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另一個留級生:王衛東


    如果說扁臉張桂玲的留級是學習成績使然,那麽這個王衛東的留級則是他不被那個班級所容納。有一天國建和謝新這對兄弟在一起遊蕩的時候,國建問謝新道,“新,王衛東在你們班還滋毛兒不?”謝新詫異地看著國建,不等謝新迴答,國建迅速接著說道,“王衛東這小子在我們班老挨欺負,上體育課的時候,就總有三五個人圍在他身邊,不定誰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就會給他一拳或是踹他一腳,他迴頭罵罵咧咧地問,‘誰他媽打我了?誰偷著打我了,操你媽的!’如果他不言語就這麽忍了裝可憐就好了,挨一次挨兩次就不會挨第三次了!可他這麽一罵,那打他的人總憋著再更狠地黑他一次!”


    “在教室裏呢,有人偷偷往他桌子上灑水,他又是嘴裏不幹不淨罵罵咧咧,剛開始可能是有人想和他逗著玩,我們的課桌上差不多都被做過手腳!他就這麽不識逗,張嘴就罵人,等到後來別人就不和他逗了,而總憋著黑他!有一次老師叫他站起來迴答問題,他後排坐著的張金寶把他的凳子偷著掣開,他就結結實實地摔了一個屁蹲兒,把丫的摔疼了不說,還惹得全班同學哄笑,連老師也憋不住樂了!這下子丫挺的可急了,站起來就給他同桌一個耳光!被平白無故打了耳光,他同桌哪兒幹哪!邊說‘我沒招惹你,你憑什麽打我?!’邊站起身和他撕巴上了,後來他和同桌還有張金寶都被叫到了校長趙本懷的辦公室。事兒是清楚了,可這王衛東就又得罪了兩個同學,而那個平白無故被打耳光的同桌就自然地和張金寶等人聯合起來對付王衛東!


    “再後來,幾乎天天兒有人和他幹架,這麽說吧,他天天兒挨打,他和一個人打架時總有幾個不相幹的人上來勸架,這明著是勸架,實際上是拉偏手兒,明裏暗裏地跟著一塊揍他。後來王衛東學乖了,一挨揍就背上書包迴家,直到有一天他二哥一大早就衝進教室,薅住張金寶的衣服領子就捶他,邊捶邊說‘看你再打衛東,看你再敢欺負我弟弟。’這時候王衛東的同桌和差不多半個班的男生圍攏了過來,有的假裝拉架,有的和他正麵撕巴,有的玩兒陰的偷著捶偷著打,教室裏凳子倒了桌子歪了,好不熱鬧!”


    國建唾沫星子橫飛眉飛色舞地說著,“直到老師聞訊趕了過來才把他們拉開!他二哥一隻手拉著他,一隻手指著我們班那群男生嚷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不是好東西,合起夥來算計我們!’後來,王衛東就不敢來上學了!”


    謝新聞聽後不解地問道,“國建,怎麽會這樣?”國建大咧咧迴答說,“我怎麽知道!我就知道王衛東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他是(爹媽的)老兒子,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背一個黑色的絲絨做的書包,瞪眼朝天牛逼著呢!這小子瞧不起這個看不上那個,說話也是擠兌這個踩箍那個,我們班上沒一個喜歡他的(同學)!操他媽,混到這份兒上還能在我們班呆下去?我就奇了怪了!”看那意思,國建應該也被這個王衛東給“擠兌”過。這時候國建問謝新道,“新,這小子現在你們班怎麽樣,還那麽牛逼不?”


    王衛東的家是距離不老屯小學最近的一家。不老屯小學的西牆外是一座高坡,不老屯村子裏的老人也說不清是打什麽時候形成又是怎麽形成的。高坡兒往西是長長的一排民居,而王衛東的家就在這排房子的最東麵緊鄰著小學校,出了他家朝東的子院院門就能居高臨下地看到小學校的校園和教師的紅瓦遮蓋的屋頂。距離學校近對於上學的孩子而言那可是一寶,就如現在的學區房一般,孩子可以免受風吹雨淋之苦,冬天的西北風吹不到你,夏日的驕陽曬不到你,抬腿就進校門,出校門就進家門,所以王衛東該是幸福的。然而因為與幾乎半個班的同學不睦甚至到了“犯相”的程度,所以常常莫名其妙地挨揍,為此他的家長找到學校校長趙本懷提出“休學”。趙本懷先還反對及至後來聽了班主任的匯報後表示理解,如果衛東真的被打壞了或是雙方家長因此動手出了事,那他這個校長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就這樣王衛東以“留級”複讀的方式休學並再次上學了。


    (五十二)


    經過了人生的第一次坎坷之後,王衛東的身上少了許多的乖張和戾氣,爹媽兄姊在耳朵旁邊反複地勸說起了作用,他知道了在學校不是在家裏,不可以隨意使性子發脾氣,不可以隨意譏笑一個人,更不可以看不起一個人,要和周圍的人和平相處,要懂得尊重師長和同學,有可能的話還要幫助別人,“比如人家的鋼筆沒水兒了,你就主動拿給人家自己的鋼筆水兒用,多簡單的一個舉動,但就是這個舉動,你今兒做明兒做後兒還做,你就能贏得別人的好感與尊重,你或許還能交到朋友,是不是衛東?!”爸爸含笑地眼睛亮晶晶地瞧著他說道,“如果你有能力幫助別人就主動的去幫助別人,別求迴報,因為不定那一天迴報就來了,《水滸傳》裏的林衝發配滄州後,在一家小飯館裏碰到了他曾經搭救過的一對夫妻,到頭來怎麽樣,就是這對夫妻幫了林衝的大忙,要不然大英雄就得被人給害死!”


