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拱橋,如今的廊橋。


    其實廊橋的存在並不算久,隻有數年而已,是上一任小鎮窯務督造官大人離去之前,自掏腰包差人修建。


    這位宋大人,往上數幾十位曆任督造官,也隻有他最為深得民心。


    這人任職期間,半點沒有官家風範,既不躲在官署裏頭修身養性,也沒有一心研究書上學問,反而一頭紮進官窯,日日如此。


    十餘年間,官窯消磨完了宋大人最後一點讀書人的模樣,皮膚黝黑。若是事先不知,一眼過去跟莊稼漢無疑。


    隻是估計天生不是燒瓷的料,宋大人兢兢業業這麽多年,那龍窯產出的瓷器卻不盡人意,相比以往,水準更差。


    他亦是宋集薪的‘便宜老爹’。


    這位宋大人來接任督造官的時候,也帶過來了一個孩子,原以為是個少爺,結果在身邊沒養多久,就把孩子送去了泥瓶巷。


    後來小鎮上那些個長舌婦,就說宋集薪是個私生子,金銀不愁,就是沒名沒分。


    寧遠知曉許多大事件,但對於一些細微之處,其實記得不多,他一邊走在廊橋上,一邊心下思索。


    隻是還沒走完廊橋,自己在中部停留沒一會兒,底下就傳來一聲暴喝。


    少年望向龍須河邊的叔侄二人,輕笑一聲,“宋大人,何故發怒啊?”


    他倒不怕這宋長鏡,一個九境武夫巔峰,放在洞天之外,就是一個無限逼近玉璞境的大修士。


    但在驪珠洞天內,哪怕是他,也被壓了一境。


    雖然兩人如今還是較為懸殊,但真要打起來,自己還不至於被一拳打死。


    宋長鏡皺了皺眉,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反而看向身旁的宋集薪,“你跟他,有過節?”


    錦衣少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滿腔殺意,點了點頭,“有。”


    男人又問,“生死大敵?”


    宋集薪大袖裏的拳頭緊握,陰沉道:“不死不休。”


    錦衣少年胸膛劇烈起伏了數下,最後強行壓下,低聲朝身旁男人開口,“等我出去之後,將來有了你的輔佐,能不能靠我自己的本事,殺他這個山上人?”


    宋長鏡眼露異色,“生死大仇…類似於你之前說的那個陳平安,還有那劉羨陽?”


    宋集薪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自己屁股縫被寧遠塞了一把折扇的事兒。


    實在是說不出口,太掉價了。


    真要跟叔叔說了,就像是小孩子打架沒打贏,跑迴家告訴父母一般。


    男人見他這模樣,當即轉身,“往後氣量莫要再這麽小,跟陳平安之流做這種小打小鬧,還起殺心,你如今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就不嫌掉價?”


    宋長鏡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頭,“那人是個練氣士,境界不高,老子一拳就能捶殺他。”


    “上次你說要劉羨陽死,因為諸多原因本王沒有親自動手,而是設計讓那頭搬山猿畜生打爛了那少年的胸膛。”


    “不過這次你要是開口,本王可以答應,就當做我這個做叔叔的,送你的見麵禮。”


    宋集薪遲疑了一下,看向廊橋上的那人。


    “可是……如此這般,學塾齊先生會眼睜睜看著?”


    “嗬。”宋長鏡嗤笑一聲,不屑一顧道:“一個落魄聖人的弟子、紙糊似的三教神仙罷了。”


    宋集薪側過頭看向身旁,男人在這一刻忽然變得意氣風發,雙手按在腰間玉帶上,臉上掛著微笑。


    “站在你麵前的,是大酈王朝武道第一人,僅憑雙拳,二十年間催城伐寨,將我大酈國土擴充三倍有餘。”


    “這些個練氣士,本王打殺過不知多少,能接我一拳不死的,少之又少,這個齊靜春算得上一個,但也僅限於此了。”


    “要不是為了大酈的百年謀劃,本王會來這鳥不拉屎的狗屁洞天?”


    宋長鏡言語之間,藐視天地。


    “要不是身處此方天地,你說的那個齊靜春,老子一拳就能打爛他的一顆金丹!”


    男人的這番話語,說的就如同廊橋那塊匾額一樣,風生水起。


    宋集薪內心巨震,滿臉通紅,嗓音嘶啞道:“無需你幫我,此子將來,定要死在我的手裏!”


    男人看向自己這個侄子,破天荒的有了點讚賞,“這才配當我宋氏男兒,天下山河就在那裏,隻管去取就好。”


    洞天除了有聖人規矩,還會限製修士術法,況且隔得遠,寧遠也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鳥語。


    既然打不起來,少年在走到廊橋另一端之後,原路返迴。


    上次教訓宋集薪,寧遠其實沒什麽說法,就是看他不爽。


    從他想要賣齊先生給他的那三本書開始,寧遠就極其厭惡此人,也就是礙於這鳥人的背景,沒有選擇一劍砍了他。


    他不是怕宋集薪背後的藩王宋長鏡,也不是那整座大酈王朝,一個王朝的最強者,隻是一個九境武夫,說實話,跟垃圾一樣。


    這還真不是他寧遠自大,真要論背景,天底下沒幾個能比得過他的。


    他身後的,可是一座劍氣長城。


    裏麵隨便拎出來一個劍仙,都能把如今的大酈高手挨個斬了,沒有半點誇張。


    除了那頭繡虎,當下的大酈國師,當年的文聖首徒。


    對於山巔處的大修士,比如小鎮內那些個大佬,擺攤子的陸沉、藥鋪的楊老頭、三山九侯先生……


    這些人裏,少年隻是敬畏他們的修為,但對於這國師崔瀺,他還真有點犯怵。


    不在於他仙人境的修為,在於他伏線千裏的算計。


    算天時,勘地利,知人和。


    這種人最是可怕,哪怕修為高於他的,隻要被他盯上,也難保不會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著了他的道。


    ……


    少年提著一串青魚,再次路過那片石崖,阮秀已經不在此處。


    此時天色漸晚,鐵匠鋪也已經沒了動靜,學徒都早已各自迴家。


    寧遠在鐵匠鋪轉了一圈,沒找到小妹寧姚,估計是跟陳平安先迴去了。


    雖然事先跟寧姚招唿了一聲,不用等自己,但小妹真的沒等,兄長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少年意態蕭索,摘下葫蘆悶聲喝著,最後晃晃悠悠的往小鎮走去。


    天地寂寥,一人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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