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肩頭掛著一串青魚,最小的一尺,最大的有大腿粗細,他沒有順著來時的路迴去,反而去了小鎮東南。


    順著龍須河往上遊而去,約莫四五裏開外,就是那座廊橋。


    小鎮四個方向都有柵欄大門,主門在東,也就是鄭大風看管的那處,而離廊橋最近的,也是鄭大風那兒。


    廊橋才是驪珠洞天的入口,所有進入小鎮的外鄉人,都是先從廊橋過了龍須河,再從東邊大門進去。


    這裏有個很有意思的點,這個東門的意義很不尋常,外鄉人從此門進入小鎮後,可以隨意在其他三座大門進出,無人會管。


    但要是進去後又從東門出來,就算是離開了洞天,失去了一次機會。


    想要再進來,就必須再交上一袋子過路費。


    規矩很古怪,但沒人敢有異議。


    而且隻有東門有鄭大風這麽一個看門人,其他三座柵欄門都是無人看管。


    廊橋很快近在眼前,此處也是小鎮這條龍須河最寬處,橋底的深潭也是最深。


    小鎮百姓對廊橋底很是敬畏,都說那柄鏽跡斑斑的劍條下,通往一座海底龍宮,所以靠近小鎮這邊的廊橋邊,擺著一座‘水神廟’。


    這水神廟很小,類似於土地廟那種,還不到一個成年人的高度,裏麵還有不少香燭,畢竟年關剛過不久。


    廊橋奇異,那底下的深潭也不遑多讓,凡是上遊經過廊橋抵達下遊的所有魚蝦,從沒有一隻能迴到上遊的。


    小鎮曆史上流傳的那些神仙誌怪的傳聞,也並不都是空穴來風。


    其中一則就來自於廊橋,說是百年前這裏就有一條青魚化蛟。


    那天暴雨傾盆,有人站在廊橋躲雨,親眼見到下遊裏有條青魚逆流直上,不走深潭,魚尾大擺,直接從廊橋上一躍而過。


    像是老劍條懸掛了無數年,真的生鏽了,沒了威懾。也像是深潭底下的老龍王正在打鼾,沒留意到這條犯規矩的青魚。


    寧遠想起一事,當時自己進入小鎮,可沒有過廊橋,直接到了東門那邊。


    他認為是那位持劍者接引自己的。


    少年身上沒帶香,他就彎下腰伸長了脖子往‘水神廟’裏瞅了幾眼,然後挑了一根隻燒了一半不到的香燭。


    重新擺正之後,施展一記小術法點燃。


    這憑空生火的小術法,寧遠還是跟著一個小姑娘學的。


    做完這一切,他才登上廊橋,站在一側眺望整座小鎮。


    少年沒察覺到的是,在他點燃那炷香的一瞬間,整條龍須河的水位,都在緩慢下降。


    肉眼很難看出什麽,好像那炷香燒了多少,水位就跟著下降多少。


    隨後在他的視線中,遠處就有一大一小兩人往廊橋這邊走來。


    小的那個跟著後頭,泥瓶巷宋集薪,婢女稚圭不在身邊。前麵那個,一襲威嚴蟒服,白袍玉帶,不用說,肯定是他那個親叔叔。


    大酈藩王宋長鏡。


    白袍玉帶寧遠在小鎮上見過幾次,那些個督造署裏走出來的人,腰間都會掛著一條,隻是官職大小不同,玉帶顏色也不同。


    兩人徑直朝廊橋走來,也瞧見了廊橋上的少年,宋長鏡不認識寧遠,隻是一眼就沒有再看。


    可宋集薪就不一樣了,臉色頓時略有變幻,一絲狠厲閃過。


    寧遠朝著他微微一笑,雙手搭在廊橋邊,看架勢是要看看這對叔侄來廊橋所為何事。


    宋長鏡領著宋集薪越過‘水神廟’,直接到了河邊一處,正對著廊橋底下的老劍條,也對著那塊廊橋匾額。


    風生水起。


    寧遠這才瞧見,宋集薪手裏捧著三炷香,藩王宋長鏡從他手裏接過之後,雙指在三炷香頂部輕輕撚過,香便已點燃。


    “麵朝劍條與匾額,將香火往地上一插,磕三個響頭之後,就完事了。”


    宋長鏡說完,就退後一步,等著自己侄子按部就班。


    宋集薪深唿吸一口氣,沒有多問,對於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叔叔,他的內心雖有諸多不解,但還是依他所言照做。


    趁著這個空檔,宋長鏡忽然開口道:“往後隻要這座廊橋還存在,無論你走到哪,每當你遭受極大挫折,或是巨大變故之際,都可以再迴來,磕頭上香。”


    “這裏也是你以後的……龍興之地。”


    宋集薪一張臉有些發青,也不知是不是給倒春寒凍的,錦衣少年磕完了頭,看著廊橋方向,開口問道:“我拜的,是廊橋,還是那條鏽劍條?”


    男人用手撫摸著腰間玉帶,搖了搖頭,“三個響頭,廊橋、劍條、匾額,都有。”


    宋長鏡看著那處深潭,似乎不願多說這個,指著那根老劍條道:“外麵的廣闊天地裏,其實也有在橋下懸掛劍條的習俗。”


    “多是銅錢劍、桃木劍等等,一般出自江湖術士之手,除了一些騙子,大多數還是有些道行的。”


    “製作的桃木、銅錢劍,一般來說都能擋得住一次山野大蟒的入江,製作之人道行越高,劍條法力自然更強。”


    “但以銅錢和桃木作為載體,畢竟略有不足,山蟒還好,要是蛟龍走江,至多一次之後就擋不住了。”


    宋集薪忽然打斷叔叔的話,“這個我聽老槐樹下的老人說過,小鎮數千年來發過的所有洪水,其水位最高處,都沒有到過老劍條的劍尖。”


    “所有就有傳言,說深潭裏住著一位龍王老爺,那水神廟也是因此而來。”


    宋長鏡嗤笑一聲,“山下百姓,到底還是有眼無珠的。”


    “說這深潭裏住著一頭老龍,這說法也不是不對,但小鎮裏發過的洪水,可不是這老龍幫忙鎮壓的。”


    男人伸手搭在宋集薪身上,“不僅如此,那些洪水的源頭,估計就是這老龍打了個噴嚏而已。”


    宋集薪內心震動,直直看向那根老劍條。


    也就是這一眼,宋集薪再一次看見了那個少年,那個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寧遠。


    那人此時正站在廊橋中部,兩手搭在橋邊,笑眯眯的看著自己。


    而他的正下方,就是那塊廊橋匾額,風生水起。


    宋集薪驟然間臉色鐵青,胸中一股火氣幾乎無法抑製。


    自己之前的三個響頭,難道是磕在了他的身上?


    一旁的宋長鏡察覺到侄子的異樣,也順著看了過去。


    男人白袍一震,厲聲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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