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解除禁足後,嘉福殿一切如常,除了方庚繼續跟隨綺菬之外,其餘宮婢太監又從各處迴來,中宮又恢複往日的氛圍。而鄭太妃自元子直死後一直心情抑鬱,身體也每況日下,天氣漸寒又染上咳疾,英娥得知後心急如焚,早上醒來見元子攸早已離去,便起床梳洗,帶著秋姑姑一起去太華殿給鄭太妃請安。


    英娥在月如的接引下走入鄭太妃的寢殿,綺菬正在伺候鄭太妃用藥,綺菬見到英娥慌忙起身,唯唯諾諾地道,“禦女茹綺菬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鄭太妃看著綺菬渾身哆嗦若驚弓之鳥,那雙眸含淚的可憐樣,心裏不忍,開口直接勸道,“皇後,念在綺菬這丫頭服侍你那麽多年,跟你曾經同甘共苦的份上,你就原諒她這次吧,她對皇上的心跟你是相同的。再說皇上也是念在曾經父輩的情誼上,免了她奴婢的身份而已,以後她就在哀家這太華殿裏呆著,定不會惹皇後心煩的。”


    英娥聽出了鄭太妃的偏袒之意,自昨夜之後,元子攸對她的無限溫存,已經讓她開始覺得對綺菬是自己醋意太重,今見鄭太妃如此,便尋了個台階給眾人,“臣妾聽聞太妃身體欠安,便自想著來為太妃侍疾,見茹禦女在臣妾也放心了。皇上與臣妾大婚後,一直後宮空虛,臣妾也想著該為皇上子嗣繁衍考慮,選些才德雙全之女充盈後宮。茹禦女伺候臣妾日久,才貌俱佳,且性情溫婉,臣妾十分歡喜,定會勸皇上雨露均沾。”說完走上前去將綺菬扶起,說道,“以前一直想給你找個好歸宿,如今你既得了,日後你與本宮自然要同心同德,共同服侍好皇上,心中再莫生芥蒂。”


    綺菬輕輕迴道,“是,皇後娘娘。”


    鄭太妃滿意道,“後宮就該和睦相處,皇後果然識大體,是為中宮典範。如今茹禦女不能再侍奉皇後,哀家讓月如再給皇後安排個貼身宮女,皇後可滿意?”


    英娥看了看站在自己麵前的綺菬,心中不覺好笑,恭敬地迴稟道,“臣妾如今有秋姑姑伺候便好,雖然秋姑姑話不多,卻做事麻利,讓臣妾十分放心。”英娥加重最後“十分放心”這四個字的語氣,是為了讓綺菬知道雖然原諒了她,卻再不會信她。


    鄭太妃也聽出了話的意思,她忽然氣喘咳嗽不止,綺菬趕忙上前為她拍背,月如對英娥說道,“皇後娘娘,太妃這咳疾最需靜養,這勞了半日的神,皇後的孝心,太妃已經知道了。皇後還是先迴宮吧,這裏有茹禦女和奴婢伺候便好。”


    英娥見太妃也邊咳嗽著,邊輕輕揮手讓她退下,便行了宮禮帶著秋姑姑退出。


    鄭太妃估摸著英娥出了宮,便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正身坐起,“好了,哀家沒那麽柔弱。綺菬,你坐在哀家身邊,哀家還是要囑咐你幾句。”


    月如早看出太妃是裝作咳嗽,是想支走英娥,看著綺菬未明真相的臉,笑道,“皇後走了,太妃這咳疾便好了,奴婢這就去太醫院先拿副湯藥,再讓趙太醫把這醫案寫了。”說完,在鄭太妃的示意下退出殿內。


    鄭太妃拉著綺菬的手道,“你是哀家的親外甥女,哀家明白你對皇上的心,若不是哀家裝這個病,皇上對你即便覺得心有虧欠,也不會納了你。子直的仇,哀家一刻也忘不了,哀家每次見到爾朱英娥,就似乎看見了子直渾身是血,死不瞑目的樣子,哀家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若不是她的爹連皇上都動不了,哀家怎可能留她在宮中礙眼。不過今日哀家聽嘉福殿的洗衣宮女說了,皇上已經想給她一個孩子,看來皇上的心始終是在那丫頭身上的。不過你放心,她沒那麽容易就懷上的,所以你要抓緊,多去太極殿走動走動,讓皇上盡快寵幸你,知道嗎?”


