“還能有誰,高家小子唄。”


    許太太很清楚高擇瑞的秉性:“他又講什麽八卦啦?”


    “丫鬟小叔什麽的。”


    “喔唷,他們家那個戴眼鏡的小叔嗎,怎麽一迴事?”


    “誒呀亂的很,媽你可別問我,這些事我頂不耐煩講。”許予安是真不記得了,高擇瑞家的事情,他聽過就忘。


    許太太氣的哼了一聲:“跟你娘賣什麽關子?你不講你娘就沒地方知道了嗎。今兒晚上就和高三太太搓麻將去。”


    “是是是,我娘手眼通天的。”許予安賠了個笑臉,一步步後退,“那我去尋我爹啦。”


    許鴻起宴熟客,特別是讀書郎這種,很是要放一放厥詞的,一般都不在正廳,而在他的書房裏。許予安聽壁角也聽出門道來了,懂得要埋伏在藏書閣。藏書閣就在書房一側,書房裏的動靜能聽的很清楚。


    這迴許予安路過書房,從門縫裏聽到一言兩語,便覺得氣氛不大對。


    隻模模糊糊地聽得許先生歎了口氣。


    “昭棲啊,你一個聰明人,怎麽犯這種糊塗?”


    那叫昭棲的年輕人似乎低低說了什麽,聽不大清楚。


    他爹又道:“去年時候我在上海見你,可不是一個體體麵麵的留學生嗎。按照你家裏的安排,當個外交官,豈不是順風順水?何苦又鬧這麽一出呢。”


    許予安趕忙跑到藏書閣裏,湊到離書房最近的一麵牆。


    隻聽許鴻起又歎了口氣:“那我給你在杭州政--府這邊找個差事,好不好呀。”


    “多謝鴻起叔,可我家裏上下打點,官家沾邊的事情,我一概休想能沾手了。”那年輕人語調低低的,很慚愧似的,但聲音頗為清朗,像山泉擊石一般。許予安一聽,立刻暗暗讚了一聲:“這人聲音怎麽這般好聽?”


    那年輕人又道:“甚至於,我向報紙投稿,想賣字為生,可無論怎麽更名換姓,無論公報私報,稿子一律都退了迴來。”


    許鴻起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家裏老太爺都費心到這個份上了,就想逼你迴去,你是插翅也難逃了。昭棲,你是個乖孩子,不如就聽了家裏話,家裏養育你也是不容易。”


    昭棲道:“家裏養育之恩,剔骨還血難報,可我是鐵了心不再依靠家裏了。半年裏我什麽辦法都試過,本來的確能養活自己,可不料橫遭厄運,實在無計可施了,這才來求助鴻起叔的。”


    許鴻起歎道:“那我能有什麽辦法?隻怕辱沒了你。”


    昭棲道:“靠自己賣力吃飯,何談辱沒。隻求鴻起叔想個辦法,我無有不遵的。”


    許鴻起道:“最好的辦法,還是你迴家裏去。但凡拋頭露麵的,哪能不讓你家裏知道?”


    接下來你來我往,一個誓死不要迴家,一個三推五辭實在想不到門路。


    許予安剛聽個熱鬧,忽然藏書閣門啪得一推開,一個兒童稚音喚道:“安哥哥,安哥哥,你在這裏嗎?”


    原來是許予安的二弟許予歡。許予歡剛讀國小三年級,半大孩子,聲音卻大。他一開口,許予安就知道壞了事,果然那廂許鴻起說話便停了。


    “什麽事呀?”許予安從書櫃後麵探身出來。


    許予歡立刻撲了上來:“安哥哥,安哥哥,你可得幫幫我!”


    許予安把他從身上揪下來:“你先說是什麽事。”


    許予歡嚷嚷道:“我暑假作業,先生吩咐了寫大字的,我寫不完了!阿媽讓我來找你!”


