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點點頭,高聲道:“咥肉——!”


    瘸子高興的跳起來蹦到篝火前,拿出一把短劍,極其利落的將烤野羊割成許多大小一樣的肉塊。兩個赤腳男孩子飛跑著專門往每人麵前送肉。


    惟有衛鞅麵前的是一塊肥大的羊腿。肉塊分定,一位一直默默無言的紅衣老人站起,從腰間抽出一支木劍,肅然指劃一圈,高聲念誦起來,“七月流火,天賜我肉,人各均等,合族興盛——咥肉!”


    村人們歡笑一聲,各自抓起麵前的肉塊。村正和族老向衛鞅一拱手,“客請。咥!”


    秦風遠遠看著,被秦人這質樸的儀式徹底震撼了。但他也沒有現身,隻是看著。


    衛鞅知道,秦人將吃叫做“咥”。


    這是極古的一個字,本來發源於周部族。《周易》的《履卦》就有“履虎尾,不咥人,亨。”的卦辭。


    《詩經·衛風》也有“咥其笑矣。”的歌詞。老秦部族與周部族同源,又繼承了周部族的西土根基,周部族特殊的語言自然也就在秦人中保留了下來。


    周部族東遷洛陽後,悠悠數百年,大受中原風習的滲透影響,反倒是丟失了許多古老的語言風習。這個“咥”字,便成了秦人獨有的方言!被東方士子譏笑為“蠻實土話”。


    衛鞅卻覺得這個“咥”字比吃字更有勁力,口至食物便是“咥”,多直接!“吃”字呢,繞一大圈,要乞求才能到口,多憋氣?所以他到秦國後,很快便學會了這個“咥”字,一坐到案前,拿起筷子說一聲“咥!”便立即開吃。幾次惹得侯嬴哈哈大笑。


    此刻,衛鞅也笑著拱手道:“多謝。咥!”便在歡笑聲中和村人們一起啃起了烤羊肉。衛鞅撕下一半羊腿,遞給身旁的村正女兒道:“給你吧,我咥不了的。”女兒粲然一笑,便拿過來放在手邊。


    瘸子尖聲喊道:“來,山唱一支——!”


    便有山民吹起嗚嗚咽咽的陶塤,村民們一齊用木筷敲打著陶碗唱了起來:


    七月流火過我山陵


    女兒耕織男兒作兵


    有功無賞有田無耕


    有荒無救有年無成


    悠悠上天忘我蒼生


    陶塤嗚咽,粗重悠揚的歌聲飄蕩在夏夜的山風裏,飄得很遠,很遠。


    迴到老村正家裏,看天上月亮,已經是三更將盡了。


    老村正隻有一間兩開間的磚泥屋,顯然無處留客。衛鞅對風餐露宿有過錘煉,堅持要睡在院子裏。


    可老村正夫婦無論如何不答應,說山風要受涼,硬是要他睡在靠近窗戶的牆下。這個位置和老村正夫婦一家僅僅隔了一道半尺高的土坎兒,老村正說,那裏是專門留宿貴客的,冬暖夏涼哩。


    衛鞅雖說不怕清苦,也抱定了隨遇而安的主意,但對這男女老少同屋而眠,的確是難以接受。


    然這些山民樸實憨厚,絲毫不以客人見外,如果拒絕,那是大不敬的。想來想去找不到托詞,衛鞅隻好在窗下和衣而臥,連日奔波疲勞,竟也唿唿睡去了。


    酣夢之中,老秦人們在唿嘯衝殺,驟然間屍橫遍野,傷兵們淒慘哭嚎,躺在山村荒野中無人過問,一頭怪獸不斷的吞噬傷兵,一個美極的女子長衣飄飄,將怪獸一劍殺死,卻是白雪!她緊緊抱住自己,解開了自己的衣服,雙手在他身上輕輕的撫摩,她真大膽,竟然……


    衛鞅在奇異的感受中霍然坐起,揉揉眼睛,定神一看,隻見村正女兒赤身裸。體的趴在自己腿上蠕動著,豐。滿的肉體在暗夜中發出幽幽的白光。衛鞅驚出了一身冷汗,雙手推開光滑的肉體,低聲道:“小妹妹,不能,不能這樣。”


    山村少女撲哧一笑,“怕甚?爹讓陪你的,你不要我,我沒臉見人哩。”衛鞅想了想道:“我想小解,跟我到外邊院子裏可好?”少女笑道:“想尿哩,走。”說著光身子披了件衣服,拉起衛鞅到了院中。


    殘月西沉,院中一片朦朧月色。衛鞅笑道:“小妹妹,來片席子陪我說會兒話,好麽?”少女高興道:“好哩,想咋就咋。”


    便拉來一片破席,讓衛鞅坐下,自己便偎在他旁邊。衛鞅脫下長衫親切的說:“小妹妹,穿上這件衣服再說話,冷哩。”少女笑笑,穿上長衫包住了自己,又趴在衛鞅腿上。衛鞅笑道:“小妹妹,多大了?”


    “十三。客多大?”


    衛鞅笑道:“老哩,三十六了。有婆家麽?”