    王衛東不眨眼地聽著,他爹繼續說道,“可如果你有能力幫助人家而不去幫,到頭來你也許會後悔的,別人知道了也會埋怨你怪你不夠‘朋友’不是‘朋友’,從而你就輕輕鬆鬆失去了一個可以稱為朋友的人!還有呀,人家吃窩頭啃鹹菜你也不能笑話人家,誰沒吃過窩頭啃過鹹菜?就說你哥哥姐姐吧,他們不是也是吃窩頭肯鹹菜的!你沒吃過窩頭啃過鹹菜是因為你是家裏的老小,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心疼你!你也慢慢長大了,這樣好不好,打今兒起,我們吃什麽你就吃什麽,不再給你開小灶兒,行不行?好孩子,大家都是平等的,不要譏笑別人窮,也不能譏笑別人的缺點,你的東西可以和別人‘分享’,這些爸爸相信你都能夠做到,是不是?”


    王衛東也隻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他不懂得什麽叫做“分享”,但他知道拿自己的鋼筆水兒給鋼筆沒水兒了的同學用一下,這多麽簡單!在重讀三年級的時候他真的這麽做了,但他心中還存有一大塊陰影,張學鬆迴頭看他一眼他馬上提高了警惕,環視一下四周,看看有沒有別人向他圍攏了來,他像一隻受驚了的兔子一般做好了逃跑的準備,這時恰好謝新皮笑肉不笑地朝他走來,他渾身的肌肉馬上緊張了起來,就連身上的汗毛也一根根豎立了起來……然而謝新是來向他借鋼筆水兒的,張學鬆是朝他借數學作業本準備抄作業的,他輕鬆地滿足了他們的需求,看著兩人滿意地現出微笑王衛東也笑了。此時王衛東的心一下子放鬆了,繃緊而微微泛紅的臉上的肌肉隨即放鬆了。沒有人再偷著掣走他的凳子摔疼他讓他失自尊出洋相,也沒有誰再從背後捶他一拳或是踹他一腳,周圍的笑臉多了起來,就連班主任王惠英也不對他另眼相看,原因是他寫的那篇作文。


    王惠英在給學生上語文課的時候,喜歡讓學生朗讀自己的作文,尤其是那幾個學習好的同學比如趙安和常淼,有一次眼光瞄到了王衛東,居然就讓他站起來朗讀自己的作文。


    那一次作文題目是“我的什麽什麽”,班主任王惠英說,“可以寫人,比如寫‘我的爸爸’,‘我的媽媽’,‘我的哥哥’,‘我的姐姐’,‘我的老師’,‘我的同學’等,也可以寫物,‘我的家’,‘我的校園’,都可以作為作文題目,放開寫好了!”而王衛東寫的就是“我的校園”——


    春天的早晨,一輪紅日從東方的天空中噴薄而出,火紅的陽光潑灑在我的校園。同學們從四麵八方,邁著愉快的腳步來到這金色的校園。坐在教室裏朗讀課文,坐在教室裏聽老師講課,坐在教室裏上自習做作業。夜晚,校園裏變得格外安靜,天上的月亮從雲層中露出笑臉來,月光輕紗般籠罩著寂靜校園,我的校園!


    班主任王惠英對王衛東的這篇作文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她說這是一篇有真情實感的作文,王衛東的家在朝東的高坡兒上,從那裏可以看到京東平原上的日出,“噴薄而出”一詞用的多好!王衛東的家不但在高坡兒上而且還緊鄰著學校,所以他才能夠看得到晚上的校園,薄雲褪去,月光如一層輕紗一樣地籠罩著我們的校園。這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張學鬆、謝新等人總在不斷地將“噴薄而出”這個生僻的詞語掛在最邊上,就是那個小侉子王傳敬也經常眯著眼抬頭望著高空中太陽興奮地嚷道“太陽‘噴薄而出’了哎”!這樣的時間長了,這個詞語便不再生僻,逢到寫日出等場景時謝新便很自然地想到這個詞,就像寫到某位漂亮女友哭泣就會很自然地想到“梨花帶雨”抑或“帶雨梨花”一樣。


    進入這個新班級之後,王衛東很快擺脫了時常挨揍的夢魘,這個班級的師生接納了他,班主任王惠英或許應其家長之托,明裏暗裏地鼓勵他保護他,曾經受到傷害的心的傷口在慢慢彌合,其實這主要該歸功於他自身的改變,如果自身不改變,即使惠英老師再有本事也改變不了王衛東遭人厭惡的命運。即便是這樣,王衛東的夜夢中還時常在於張金寶等人在撕扯掐架,在眾人的嘲笑與咒罵聲中哭泣著背著書包迴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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