    許予安一聽就沒好氣:“你開學都要三年級了,連作業都寫不完,還是讓先生打手心吧。”許予歡性格真如名字取的,最愛玩鬧,整日閑不住,功課便很吃力。許予安性格稍微安靜些,因此很不能理解弟弟為什麽坐不住。


    許予歡差點哇哇大哭起來:“哥!哥!我再也不貪玩了!我好多字不會寫呢,你這次得救救我!”


    “你讓媽教你啊。”


    “阿媽說晚上要出去搓麻將,她說你下午瘋也瘋夠了,可以幫幫我了!”許予歡說著,一雙沾滿墨水的小手就要往許予安身上蹭。


    許予安一個頭兩個大,才知道許予歡早請了雞毛令箭來。他握住許予安手腕,救下自己一身衣服:“這是我最後最後最後一次幫你寫作業!你要是自己不要讀書,誰也沒法救你!”


    這一答應,許予安就徹底被弟弟的暑假作業纏住了,不僅一個晚上泡湯,第二天白天也被拘在弟弟房間裏寫大字。許予歡手腳甚慢,又很不專心,十張大字裏,倒有七張是許予安寫的。


    高擇瑞家的事每天都有新進展,滿肚子話要找許予安講,他托阿郭找阿根,阿根找趙老媽子,趙老媽子找到許予歡的奶娘小娟,一層一層托進來,才讓高擇瑞那句“十萬火急”“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話傳到許予安耳朵裏:“安哥兒,西湖耍去嗎?”


    許予安正沒好氣:“耍耍耍,耍個頭,讓瑞哥兒滾進來跟我一起寫大字!”


    這句友好的邀請又一層一層地傳出去,高擇瑞二話沒說,就地便滾了,還托阿郭再帶話:“安哥兒忙不打擾了,明天見!”


    許予安聽奶娘小娟繪聲繪色地模仿了,氣不打一處來:“我忙,我忙,我不知道為誰忙啊。”


    許予歡大字寫一半,正在小雞啄米地打瞌睡,猛得就嚇醒了,一聲不敢吱。


    許予歡的奶娘小娟倒是個貼心人,把一碗黃糖衝蛋端到許予安麵前:“安哥兒辛苦了,多補補。”


    許予安最不愛吃這些甜膩膩的,煩躁地擺擺手:“拿走拿走,我不吃的。”


    許予歡反倒饞了,嚷嚷著自己寫的腦殼疼,把一碗黃糖衝蛋騙到了肚子裏。許予安憤憤不平,隻覺得所有人裏他頂頂慘。


    到了晚上才好好吃了頓飯。他老子許鴻起今天沒在家裏吃飯,他娘許太太昨天晚上搓了一宿麻將,才睡醒沒一會兒,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地坐下吃晚飯。許予歡大字快要寫完,手掌心算是保住了,也是歡天喜地的。隻有許予安蔫蔫兒的神情委頓。


    許太太吃完了飯,就從奶娘手裏接過來許家三姑娘嬌嬌兒妹妹。嬌嬌兒妹妹年方四歲,閨名還沒起,待在奶媽膝蓋上的時間比較多。許太太拿撥浪鼓逗了一會兒嬌嬌兒妹妹,一口一個“嬌嬌兒滴滴兒我的心肝寶貝”。許予安哼哼唧唧:“隻有嬌嬌兒是你心肝寶貝嗎?”


    許太太詫異地盯了他一眼:“多新鮮,多大人了還跟妹妹吃醋的嗎?”


    許予安臉一紅,申明道:“才不是!我是說,你兒子許予安,給你兒子許予歡寫了一天一夜的大字了,沒見落到什麽好處!”


    許太太扭過頭嘴裏仍然對著嬌嬌兒念念叨叨:“你兒子你兒子的,換旁人愣不知道是歡哥兒是你弟弟呢。給弟弟寫個暑假作業,別太小氣嘛。況且學問這迴事,常學常新,多鍛煉鍛煉,對你沒甚麽不好的。”


    許予安說不過媽媽,隻能悶頭吃飯。許予歡見哥哥心情不好,也不敢搭腔,隻是心頭甜甜的,心想還是媽媽護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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