    “沒。村裏沒有後生,隻有老半截人。”


    “小妹妹,陪過別的客人麽?”


    “沒。娘說,我還沒破身哩。”


    衛鞅長長的歎息一聲,“小妹妹,想找個好後生麽?”


    “想。”少女明亮的眼睛湧出了淚水。


    衛鞅含淚笑道:“小妹妹,叫我一聲大哥,大哥幫你。”


    “大,哥——”少女抱住了衛鞅,卻是一聲哽咽。


    衛鞅不斷找各種話題,終於和這個十三歲的山村少女說到了天亮。


    清晨,老村正夫婦高興的給衛鞅做了最好吃的野菜疙瘩,連連說碎女子沒有陪好客。衛鞅百感交集,吃完野菜疙瘩,站起來肅然拱手道:“老伯,我乃四海遊學的士子,要錢沒用,我想給你留下九百鐵錢,再蓋間房子吧。請老伯萬勿推托。”說著便拿出錢袋捧到老村正麵前。


    “啥?這叫啥事麽!不成!”老村正一聽,麵紅耳赤,高聲迴絕,顯然有受到欺侮的感覺。


    衛鞅無奈,隻好收起錢袋,歎息道:“老伯,村裏沒有年輕後生,我想將小妹妹認做義妹,帶她到櫟陽一個朋友那裏做份兒生計,不知老伯意下如何?”老村正驚訝的睜大眼睛喊道:“碎女子,過來!昨晚沒陪客?”


    少女垂頭低聲道:“陪了。”村正道:“睡了沒?”少女擦著眼淚搖搖頭。老村正搖頭歎氣,“咳,不中用的東西!婆子,你說。”老婦人擦著眼淚道:“客是好人哩,叫碎女子跟他去吧。”


    老村正便揮揮手道:“去吧去吧,在村裏也是見不得人哩。”老婦人擦淚道:“碎女子,快給客磕頭,叫大哥,快!”少女笑道:“娘,昨晚叫過了。”便跪倒在衛鞅麵前叩頭。


    衛鞅連忙扶起,“小妹妹,不用了,跟大哥走吧。”老村正揮手道:“村人還沒起哩,快走吧。”老婦人道:“走,我送客,送碎女子。”


    衛鞅向老村正深深一躬,“老伯,村人始終無人問我姓名。在下實言相告,我叫衛鞅,前往櫟陽修學。如果你想小妹了,就到櫟陽渭風客棧來找我。”


    “記下了,走吧。”老村正抹抹眼淚,背過身去了。


    太陽還沒有爬上山巔,山溝裏尚是蒙蒙發亮。衛鞅牽著山女的手走出了溝口,老婦人在身後遙遙招手。


    “大哥,我還沒出過溝哩。”


    “跟大哥走吧,長大了再迴來。”


    此後,衛鞅的腳步遍布了秦國的山川大河,秦風也一直跟著,好好認識了這個他的秦國。他也感慨萬分。


    九月底,衛鞅迴到了櫟陽。


    他從山河村出來後,沒有因為身邊帶著一個小女孩而終止踏勘訪秦。這個山村女孩結實敏捷,走路爬山從來不喊累,又是一口老秦土話,倒是給衛鞅與山民攀談帶來許多方便。


    衛鞅給他取了個直白易記的名字,叫陳河丫,意為陳倉河穀的丫頭,好讓她永遠記得自己的故鄉。


    衛鞅平日叫她河丫,漫漫途中,便給她講述她感到新鮮好奇的所見所聞,倒也帶來些須快樂。


    帶著這個小河丫,衛鞅趟過渭水,翻過南山,在商於山地尋訪了一月。尤其對和楚國接壤的武關、嶢關做了一番仔細踏勘。


    走出商於山地,從南山中部的子午穀險道北上,到達藍田塬,徑直北上穿過渭水平川,又沿洛水北上,遍訪了已經成為魏國土地的河西之地。


    九月初,秋風微寒,衛鞅方從雕陰向西南而來,到達秦國的另一塊根基之地——涇水河穀。一月之內,沿涇水河穀向東南進入渭水平川,終在黃葉飄落的時候進了櫟陽。


    這時的衛鞅,已經是黑瘦高挑胡須連鬢破衣爛衫,加上身後跟著一個瘦骨伶仃的小女孩,任誰也認不出這是三個月以前豐姿卓然的名士衛鞅。


    在櫟陽城門,軍士攔住盤查,說秦國不準山東難民流入,嗬斥他即刻迴去。衛鞅默默拿出通行令牌,軍士反複端詳令牌背麵的小字“持此令牌者招賢館士子衛鞅”,驚愕無話,跑步去向衛尉車英稟報。


    車英疾步來到南門,審視令牌,上下打量一番衛鞅,肅然躬身道:“先生受苦了。來人,護送先生迴招賢館。”衛鞅笑道:“多謝將軍。我還有點私事辦理。”便徑自拉著瘦骨伶仃的河丫走了。


    秦風此時也與衛鞅相差無幾,他一路風餐露宿,若不是內力深厚,可能就死在外麵了,所幸,他熬了過來,但也是無法認出,他拿出上卿令牌的時候,守門士兵的驚駭程度還在衛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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