    綺菬點頭,“綺菬知道的,姨媽,當年在宮中見到皇上那日,就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夢中人,萬沒想到有機會可以做妃子。綺菬多謝姨媽為我做的一切,若不是您告訴皇上婚約之事,綺菬也不能夢想成真。”


    鄭太妃嗬嗬一笑,“傻丫頭,那婚約是假的,當年王爺最看不起的就是你爹,雖然他後來反對高肇而死,王爺也半點沒有與他結交之意。哀家與你娘若不是少時家貧,爹娘也不會將我姐妹二人賣人。輾轉間,我們兩姊妹一個給彭城王爺做了妾,一個給你爹做了偏房。沒想到我們姐妹倆夫君的命運竟也相同,都是死在那奸人高肇之手。王妃因為王爺之死傷心欲絕沒幾年便歿了,哀家便撫養著王爺的這些孩子,皇上算是哀家帶大,哀家的話他還是信的。”


    綺菬聽到這個真相,心裏有幾分失望,又有幾分擔心,“若是皇上哪天知道真相,會不會,會不會...”


    “不會,如今的王府舊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這個月如曾經是伺候王妃的,哀家對她有恩。河陰之變後,那個爾朱兆的部下慶威率兵衝進王府,見人就抓,若是反抗便被殺害。苦了王府那些漂亮的丫鬟,光天化日被就地奸淫,那天的哀求聲,尖叫聲,賊人的淫笑聲,哀家這輩子都忘不了。哀家當時害怕,覺得王妃的寢室他們是不敢擅闖的,所以藏在了衣櫃之中。可是沒想到,這個慶威竟然將月如拖入寢殿欲行不軌,哀家聽見月如的哭叫實在於心不忍,悄悄地從櫃中出來,舉起花瓶砸暈了那個淫徒救了月如。就在我們不知道還能藏身何處之時,所幸慕容紹宗進府控製住了局麵,哀家才知道,子攸當皇上了,王府暫時安全了。月如對爾朱榮恨之入骨,對皇後亦是一樣,她如何會讓皇上知道真相?”


    綺菬看著鄭太妃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便放下,孝順地上去給鄭太妃揉著肩膀,“隻是苦了姨媽,還要裝咳疾,綺菬一會給您燉個雪梨燕窩盅,又清肺又養顏。”


    鄭太妃對著綺菬無比慈愛地笑著,“乖,記住以後就是隻有我們二人之時,也不能叫哀家姨媽,爾朱榮的耳目眾多,要小心萬全。”


    綺菬忙道,“是,太妃,臣妾記住了。”


    而對此一無所知的英娥仍為鄭太妃的病情擔心不已,秋姑姑見她如此憂心,欲言又止,隻靜靜地聽英娥念叨著,“太醫院治療這麽久依舊對太妃的病情束手無策,這樣下去不行,本宮要書信一封給娘,讓她尋個好大夫送進宮。”


    秋姑姑見英娥一臉期待地等著她的迴應,便點點頭,“是。”


    “既然你也這樣覺得,本宮這就去稟報皇上,請皇上示下。”英娥說完便要前往太極殿。


    這時秋姑姑第一次說出了一大段話,“皇後,恕奴婢多嘴,太妃年紀大了,再加上秋寒,所以病情反複,娘娘的關心皇上知道了便好。”


    英娥詫異道,“秋姑姑,這是你第一次跟本宮說這麽大段話,之前本宮還以為你是有口疾。原來你不但思路清晰,還言簡意賅。本宮可否問你,為何之前對本宮隻有隻言片語,惜字如金?”


    秋姑姑迴道,“奴婢是宮裏的老人,皇上因見著奴婢話少,才安排奴婢伺候娘娘,所以奴婢不能話多。娘娘,還是先迴宮吧。”說完便閉嘴不再發一言。


    英娥本來對她便有幾分尊重,如今見她不想多說,也不再多問,跟著她迴到宮裏。思量許久還是書信一封,讓秋姑姑遞於元子攸禦覽之後安排人送出。元子攸見此信是寫給北鄉公主,信中所書滿是夫妻恩愛之情,幸福之感,囑托母親勸諫父親力行輔佐之行,莫生不臣之心,同時對鄭太妃病情的描述和擔憂,希望母親可以尋到良藥送進宮。元子攸看著不禁濕了眼眶,他將信交給張皓頌派人送出,也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元子攸備了兩份禮物一並送去晉陽,一份給北鄉公主,一份給寵妾顧容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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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城的秋季是幹爽的,那一地的秋葉黃,輕輕踩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顧容華在每個獨處的日子,總喜歡褪去釵環玉佩,靜靜去聆聽,腳步輕盈,偶爾一舒袖,一迴旋,迴味著曾經舞步。


