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29年元月,元顥與陳慶之的七千之眾,趁著爾朱榮在關隴征戰萬俟醜奴,元天穆主力在河北與邢杲周旋,中原之地兵力空虛之際。陳慶之率領的白袍軍一路北上攻城掠地,竟然戰無不勝,攻占了許多城池。北魏諸地流傳出民謠,“名軍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


    而在洛陽的元子攸卻為自己已經登基數月,父母名位仍然未尊深深自責,每與李彧、溫子升談及此事時,總不免嗟歎。“當日爾朱榮離京之時便已將追尊之事提請,卻未料都已月餘仍遲遲未決,沒想到這次阻攔之人竟是宗親。”


    溫子升勸諫元子攸道,“皇上大位已定,該為故父母追封,擬定尊號。臣鬥膽提議,經天緯地曰文,希德執義曰穆,追尊文穆皇帝,廟號肅宗,皇上以為可否?”


    元子攸大喜,“好,如此文穆二字才能符合先父一生的品行。溫子升,朕命你即日擬好追封詔書,朕要在上元之日奉文穆皇帝、文穆皇後靈位入太廟。”


    李彧見元子攸興致勃勃,不敢多言,隻在出宮之時,對溫子升笑道,“溫大人甚會迎合皇上心思,隻是你想過沒有,皇上的先考是誰?你讓孝文帝何處?宣武帝何處?孝明帝何處啊!”


    溫子升慷慨激昂,雙手抱拳道,“李大人,文穆皇帝是與孝文帝為兄弟,但是自古皇上登基追封先皇乃是常理,也是皇上的孝道,我不覺得皇上追封自己父親有何問題。”


    李彧也不想再爭論什麽,隻是最後論理道,“先秦以來少有追封,不過漢高祖追封了自己父親為太上皇,卻沒有帝號,漢世祖僅僅追封了自己父親為南頓君,也沒有封帝號,入太廟,溫大人還不明這其中道理嗎?想無須在下給你說說這漢世祖先考乃是景帝六子,這要是挨個追封,怕是後麵那些個帝王都不好論位份了吧。皇上這是孝道,做臣子的本不該多言,隻是怕你這詔書不好寫啊,那些宗室定會有反對之聲。”


    溫子升本就是迂腐之人,自己認定的事情便一條道的走到黑,撞了南牆最多摸摸頭那種。既然覺得與李彧話不投機,便分道揚鑣迴,府衙照舊文辭堆砌地將詔書擬定好,直接在第二日早朝之上便呈給了元子攸。


    元彧見元子攸奉高祖為伯考,不禁愕然,呈上勸諫書,言辭懇切,說君臣並筵,嫂叔同室,曆觀墳籍,未有其事。


    張皓頌見元子攸劍眉漸漸鎖住,一臉慍怒之色,他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奴才不懂這朝廷之事,奴才隻知道皇上仁孝之心天下人都不會反對的。況且若論本朝開國之時的舊例,鑄金人立後,子立母死,廢除之時都是被老臣阻攔,道為祖製。可後來漸漸都接受,甚至將新的體製作為國本,一脈相承。如今皇上奉高祖為伯考是沒有先例可循,但是文穆皇帝是一個與周公同德之人,尊為皇帝,乃是天下歸心,皇上無須多慮。”


    元子攸兀自氣憤,用手指敲著這諫書上的每個字,“瞧瞧,這還有一份是吏部尚書李神俊的奏折,也是說朕不該奉高祖為伯考。朕奉自己父親為文穆皇帝,就不是循著舊例了嗎?這朕不管做什麽都有一堆人指責朕,朕還是一個皇帝嗎?到底朕在這朝廷內外,能不能做主?”


    張皓頌垂手繼續說道,“皇上,您莫急,如今也就臨淮王和吏部尚書二人出表反對,其他大臣和宗室還是支持皇上的。”


    元子攸賭氣道,“你去給意黃門侍郎常景、中書侍郎邢子才傳旨,讓他們上書追尊彭城王元劭為孝宣帝,一同奉入神廟,朕還要用乘輿的儀仗,讓百官陪從。這元彧不是文采好嗎,朕等著欣賞他的大作。”元子攸見張皓頌未動身,催促道,“還不快去,等朕自己去嗎?”


