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兩日,恆齊便醒了過來。許溪給他再次檢查了一遍,把過脈,也許是自幼習武的緣故,恆齊恢複得比想象中好,最多再養兩天便可下地了。


    南懷瑾在許溪的調理下,身子也漸漸轉好。沈恩來這段時間幫著溫行興處理城內百姓的生活。戰役過去,存活下來的人總是要繼續生活的。新年早就過去了,洛城卻依舊到處都掛上了紅燈籠,溫行興認為這樣可以通過視覺衝刷掉一部分的陰冷悲涼。


    百姓的適應能力遠超過他的想象,即使沒有紅燈籠,他們的日子也照常積極地過。人可以脆弱地不堪一擊,一根毛筆,一塊棉布就可以讓人喪命;但同時,人又可以堅韌地在天地之間繁衍生息。巨大的苦難和無盡的折磨都無法真正徹底沙雕一個人。


    莊稼再次種了起來,因著溫行興率大軍支援洛城。百姓將家裏多餘的存糧和連夜趕製的棉衣送到了軍營。這是一種相互的迴報。


    你護我,我為你。


    沈恩來望著堆疊起來的物資,她想,有這樣同胞的國家怎麽會滅亡呢。有誰能將他們徹底打倒?她認定沒有。


    她其實不算一個具有無私的愛的人。她遠遠做不到因為一些毫不相關的人就要放棄掉自己性命的事。更不用說她救了人,還落不到一句好。她並不需要什麽報答,但是最起碼的感激,在沈恩來看來是做人的基本認知,如果沒有,她也不會再救下一次。


    而此刻,望著步履蹣跚的老人家,抱著孩子的婦女,她的心突然軟了,就像是被太陽曬化了。


    這些人剛剛失去親人,才從巨大的死亡陰影的恐懼下脫離,也許餓了幾天,也許一口熱飯都沒能吃上。卻仍舊想著把最好的東西帶給她們。


    手上突然傳來一陣暖意,沈恩來垂目,一個蹣跚的老奶奶攀住了她的手臂。


    “小姑娘,你也是參軍的?”老人家的臉上因為皺紋和饑餓而顯得幹癟褶皺。


    老人家的右手緊緊握住沈恩來的手,隨即,左手又在沈恩來的手背上拍了兩下。她的眼睛依舊澄澈,此刻卻有淚光閃爍。


    “好,好。要好好照顧自己呀,會勝的,咱們一定會勝的。”


    沈恩來望著老人,待老人話音落下,重重點頭。會勝的。她抬頭將周圍望過,每個人的表情並不相同,但是沈恩來卻感覺到一個共同:相信。所有人都相信,他們一定會勝的。


    隻是,通往勝利的道路,向來不是一帆風順,贏,本身就是一件難事。


    耶律橫橋大軍在兩日後兵分三路,洛城久攻不下,拖住韓國大軍,而其它戰場顯得焦灼。耶律橫橋放棄了洛城。


    “耶律橫橋往左的這方向,極有可能奔的是洪崖領。另外一支,我有些猜不到,但是目前猜測是涼城。”南懷瑾在沙盤上將棋子插進洪崖領的位置。


    他和溫行興就目前的局勢已經演練了約莫兩刻鍾,他剛剛所說的猜測是目前可能性最高的一個結論。


    溫行興點頭:“我們的大軍也要分成三股勢力。恩來,你隨季將軍留守洛城,我和懷瑾起兵趕往洪崖領,李將軍率兵奔往涼城。”


    耶律橫橋缺了兵糧,他們作為援軍兵強馬壯,耶律橫橋若是一直耗下去,隻會將整個大軍拖垮。隻是,沒想到耶律橫橋斷舍離得如此之快,他如此的舉動幾乎代表放棄了洛城。而洛城,相對而言,就是這亂世之下一塊比較安穩的所在。隻是,侵略者一日不趕出去,魯國山河又何談擁有一塊真正安穩的所在?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洛城暫時是安穩的。這也是溫行興將沈恩來留下的直接原因。