    自從她變成顧容華那日起,那從小練就的《火鳳舞》徹底消失在民間,之後民間便有很多關於豔姿的傳言,有的說她被梁帝看上收歸了後宮,有的說她萬念俱灰在瓔珞寺出家,更有的說洛陽城破之日她已被元雍一劍刺死。偶爾遇見幾個下人眉飛色舞地講述著關於她的傳聞,興致好時,也招來人當說書一樣講給自己聽,仿佛聽著一個不相幹人的故事,精彩處還會鼓掌叫好,也許對她而言,或許死了更好。被高歡送給爾朱榮已經三月,每夜要虛與委蛇地對著她恨之入骨的人說著情話,做著挑逗之事,甚至還要表現的柔情萬種。同床共枕之時,爾朱榮因為自己的眉眼幾分像胡太後,會在交合之時喚出“真兒”的名字。她並不在意,因為這個是她能留在爾朱榮身邊,為元子攸做一切他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每每事後,她覺得自己肮髒無比,讓下人采摘大量的鮮花瓣沐浴,隻想去掉身上爾朱榮的氣味。所幸北鄉公主不是一個善妒之人,雖對她分了丈夫心中有怨,卻也表現的有正室的氣度,長久相處熟悉了各自秉性,彼此互敬,讓她的日子也不難過。爾朱青苧與自己年紀相仿,偶有交談,漸漸也將她做二娘來待,禮遇有加。隻是那爾朱兆,早先便垂涎她的美貌,隻是當年送她去高陽王府之時,一直是麵紗遮麵,所以爾朱兆雖未將她認出,但是每每見到她仍目光猥瑣,垂涎三尺,令她作嘔,她隻能退避三舍。


    身邊的丫鬟雲翠是元子攸送她的,不光機靈且有功夫,她耳邊總迴響著元子攸溫柔的話語,“豔姿,朕一直記得第一次在高陽王府見你一舞之時,你一身紅衣,金箔點鬢,聽鼓起舞,歌從扇底出。那日的你,嬌顰峨眉斂處,淺笑嫣然,朕心為之一蕩,以前你的美不屬於朕,如今依然不能屬於朕。黃河夜舞之事已被高歡看穿,朕無奈九五之尊還要受脅於人,不過你放心,朕終有一日會來接你。雲翠是朕當年親自訓練的刺客,你帶去晉陽可護你周全,還望你多加珍重。”


    顧容華想到動情之處,不禁潸然淚下,正巧雲翠領了元子攸賞賜給顧容華的那份禮物迴來,見主子哭泣,心裏明白。她輕輕放下禮物,從釵環珠寶中取出一支碧玉蓮花簪,簪上以黃金做蕊,珍珠為穗,典雅大氣,遞於容華手中,“這是皇上賜的,皇上還是惦記夫人的。”


    顧容華緊緊握著玉簪,激動地跟雲翠說,“皇上還記得我,還記得在高陽王府時,我不堪日日為玩物,心灰意冷欲跳湖。那時剛剛襲爵來王府赴宴的皇上碰巧看見了我,他指著那一池的蓮花對我說,在他眼裏我與蓮花一樣高潔,我若著淡粉衣裙,定然飄然若仙。從此,我隻穿粉色衣服。”


    “夫人膚白貌美,粉色淡雅最適合夫人的氣質,皇上真有眼光。皇上何止記得夫人,這不還惦念著夫人嗎?這玉蓮簪,不止說夫人氣質如蓮,您仔細看這是並頭蓮呢。”雲翠指著簪上的蓮花讓顧容華看。


    顧容華趕緊擦幹了眼淚,仔細看著,這個玉簪上果然雕刻著兩朵背對著的蓮花,所以戴上之時,不論從正麵看還是後麵看都是一樣的花飾。“是啊,真的是呢,快,雲翠,快給我簪上。”


    雲翠看著顧容華的迫不及待,也為她歡喜,扶著她坐到妝奩前,給她簪在發髻右側。


    顧容華看著鏡中的玉簪,左看右看總是不夠,心裏問道,“皇上,您看容華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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