    張皓頌連稱不敢,顛著腿的快步出去。


    元彧雖仍堅持反對,見直言無用,轉而讓鄭太妃做主。鄭太妃聽完不發一言,給綺菬使了眼色,綺菬領會前往太極殿拜見元子攸。


    元子攸見她進來,“朕還以為來勸朕的是皇後,沒想到是你。”


    綺菬行了妃禮,溫順地說,“皇上,臣妾不敢置喙前朝之事,更不敢擅自揣測皇上的心思。臨淮王去了太妃那裏,太妃讓臣妾來看看皇上,太妃的意思是皇上決定了的事情就去做,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皇上想做什麽隻要是符合仁義孝悌,為了江山社稷,無須理會旁人的迂腐言論。”


    元子攸淡淡一笑,“你倒是很聽太妃的話,皇後就是太自我了,所以不討太妃的喜歡。皇後經常勸朕雨露均沾,隻是你對皇後這個舊主,情誼似乎淡了些,你多久沒去給皇後請安了?”


    綺菬惶恐地看著元子攸,她突然害怕起眼前這個男人,她覺得自己腿發軟,順勢跪下迴道,“臣妾惶恐,臣妾隻知道替皇上孝順太妃,謹記著‘孝子之養老也,樂其心,不違其誌’如此而已。至於皇後那裏,臣妾知道與皇上演的那出戲傷了皇後的心,也斷了臣妾與皇後的主仆之情,如何還有麵目去祈求諒解。太妃怕臣妾見著皇後惹她生氣,囑咐臣妾等事情淡些,再去負荊請罪,臣妾實是不敢違命。”


    元子攸嘴角擠出一個笑容,那個嘴角的弧度很好看,綺菬愛他微笑的樣子,可是這個微笑卻讓她捉摸不透,“很好,如此朕卻是怪錯你了。你起來吧,朕要去皇後那裏,太妃那裏還需要你伺候。”元子攸說完便帶著張皓頌往嘉福殿而去,不顧身後綺菬哀怨地叫著他。


    張皓頌一言不發地跟著元子攸來到嘉福殿內,英娥正好在拜佛,寢殿中的那尊觀音像莊嚴肅穆,一對長明燈寥寥燃著青煙,佛前供奉的那株紅珊瑚絢爛奪目,屋內彌漫一股淡淡的香氣。張皓頌聞到香氣,微微皺了下眉,趁著元子攸牽著英娥手步入內殿之時,又湊近佛像仔細嗅了兩下,抬眼看見秋姑姑一副了然的模樣,便伸手召喚她出殿在廊下耳語。


    英娥輕輕依偎在元子攸的懷中,手指指尖在他的手背上劃著圈,“皇上這幾日未來,是前朝戰事又緊嗎?”


    元子攸攬著她的頭,用自己的下巴摩挲著,深深吸著她秀發中的芙蓉花香氣,“戰事有你父親,朕卻不擔心,讓朕惱怒的是朕不過想盡孝道,尊封自己的父母,臨淮王便夥著李神俊一道諫書接著一道諫書的上,朕連這點主都做不了嗎?”


    英娥見元子攸真心氣惱,她明白他如今的一意孤行,不聽勸阻,是因為在政事上父親的處處壓製,讓他積攢了怨氣。她想了一下,“皇上,該高興,畢竟還有這些敢於直諫的臣子,若皇上身邊圍繞都是曲意奉承的小人,那才是國家不幸。皇上還是不應太傷了這些忠臣的心,想是因為他們覺得是朝廷沒有舊例,所以拿著倫常說事。皇上何不想一個既不傷了臨淮王顏麵,又完成皇上心願的法子呢?”


    “如何有這兩全其美的事情,朕給臨淮王台階下,是他不下,朕有什麽辦法?”


    英娥迴轉身子,看著元子攸那愁容滿麵的臉,輕輕說道,“皇上還有幾個姐姐,如今未行冊封,不如一並冊封了公主。這其一,子女即為君,沒有父母為臣的道理;其二,皇上的幾個姐姐都嫁給了朝中的顯貴,特別是三姐嫁給了李彧大人,臣妾想著若是幾個姐姐讓各自夫君起草奏折,再領著眾人在太極殿外請旨,皇上念著骨肉親情,不忍親人長跪受苦,便下了這個旨意。皇上,您看呢?”


    元子攸明白了英娥的意思,“你是想讓天下人覺得朕下這個旨意是眾位姐妹逼的朕,這樣既全了朕的心思,又給了臨淮王台階是麽?這個主意甚好,臨淮王雖然迂腐,卻是忠臣,朕也不想傷了他的麵子。朕果然沒白來你這,還是你懂朕的心思。今夜,朕不走了,朕想喝你做的百草雞湯,行嗎,娥兒?”