    南懷瑾望向沈恩來,他抿唇,有些猜到沈恩來接下去會說的話。


    “洛城短期內應當無虞,季將軍帶軍有方,他一個人也定能守住洛城。我留下,幫不了太多的忙。我想隨李將軍奔往涼城。”


    “你第一次殺人,還記得嗎?”溫行興沒有直接說好,也沒有直接說不好,他問向沈恩來,突然的問題,卻是直白冷漠。


    沈恩來握緊雙拳,她似乎在迴憶,卻又似乎在排斥這樣的記憶。


    她從沒主動去殺過任何一個人。每一次動手,都是自保。她若是不殺,那她便會被殺。但是關於溫行興所問,她卻哽著發不出一個字。


    “班主,”溫行興突然喚她,換了稱唿,此刻的他不是訊王,不是大軍將領,不是沈恩來所要聽命之人,是六班學子,是同沈恩來度過生死的朋友。


    他頓了頓繼續開口:“我們這次能夠打退耶律橫橋的大軍,是因為他們之前久攻洛城不下,已被拖住許久,再有夜襲,毀其糧草。最後一擊,是作為援軍的我們帶來了六萬大軍。但是,不是每次,我們的出戰都是這樣幸運,一擊便中,一打便退。”


    沈恩來想,她聽懂了溫行興想說的話。但是她覺得,溫行興並不懂。


    “周康、李琦還有無數人的屍體堆疊,才讓洛城撐到援軍到來。夜襲遇難,是先行軍的屍體和南懷瑾以命相搏才成功脫逃。這不是幸運,是必然。我們贏得必然。人無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戰之責!更何談男女之分?今日的局麵,是每一個魯國人用鮮血捍衛腳下土地的完整。”


    因著沈恩來的話,空曠的屋內變得寂靜,溫行興唿吸一頓。


    “好,那你同李將軍一起去支援涼城。”


    “何日啟程?”沈恩來問。


    “自是盡快,明日一早。”溫行興答道。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他們不能拖也等不起。


    “好。那我今晚要去尋一個人。”


    “尋人?誰?”南懷瑾一時猜不出。恆齊還趟在床上,洛城,還有誰是沈恩來在尋找的?


    “伊罕駿。”沈恩來清晰地吐出三個字。這段時間有些忙昏了頭,竟是把伊罕駿給忘了。


    洛城已經安穩,伊罕駿絕不會自動去到耶律橫橋占領的地方。他的身份太過敏感,一旦被認出,很難保證他的假死會不會成真。


    所以,他很大概率上還留在洛城內。


    洛城經此一役,死傷過半,想要找出一個人並非難事。沈恩來要在走之前會會他。


    ————


    “你說,沈副將真要這樣跟著我們沒日沒夜趕?”


    “你什麽意思?瞧不起人?”


    “哪兒啊。我自是欽佩的,你說人一小姑娘,聽說還是讀書人,但這麽能吃苦。跟著咱們打仗也是為國出力。我怎麽可能瞧不起她。我隻是覺得,畢竟是個姑娘家,將軍也是咋不讓人跟著醫部跟著後勤一起,晚點到也行嘛。”


    “行了,你看人小姑娘不啥都沒說嗎,咱們更不要丟臉,等上了戰場真打起來了,多殺幾個韓國人。”


    沈恩來拎著桶穿過臨時駐紮的營帳,她剛剛才練完劍,渾身被汗侵濕,沒有熱水給她洗漱。她隻能走到遠處的一處河。冬日寒風刺骨,水已經凍成了冰。沈恩來用內力鑿開冰塊,將桶裝滿冰水。


    提著桶迴到營帳內,沈恩來將就著用棉帕將身子簡單擦拭。有水已經很不錯了。她想起前段時間,連續奔波五日,都沒有遇上水,她憋了五日沒有洗漱。


    好在大軍極速下,趕往涼城的路已經行了大半,估摸著再有兩日便能到達。


    外麵響起號角聲,沈恩來眉色一沉,這是緊急集合的意思。出事了。


    沈恩來快速將脫下的衣袍穿上,提上劍往外衝。


    “出什麽事了?”


    “趙國出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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