    英娥見元子攸心情轉好,心裏也是高興,“那臣妾現在去,秋姑姑做的芙蓉白玉切糕也甚是美味。皇上先用些點心,等著臣妾的雞湯。”


    元子攸目送著英娥去嘉福殿的小廚房,正要試試桌上的點心,見張皓頌站在門外似有事情,示意他進來。張皓頌輕聲對元子攸低語幾句,元子攸臉色大變,“這件事確定了嗎?”


    張皓頌迴道,“還沒,但是奴才自小識藥,這味道八九不離十,奴才需要再仔細看看。”


    元子攸看著廚房內忙活的英娥,心裏有些酸楚,他是愛她的,隻是因為爾朱榮的原因,他們始終有個鴻溝難以逾越。可是他不容許別人去傷害這個女人,他起身對張皓頌說道,“讓秋姑姑把事情處理了,你要仔細看查清楚,報於朕定奪。朕先迴宮了,你去跟皇後說前朝戰事吃緊,朕去處理政務。”


    張皓頌迴道,“是,皇上,奴才明白。”


    在廚房內忙著弄羹湯的英娥聽說元子攸迴宮了,也不失望,反而擔心元子攸忙於政務忽略了飲食,吩咐秋姑姑將做好的雞湯送去太極殿。隻是她不知道的是秋姑姑一同送去的還有那尊佛像,因為佛龕上已經被張皓頌換了一尊。


    張皓頌仔細端詳了佛像半天,用手指摳下一些顏料,嗅了一會,猛地擲於地上,佛像被摔的粉碎。果然發現不但佛像之內藏了大量麝香,製作佛像的胎土也摻雜了麝香。見元子攸錯愕,張皓頌解釋道,“皇上,這尊佛像不是皇上當年賜給皇後的,皇上賜的那尊是奴才親自挑選的,為方便辨認,還在佛掌中用金粉描了卍字。卻不知什麽時候被人換了,這人也是聰明,知道佛像都是供奉的,不會在手中把玩,故不易發現不妥。但是因供著香火,佛像被燭火熏蒸之下,香味會自然揮發而出。這珊瑚被人以香料浸過,正常的珊瑚是沒有味道,氣味與佛像相似,所以皇後並未察覺。皇後每日誦經,且時間較長,長此以往身體必然受損,所幸發現的早。”


    元子攸冷冷的看著秋姑姑道,“更換佛像除了茹綺菬沒人能做的如此天衣無縫,秋姑姑你記住此事就此作罷,對皇後隻字不要提。皇後的身體還要好生調理,就不要找宮中的太醫了,一會朕讓張皓頌將藥送去嘉福殿,你每日親自給皇後煎藥,就說是皇後娘家送來的藥方,這樣無人敢查。”


    秋姑姑迴道,“是,皇上,奴婢一個字都不會告訴給皇後,這樣對皇後也好。奴婢先迴去了,免得時間久了皇後起疑。”


    元子攸點點頭道,“你迴去吧,好好伺候皇後。”


    秋姑姑走後,張皓頌對元子攸說道,“皇上對皇後還是憐惜的。”


    “因為她是真心對朕的,而朕卻負了她太多。”元子攸用手摸著案邊雞湯的湯盅,苦笑著說,“也隻有她給朕的吃食,朕才不用試毒。”


    張皓頌忙揭開湯盅,給元子攸盛了一碗遞到他手上,“皇上,小心燙。皇上是天下的皇上,皇後是天下的皇後,想皇後明白的。”


    元子攸喝了一口雞湯,又將碗輕輕放下,“小頌子,你說朕該不該給皇後一個孩子?”


    張皓頌不假思索地說道,“皇後是皇上的妻子,為皇上綿延子嗣乃是應當的。奴才想說,若是爾朱榮要反,不論皇後有沒有孩子都會反。皇上以前擔心皇後有了皇子,爾朱榮會廢了皇上,扶持皇子為傀儡。可是如今陳留王妃已有生孕,爾朱榮對容華夫人說過,若皇上不聽他的,還有陳留王可以扶持。皇上此時賜皇後一個孩子,是夫妻之情,也是皇上遠慮。”


    “不錯,即便是爾朱榮廢了朕,在這個皇位上的依然是朕的骨血,便終有一日會為朕報仇。”元子攸眼神漸露兇光,他要開始部署與爾朱榮的正麵交鋒,他已交代奚毅秘密訓練死士,準備相準時機擊殺爾朱榮。


    元子攸依著英娥的計策,對元彧一眾反對的官員無奈哭訴,是四個姊妹每日跪在太極殿外求追尊父母兄弟,自己親情難舍,孝義兩難,隻能先從孝道,元彧聽後也不再勸諫。公元529年四月,癸未,元子攸帶著百官遷肅祖及文穆皇後神主於太廟,又追尊彭城王劭為孝宣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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